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英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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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划赶不上变化,张耀华书记没有来山城的打算,可是省委办公厅来了通知,有一位中央领导要到西柏坡指导工作,几个部委的部长陪同,还要到西柏坡工业园区调研,张耀华书记以及省委书记和省长都陪同过来了。向中央领导汇报工作的时候,王竟明心里有些紧张。张耀华等人也都为王竟明捏了一把汗,可是王竟明在那一刻超常发挥,他的汇报让中央领导十分满意,特别指示他们要把西柏坡现代工业城办好,为老区人民脱贫致富树个标杆儿。中央领导作了重要指示,离开山城之后,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联播播出了这则新闻。张耀华没有马上离开山城,他想看一看李鸿儒,高峰书记回去之后向他汇报了李鸿儒的高风亮节。张耀华很感动,决定亲自跟李鸿儒谈一谈。张耀华与李鸿儒整整谈了一个上午,中午吃饭的时候,张耀华让王竟明过来一起吃饭。
张耀华书记吃完中午饭,没顾上休息,点名要到大鹏电厂搞调研。大鹏电厂是大鹏市属企业,地点落在山城。后来企业改制,大鹏市就将大鹏电厂转给了山城县。因为天南省的大发电重组马上就有大动作了,可能会把大鹏电厂揽过去!
李鸿儒用眼睛征求王竟明的意见,王竟明又把征询的目光还了回去。
这一切都被马进主任看在眼里,他悄悄出去了。
张耀华笑了笑说:“怎么,不方便啊?”
王竟明连忙解释:“张书记,不是不方便。只是工厂面临搬迁,厂里很凌乱,而且有工人常常围攻领导请愿。等我们安排一下,您再去行吗?”
王竟明随便说的话让李鸿儒心里发堵。谁都知道,大鹏电厂是李鸿儒起家的地方,影响全国的大鹏电厂经验成就了李鸿儒,在山城没有人敢对大鹏电厂说三道四。
“不行!”张耀华脸色变了,一挥手说,“现在矛盾很多,需要解决的问题也很多,这是正常的,我们要尽全力帮助解决!我们改革到今天,没有工人阶级,是什么也办不成的。我们的工人不容易呀!以后我们要改一改,不要领导一下来就精心布置安排,看不到真实情况对我们的工作有什么好处?看看大鹏电厂,我就得抓紧时间回去了。”
“张书记对工人有感情啊!”李鸿儒说。
“鸿儒同志,你是从工厂一步一步干出来的,可敬,可敬啊!”张耀华把脸转向了王竟明,“王竟明同志,你在这方面还真要向鸿儒同志学习!”
王竟明点点头:“是啊,李书记永远是我学习的好榜样啊!”
“别给我戴高帽儿了,那就走吧,我们还是把一真实的大鹏电厂让张书记看一看吧!外面毫不夸张地说,全国发电看天南省,天南省发电看山城,山城的发电看大鹏电厂啊!我们的大鹏电厂不会差的!”李鸿儒胸有成竹地说。
王竟明心里沉了一下,李鸿儒的表现很老辣,就在这不经意间,他看见张耀华的脸色变得沉郁起来。这是什么意思?
张耀华说:“鸿儒同志,我们大鹏的发电形势不容乐观啊!我刚来大鹏市的时候,市长跟我整整谈了两个小时。说大鹏市的产业布局不合理,小发电厂太多,高能耗,高污染,不仅天南人民不满意,也威胁到了省城的环境。二氧化硫、烟尘和粉尘排放超出标准几倍。不能再这样下去啦!我们一定要节能减排,坚决完成,拒绝理由!”
李鸿儒脸色十分难堪,但还是频频点头:“是啊,是啊!”王竟明说:“张书记,我们山城一定完成任务!如果失败,您撤我的职!”
张耀华笑了笑,望着王竟明:“有这种精神就好!王竟明同志你记着,省委指示我们,三年的时间一定要有个大变样,山城的县委书记和县长都不许调动,给他们压担子!节能减排一票否决,到时候考核,他们不摘黑帽子,就摘他们的红帽子!达标合格的,一律提拔重用!在我们的前面,有成功的经验,埃及首都开罗一年就治理了污染,江苏徐州三年治理了污染!我们不比别人差,我相信会彻底解决污染问题的!”
