第5章 曙日狂欢会
作为一个新人,简墨对曙日狂欢会的影响已经超过历届中的任何一个人。
按照职能划分,应该撑起重头戏的文体部,这次所占的戏份基本只在节目、演员、化妆服装和相关道具上了。简墨从最基础的宣传工作开始,不知不觉中接过了越来越多的担子和责任。这其中固然有曙日狂欢会的传统——为了考验学生会新人而特别放权的因素,但是简墨自身的表现和能力占了更重要的分量。
不过到了狂欢会当日,简墨反而闲了下来。因为大家都各司其职,他只需要待在临时搭建的演播后台,偶尔处理一点突发状况,就无事可做了。
“少爷,您的晚饭。”
正玩着手机的简墨诧异地抬起头:简要不知道什么时候到的,正捧着盒饭站在自己面前。
盒饭是学生会后勤负责人统一订给狂欢会所有工作人员的晚餐,不过是两个普通泡沫饭盒。可简要拿着它们,站在堆满各种道具杂物的房间里,却像是穿着燕尾服,托着一整套的掐丝珐琅茶具,脸上的笑容让人舒心得可以直接用来下饭。
“你怎么来了?”简墨有些意外。
站在简墨身边的楼船雪惊讶地问:“谢首,这位是?”
难怪楼船雪关注简要。就算不看脸,简要的仪态也足够引起整个后台工作人员的注目。
“简要,我的管家。”简墨接过盒饭,在简要花半分钟清理出来的一桌一椅上,毫无异色地坐下。
“楼小姐,我可否与我家少爷单独说几句话?”简要笑意盈盈地说。
京华市陆伸区,红顶别墅A区6号。
“行了,我知道了。这件事情我会负责的。”苏圆不耐烦地说,然后顿了一下,“不过,如果让其他人知道这件事情牵扯上我的话,那就别怪我翻脸无情了。”
挂了电话,回头对着一床新衣服,她已经没有了去试的心情。“办不好事情还想要好处!真是贪得无厌!”
这时,房间响起了敲门声,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圆圆,你准备好了吗?再不出门就要迟到了哦。”
苏圆正想发脾气,但又忍住了,跑去打开门,“妈妈,我有件事情想拜托你。”
苏夫人耐心听女儿说完,“你说的事情倒不难。但你能告诉妈妈,为什么要安置这么一个人吗?”
“妈妈,你就别问了。总之,你就当我欠人家一个人情嘛。”苏圆赶忙撒娇,看到妈妈终于点头,立刻笑逐颜开。
门一关上,苏圆终于又有了试衣服的心情。这时却有电话打了进来,她看了一眼,笑容顿时消失,嘟着嘴磨蹭了好一会儿,最后不得不接通了。
“苏圆,前天《造纸简史》的考试是怎么回事?”电话里传来丁一卓的声音。
“什么怎么回事啊?”苏圆心里一跳,惊讶道,“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电话那头停了一秒,传来的声音更冷了一些:“那位造设系监考老师的求救电话都打到我这里来了,你还想隐瞒什么?”
苏圆顿时恨得牙痒痒,但她还是假装不懂,“什么造设系的监考老师?他一个造设系的老师出了事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造设系的。”
“他出事与你没关系?造纸系的那位监考老师也被留职查看了,这总和你有关系吧。”丁一卓没有给她思考的余地,“苏圆,你告诉我,你到底想干什么?那个叫谢首的根本没有得罪过你,你为什么要这么针对他?”
苏圆顿时怒道:“因为他,你都把我赶出狂欢会了,这叫没得罪我?”
“那在此之前呢?你为什么在狂欢会的筹备工作上一而再再而三地找他的碴儿?在那之前,他总没有得罪过你吧。”
“他是没得罪过我,但是他得罪了造纸系的师弟。我作为师姐给师弟们出口气怎么了?”苏圆强撑着解释,“不过是一块废料而已,看不顺眼教训一下,怎么就让你这么大惊小怪了?”
“造设系和造纸系互殴的事情你遇得少了?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乐于助人了?几个和你毫无关系的大一新生受点委屈,就值得你动用丁家的名义,指使学校的老师公然诬陷学生作弊。你知道这件事情如果流传开来,会有什么后果吗?”丁一卓厉声道。
“你什么意思?”苏圆不服气地说,“你是觉得我没有资格动用丁家的人吗?我妈不是丁家的人吗?因为我不姓丁,所以连这点小事都不能动用丁家的力量了吗?”
“你不用转移话题,你只用告诉我,你为什么要针对谢首?”
“不,我们先把这个更重要的问题搞清楚,你是不是觉得我没有资格动用丁家的人?”苏圆不罢休地大声道,“你到底还是不是我——”
那边的电话挂断了,苏圆松了一口气:这不能怪她胡搅蛮缠,是她这个表哥太敏锐了,她才一出手,就被盯上了。
想到这里,苏圆感到一阵委屈,不由自主地拨通了另外一个电话,“小舅,这个谢首比我想象的难对付。我差点就被一卓那家伙发现了。不过你放心,我还有后招。就在今天晚上,他会有一场‘愉快’的体验。”
曙日狂欢会的后台里,简墨夹了一筷子菜,道:“你觉得这事蹊跷?”
