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形成中的心理
敏感期
在婴儿能运用他的表达手段之前，他的敏感性导致了一种初步的心理结构的产生，但它并没有明显的表现。
使人难以理解的事情是最幼小的婴儿已经有他自己的心理生活。因为在他幼小的身体上确实表现出实体化的现象。我们因而可以设想，人的心理隐藏在婴儿的孤弱无助的身体之中，这种早已有的心理发展尽管是无声无息的，但却是敏感的。
然而，这种观念并不是确切的。同样地，新生儿自身内部早已有了一种完全形成了的语言，但说话的运动器官还不能去表达。而所存在的仅仅是一种构建语言的倾向。这种观念同样适用于他的心理生活的各个方面，例如，语言是外部表现形式。婴儿具有一种创造的能力、一种潜在的能量，因此，能构建一个与他周围环境不同的心理世界。在这个方面，他将面临一些阻碍自己发展的冲突，面临一种保护自己的心理生活的斗争，尽管这种心理生活是无意识的和与实际联系很少的，但一些不可抗拒的结果将被看作为它的工作的最后成就。如果没有一个人帮助他，如果一种环境不准备接纳他，那么，他的心理生活就会处于连续的危险之中。我们可以说，幼儿在世界上是一个迷失方向的人。
在婴儿心理发展的过程中，婴儿完成的一些事情是如此的令人惊讶和不可思议。熟视无睹的习惯使我们成了漠不关心的旁观者。然而，一个儿童是如何从一无所知到使他自己适应于这个复杂的世界的呢？他是如何区分事物，并在没有教师的帮助下而仅仅依靠生活奇迹般地学会一种语言的呢？他天真无邪和十分高兴地生活，丝毫不知疲倦。但成人的情况就不同了，他需要如此多的帮助才能使他自己去适应一个新的环境，他必须努力工作才能学会一种新的语言，甚至他自己从幼年时就说的母语要臻于完善也需要付出很大的努力。
只是在最近，我们才可能问自己：这样的发展依靠什么，一个充满活力的生物是如何发展的。
当我们说到意识的发展时，我们只能说到一种外表上显而易见的事实。只是在最近，我们才逐渐知道它的内部机制。现代科学采用两种方式来了解这种内部机制：一是研究影响身体生长的内分泌腺。这种发现引起了一种直接的和广泛的兴趣，对儿童健康的关注产生了非常实际的影响。另一种是对敏感期的研究。这种研究使我们对儿童心理的发展有了更多的了解。
荷兰科学家德佛里斯（H. De Vries）
在一些动物的生活中发现了敏感期的存在。但是，在我们的学校里，也观察儿童在他们自己家庭里的生活，第一次发现了幼儿的敏感期，并把它运用到教育工作上。
这些敏感期是与一些特殊的敏感性相一致的，这种敏感性可以在生物的发展过程中找到。它们是暂时的现象，目的是为获得一种明确的特性。这种特性一旦获得后，相关的敏感性也就消失了。因此，每一种特性都是借助一种刺激的帮助而获得的，一种短暂的敏感性只能在一个特定的发展时期中出现，也就是说，在相关的敏感期中持续出现。
因此，发展并不是一些模糊的事情，一种不能改变的内部遗传，而是受一些短暂的本能细心指导的一种工作，从而带来了对一些确定的活动的渴望。但这些活动与同一个人在成人时期所从事的那些活动常常是截然不同的。
在生物学中，德佛里斯第一次研究了这些敏感期。这些敏感期特别是在活的生物通过变形而达到成体状态的过程中出现的，昆虫就是这样的情况。我们可以以蝴蝶的幼虫为例。蝴蝶的幼虫必须吃非常嫩的叶子，此外蝴蝶把它的卵产生在树枝的最隐蔽的角落里，靠近树的树干，那里既安全又隐蔽。
当这些幼虫刚钻出外壳时，是什么东西告诉幼虫它们所需要的食物嫩芽可以在树梢上找到呢？是光线！蝴蝶幼虫对光线特别敏感。光线吸引着它，似乎有一种不可阻挡的力量在召唤着它，把它迷住了，这些幼虫沿着树枝蠕动向前爬，而那里正是最亮的地方。在那里，它找到了嫩叶并把它作为滋养的食物。一个惊人的事实是：当蝴蝶幼虫通过了它的第一阶段，长大到能吃其他的食物时，它对光线的敏感性也就失去了。这种情况在科学实验室里得到了证明。在实验室里，既没有树也没有叶子，只有蝴蝶幼虫和光线。在一个用于实验的暗箱里，蝴蝶幼虫会迅速地向任何的一线光亮蠕动，能穿过暗箱的一个孔。在某个时期之后，光线对它完全没有吸引力了，它对光线敏感的本能也就不起什么作用了。蝴蝶幼虫沿着另一条道路发展，寻求另一种生活方式。
同样是这只幼虫，出现了一种相似的灵敏的感受性。它立即从以前是如此贪吃致使植物毁坏而变成一种斋戒的苦行僧。在这严格的斋戒期内，它十分迅速地为自己造了一具石棺并葬身其中，好像已经死去一样。这种工作是紧张的和不可阻挡的。在这个最后阶段，它为自己配备了闪烁光亮的翅膀，不久即从石棺中飞出，最后变成一只美丽的蝴蝶。