说笑间,一行人就出发了。
一行人驱车来到大鹏电厂门口的时候,张耀华远远地就看见了门口的雕塑。这是一座水泥雕塑,是一座山的形状。王竟明告诉张耀华:“这是我们西柏坡的唐脑山。张果老给起的名字,是我们山城人精神的象征。”张耀华风趣地说:“唐脑山,很有气势啊!说明大鹏电厂的人有头脑,就像我们飞速发展的大鹏电厂啊!”
远远地,早就有一群人列队分成两排站在厂区大道上,厂房上面还悬挂着一幅欢迎标语。王竟明很惊讶,显然是经过了准备的。是谁提前报信的呢?张书记一下车,立刻响起了热烈的掌声。王竟明还看到,大鹏电厂总经理刘鸿达快步奔了过来。
“各位领导辛苦了,欢迎,欢迎啊!”刘鸿达伸出双手握住了张耀华的手,“张书记,您好啊!”然后使劲儿握住了李鸿儒的手,“李书记好。”握完了苏日亮的手,面对着王竟明打了个愣,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了,“您就是咱们山城县新来的王书记吧?您好王书记,我叫刘鸿达,大鹏电厂的董事长兼党委书记。期盼着您的光临指导啊!”
张耀华迈着有力的步伐朝干部职工走过去,他面带微笑,扬着右臂有规律地挥动着,向大家致意,走到欢迎人群之中,热情地与每个人握手,并致问候,干部职工则向领导们报以热烈的掌声。李鸿儒本来是走在张耀华身后的,突然意识到什么,得体地停住脚步,等王竟明走过来之后才缓慢地迈步,这样他就走在了王竟明的身后。王竟明只迈出两步就感觉到李鸿儒的退让了,于是放慢了脚步,而李鸿儒干脆收住了脚。两个人相互谦让着,一时谁也走不了。最后,两人只好并肩而行。
张耀华还是非常有办法的,他很快将欢迎场面转换成深入调研,王竟明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他兴致勃勃地走着、看着,不时向刘鸿达询问些什么,或是与车间工人亲切交谈。
苏日亮跟在李鸿儒身后,像是有一肚子的话要说,但李鸿儒总是不给他机会。
在发电厂车间,王竟明睁大一双惊奇的眼睛看着,刘鸿达向他们描述这条先进生产线的由来。机器轰鸣,一道道传送带把煤传送过去。机器轰响着,蔚为壮观。身旁的刘鸿达对他汇报说:“这条生产线去年荣获了国家科技进步二等奖,李书记奖励给了我们一千万哪。这是我们大鹏电厂的骄傲啊!”
张耀华向刘鸿达详细询问了这条生产线的有关情况,而后健步登上主控室,和操控人员交谈起来。
离开大鹏电厂,张耀华要跟王竟明谈话。谈话要单独进行。如此一来,就使这次谈话显得异乎寻常地重要和神秘。
在宾馆的套房里,张耀华见到了王竟明,开门见山地说:“王竟明同志,来了山城几天,你感觉怎么样?你不说,可我从你的眼神里感觉到事情的严峻!高峰书记回去跟我说,一切都是那般美好。他这个人就是粗心大意,只看表面,看不到事情的本质。今天可不比当年,你爷爷王核桃跟着毛主席闹革命,那时的党员有信仰,他们都是非常忠诚的好干部。今天啊,就大不一样喽!有些干部,表面说一套,会上说一套,在下面做的又是一套,这就是今天人的复杂性。社会转型期,社会多复杂,人就有多复杂!就目前山城的情况,要注意抓好两件事:一是新班子的团结和稳定,二是搞好西柏坡工业园区建设。上级为啥把风能发电放在我省?我省又把重点放在你们山城?我不说你也明白。咱们这里,有自然条件和政治上两个因素。我听省长说,总理都过问这件事情了,说不定啥时候就来视察的。这些工作都很棘手啊!谁都知道,一个地方换班子的时候,往往是矛盾和问题暴露最多的时候!我们各级政权说起来是集体领导,可是在相当程度上是一把手说了算。一把手有多重要,你我都清楚得很哪!”张耀华喝了一口茶,示意王竟明也喝一点儿茶。
王竟明喝了茶,点点头说:“张书记,我不多说了,您好眼力啊!”
