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虚妄的现实
欢呼的黑精灵们已经安静下来，领主铿锵有力的话语传得很远，在场的每一位都听得非常清楚。
父亲和二哥强塞给他军功，这让高华感到非常疑惑。因为他们俩是清楚原委的。高华部队只是在领主的支援和安排下，进入塔区歼灭敌人，解除风险。
虽说仗确实打得漂亮，但作用并没有三岔口扭转乾坤那么明显，高勇也能完成任务，只是损失会大一些而已。
除此之外还干了啥？救火？那是吴明组织的，而且自治领明显对斯康姆的安危不敢兴趣。合歼敌人残兵？那只是捡了骑兵的漏，补刀抢人头而已。
高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敢冒领军功，想开口否认。
可现场的气氛不允许他这样做。领主目光如炬，士兵和居民则满脸期待。他甚至看见了孙皓和耶达特这两个老头子，混在其中酸溜溜地看着他。
如果否认了，他怕自己会被高勇给手撕成碎片。
“嗯……啊……为自治领服务，是我和诸位共同的使命。”他嗯嗯啊啊地回答。
“多谦逊的少年啊！”含糊的回应起了反效果，大家更热烈了。
高华不敢直视领主意味深长的眼神，脸憋得通红，低着头尴尬无比，恨不得找条缝钻进去。
狂风逐渐停息，太阳完全升起，照亮了大地。因为斯康姆营地基本被燃烧殆尽了，失去燃料的大火也已逐渐熄灭，只剩下南方一缕冉冉升起的黑烟。
一晚上的灾厄和兵燹，就这样在欢闹的喜剧中，徐徐落下帷幕。
当天傍晚。
高华一晚上没睡，白天又被后续工作忙得焦头烂额，已经极度疲劳。
魔军这次趁乱突袭，虽然一开始打得守军措手不及，但军队动员及时，战略布置得当，加上空降魔军属于轻装部队，所以没有造成重大兵力损失。
塔区的战斗是个例外。虽然没像流言传的那样被全歼，但塔区精英守卫确实折损大半，元气大伤。
高华两个方阵虽应对得当，但也阵亡近五十人，伤亡过百。虽然战损比数据依旧很好看，但隐约呈现一种趋势——恶魔已开始逐渐适应方阵战法了。
当天上午，高勇带着高华亲自调研了塔区情况。生命之塔本体完好，只有镜面矩阵碎了几面镜子，无伤大雅。
这些镜子外层是玻璃，但内层用汞贴附锡箔的技术还没发明出来，用的是银片，成本还是较高的，修复花费不小。
负责经理国库的财政执政官孙皓也在场，他正好借题发挥：
“你怎么让小孩子带着斯康姆乱闯镜阵？塔区是核心区域，不是育幼园。碎了这么多镜子，经费压力很大。”
因为睡眠不足，高华脾气有些暴躁。被糟老头说风凉话，指桑骂槐批判一通，他不乐意了，正欲理论。
高勇抢先一步，怒气冲冲地回怼：“要不啥都不干，把塔区拱手送给恶魔？”
“我……问只是随便说说，不用那么激动嘛。”孙皓忽然讲起道理来，音调越来越低，擦着秃脑壳上的汗珠，假装没看见高勇脉动的肱二头肌和砂锅大的拳头。
战斗的扫尾工作相对简单。真正可怕的，还是斯康姆营地大火。
中午还没来得及吃午饭，高华就奔赴营地。明火虽完全扑灭，营区却已被烧成白地。
黑精灵显然对人类伤亡和营房重建不甚上心，仅派出几十人的善后小组，负责安置、搜救、医疗、饮食赈济、重建方案等所有相关事务。
甚至监工也来了，挑出尚且全须全尾、还没被火灾逼疯的斯康姆，准备拖出去干活。
高华制止了监工，开始核点人数。
他让善后小组把散乱坐在山坡上的斯康姆聚在一起，按区块大致划分，每个组员负责一个区块，依次统计人数。
面对他自己负责的区块时，他说：“所有人排整齐，从左到右、从前往后，依次报数。”
没一个人有反应，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高华火气又上来了，正待发作，却发现所有人都眼神空洞地盯着烧焦的黑土地，不住地发抖。有些人还在喃喃自语，不知道说话给谁听。
他们的灵魂还未走出地狱火景。
高华无奈地叹了口气，只能掰着指头一个个数。其他区块也是同样的情况。
数字悲哀得令人震惊——三十个大队共计一万五千人，能安安稳稳坐在草坪上发呆的，只剩八千七百四十六人。
虽然还有大约一千余重伤员被放在不远的临时竹棚下苟延残喘，没有计入数字，但谁都清楚，这些可怜人不久就将因烧伤并发感染或肺水肿，痛苦地死去。
营地废墟清理工作尚未开展，但在烧得一干二净的现场，再发现幸存者的概率几乎没有。
也就是说，一道闪电消灭了近一半人口。遇难者如此众多的原因也显而易见：拥挤的环境、干旱的天气、半夜的火灾和恶魔的入侵。
可在原地长吁短叹不解决任何问题，当务之急就是临时安置这八千多无“家”可归的幸存者。
“有足够的帐篷吗？”高华问善后组组长。
“高华大人，这几天天气晴朗，气温合适，斯康姆不需要帐篷也可以过夜。”
“好主意，要不晚上你陪他们睡外边儿喝西北风？”高华没好气地说。
组长不吭气了。
“你去和领主申请，领用三十平方米圆形粗布九百匹，四米高的木棍和半径一米五的竹圈九百根，缝纫工具若干。快去！”
打发走组长后，高华对组员们说：“刚才你们点数点到的斯康姆，都交由你们负责。谁点得多的，趁现在提出来，调剂一些给点数少的。”
调整完后，每个组员的负担都比较平均了。高华接着说：
“现在，每一个斯康姆都被分配了管理他基本生存需求的组员，如果他发生任何意外，死了或病了，责任都会落实到具体负责组员，谁都跑不了。
具体考核标准、奖惩规则，我稍后会形成文件，交由组长。此外，我还会突击现场检查，随机抽选斯康姆进行问询，以核查你们的工作情况。有异议吗？”
组员们感受到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压力，都紧张得噤了声。
高华背着手，颇有自己当年（其实也就两个多月前）做老板时的气派，眯着眼扫视自己的新“员工”们，慢吞吞地说：
“大家不要紧张，做得不好有罚，做得好也有赏嘛。第一个任务，每个组员和所辖斯康姆共同缝制帐篷，供其居住。明早我会亲自检查。”
说完，他便去考察火灾现场。
现场一地焦炭，物品都不成型了。他睡眠不足，头重脚轻地走在路上，忽然被一根好像是烧焦的竹竿绊着了，摔倒在地。
咳，倒霉起来喝水都塞牙，大白天都能被竹竿子绊跤……等等，这是竹竿吗？
高华凑近了仔细瞧，慢慢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刷的发青。
这哪是什么竹竿，这分明是……！
他猛地站起身。
满地的“焦炭”，在眼里忽然变得不一样了，逐渐扭曲、恶心、瘆人、恐怖……虽是大白天，他却后背发凉。
他再也受不了了，拔腿就跑，一路窜到了城堡前的草皮。
“呕！”
刚停下，胃里就开始翻江倒海，令他止不住地呕吐，直至一股中药味的苦涩在口腔里散开——那是胆汁。
他好不容易直起腰，忽然眼冒金星，头晕目眩。
世界显得虚幻缥缈起来，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城堡、草坪、废墟、斯康姆，视野内外的一切都叠在一起，慢慢开始旋转，越转越快、越快越转……
扑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