“造纸系对造设系的欺压由来已久,但能让两名老师冒身败名裂的风险,去陷害你一个才上大一的新生,这绝对不寻常。更不用说他们在座位、笔迹和监控上都提前下了功夫。这其中需要花的心思和动用的资源,完全不像是用来教训一名看不顺眼的学生。”简要分析,“还是说少爷你在学校里得罪了什么厉害人物,我却不知道。”
“我最近得罪的人可多了去了。”简墨撇了下嘴,“不过,除了林跃和那位苏圆师姐外,似乎也没有特别看我不顺眼的人。”
“我会好好查下这两个人的。”简要点头,“那两个监考老师后面的动静我也会继续关注。”
“你今天晚上有没有时间?”简墨将口里的饭咽下去,期待地看着简要。
简要笑了,“没什么重要的事情。”
“那就留下一起看狂欢会吧。”简墨放下盒饭,“顺便检验一下你这段时间的教学成果。”
“我只是给了您几个建议而已。”简要笑意更浓,“而且我可没提醒您提前训练薛晓峰和陈元,去顶替林跃和那位苏圆师姐。”
天渐渐地暗了。
整个广场座无虚席,连周围的花坛上都站满了人。
曙日的官方名称是曙光之日。终止旧纪元的那场大洪水,在全球泛滥了一年零二十七天后终于结束。据说发现洪水退去的,是一个小女孩和她的猫。那天清晨,小女孩穿着一条红裙子,从幸存者营地偷溜出去寻找小猫,结果发现她的猫正站在洪水退去的黑色湿地上,试图从一大堆搁浅的大鱼中叼起一条。那天之后,洪水一日日消退,陆地浮出海面,人类重新获得生存空间。
每年的曙日,即1月5日,人们都会相聚在一起庆祝。女性着红,佩戴猫形饰品,象征幸存者;男性则着黑,佩戴鱼形饰品,象征洪水退去后的大地。后来不知从何时起,青年男女有了在曙日将身上的饰品赠送给心上人的风俗习惯。
广场上的聚光灯突然熄灭,整个会场上陷入一片黑暗。音乐也消失了,只留下回荡的余音。
观众们精神一振,屏住呼吸,期待地看向黑沉沉的舞台。时间在沉默中流过: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
突然黑暗中有微弱的灯光闪起,几秒后就熄灭,但很快又亮起,几秒后又熄灭。
观众们敏感地发现,灯光闪和灭似乎带上了一种节奏,轻快的、洋溢的,如同人的呼吸一般,和着某种韵律,踏着某种舞步,越来越快,越来越近……
灯光突然全部熄灭,而与此同时沉默的舞台却爆发出五彩流光,犹若一颗巨大的钻石在旋转。
“呀啊——”一片悄然的呼声轻盈而起,在静谧的夜色中格外清晰。
所有的观众都转过身,一齐瞪大了眼睛:排成纵列的百名身着红裙头戴猫耳的女孩举着宽大的红色绸缎从广场后方奔来。轻薄的绸缎如同流云一样在女孩们头顶上随着黑色发丝高高地飘扬,一眼望去仿若一条磅礴汹涌的红色洪流扑面而来。
从会场后方到听众席的后方,洪流如有自我意识一般,迅速分成四条小河:通过观众席之间的通道,便占领通道;涌至台前,便占领台前;向前、向前……向着舞台,如同受到钻石之光的召唤。
女孩们牵着裙角旋转一圈后垂下眼帘,指尖托腮,嘴角噙笑,另一只手羞涩地递向身侧。
站在女孩身侧的是一名名身着黑色礼服的俊朗男孩。他们胸口别着银色的鱼形胸针,一手背后,优雅地行礼,准确无误地接过各自舞伴的纤手,绅士地亲吻。
红与黑的交融。猫与鱼的追逐。
起舞。
简墨坐在观众席的最后一排,默默地看着舞台上的节目一个个上演,一个个谢幕。
“少爷,你像是兴致不高啊?”简要打趣地说。
简墨无奈道:“如果你把所有节目都看上十几次的话,也不会有多大兴致的。”
坐在简墨左手的楼船雪笑道:“至少有一个节目,你可以期待一下。”
“什么?”简墨刚说完就想起来了,果然耳边听到楼船雪说道,“造纸系的小话剧——这可是每年最受期待的节目。”
“那是唯一被官方允许可以不参与筛选和彩排的节目,”简墨向简要解释道,“我也只知道节目名字和表演时长。”
他看了看节目单,发现还有一个节目就轮到小话剧上场了,因此决定去买点零食。排了好长时间的队,简墨终于买到了饮料和爆米花,抱着它们向观众席走去,然后远远地就听到了巨大的欢呼声。
不会是小话剧已经上演了吧?简墨心想,加快了步伐。
“……我大概是有史以来第一个,回家需要自己掏钱买门票的人。”还没看清台上的演员,简墨就听见了这句台词,心中猛然一惊,脚步停了下来,看向台上的主角。
舞台上的演员继续他们的对白。
“将军,就这么……让他走了?”
“你以为他还活着吗?”
“这片土地,终于不再有王了!”
“不,王从来没有离开过。”
楼船雪看着盯着舞台表情诡异的小师弟,“怎么了?我觉得这故事还挺不错的,比前两年的强太多了。”
“是啊。”简墨面无表情地抓起盒子里的爆米花,一颗颗地往嘴巴里面塞,用力碾压成渣:节目看起来是挺赏心悦目,改编后的故事节奏也不错。只不过自己什么时候同意造纸系的那群浑蛋用他的小说改编话剧了?他们到底是从哪儿弄来的他的稿子?
坐在旁边的简要早已察觉了自家造父情绪不对,而且他也猜到简墨不爽的原因了。六街那六十七本手稿早已经不知所终,他是没见过。但进入石山中学后,简墨写出的稿子也不过寥寥几篇。作为一名合格的管家,简要每一篇都有看过,自然也包括他造生前的那一篇。
作为主角的太子背影正慢慢融入黑暗中。这时,一个娇嫩的女声突兀地响起,差点没让台下的简墨被饮料呛死。
“我不管你要去哪里。总之,带上我……”女孩紧紧抱着太子,轻轻抽泣。
太子猛然转身,和女孩拥吻在一起。
追光灯打在了两人的身上,优美的音乐声响起,幕布慢慢拉上。
“有才华。”简墨黑着脸,跟着周围的人一起轻轻地拍了三下手掌:这编剧还挺照顾狂欢会的气氛,知道把悲剧结局变成大团圆。
简墨站了起来,对楼船雪说:“我到后台去看看。”
楼船雪见他面色不善,以为是狂欢会的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连忙道:“等等,我跟你一起去。”
此时的简墨根本没发现,台上小话剧的演员,没有一个是造纸系的学生。
他一走进后台,里面已经演出完毕和正等待上场的演员们纷纷笑着来打招呼。简墨勉强挤出笑容,“发挥得很好!还没有上台的请继续加油。”
视线一扭,便瞥见刚刚下场的话剧演员们,连服装都还没有换下来。简墨收敛了笑容,向这群人走了过去,做好了开撕的准备。但蓦地,他停下脚步。
这是一群纸人。
全部都是。
他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向着太子、女孩、将军、幕僚、太子的同学、女孩的好友、旧朝的大臣、新政府的士兵……
他们的魂晶澄澈却无光,在星海中一动不动。刚刚他坐在观众席的后排,所以根本没有发现,这是一群被写造出来的纸人。
简墨茫然地望着纸人们。
纸人们也茫然地望着他。
简墨至今还清晰地记得,简要诞生后第一眼见到他时,一脸恨不得飞扑过来的孺慕,烫得他的心一下子就融化了。可这群纸人看着他,就像看一个陌生人。
简墨停下的脚步再度抬起,艰难地走去,目光拂过他们的眉眼,一个个打量过去,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悲伤。
纸人们也打量着简墨,彼此面面相觑:这个少年怎么了?怎么一看见他们眼圈就红了,好像要哭了一样。他认识他们吗?