张耀华想了想说:“山城是革命老区,也是经济大县,没错。可是在节能减排上是落后的!这次到大鹏电厂调研,我们虽说没提这个话题,但我还是感受到了!如果早一年调整山城的班子会更好,在这种特殊情况下,要尽力避免班子内部的矛盾和分歧,从而确保山城政局的稳定!记住,避免不是退让和迁就,原则问题是一定要坚持的!特别是在节能减排、科学发展的问题上,一定要统一思想,像当年的平山团一样,打一场漂亮的战役!”
王竟明沉默了一会儿,颇有感触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张耀华站立起来,显得有些激动,轻轻拍了一下王竟明的肩头:“很好,很好!”
“张书记,我记住了。再说也是多余的了,您就看我的行动吧!”王竟明觉得心里沉甸甸的,除了郑重点头,再也说不出其他的话了。
张耀华说:“我省发电企业问题很严峻。原材料上涨,煤炭价格波动厉害,附加值太低。摊子大、包袱重、周转不灵,资金短缺。刚才我说过,产量第一不是我们的荣耀,而是要升级!经过反复研究和科学论证,市委提出了整合发电产业的思路。明年的这个时候,把我们大鹏的所有发电企业整合成一个集团——大鹏发电集团,向低碳经济迈进,增强我们在市场中的竞争力,这对我们大鹏市来说很重要!”
“哦,原来是这样!”王竟明明白了,“张书记,真没想到,您说起发电来真是如数家珍啊!”张耀华笑了:“你这个王竟明啊,真以为我那么官僚?别忘了,我在江汉市也是抓工业起家的,经济账我比谁算得都清哩!我还交给你一个任务。大鹏市虽不是我们省的发电大户,但是,山城县却是大鹏市的发电大户。我们总是从山西购煤炭,山西的煤总有挖尽的时候啊!再说,煤炭成本多高!而太行山的风能资源永远没有耗尽的时候,我们如何走低碳经济之路,如何可持续发展,要从风能发电上破题。这个发电集团主帅,也许会出在山城!你帮我物色这个人选。挑选的过程中,你也会更加懂得大发电和大市场了!”
王竟明也笑了:“好的,我记住了。我也要像您学习,多多研究能源经济!”
张耀华想了想说:“你们新的环保局长上任了吗?”
王竟明说:“这是个重要岗位,我还没有想好,副局长牵头呢!”
“赵多死因的调查有新的进展吗?”张耀华说。
王竟明轻轻摇了摇头:“还没有。我们抓紧调查!”
因为存在很多的疑惑,王竟明让公安局对赵多的车祸进行调查。
公安局交警大队的唐风带着两个人来找苏大庄调查赵多的情况。唐风望着苏大庄说:“苏董事长,在赵局长死前的十几天,有人反映,你跟赵局长争吵了一架。因为什么事情争吵,请你介绍一下当时的情况!”
苏大庄很恼火,黑瘦的脸憋得通红,又慢慢变青,一声没吭。
“你的态度不好,我在问你问题呢!”唐风无比激愤地吼道。他刚刚从部队转业到公安局,根本不知道山城的水深水浅。
苏大庄点燃一支烟,依然没有吭声。
唐风猛地一拍桌子:“苏大庄,别以为你有钱就可以目中无人。你说,赵多是不是你逼死的?”
苏大庄真的火了:“混账!把他给我赶出去!”
