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不下的过往和看不清的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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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葬礼

村上春树的作品里有这么一句话:死不是生的对立,而是它的一部分。

也有这样一段话:人一生会死三次,第一次是自己的心脏停止跳动了,从生理学上属于死亡;第二次是在葬礼上,所有认识自己的人前来吊唁,在社会上,已经死亡;第三次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记得自己的人死了,是真正的死亡。

对于处在生的状态的人来说,死该是什么样的体验,说不好听些,没死过。但在这个不确定的年代,应该相信世事无常,意外常常会发生。人没有枉死,横死,生老病死,只有注定一死。倘若我死了,在本来最平常不过的日子里突然死了,早上还跟父母一起吃饭,到了晚上就呜呼哀哉了,幻想一下,该是怎样的场景呢?

这一切将毫无征兆的真实的发生了。

浑浑噩噩地睁开眼睛,回想着昨晚梦到的场景,似乎有一个让我感到十分恐惧的场景,努力回想却怎么也回忆不清,这不免使我心中茫然,算了,一场梦而已。人每天都会做梦,有时候早上起来觉得自己一觉到天明没有做梦,这其实是错的,只是大脑当时不受自己的控制,如过眼云烟,随后便忘记了,醒来是毫无知觉。让我有些不解的是,周公解梦到底是个什么原理,噢,对了,这或许只是封建迷信而已。

睁着眼发呆了很久,在父母的招呼声中缓缓起身,走一下固定的程序,然后吃饭。饭后必须要吸烟,坐在我的大皮椅子上仰着头吞云吐雾,一边想入非非。女人,金钱,总是忍不住的让人去幻想。我将烟头插进用酒瓶子做成的烟灰缸里,打开看了不知道多久的书,心神不宁的看着。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的确如此,书读的多的人明显和别人不一样。富有诗书气自华,读的书很多的人,他表现出来的气质是那样的沉着冷静,成熟。但在我这儿看书却成了令人头疼的事,多年以来的散漫养成了坏习惯,注意力分散,书翻过了好多页,却什么也记不住,吸引人的还得是书中带有色情的内容的文字。唉,在我大皮椅子上做了一个上午,盯着电脑屏幕上滔滔不绝的老师,收获并不是很多。有时听着听着心神就跑到别处去了,总是走神。

一上午便这么浑浑噩噩的过去了。又到了中午的饭点。吃了饭,玩了会儿手机,看了看林正英先生的电影,竟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嗯?我怎么坐在了椅子上?我不是应该躺在炕上吗?大吃一惊,我竟看到自己躺在炕上一动不动!我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镜子前使劲的照,这完全就是我自己啊?!我去触碰躺在炕上的那个“我”,可我的双手竟穿过了“我”的大腿,什么也触碰不到。我十分慌乱,叫喊着父母,但是他们似乎也没有听见。我慌张的跑到父母居住的屋子里,看见父母正在午睡,我去拉母亲的胳膊,却还是像刚才那样,什么都触碰不到。我顿时有一种失去一切般的心情,整个生命似乎都空洞了。我在想这会不会是一场梦,可我竟感觉自己的头脑却是如此的清醒,这就像真正的现实一样,不,这应该就是现实。我现在的这个状况,正如传说中的灵魂出窍一样,灵魂是别人看不见的,也触碰不到任何东西,只能默默的看着,什么也改变不了。

突然想到西游记中寇老员外还魂的一幕,于是我也试着让现在的我与躺在炕上的“我”重合在一起。可我一起身回头一看,“我”竟还躺在那里。噢,自己是真的死了吗?应该是真的死了,只是灵魂还没有被勾魂使者虏去。

身处于此种状况,不知所措的我慌张地跑到院子中,这一切都是像往常一样,依然是被母亲收拾的很整洁的庭院,依然有鸡粪的臭味儿和嗡嗡不休的苍蝇,依然有燕子和鸽子从驴圈里飞进飞出。这不禁使我产生错觉,我还是正常的活着。我走进驴圈,这驴子却一动未动。什么也看不见我,我是不存在的。我可能自此就消失于这个世界了吧。

这火热的中午,太阳依旧无情的炙烤着大地,我站在院子中竟也见不到自己的影子。现在的我着实已经死去了吗?可我为什么还有意识,但让我悲痛的是虽有意识,却什么也做不了,就像曾经的一段日子一样,胸怀大志,却又在虚度光阴,如行尸走肉一样。人死了以后什么都做不成了,既然活着也什么都做不成,跟死了也没什么区别了。

我奔跑着,跑在村子里。从村子的东头到西头,大中午的大街上没有一个人,只有在路边吃草的驴和四处乱跑的小狗。我有些焦灼,总觉得很快就不会再见到这样安祥的场景了。我跑到村子南面的高山上,望着整个村落,而与我上次来到这儿所见到的村子,有如此大的差别。那个时候很多的房子都是土做的,偶尔有几家的房子,贴上了白色的瓷砖,河套光秃秃的,全是沙子。如今的景象却是和当年截然相反。突然又好想看看这个村落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但我瞬间就打消了这想法。因为失望,便是过多的期望。

我明白自己堕落的原因,有时便会想用什么方法失去双手,更甚至用什么方法寻求一死。但终归于是想象,因为我还有好多事都没有做完。父母的期待,和很久未见的朋友见一见,去悄悄的看看曾暗恋的那个人,现在怎么样了……倘若就这么离去,对自己来说便是无限的遗憾吧,对于亲人和好朋友来说给他们的也是极大的哀伤。曾经相拥相吻的人,倘若也知道了我离去的消息,会为我而感到一时的怅然吗?