这个时候有人走进来喊了一声:“好了,你们可以过来了。”
简墨缓缓转头,来人竟是他认识的:杨涛。
杨涛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简墨,顿时神色大变,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嘴唇哆嗦了几下,仿佛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
简墨一双红眼盯了他两秒,随即扑了过去双手拎起他的衣领,低沉的声音从牙齿间迸出:“谁准你写造他们的?说!谁准你写造他们的!”
他本以为对方只是看自己不顺眼,剽窃了故事来演,借此嘲弄自己无力保住自己的文章。却想不到,对方竟把他文中的角色一一造生了出来!
杨涛也预料到了简墨的反应,慌忙道:“不是我,不是我写造的。”
“不是你是谁?这两届造纸学院的学生里只有你是从石山中学来的,只有你看过那篇文章!不是你是谁!”
“真的不是我——”
杨涛的话被另一个人打断:“是我写造的。”
简墨红着眼睛转过:一个不认识的男生拨开围观的演员和志愿者们走了出来。他双手插着口袋,在台阶上俯视着简墨说:“是我写的,或者说是我们写造的。”
跟着男生一起进来的还有三个人,两男一女。男生斜眼瞥了下身后,得意地用拇指指了指:“我们几个人一起写造的这个话剧的演员。怎么,不错吧?”他用手指了指太子,“这个有特五级的水平呢,是里面等级最高的——哥的杰作。”
简墨握紧的拳头指节发白,“谁——允许你们写造他们的?”
男生似乎觉得简墨问得十分好笑,“谁允许?哈哈,我写造个纸人还需要谁允许吗?我想写谁就写谁——你管得着吗?”
杨涛这时低声道:“齐师兄,他就是谢首。”
“什么?”齐师兄一脸蒙然,没懂他的意思。
杨涛无奈地解释:“那篇原文的原作者是谢首。我跟你说过的。”
齐师兄的表情微微怔了一下,好像在回忆什么,过了两秒扑哧一笑,“我还纳闷你为什么这么激动?原来是这样。”他走上来,轻佻地打量着简墨,“原来你就是那个魂力暴动的倒霉小子啊。真是可惜啊,如果不是这么倒霉的话,说不定就是我师弟了呢?唉,反正你那篇原文放着也是放着,师兄我看着不错,就写出来娱乐娱乐大众了。你看,反响是不是还挺不错的?好了,别生气了。当是师兄请你做了一回枪手,价格随便你出。放心,我齐伟可不是一个抠抠搜搜的人!”
简墨盯着这位齐师兄开开合合的嘴,心里止不住生出一种撕了它的想法。这种想法好像一团炙热的火不断在心底炙烤,让血液不断地在胸口翻滚、沸腾,烫得他全身止不住地颤抖,催促着他把欲望付诸行动。
跟着一起进来的楼船雪已然明白前因后果。她虽然震惊于这些事实,但神色也有些作难。此刻狂欢会尚未结束,明摆着不适宜闹事。
简墨握紧发颤的双手,深吸口气,努力挽留住最后的冷静,“楼师姐,后面的事情就拜托你了。”说完便用最快的速度冲出了后台,生怕再多停留一秒自己就会改变主意。
一个身影很快跟上了他,“少爷。”
脑子一片蒙的简墨听见这个声音,好像一颗即将爆炸的定时炸弹被剪断了引爆线,瞬间清醒下来。他猛地停住脚步,大口大口地呼吸,仿佛冷冽的空气可以平复狂暴的心跳。
“少爷,你还好吧?”
“他们凭什么?凭什么!”简墨直直地盯着什么都没有的街道,眼睛红如火烧,声音突然哽咽起来,“我自己都舍不得轻易多写一个……他们怎么敢?!”
简要什么也没说,只在一边安静地等待他的决定。
耗时一个多月筹备的曙日狂欢会,终于在一片热烈长久的欢呼声和掌声中结束了。学生们围绕在篝火边,与自己喜欢的演员一起手舞足蹈,迟迟不愿离去。其中一些小情侣则乘机互赠自己佩戴的饰品,表达爱意。
作为这次筹备的主要负责人,获得如此的成功,简墨的脸上没有丝毫欣喜和得意。面对校领导和学生会成员的称赞和祝贺,他统统报以公式化的微笑。
狂欢会的庆功夜宵就订在近来最受学生欢迎的一家餐厅——唐宋。简墨来者不拒地和每一个敬酒的人碰了杯。他喝酒的架势就仿佛是在喝白开水,看得楼船雪、薛晓峰等劝酒的人都心惊胆战。
等到简墨站都站不稳了,简要才出现扶住他,诚恳地向周围的人道歉:“少爷已经醉了,我送他回寝室去。”
大家看到简墨双眼迷离地挂在管家身上,也不好再说什么,便纷纷笑着说再见,目送他们离开了。
“齐师兄,”一走出唐宋,杨涛便忍不住抱怨,“事情明明已经过去了,刚刚在唐宋你干吗又说那些话,还故意灌他酒!”
齐师兄一张红脸转过来对着杨涛:“杨涛,你这……呃……是在教训我吗?哈哈,一个废掉的天赋者算什么啊?就算他过去曾经很厉害,可他现在不过是造设——呃——系的一块小小的……小小的废料!再说了,即便他没有魂力暴动,难道我作为齐家子弟,还会怕他一个小小的造纸师不成?”