祥叔带人闯了进来,把唐风连推带搡地拽出去了。
几个随从也跟出去了。
苏大庄马上给公安局段局长打了电话,段局长连说一定严肃处理。苏大庄放下电话,想开个董事会,部署一下如何应对山城的政治变局。不一会儿,秦丹霞和余成等人都来了。这个时刻,他忽然头疼得厉害,他的眼前总是晃动着赵多的影子。想到赵多的死,苏大庄也时常冒冷汗。赵多的确死于意外车祸,但是,他与赵多的较量让赵多精神恍惚。会议草草收场,苏大庄把秦丹霞留下,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环保局的新局长上任了吗?”秦丹霞是负责与环保局联系的副总,可她还不知道。苏大庄说:“听见外面说什么了吗?”秦丹霞说:“外面传说赵多是您给逼死的。”
“胡说八道!血口喷人!”苏大庄骂了一句,“你知道,在企业存留问题上,我是跟赵多局长发生了激烈的争执。但是,我没逼他去撞车!”
秦丹霞硬硬地说:“唉,您说的是这个理儿!”
苏大庄暗暗吐了口气,觉得后背凉丝丝的。
秦丹霞轻轻走出去了。
人言可畏啊!苏大庄呆坐在沙发上,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无风不起浪,眼下是无风也起三尺浪。记得他在葫芦乡开小电厂的时候,与赵多见了第一面。那是十年前,那时的赵多当副乡长。山庄的小电厂在葫芦乡的地面上,尽管有女婿佟永林照应,还是遇到了许多棘手难题。一个时期,电价低落,电厂购进设备,一时欠下许多债务。这时的山庄电厂也出现了危机,煤炭短缺,面临全面停产的危险。这个时候,一帮葫芦乡的地痞到矿上要账,他们跟山庄电厂的保安打起来了。赵多到这里处理问题,支持了山庄电厂。祥叔手下的几个被抓的人在赵多的疏通下被释放了,这让苏大庄对赵多有了好感。其实,赵多对苏大庄最初是敬重的,一个显赫山城的民营企业家,又是苏日亮副县长的叔叔,赵多能不在乎他吗?事情处理完后,苏大庄宴请赵多,赵多拒绝了,这让苏大庄费解了。他喊谁喝酒都是一请就到,他一个小副乡长就这么牛吗?后来一想,赵多怕他的糖衣炮弹,苏大庄急忙换了策略,他准备了一张银行卡,卡里存了十万块钱,让女儿苏小敏给赵多送过去了。苏大庄的银行卡同样被赵多拒绝了。赵多这样说:“山庄小电厂是我们葫芦乡的纳税大户,我是从维护全县经济考虑的,应该帮忙,没有功劳,无功不受禄!”
“这是冠冕堂皇的屁话!”苏大庄有些恼怒。赵多还有前途,他应是苏大庄长线投资的对象。但赵多如果真是廉洁,恐怕也就没有前程可言了。以他的经验,君子是个笑柄,以权谋私,名正言顺,能捞不捞是矫情。他最烦矫情的男人。
苏大庄给苏小敏出了一个主意,让她把银行卡送给他的家人。赵多的妻子石梅毫不犹豫地收下了,女儿留学用钱,她能不收下吗?这个商品世界,谁都别装清高。人人都明白需要啥,活着就是生存,生存就要解决各种问题,解决问题靠啥?还得靠钱。没有钱的时候,即便昭示着幸福也是虚假的。
