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这片杏林是村东头“王疯婆”的。她命极苦，幼年丧父，中年丧夫。从小家里没男人，受尽了欺软怕硬的歹人霸凌，好不容易长到十四岁，急忙给自己挑了个身强体壮的魁梧汉子做依靠。头几年日子本也过的有声有色，甚至男人为着她爱吃酸杏，特意开垦了一片远离村庄的荒地，整整齐齐种满了从山野间挖来的野杏苗。

野杏苗们才不在乎土地肥不肥沃，都凭着自己肆意生长，不几年就个个争奇斗艳挂满了果子。

不成想，这样的好日子没过多久，王疯婆的魁梧丈夫在一天晚上的睡梦中，突然一命呜呼了。现代人知道这汉子得的是司空见惯的高血压，只是古代没有血压计，汉子仗着自己身强体壮，经常无故犯晕也不当回事儿。一天半夜脑溢血说发就发，人说走就走了。

古代乡民们不了解，都说王疯婆是命中犯煞，克死父亲又克死男人。

王疯婆自此以后就“疯了”。本来想趁这家没男人了上门抢那微薄家产的本家叔伯们竟也不敢妄动，都怕王疯婆手里整天挥舞的那把大菜刀。

王疯婆当然没疯。小时候母亲软弱，父亲刚走，那些平日里人模狗样的本家们都来家里又抢又拿，说是不能便宜了母亲那个外姓，哪怕母亲成婚时已冠夫姓。

都是借口！欺软怕硬的借口！

所以当不幸再次发生，王疯婆第一想到的就是如何保护自己的孩子们能继续有个遮风避雨的家。

古人婚配早，二七年华便嫁人，到如今已生养三个幼儿的王疯婆，今年也才十九岁，她本名叫王月柔，虽然从小同弟弟妹妹跟着软弱的母亲为讨生活，吃了常人所不能吃的苦，受了常人所不能受的罪。但到底天生容貌俏丽，在魁梧丈夫的几年呵护下，透出粗糙底下本来的柔美。丈夫去年突然撒手人寰，嫁人后冠了夫姓的王月柔再不是心满意足小鸟依人的小媳妇了，她一夜之间逼自己从张王氏变成了王疯婆。

“疯了”的代价是想帮她的人不敢靠近她，想害她的人怕她手里的大菜刀，看热闹的人垂涎于她的美色。

而她，宁愿相信所有人都是坏人。

X先生不敢吃太多杏子，小时候妈妈给他念叨过一句古话：桃饱杏伤人，李子树下埋死人。

好在他机智，糟蹋了很多杏子，弄了满满两裤子口袋的甜杏仁。这东西富含植物蛋白，是非常不错的营养补充剂。

只是晚上睡哪儿倒是个问题。

杏林里面寂静安宁，如果没有时不时的野物叫唤，倒是个不错的暂息地。

比古人多识几个字的X先生放在这古代，只能勉强算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别说虎豹豺狼，就是来只黄鼠狼跟X先生打起来，X先生也未必是对手。

周围昼伏夜出的动物们都按点上班了，在农村长大的X先生通过叫声只分辨出了猫头鹰，其他未知动物窸窸窣窣发出的声音令他不寒而栗。动物们对突然出现的X先生都不大在意，毕竟通过夜视能力发现他块头挺大，可能不好伏击。

X先生小时候养过狗，知道在动物面前不能怂，一旦让它们发现他的恐慌，那跑是跑不过的，咬又一下子咬不死，过程将极其疼痛和不可控。

他装成干活太投入没注意天啥时候黑下来的农夫一样，镇定自若的向远处的村庄走去。

动物们信了他的伪装，都四散忙碌起来，给自己的天敌当猎物，给自己的猎物当天敌。

X先生一头冷汗稳稳当当回到许中举父女家门口。

村子里略微有点钱的才在晚上点个动物油脂小灯，没钱的早早睡下了。

许中举舍不得给自己点，只给女儿的房间燃着一盏荷花形状的羊油灯。昏暗的光线下，许若依正聚精会神的纳着鞋底。这是给爹爹做的鞋，爹爹整日与烙铁打交道，布面做的鞋经常被火星溅到，及时扑灭，也不免留个黑洞。就算侥幸火星溅地上，父亲不注意一脚踩上去，鞋底虽说厚实的多，又多少会把火星踩灭，但还是被烧的坑坑洼洼，极易破损。

她纳着纳着，突然想起白天出现的那个奇怪的男人，他呆懵的表情，疑惑的眼神，不相信他们父女俩时头撇过去的小动作，以及好像终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又让他非常绝望的事情时那惊诧！否定！又不得不相信！最后变成绝望的一系列有趣变化。

好久没这么有意思的事情了。

此时X先生正在她家屋檐下，悄悄找到了一张破损的苇草席，将其立起来靠着墙，外边用石块压住，两边漏风的三角窟窿折了些长满了树叶的小树杈挡好，内里睡人的地面铺满了从柴草垛抽来的干麦草。一个简易的小窝做成了。

幸亏现在是夏天，至少晚上冻不死。

但北方昼夜温差大，特别是凌晨时分天要破晓的时候。X先生没有被子，只穿着那身单薄的白衬衣黑西裤，为了防冷，廉价皮鞋都没脱。睡的迷迷糊糊中因为冷不由自主的往地上铺的干麦草里钻，触到麦草底下冰凉的地面时，一个冷战人清醒了过来。

天边已露出鱼肚白。X先生观察了一下周围，整理了一下思绪。

卧槽！昨天发生的一切居然不是做梦！一觉醒来怎么还在这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

他摸一摸口袋，啊？杏仁呢？没有杏仁？！昨天明明装了满满两口袋啊！

所以！一切都是做梦了！杏仁不见了啊！哈哈！

他胳膊肘一撑地，正要起身，就发现杏仁们整整齐齐被堆放在他脚底下。

昨天晚上怕睡觉时咯着大胯自己放的！居然忘了！

啊！为什么不是做梦！我要回2020年！啊！！！

X先生当然不敢喊出声，毕竟就在人家小姑娘闺房外，那个父亲看上去可不是好惹的。

他悄悄把自己的小窝尘归尘土归土，只有树枝安不回去，扔到了麦草垛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