旁边的一个男生附和道:“齐伟一个特造师给他敬酒是给他脸面。不然一个废料哪里值得我们多看一眼!让我说,他的文字操控能力既然这么好,不妨好好合作。他出原文,我们写造,各取所需,才是共赢啊!”
齐伟哈哈大笑,“没错没错!说起来他还真有点小才华,我们这次表演的反响可比去年那群家伙好得多!那群废料,写出来的原文……呃……就跟我家狗用爪子踩出来的一样!你看看我们这次的纸人,一个个多么灵动,多么帅气!”
已经换下舞台装的小话剧“演员”此刻跟在他们身后,低头沉默地走着。
一个女生也跟着劝说:“杨涛,你好好想想什么才是对谢首真正有利的事情。如果他肯跟我们合作的话,他的前途就算比不上造纸师,至少在魂笔制造师里肯定是拔尖的。你瞧瞧他那个臭脾气,不过半年时间,就把同年级的造纸系都得罪光了。等到了大二,肯定有他好受的。那个时候你我正好大四,帮他说两句话岂不是雪中送炭?”
杨涛停住了脚步,低头慢慢握住拳,“我不想跟你们说了。我走了。”
望着杨涛远去的背影,一个男生嗤之以鼻,“装什么清高?不是他自己拿出来,我们也没处寻这篇原文啊。对着我们说教,苏圆稍稍吓唬他一下,就什么都抖出来了。欺软怕硬的小人。啊——谁打我?”
其他三人借着昏暗的灯光,终于看清楚了对面黑乎乎的人影。
“谢首,你想做什么?”齐师兄一把推开扶着自己的男生,口齿不清地说。
简墨哪里还想听这张嘴说什么,抓着他的衣领就将人砸到旁边的电线杆子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听得旁边三个人全身一哆嗦。
齐师兄捂着鼻子,杀猪般地惨叫:“你怎么打人啊!不就是一篇原文吗,你又造生不了——啊——”
简墨的理智已经被熊熊怒火燃烧殆尽,下手一点情面都没留。其他三人只要上前帮忙或者试图打电话报警,一边的简要就出手拦阻,始终没让他们干扰到简墨。三人拦不了也走不掉,只能急得跳脚,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快、快来救我!”齐师兄冲着旁边手足无措的纸人们喊道。
听到这四个字,简墨火气又上来了:让用他原文造生的纸人来对付他?
简墨抬起头,锋利得好似能够割破皮肤的目光向太子、将军等人的方向一扫,“我看谁敢!”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原本已经迈出了一步的纸人们,在听到简墨的咆哮后,眼神齐齐恍惚了起来,迈出的一步居然都收回来了。
“你们疯了?!”齐师兄不敢置信地吼道:“谁是你们的主人?”
十多个纸人似乎没有一个在状态。他们看看齐师兄四人,又看看简墨,谁都没有动。
简墨莫名觉得十分开心,下手更利落了。
躲在旁边的一个男生终于受不了了,趁着简要和另外两人纠缠的时候,准备独自逃走。
简墨哪会放过,喊了一声:“拦住他!”
简要正要把身边两人放倒去拦逃跑的家伙,却见黑影一闪,那个男生已经被另一道人影拦住了。
拦住他的人是——太子。
所有人都傻眼了,包括简墨。
唐宋每晚10点打烊。但是今天因为京华大学学生会的一单夜宵生意,将时间推迟到11点。
此刻是凌晨1点,唐宋早已进入休息状态,除了最大的一间包厢。此刻包厢里灯光明亮,但因为遮光布的屏蔽,从外面看不到一丝异样。
“刚才——你为什么帮我?”简墨此刻已经冷静了许多,想到自己刚刚暴怒的模样,颇有些不自在。
太子看了一眼自己的同伴,思索了几秒,才开口道:“你的问题,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可以先问几个问题吗?”
简墨点点头。
“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不记得来过这里,但是你却认识我。你是谁?”太子脸上写满不安和迷惑。
简墨慢慢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站了起来,“你知道自己是谁?”
太子愕然:“难道我不该知道自己是谁吗?”
太子叶青觉得自己在做一个长长的梦。
他似乎梦见自己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这里不是他的国家。他不认识这里的任何一个人,但他们却都认识他。这些人用惊喜的目光打量他,还会在他询问时发出莫名的欢呼声。
叶青想过离开这一群对他缺乏善意的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却不太想违背他们的意愿。更何况在这个陌生的国度,他甚至不知道可以去哪里——直到后来,他见到小艺,见到将军,见到了其他人。
叶青感觉自己坠入了更深的梦境中。那些曾经发生过的往昔,一点一滴,重新上演。他感觉梦游一般,说着相同的话做着相同的事,如同提线木偶一样身不由己。
他看见伪太子接受觐见,看见同学们盲目地投入无谓的复辟,看见女孩环着他的脖子闭眼唱着:“我的王啊,众神也要为你祝福,山河也要向你致敬。崇高的灵魂,长留人间。”他看见自己答应旧日臣属登高一呼,他听见嘉陵之血在体内解封,感觉并蒂兰在脸上蔓延。长弓在手,血流灌天。
太子的回答让简墨觉得十分不对劲。纸人怎么会记得原文的内容?
“我可以叫你叶青吧?”见太子点头,简墨微微松了一口气,“叶青,我只能告诉你,这里确实不是嘉陵,这片土地上,也从来没有这么一个国家。你们是通过一种很特别的方式来到这里的——解释起来有点复杂。你可以先回答我之前的问题吗?”
太子叶青迟疑了一下,“其实我也说不太清楚。自来到这里后,我就一直很在意……那个人的声音。可今天,你向我们喊出‘我看谁敢’时,我就感觉,那个人的声音对我再没有从前的吸引力了。相反,当你说‘拦住他’的时候,我就不由自主地这么做了。”
这难道就是忠心的暗示?可忠心的暗示不是只存在于纸人与他的造师之间的吗?简墨的疑惑没有得到解答。他看着叶青,犹豫了一会儿,“我可以摸摸你吗?”