人们都知道，蜜蜂的幼虫都要经过这样一个阶段，在这个阶段里，所有的雌幼虫都可能成为蜂皇。但这个蜂群只能选择一只雌幼虫作为蜂皇。工蜂为她准备一种称之为“皇浆”的特殊食品。被喂了这种极好的食物之后，这个雌幼虫就成为这个蜜蜂群体的蜂皇。如果工蜂挑选她时，她已经年岁较大，那就不可能成为一只蜂皇，因为她已经不可能再有贪婪的食欲，她的身体也不可能再发展成一只蜂皇。于是，这个蜂群只能选择另一只雌幼虫作为新的蜂皇。
这些事实可以使我们理解儿童发展问题的关键。实际上，与这些动物最大的不同是：儿童内部具有生气勃勃的冲动力，由此使他表现出惊人的行动。如果儿童失去这些冲动力，那就意味着他将是盲目的和无活力的。但成人并不能从外部对儿童内部冲动力产生影响。
儿童在敏感期里会有一些收获，并使他以一种特别强烈的方式与外部世界发生关系。于是，一切都变成是容易的、热切的和充满活力的，每一次努力都是力量的增加。当这些心理上的激情耗竭时，另一些激情又被激起。儿童以一种持续的生气勃勃的节律，从一种征服到另一种征服，由此构成我们所说的“欢乐”和“天真”。正是通过这种心灵纯洁的火焰，不断地燃烧着而没有浪费，人也开始了创造自己的心理世界的工作。
因此，儿童越来越强的生命力说明了自然征服的奇迹，这在他的心理发展中可以观察到。
我们所说的“实体化”和敏感期可以比作是观察形成中的心理的内在过程的两个探视孔，因此，我们可以看到，内部器官正在工作，并决定着儿童心理的发展。
这越来越清楚地告诉我们，儿童心理的发展不是偶然发生的，也不是由来自外部世界的刺激所引起的，而是受短暂的敏感性，即与获得某种特性的相关的暂时的本能指导的。尽管这种发展是依靠外部世界的，但外部世界并没有决定性作用。它仅仅提供儿童心理生活所必需的手段，就像身体是通过吃和呼吸从它的外部环境中获得肉体生活所必需的手段一样。
我们已说过，内在敏感性决定着儿童从一个复杂的和适宜于生长的环境中选择一些必要的东西。内在敏感性使儿童仅仅对某些东西产生敏感，而对其他东西却漠不关心。当他对某些东西敏感时，那就像来自于他的一线光亮照在这些东西上，而没有照到其他东西，被照到的东西也就构成了他的整个世界。但是，这并不仅仅是强烈渴望在一个特定的情境中去吸收知识的问题。儿童具有一种能运用这些东西发展自身的独特能力，因为他在敏感期中进行了某种心理的调整，从而使他能在生活中运用自己的运动器官，并表现出内在的和灵敏的特点。
在儿童和他的环境之间的这些感觉关系中，存在着揭开神秘的壁龛的钥匙。在这个壁龛里，精神的胚胎创造了发展的奇迹。
我们可以把这种奇妙的创造活动设想为一系列来自于潜意识的强有力的冲动。通过这些冲动与外部世界的接触，人产生了意识。这种意识最初是混乱的，后来能区分清楚，最后能进行创造性活动。例如，婴儿学习说话就表现出这种情况。开始，环境中的那些声音是杂乱无序的，突然婴儿听到了一种清楚的、有魅力的和有吸引力的声音，就像是一种难以理解但又十分清晰的语言独自发出的声音。这时，婴儿那尚没有思考力的心灵听到了一种响彻世界的音乐。于是，婴儿的力量被激发起来，但并不是他的全部力量，而仅仅是那些必须起作用的力量。这些力量通常是隐藏着的，只有在不正常的哭泣叫喊时才被表现出来。现在，它们以一种有规律的运动活跃起来，并在一种命令下有序地改变它们的运动方式，这是为精神的胚胎的秩序所准备的一种新的节律。但是，它自身是专心致志于目前的生活，他的未来发展仍是未知的。
儿童的耳朵渐渐地能分辨出不同的声音。他的舌头也有了新的运动，原来仅仅用来吮吸，但现在开始体验到一种内在的震动。似乎在一种不可阻挡的力量推动下，它伸缩着去寻找喉咙、嘴唇和脸颊。这些震动是有活力的，然而除了带来一种无法表达的乐趣外，并没有任何的目的。
儿童的敏感期就是在工作，一种神圣的力量正在使儿童孤弱无助的状态消失，并用它的精神去激发他。
在一个婴儿的生活中，这内在的戏剧是一出爱的戏剧。从最广泛的意义上来说，爱是一种最伟大的现实，正在儿童心灵的秘密壁龛里展现出来，并经常吸引着儿童的整个心灵。这些惊人的活动并没有停止，留下了不易除去的痕迹，但人通过这些活动将变得更加伟大，并使他具有了更崇高的特性，这些特性将伴随儿童终身。然而，这一切都是在人们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发生的。
