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走出酒店时,日光还没死透,余晖尚且照耀着西边的天空。倦鸟绕林而舞,叽喳争议着归家的方向。我开车去幼儿园,IKA踩着铃声跑出门来,大笑着跳着朝我扑来。我抱着她旋转一圈,努力回想自己小时候在放学时是否也有类似的心情。
“爸爸,你看!”她指着东边的天空。我顺着她的手指看去,一轮巨大的月亮挂在深蓝色的天际,又白又亮。此时万里无云,天空显得异常干净,能够清楚地看见月亮上斑驳的暗影与花纹。
“好大的月亮。”我说。
“那上面有什么吗?”
“有吴刚,有桂花树,有兔子,有蛤蟆,还有嫦娥。”
“不是没有空气吗?他们怎么活?”
“唔……你说得对,吴刚也好,桂花也好,都是传说而已。除了大面积的礁石与荒漠,月亮上大概什么也没有。”
“你去过吗?”
“当然没有,只有宇航员才有机会去。”
“那你怎么知道?”
“爸爸看过阿姆斯特朗登月的照片与录像,现在有很多机会看到月亮的真相,我们国家也发射了探月车,能够像机器人那样拍摄照片,而且我玩过类似登月的游戏,知道那上面都只是礁石与沙漠。”
“那你还是没有去过月亮。”
“呣……没错。”
“所以你并不知道上面到底有什么。”
我无奈地笑了笑,把她抱进后座,帮她系好安全带。
“是的,我并不知道上面到底有什么,而且我可能没什么机会去那里,毕竟月亮不是一个地铁站,不是随便什么人想去就能去的。但幸运的是你可以,如果你真的想去月亮上看看,尽管努力好了。”
她点点头。
回到家,妻已经在了。我们按照原定计划驱车前往银泰就餐,走进一家叫做“蓝莲花”的餐馆。我们点了油爆虾、醋鱼、莼菜汤及两碟小菜,孩子不习惯油腻,于是为她单点了一盆蔬菜沙拉,以及一份土豆泥。
餐馆很受欢迎,坐满了人,门口还有一排人坐着排队等待就餐。卖的虽然清一色是杭帮菜,却用了泰国风格的装修。入口茶水自助区旁摆了一尊佛头,店里放着爵士乐,仔细听了会,是美国歌手Michael Franks的《Antonio's Song》。
“Antonio lives lifes fervor,Antonio prays for truth,
Antonio says our friendship,is a hundred-proof……”
“他唱的是什么?”妻问。她把女儿放进儿童座椅。
“安东尼奥热爱生活,安东尼奥追求真理,安东尼奥说,我们的友谊无比纯洁……大概是这些意思。”
“安东尼奥是谁?”
“一个虚拟的人物,麦克弗兰克斯唱的,一个成名于上世纪七十年代的歌手。他的歌声和他本人一样充满了对世界的满足,有人说他唱的歌像七喜汽水里加了两片柠檬,我想更像是仲夏傍晚的沙滩……总之,安东尼奥差不多是这种感觉的拟人化罢。”
“或许真有其人?”
“也未可知。”
如果一定要评价一番,我会说我们基本上度过了一个美好的夜晚。但就像是听一个刚从音乐学院毕业的钢琴手演奏了一首巴赫的B小调法式序曲,不能不注意到其中难免的两个不愉快的音符。一个是IKA不好好吃饭——别看年纪不大,这可是“老毛病”了,她很难专注于自己碗里的食物,两只小手总是喜欢摆弄些什么,箸架、湿纸、调羹……只要桌面上能找到的,都能比吃的更吸引她。而当我提醒她时,她总是顾左右而言他,于是我忍不住沉下脸告诉她我很生气。
“何必较真呢,所有年纪相仿的孩子,都这样。”妻一边帮她擦嘴,一边说。
“所以你总是惯着她,这是个恶性循环。”我一脸不满。
然而妻并未接话。
另一个“不愉快的音符”,是回家的路上下了瓢泼大雨。布满乌云的天空终归没忍住,倾倒一般地下雨,台风把雨点吹成横线,就算雨刮器打到最大,也看不清眼前的路。我不得不打开双跳灯,牢牢握紧方向盘。
“小区里新开了一间酒吧,叫‘WINEBOX(酒盒子)’,老板下午加了我微信,打听你的情况,他知道你是做杂志的,说可能的话想让你帮他做策划。”
“哦?可是我对酒吧一窍不通。”
“我也那么说来着,但对方对你似乎很感兴趣。”
“那尽管约时间聊好了。”
车子在风雨中艰难地行走,路上没了行人,一个空着的三轮车终究没扛住,被风刮倒了。IKA在后座睡着了,我从后视镜里看到妻正在爱惜地抚摸她的脸。
“话说回来,你不该在公众场合说那话,更何况是当着她的面。”
“什么话?”
“关于恶性循环之类的。”
“我说的是事实。”
“那并不是事实,对于孩子,你应该花更多耐心,要懂得抱持,我们每个人不都是这么过来的么?”
我回忆了一番,不记得自己儿时有过因为不专心吃饭而遭受父母训斥的经历。
“明天开始,公司安排我要出差几天,去总部。”妻说。每当我沉默时她换个话题,便意味着在某个争论无果的问题上决定放我一马,这通常会让我事后感激不尽。
“可明天是周六。”
“可不是么,但没办法。关于孩子,我会顺道带去外公家,周一回来。”
“这话说的,好像你不在我就会和她吵架似的。”
“难道——不是么?”
后视镜里的妻用挖苦的眼神看我,我忍不住咧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