叶青的眼睛闪着微光,但对他的要求并不反感,“可以。”
简墨的手顺着他的脸颊、下巴、肩膀……慢慢摸下来,他隐隐能够感应到,一些类似他第一次见到简要时的那种感觉,不是来自理智而是发自内心的亲切感。
然而,比起简要,这种感觉却要淡薄很多。简墨的神色黯淡下来。
叶青的原文改编自自己的小说。如果原创内容的作者和造纸师不是同一个人,那么这样的纸人与原创内容的作者之间到底是怎样一种关系?如果比起造纸师,改编后造生的纸人更听原创作者的话,枪手们怎么可能还能接到活?没有一个造纸师会乐于见到自己写造出来的纸人更愿意听别人的话吧,简墨想。
这个时候,端着茶点的简要走进房间,看到这一幕,脸上的笑容微微有些凝滞:此刻简墨和叶青的姿势,他再熟悉没有了。
茶杯里的红茶微微抖了一抖又停了下来,简要笑问:“少爷,太子是你的造纸吗?”
简墨摇摇头,“不是。”
简要的脚步忽然又轻快起来,他姿态优雅地为所有人倒了茶,轻声询问他们的需求。
将军打量了简要一番,对简墨称赞说:“您拥有一个非常出色的仆从。”
“他并不是我的仆从。”简墨接过简要手中的茶,喝了一口,不由得抿起嘴,“这也太苦了吧。”
简要笑意不变,“解酒茶自然要浓些。要喝完。”
简墨无奈地抱着杯子一饮而尽。
同样捧着杯子的叶青突然有些羡慕地看着这两个人,却不知道自己在羡慕什么。
有简要在,叶青一行人很快被安置好。回到学校寝室已经是凌晨3点了,但简墨依旧心绪难平。虽然简要拿葡萄汁兑了葡萄酒给他,无奈中途被人换了几次酒,还是喝下不少。所以当他晕乎乎地爬上自己床的时候才发现,薛晓峰和陈元都坐在他的床铺上等他。
简墨瞪着两人,两人也瞪着他。就这么大眼瞪小眼过了半晌,薛晓峰颇有点幽怨地说:“你不打算老实交代吗?”
简墨不知道他们指的是哪件事,只好说:“交代什么?”
“还装!楼师姐都从演员那里听说了——你以前是有造纸天赋的,是不是?”
“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说了有什么意义?”简墨苦笑,“难道让我没事拉着你们说我曾经有天赋,只是后来没有了?”
薛晓峰突然表情讪讪的,吞吞吐吐地说:“阿首,对不起,我没考虑到你的心情。”
简墨笑了笑,“事情过去很久了,我已经看淡了许多。”
陈元却开口:“你的初窥之赏是几级?”
简墨摇摇头:“不知道,天赋测试那天夜里失火,我们高中那一批诞生纸全部付之一炬。我只知道那时我的诞生纸已经进入凝形阶段。”
薛晓峰用一种不知道说什么好的眼神看着他,“纸人之父不开眼。”
陈元沉默了一会儿,“你在后台说的话既然我们都知道了,其他人也会知道的。说不定会有人拿这个挑拨你与造设系其他人之间的关系,你注意一点。”
陈元难得主动说了这么长一串话,简墨也明白他意有所指,点头接受他的善意提醒。
“哎,等等,你还没交代怎么现在才回来。楼师姐说你早回来了。”薛晓峰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笑得贼兮兮的,“以我对你的了解,那几个造纸系的家伙这么欺负你,你会放过他们?”
简墨觉得这事情到明天该知道的人都会知道,于是也没有隐瞒。
“什么,你把小话剧的纸人带走了?”薛晓峰惊道,“别人写的纸人为什么会听你的话?”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啊。”简墨闭上眼睛,感觉酒精的效力越发强烈了,“而且他们似乎都知道自己是谁。纸人不是初诞如婴吗,怎么会有原文中的记忆?”
陈元倒是给了他解释:“因为他们是一型纸人——那是传统派才会使用的一种写造手法。传统派原文与现代派不同,它有三种人称。现代派原文,相当于它的第三种人称,因此称三型纸人。现在绝大多数纸人都是三型纸人。三型纸人确实如你所说,造生之后仅拥有原文赋予的三大天赋,没有任何记忆。但小话剧的纸人是以第一人称角度写造的,属于一型纸人。以‘我’的视角所见所闻的一切,会作为先天记忆提前储存在纸人的意识中。因此他们一出生,就知道自己是谁。对他们来说,先天记忆就是他们真实经历过的人生。因为传统派没落,加之以第一人称撰写原文的难度本就高于第三人称,所以你们以前没听说过一型纸人,也实属正常。”
简墨猛然睁开眼睛,脑中刹那间醍醐灌顶:写文可以用第一二三人称,造纸为什么不可以?他以前怎么就没想到过?不,这都怪欧阳,当初这个家伙跟他说,写造和写作是两回事,因此他才连想都没往这个方面想过。
只是,如果一型纸人拥有原文所记叙的先天记忆,这对叶青来说未免太残酷了。简墨的心又沉了下来。
陈元看到简墨的神情忽明忽暗,不由在心中暗暗叹息。楼船雪虽然没有说,但他刚刚在等谢首回来的时间里,已经打听过那篇原文。据说是一篇极精彩的传统派作品。一型纸人的写造需要强烈的人物情感构成和个体性格特征,才能促使纸人的先天记忆圆满建成,这是现代派手法根本无法达到的。谢首的那篇原文虽然是第三人称,被齐伟那个蠢货改编成第一人称写造却丝毫不见吃力,可见那人物原本的刻画是怎样的精致传神——如果谢首的天赋还在的话,不知道会是这届造纸系里怎样光芒四射的人物?