为什么所有这一切都是悄悄地和难以察觉地发生的，那是因为外部环境的条件能充分满足儿童的内在需要。例如，说话的事实就是整个生命过程中最难以察觉的，它与敏感期的联系时间也最长。它之所以存在着秘密，因为婴儿总是被人们包围着，人们通过说话为他的语言发展提供了必需的条件。使我们了解婴儿的敏感状态的唯一的外部迹象是他的微笑。当我们用同一种清晰而简短的词语与他说话时，他会明显地表现出高兴的样子，因此，他能区分不同的声音就像我们能区分教堂的钟声一样。还有，当成人在傍晚时对儿童唱着一支催眠曲，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相同的歌词时，我们可以看到他慢慢地安静下来并处于一种天使般的安静状态之中。正是在这样的快乐之中，他进入了梦乡。我们为什么要用爱抚的语言与儿童说话，其原因就是要使生活中充满着微笑。从远古时代起，人们一到傍晚就会对他们的子女讲故事或唱歌，以满足其在这方面的渴望，并给予心灵上的一种安慰。
这就是儿童的有创造力的敏感性的正面证据。
但是，还有其他一些更为明显的反面证据。当外部环境反对儿童的正在秘密起作用的内在本能时，我们看到它们引起了儿童心理的失调和畸变，其结果将会伴随儿童的一生。如果婴儿不能受它的敏感期的指导，那么，他也就失去了一种自然征服的机会，而且永远失去了这种机会。
当一些东西在它的环境中阻碍了儿童的内在本能起作用时，敏感期的存在是通过一些激烈的反应而表现出来的。我们可以把它看作是一种没有原因的绝望，所以被认为是“任性”和“发脾气”。“发脾气”表示一种内在的障碍、一种需要没有得到满足和一种心理紧张的状态。儿童的心灵为自己所需要的东西而大声疾呼，寻求对它自己的保护。
发脾气的表现就相当于是有越来越多的无用的和烦躁的行为，可以把它比作为婴儿没有相应的病理原因就发烧。正如我们所知道的，儿童生病通常会体温升得很快，但它来得快也去得快，然而这种病对于成人来说是没有什么影响的。同样地，在心理方面，我们发现一种强烈的焦虑不安，它归于一些细小的原因，与婴儿异常的敏感性是联系在一起的。这些反应一直引起人们的注意，实际上，幼儿的脾气几乎从他一出生起就表现出来了，可以把它看作是人固有的反常心理的证据。当然，如果把每一种生理方面的失调都看作是一种功能性疾病的话，那么，我们必须把心理方面的失调也称为是功能性疾病。因此，婴儿的第一次“发脾气”也就是他心理上第一次生病。
人们已经观察到这些激烈的反应，因为一些病理事实总是首先引起注意的。不是平静而是失去平静本身成为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最明显的事情不是自然规律，而是对自然规律的违背。生命的创造和保护本能的事实仍然隐藏着。在身体的功能方面，内在器官的机制确实是有点令人惊讶的，但没有一个人看到它或注意它。甚至依靠这些内在器官而活着的个人也没有意识他们自己的生理组织是那么巨大的。自然界是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工作的，我们把能力的协调平衡发展称之为“健康”或“正常状态”。
在对健康仍然可能未受注意和未知的情况感到难以理解时，我们已具体地了解到疾病的所有细节。事实上，在医学史上，一些疾病从古代起就已经知道了。医学最早可以追溯到希腊和埃及的文明社会，我们发现了史前人遗留下的施行外科手术的痕迹。然而，我们最近才对内部器官的功能有所了解。血液循环是在17世纪时被发现的，为了研究内部器官的第一次人体解剖是1600年进行的。也就是说，对病理的研究间接地促进了对生理学秘密的即正常功能秘密的发现。
因此，人们仅仅意识到儿童的一些心理疾病，而对他心理的正常工作仍处于十分朦胧的状态，那并不会使人感到惊讶。如果我们考虑到这样的心理功能是极其微妙的，它是在隐蔽的地方秘密地工作而不会表现出来，那就更好理解它了。
可以令人惊讶然而有些荒唐的说，成人只知道儿童心理的疾病，而不知道儿童心理的健康。健康的心理仍被隐蔽着，像所有的宇宙力量还没有被发现一样。
如果情况确实是这样的，如果我们必须把婴儿看作在隐蔽的力量之中的我们尚未知的一个秘密，如果他的心理生活是在功能性失调和病态的背景下发展的，那么，这种情况就是很多的畸变所产生的必然结果，致使他盲目、衰弱、发展迟缓。这并不是一幅想象中的图画，而是一种反映目前状况的现实。在生活开始时的毫厘之差会导致以后生活中的天壤之别，人并没有在代表他自己的方面得到发展和达到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