苏大庄嘿嘿一笑:“这小子挺有手腕,两口子配合挺好啊,一个唱红脸,一个唱黑脸。”其实呢,石梅收下了苏大庄的钱,赵多是不知道的。石梅知道赵多的脾气,不敢跟赵多说。老婆的枕边风厉害,日子一久,赵多跟苏大庄走得近了,赵多当了王竟明县长的秘书,后来还出任山城县环保局长,苏日亮还是出了力的。本来是正常走动,吃吃喝喝的,赵多没有什么压力。收钱的秘密,是在赵多与苏大庄出现矛盾之后,赵多才有察觉的。岗南水库的山庄水泥厂、小发电厂列入国家环保局勒令停产的企业黑名单。赵多找苏大庄商量停产事宜。苏大庄不明白他的意思,拿疑惑的目光望着赵多:“停产?难道我的企业还要停产?”赵多坚定地说:“上了黑名单的企业都要停!我们环保局也保不了你!李书记和苏县长也保不了你!”苏大庄说:“那么大鹏电厂为啥没有上黑名单?这不是欺负我们民营企业吗?还不是你故意整我?”赵多被苏大庄的冷言冷语说愣了:“哎,我说董事长,我们两家关系不错啊,怎么这样说话?”苏大庄说:“是不错,环境普查的时候我没往心里去,本想你会给我们山庄说话,可是你却偏偏拿我开刀!”赵多强压着火气,耐心解释说:“苏总,您别激动,听我详细讲一下国家环保局的检测程序。”苏大庄愤愤地吼:“我不听你说,国家环保局与我无仇,还不是听你们的?”赵多气得心中发疼,鼻子酸酸的,说不出话来。苏大庄打量了他一眼,真的不明白了,这小子是要大价钱还是沽名钓誉?赵多说:“苏董事长,事情我都跟你说了,想不通是你的事情,到时别怪我不客气!”苏大庄黑了脸说:“人要讲良心,你这不是恩将仇报吗?”赵多的脑袋轰地一响,他对自己的恩何来?他离开的时候,苏大庄把他叫住了:“全山城人都知道,我苏大庄是知恩图报的人,但也都知道,我是有仇必报的人!等你想通了,我再让小敏找你家石梅!”赵多双腿软了,感觉天旋地转。苏大庄冷笑着说:“赵局长啊,我不反对节能减排,但是,改革力度太大了,恐怕大家一时都受不了,我想还是循序渐进的好!”赵多再也听不见他说什么,竭力控制着,却感到巨大的阴影正一步步地朝他逼近。
石梅记得,赵多的抑郁症就是从那个晚上复发的。赵多回到家里,石梅把饭做熟了,地板拖得锃亮。赵多对妻子没有什么地方不满意,温柔贤惠,情感专一,她就是没有信念。所以,她偷偷做出来的事情总是带有致命的杀伤力。赵多脸色冷酷地望着妻子,石梅一时被看蒙了。赵多说:“你背着我,收了苏小敏多少钱?不,是收了苏大庄多少钱?”石梅犟嘴说:“你别气,钱都花在孩子身上啦!”赵多声嘶力竭地吼:“我问你到底收了苏大庄多少钱?”石梅哆嗦着说:“三次,加起来有五十万。”赵多狠狠地朝石梅打了一巴掌,哽咽着说:“石梅啊石梅,你算把我给毁了!”赵多一夜没睡,他也太大意了,妻子经常替苏大庄说好话,他怎么就没有察觉呢?他知道自己一旦被苏大庄俘虏,所有的勇气就会消失。他真的被俘虏了!灰色地带把他俘虏了。他想,坐在这个位子上对人的考验实在是太残酷了!只需一动念头,就可以得到上百万、上千万。这个时候,要求一个人心如止水,这可能吗?位置养人,位置也害人啊!他想辞官了!他要找李鸿儒书记辞职!谁知,李鸿儒狠狠地拒绝了他,并不知道这里面的内幕。
回到岗位上,赵多忽然觉得这一切都不真实了,办公室不真实,电话不真实,连自己也不真实了。一时间,觉得自己飘在虚幻之中。看来,贪也需要心理准备的。他准备不足,心灵被拉锯般撕扯着,常常喝醉酒。有时候,他有些怨恨自己,自己为什么就不能现实一点儿呢?市场经济把一切都平面化、现实化了,消解了多少终极意义,活着就得去挣钱。可是,把过去的自己杀死,又谈何容易啊?
山庄的新项目“蓝天化工”要在西柏坡工业园区立项了。他派人考察了一番,是个有污染的项目。当着苏大庄的面,当着李鸿儒的面,他没有提出反对意见。苏大庄愁云顿解,咧开嘴笑道:“赵局长,让我们携手,共同为西柏坡工业园区添砖加瓦吧!”