狂欢节结束后的第二日,学生会全体成员又聚集在活动中心。
“关于这次狂欢会我已经收到各学院的反馈,大家的评价一致很好。节目精彩纷呈,现场秩序井然,引导和指示清晰便捷,整个狂欢节氛围热烈。值得一提的是,本次新加入的志愿者为整个狂欢会各方面质量的提升做出了巨大的贡献。活动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我就陆续接到二十几个毕业校友的电话,表示想赞助明年的狂欢会——如果我们还是这样运作的话。”丁一卓微笑着说,“我今天上午向校长室汇报并为大家申请了奖励。校长室已经给了回复。”
他笑着环视了众人一眼才宣布:“学生会全体,包括预备新人,都会得到——碧海长鲸两周的通行证。”
简墨不明所以地看着会议室里的其他人爆发出一阵震天的欢呼声,连楼船雪都忍不住莞尔一笑,不由得对碧海长鲸产生了强烈的好奇。
“在这次活动中表现最杰出的一个人,不用我多说,大家都知道是谁——谢首,作为特别奖励,你将拥有三周的通行时间。祝你拥有一个愉快的寒假。”
接受着众人羡慕加嫉妒的目光,简墨自昨晚开始的低沉心情略好了一点。他正准备道谢,却被一个尖锐的女声打断。
“等等,丁主席。奖励的事情先放一放,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说。”苏圆站了起来,双手撑着桌面,满脸阴郁地盯着简墨。
“谢首在这次狂欢会中的表现确实功不可没,但这并不代表他的恶行就可以因此抹平!”苏圆气势逼人地质问道:“谢首,昨晚夜宵结束后,你去哪里了?!”
会议室一下子安静了。
丁一卓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苏副主席,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次小话剧纸人的造纸师齐伟等四名同学,昨天离开唐宋后,在学校附近的小路上被打成重伤。其中齐伟同学的伤势最严重,肋骨断了三根,小腿骨折。”苏圆盯着简墨道,“这歹徒真是心狠手辣,无法无天!”
简墨心道,消息这么灵通,小话剧的事八成也有你一份。他笑了一笑,全身气质顿时变了一变,先前端坐的身体向后懒洋洋地一靠,规规矩矩放着的双腿肆无忌惮地架了起来,脸上毫无诚意地摆出一副惊讶的表情,“被打了?谁打的?看来他得罪的人真还不少,我昨晚若不是喝多了,也挺想好好揍他一顿的。居然被人抢先了——”
楼船雪有些惊讶于小师弟的变化,但却没有说什么。
“谢首!”苏圆见简墨满脸无辜的模样,双目中火焰更盛,“你敢说此事与你无关?敢做不敢当,算什么男人!”
“苏圆,注意你的言辞。”丁一卓皱起眉头,“你指责谢首打齐伟,有什么证据?”
“齐伟他们四个人都一致指证行凶之人是谢首。”苏圆立刻斩钉截铁地说,“他那个管家简要,是帮凶。”
所有的人眼睛又看向简墨,等待他的回答。
“可我昨天醉成那样,是多少双眼睛看着的。”见苏圆欲反驳,简墨立刻接着说,“好吧,苏师姐肯定会说,我可以装醉。但我喝醉了是提前走的。既然早走,肯定也会早回。苏圆师姐不妨问问,他们到底是什么时候被打的,然后问问我的室友,我什么时候回的。对比一下时间就可以知道我是装醉还是真醉了?”
“问你的室友有什么用?”苏圆气呼呼地说,“他们还能说真话不成,你们都是一伙的。”
“既然我室友的话不能作证,凭什么齐伟的话可以作证!”简墨面色一冷,收敛了笑容,“凭造纸系的学生比其他人都高贵一些吗?”
“你——”苏圆尽管心里是这么想的,但是却不可能当着这么多同学的面这么说。
丁一卓开口道:“苏圆,有其他证据吗?比如监控?”
苏圆更气,“他们早就蓄谋好了,怎么会在有监控的地方打人?”
“这么说,是没有证据了?”简墨冷笑道。
苏圆深呼吸了一下,慢慢冷静下来,“谢首,你不就是记恨齐伟他们用你的文章写造了小话剧的纸人吗?你自己魂力暴动失去天赋虽然很可惜,但也没道理迁怒别人。齐伟写造之前没有征得你的同意,是他不对。但他也给你道歉了,承诺给你补偿。可你却愣是不依不饶,把人家打成那个样子。你这心胸也太狭窄了吧!而且就算他有错,你也可以走司法途径去告他。再怎么,你也不能打人吧?”
除了楼船雪,会议室里的人听到苏圆的话,眼神都不由得生出了浓重的怀疑之色。
发生魂力暴动这种事情对于一名造纸师来说,确实是非常大的一个打击。原本的天之骄子最后变得连天赋者都不如,无异于从云端跌落入泥地。更不用说,在此之前谢首还写出了昨夜那样惊艳全场的故事。结果现在这故事却被齐伟用了,而且还是在未经谢首允许的情况下盗用的。
在造纸界,被盗取原文对于任何一名造纸师,都是极为严重的冒犯,是足以令手足反目的奇耻大辱。齐伟此举,不仅仅是对谢首曾经的造纸师身份的侮辱,更是对他失去天赋后无力反抗的无情奚落。
所以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谢首确实有报复齐伟的重大嫌疑。可苏圆这么刺啦啦地说出来,依照谢首那个不好说话的性子,岂不是要爆?
可简墨的表情却让众人有些失望。他的脸上并没有众人预料中的羞愤之色,反而大大方方地环视了众人一眼。这一眼,让众人不由得想起狂欢会筹备阶段他处理苏圆和林跃的手段,顿时后脖一紧,觉得自己的担心有点多余。
“不过是一晚上的时间,苏师姐就已经帮我把剧本写好了。”简墨轻轻一笑,“嘴皮一磕,就想污蔑别人,好像是你很喜欢用的伎俩。”
“你这话什么意思?”苏圆盯着简墨,“别说些含糊不清的话故意逗人猜疑,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造纸简史》考场发生的事情,苏师姐不会不知道吧。”简墨望着他,“两名监考老师污蔑我作弊,可不就全凭一张嘴?可惜了,他们现在一个留职察看,一个开除走人。”
“这与今天的事情又有什么关系?”苏圆目光闪烁,倔强地抬起下巴,“你别以为随便给我扣个帽子,就可以洗脱你打人的罪名。”
“和师姐没有关系吗?”简墨夸张地摆出惊诧的表情,“我怎么听说那名被开除的监考老师,今天上午已经在某家造纸研究所入职报到,薪水比在学校翻了一倍。而那家研究所,苏师姐的母亲丁女士居然正好有股份。我真不明白,一名连基本的师德都不具备的老师,居然能在受完处分后,转身就找到一份待遇更加优厚的工作——他到底凭借的是什么?”