我回到家里,多想将这个情况说给我的父母听,但无论我如何呼喊,始终如死一般的沉寂。我看见母亲在打扫我住的屋子,看见父亲坐在沙发上玩着手机。他们似乎没有察觉到我的丝毫异常。现在身为“孤魂野鬼”的我,是多么的无助,恐惧、焦灼,又瞬间觉得一切都是美好的,原先自己讨厌的东西现在竟也觉得不讨厌,与之绝交的人也会去努力回忆和他们曾经的快乐的时光。我写过的东西还在抽屉里,本想拿给好朋友看看,作为我一生的宝贵财富,永远伴随着我。太多太多,太多太多……

大约到了晚饭的时间,我看见母亲在摇“我”的腿。大声的叫着“我”的名字,叫“我”起来吃饭。可是不管怎样,躺在炕上的“我”仍然纹丝不动。母亲有些惊慌,把父亲叫来。父亲站在门口看了看躺着的“我”,突然飞奔到炕上,手指放在我的鼻子下,我清楚的看见父亲突然张着嘴,充满绝望的瞪着双眼,一下子坐在了炕上,随后便是让人觉得撕心裂肺的哀嚎。母亲似乎是被吓住了,站在地上,一边抓着“我”的大腿不停的摇晃,一边大声的呼唤着我的名字,一遍又一遍,但那熟悉的呼唤的声音,越来越听不清,已经被逐渐失控的情绪所覆盖。

我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已过黄昏,灯火通明之时,这从不曾听见的哭泣声仍未停止。父亲跪趴在躺在炕上的“我”的身边,用喑哑的嗓音大声地谩骂着我,骂我为何狠心离他而去。母亲在不停的抽泣,已经乱了阵脚,再也看不到平时那样慈祥的面容。闻声而来的邻居见到此景竟惊愕的不知所言,我看得到,邻居的脸上逐渐泛出努力控制哭泣的表情。闻讯而来的人越来越多,屋子里都是十分熟悉的脸庞,却和平时不一样,这次是这样的沉寂,只听得见父母的抽泣的声音。这一夜,父母一直守候在我的身边,也有好多乡亲们也守在这里,安慰着我的父母,并说着出殡的事儿。

乡亲们的口中大多是在研究我的死因。“好端端的怎么一下子就没了呢?”

“嗨,这孩子每天都跟行尸走肉一样,这回呀,八成是走不动了呗,彻底成尸体了。”

这让我觉得一针见血。

乌鸦落在院子的杏树上,发出那象征着不祥的鸣叫。在这黑夜中,乌鸦飞去的影子也被这一夜不曾熄灭的电灯照亮的格外清晰。没有月亮,只有漫天白色光斑。或许这星星是为了让这暗无边际的夜空,显得不那么空泛和寂寥。曾经安详平静的夜晚,将要在这个庭院里告一段落了。再也没有蛐蛐的喋喋不休,再也没有如痴如醉的鼾声,再也没有末夏微凉的晚风。

清冷的黎明终于在这漫长的黑夜中脱颖而出。

“我”已经穿好了衣服,躺在了还没封上的木棺之中,乡亲们前来吊唁,亲人们在恸哭。我多想再见一见昔日的好朋友啊,跟他们道个别。当年因爱生恨的那个女孩儿,听闻后还会来看看我吗?

棺椁已封,安葬于故乡北土。自此,便成了一座不知名的土丘,在风雨冷暖中孤独的矗立着。突然明白,死而无憾是绝对不存在的。

身虽已入土为安,灵魂却无处安放。我看见父亲母亲连续好久茶饭无思,满脸哀伤,一瞬间变得苍老无力,白发三千丈。让我等待多时的好朋友们却始终没有出现,他们一定是还不知道我已经死了,已经与他们阴阳两隔了……

父母将我生前的东西收拾得干干净净,装在箱子里。因为是他们含辛茹苦20多年养育的我所留下来的东西。定神细思,我留下了什么呢?噢,原来留下来的,是给亲人无尽的哀伤,朋友的无限怀念。这些东西都随着我的逝去可望而不可及,人生一场终究是黄粱一梦啊。

我四处游荡着,乡亲们依然说说笑笑,我明白,对他们来说,我在他们的心中并不重要,只要没有亏欠于他们。这个地方已经不属于我了,这片净土也已经不属于我了。除了我至亲至爱的人以外,我便是可有可无的,不会因为我的离去而有任何的改变。

原来,死亡便是带着遗憾去了另一个维度的世界。

葬礼不过是象征性的让临行的自己不觉得落寞。

我该去另一个维度的世界了。

可是,去另一个维度的世界的路在哪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