此话一出,情势急转直下。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气,彼此偷偷交换着眼神,心照不宣。坐在主位的丁一卓目光也闪动了下,但很快就恢复了平常,只是望向苏圆的眼神多了一份厉色。
苏圆见状,眼皮连颤了好几下,手指在手心捏紧,强作镇定道:“他找什么工作,那是他的本事。说不定那家研究所早就在挖他了,现在不过是因为这件事提前离开了学校。你不能因为那家研究所正巧我母亲有股份,就怀疑我做了什么。”
“哦,是吗?”简墨笑了笑,“既然和苏师姐无关,那么你应该不介意我把这位老师的开除通知书传真给那家研究所的大股东们看一看,再看看研究所还能不能留他?我很好奇,如果他又被研究所开除,会不会一怒之下爆出害他落入这般田地的罪魁祸首?我好歹也是造设系的学生,和这位老师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他干吗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来陷害我?”
苏圆的脸色逐渐发白。她死死咬住嘴唇,指甲深深扎入手心,“你没有证据,不能光凭臆想——”
“说得好。”简墨打断了她,笑容收敛了一些,“我很赞成苏师姐的观点。凡事没有证据,就不能光凭臆想来妄加判断。”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这位额头冒汗,全身笼罩在不安和不甘情绪中的造纸系师姐,“所以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就判定齐伟是被我打的——这无疑是非常荒谬的。苏圆师姐,你说是不是呢?”
会议室里的气氛紧张得一触即发。
众人没有想到本来轻松欢乐的庆功大会,最后却变成了学生会副主席苏圆与预备成员谢首的对峙现场。更让人瞠目结舌的是两人在针锋相对中暴露出的信息,随便甩出一个都足够整个年级沸沸扬扬地谈论至少三个月。
“我一直以为苏圆很难缠,没想到谢首对上她居然还能略胜一筹。”一个学生会成员在笔记本上写了句话,推给旁边一人看。
旁边的人看了一眼,装作修改什么东西也提笔写上:“造设系出了这么一个人,以后造纸学院的局面恐怕真要变一变了。”
“谢首到底是什么背景,研究所招人的事情才几天就查出来了?”
“谁知道?看起来底气十足的,一点没把苏圆放在眼里,没准是哪个隐世大家族的吧。听说传统派在与现代派的争斗中落败后,有好多都蛰伏起来了。”
“对啊……难怪谢首的原文那么好。”
简墨对学生会成员在笔记本上进行的地下交流丝毫不知。见苏圆半晌不说话,他好心地提醒:“苏师姐?你怎么不说话了?”
苏圆恨得嘴唇都快咬破了。
这时,丁一卓终于开口:“好了,任何事情如果没有证据,就只是毫无意义的猜测。以后这种捕风捉影的事情,就不要拿到学生会来讨论了。苏圆,你留一下。其他人,散会吧。”
对于冷处理此事的学生会主席的立场,简墨还无法下结论。但是对方眼下的决断是他赞同的。因此听到丁一卓说完这句话,简墨便起身问身旁的楼船雪:“师姐,一起走?”
走出了活动中心,楼船雪才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小觑你了。”
简墨只是淡淡一笑,问:“丁一卓和苏圆的关系怎么样?”
楼船雪反问:“你连那位监考老师进的研究所和苏圆母亲之间的关系都查得到,还要问我?”
“就算是亲兄妹,想法也未必一致。”简墨不以为然,“更何况只是表兄妹。”
“这话倒是。”楼船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过,我知道的也不多。”
楼船雪告诉简墨,苏圆不但自己拥有特级天赋,她的母亲丁之珍也是一名特造师,父亲苏塘更是一名异造师。这样的天赋加上这样的出身,苏圆自然有骄傲的资本。但除此之外,她,或者说她的母亲丁之珍还有更大的依仗,那就是万山丁家。
“丁家是泛亚历史最久远的造纸世家之一,兴起时间要追溯到第一次纸原战争前。十二联席万山区域史上出了八个席主,丁家就占了四个,万山十三区几乎都在他家的势力范围之中。四大造纸工具的制造丁家都有涉足,丁氏造纸研究所在泛亚研究所排行榜上也常年占据前十位……我至今都不知道他家诞生纸的私人保管名册上到底有多少人。”楼船雪苦笑道。
私人保管名册?简墨神色微微一凛。纸人造生后,造纸师会将成品诞生纸上交,诞生纸档案局则会对其进行登记保管。但是不论何时,总有些人拥有旁人没有的特权,这就是诞生纸私人保管权。
这一条《造纸简史》当然不会记载,甚至在大多数公开文献中都找不到。简墨是在图书馆啃那本厚厚的《纸人管理法》时才发现了这个名词。条款的意思大概是:当纸人被判处死刑时,如其诞生纸保管权归私人所有,则保管权所有者有权要求免除本次死刑,但此后,其诞生纸上交诞生纸档案局管理。
楼船雪见简墨并无讶色,知道他听懂了自己的话,便继续道:“丁家上一代共有两子一女。老大丁之脊是非天赋者,在世的时候以经营家族产业为主,可惜因为车祸英年早逝。丁一卓的父亲就是丁之脊。父亲去世后,丁一卓一直由他爷爷,也就是现任丁家家主丁亦晴抚养。苏圆的母亲丁之珍排行第二,是丁氏的造纸研究所的中级研究员。至于,小儿子——”
她的表情郑重了些,“名叫丁之重,也是现任万山地区十二联席席主。此人不但造纸天赋出众,是一名三级异造师,而且领导能力同样出众。自他担任席主后,整个万山地区的造纸界运转平稳有序,鲜少纷争,得到了许多实权人物的支持。三兄妹中,丁之珍与丁之重关系更为亲密……有传闻说,丁之重和丁之珍因为哥哥并非造纸师,对他颇为轻视,所以彼此关系不睦,经常发生争吵。”
“不过关于此人,倒有一件奇怪的事,现在的人都不怎么提了。十多年前,就在丁之重就任万山席主不久,他突然被宣布从家族中除名。对于丁家这样的造纸世家来说,家族除名是非常严重的处罚,当时在整个万山地区引起了轩然大波。”
“知道是为什么吗?”简墨问。
“不知道。世家嘛,即便子弟做再多丑事,在外人面前,也是要维护自己脸面的。”楼船雪轻嘲地笑了一声,然后向简墨问道,“你是世家出身吗?”
简墨忽然记起简要给自己立的人设,不得不含糊其词:“师姐觉得我这样的人,像是大家族出来的吗?”
“那名监考老师的去向你能查到我不奇怪,但是那家研究所与苏圆母亲的关系你如何会这么快就知道的?那家造纸研究所又不属于丁氏,你是如何在大海里把这根针捞出来的?”楼船雪见他含糊其词,也不强求,“短短两日时间,能够搜罗到这样精准的情报,如果没有家族情报网支持你,我真的不相信。”
京华市某家医院的VIP病房中,齐伟对开着免提的电话怒道:“苏师姐,你说你收拾不了谢首是什么意思?没有证据?我们这么多人的话不是证据吗……算了,你不行,我自己亲自收拾他——嘶,啊,疼死了——”
看到儿子挂电话时不小心扯到伤口,齐母心疼道:“你都这样了,还折腾什么?把人丢给齐茵去处理,什么破烂货还值得你这样费心?”
“我是气不过啊!”齐伟扭曲着脸,一边喘气一边说,“一个魂力暴动的废料有胆子对我动手,是失心疯了吧!但这也就算了,最古怪的是,之前叶青明明对我言听计从,可他一出现,叶青居然就叛变了。我们四个造纸师,被自己写造的纸人打得住进医院,说出去谁信啊?!谢首是给这些烂纸片下了迷魂药吗?”
“那现在这些纸人呢?”这时,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
齐伟看见来人,表情不爽道:“你来干什么?看我的笑话吗?”
“你当我很想来?”来人放下一个保温罐,看着齐伟身上的绷带和淤青,她皱起眉头,“这下手也太狠了。虽然你是很欠揍,但是学院里有能力揍你的,根本不可能去揍你。这谢首到底什么来历?”
“一个破烂货,我需要知道他是从哪个垃圾箱里拣出来的吗?”齐伟气呼呼道,“我就晓得,要不是爷爷开口,你这双脚恐怕都迈不进我的病房。”
“你知道就好。”来人连坐下来的意思都没有,“这个叫谢首的我会处理。你好好养伤。爷爷最近身体又不好了,你又不是不清楚,就少惹点事吧!”
“齐茵你什么意思!你当我喜欢被人打啊?”齐伟怒叫道,“你滚远点!看见你,我就没好事!”
“确实,若不是要给你收拾烂摊子,我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齐茵毫不客气地怼回去,“我走了。”
“快滚吧——等等,那个话剧团你要给我要回来。我写的纸人,凭什么便宜别人?喂,齐茵,你听到没有——”
丁一卓坐在学生会办公室,看着苏圆磨磨蹭蹭地走到自己对面坐下,才道:“电话打完了?现在可以告诉我,为什么非要针对谢首了?你不说也行。不过是多花两天时间,我自己也可以查得出来。”
苏圆低着头,嘴嚅动了几下,“其实也不是我要针对他。是,是……小舅他——”
“小舅?不是让你不要跟他接触嘛!”丁一卓面带怒色,“你不怕被爷爷打断腿?”
“我不就是怕被外公知道,才一直隐瞒着吗?”苏圆小声道,“表哥,你知道吗?谢首是连蔚的弟子。”
“连蔚?”丁一卓脸色微微一变,“哪个连蔚?”
“还有哪个连蔚会让小舅注意啊。”苏圆撅起嘴,“你说小舅向来对我不错,难得这次他主动开口一次,我也不好意思置之不理吧。只是我真的没想到,一个魂力暴动的家伙,居然这么能折腾!他怎么就不能安分点?”
“连蔚是什么人?他能收一个普通人做弟子?安分点,怎么安分?”丁一卓正暗暗为谢首的来历心惊,听到表妹的话,没好气地说,“安分地让你赶出京华吗?”
苏圆自知失言,赶忙低头抿了抿嘴。过了半分钟,她偷眼见丁一卓依旧眉头紧皱,若有所思,便忍不住小声道:“你说那个连蔚让谢首跑来京华市做什么啊?是不是想对小舅不利啊?可他连天赋者都不是,能干些什么?不是平白送来恶心人吗?当初席主的位置是连蔚自己主动请辞,又不是小舅抢的。他送一个谢首过来是什么意思啊?”
“你没招惹谢首前,人家对你做了什么吗?京华大学是你家后院?人家过来念个书碍你什么事了?”丁一卓气极反笑。
“你的意思,是小舅自己想多了?”苏圆疑惑道。
“我恐怕是他以前做的亏心事太多,现在怕鬼来敲门了。”丁一卓意味深长地说,“苏圆,别怪我没提醒你。丁家人为了利益,可以放弃立场,但不能放弃底线。我知道你只想让谢首离开京华,但你的手段已经有些过了。况且,前任万山席主绝对不会收一个仅仅只是天赋出众的人当弟子。你在谢首手上连吃了两回亏,也该明白他不好惹了。”
“他不过记性好一点,脑子好一点,那又怎么样?”苏圆不服气道,“我开始是有点轻敌,但我就不信,凭我们丁家大把的资源和人才,对付一个名不经传的小子还能输了不成?”
“这单只是谢首的事吗?!之前诬陷作弊那件事,你当院长真一点想法都没有?你平常小打小闹无人管,是他懒得出面与一个小辈计较。可你仗着丁家这点势力,唆使那些魑魅魍魉在他的地盘恣意妄为,当他是摆设吗?别忘了,院长他姓什么!没有院长在背后支持,谢首一个大一新生凭什么能请动那么多专业级的大佬出面,凭一个楼船雪吗?”
苏圆听到“院长”两个字,背上出了一层冷汗,“是啊……院长,我没考虑到他。”
“狂欢会是他给你的一个小小教训。趁事情没有闹到不可收拾之前,赶紧把自己抽出来。丁之重他自己的破事让他自己处理,别为一个被家族除名的人把自己搞得一身腥。”丁一卓斩钉截铁道。
“行了行了。”苏圆见丁一卓没有消气的迹象,赶紧卖乖,“我现在知道利害关系了,怎么还会去招惹他?表哥你就别生气了。不过,我刚刚跟齐伟通电话时,听到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