赵多没有说话,走在西柏坡的山路上,想象着西柏坡工业园区的未来,心中充满了神圣的感情,哪怕为此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他在那里微笑着,像一个理想主义者。就在这一瞬间,他觉醒了,当官应该像王竟明那样,人应该追求意义,意义比生活更重要。他想战斗了!他向污控科要了一份材料,连夜把“蓝天化工”的情况报告给了常务副县长刘青风。刘青风立即对工业园区即将上马的“蓝天化工”发起了猛攻。苏大庄知道赵多跟刘青风联手了,就开始对赵多进行新的威胁。
苏小敏给石梅送卡的时候都是有录音的。赵多畏惧了。
赵多既没有前行的勇气,也没有堕落的残忍。夏天到来的时候,他抑郁症复发住院了。他浑身发凉,冰冷可怕,转氨酶单项指标奇高,天天输液。他的头有一种针扎的感觉,同时还有流星坠落的感觉。石梅知道,他的母亲就是抑郁症。可能是遗传吧!从青平县回来,赵多挨了王竟明一顿臭骂,回来更是情绪低落。妻子害怕他出事,但还是出事了。石梅后悔自己不该上苏大庄的贼船,而害了赵多。
石梅看过一本书,书上写道,科学家给刚刚死亡的人称重量,人在刚刚咽下最后一口气的前几秒钟,少了三克的重量。他们说那就是灵魂的重量。就是这三克的重量,压得她天天做噩梦,喘不上气来。
苏大庄安慰她说:“赵多的走,我们都很悲伤,可是,活着的人还得活啊!不为别的,为了孩子也要挺住啊!”他语气真诚,目光深邃。
石梅望了望苏大庄,点了点头,哽咽了。
苏大庄轻轻吐了一口烟,问:“公安局的人找你了解情况了吗?”
石梅说:“找了,我没说啥。”
苏大庄笑了:“这就对喽,我们都不能做对不起赵多的事。赵多是一个好强的人,一个好人,让他一路走好吧!”
石梅不说话了,心意似铁的缄默,但是,内心十分痛恨苏大庄。
2
王竟明的思绪常常回到昨天的峥嵘岁月。
1945年春天,毛主席向全军部队发出了“向日寇最后一击”的命令,百万抗日队伍响应毛主席和朱德总司令的号召,在全国各个战场上对垂死的日本法西斯军队发动了猛烈的进攻,取得了节节胜利,日本军国主义的丧钟已经敲响了。
毛主席、党中央命令王震的三五九旅“南征”。王核桃和苏家贵跟随陈团长一起南下。
1945年6月6日,平山团在湖南平江与日军的一个团遭遇了,双方随即展开了激烈的交战。战斗一开始,陈宗尧团长就敏锐地意识到,我方得到的情报有误,因为平山团遭受到敌军的伏击,处于四面包围之中了。“团长,跟敌人拼了吧!”“我们营掩护,团长、政委你们快撤吧。”“不,掩护任务应该交给我们营。”三个营长主动向陈团长请缨。陈团长与左政委简短交换了一下意见后,大手一挥说道:“我和一营担任阻击掩护,其余两个营跟随左政委突围,动作要迅速、要坚决,快!”
那一天,天气阴沉。王核桃感觉雷声越来越近,没有一丝风,空气似乎凝固了。不长时间,敌人以优势兵力发动了猛烈攻击。前卫连护卫在陈宗尧团长和左齐政委身边,边打边向一条大河方向撤退。营长让王核桃和苏家贵侦察敌军情况,他两人冒着枪林弹雨接近敌人,发现敌人正在缩小包围圈,马上回来向营长作了汇报,营长向陈团长作了汇报。陈团长根据战场形势分析,认为出路只有一个:不惜一切代价打过去!于是,他身先士卒带头冲杀,指挥部队以勇猛机智的动作,在黑夜中沿曲曲弯弯的河坝小路向敌人的纵深攻击。敌军发觉我军的企图,集结重兵进行合围反突围。敌我双方在五公里狭长的开阔地上展开了激烈的厮杀。一时间,硝烟四起,弹片横飞,杀声震天,尸横遍野。陈团长与左政委一个冲在最前面,一个断在部队最后面,一边指挥战斗,一边弹无虚发朝敌军射击,一枪毙敌一个。王核桃也冲在队伍最前面,他东拼西杀,一马当先,手中的轻机枪不断喷吐出一条条火舌,紧随战友们冲锋陷阵。一个个年轻生命倒下了,一个个年轻生命又踏着战友的血迹冲了上来。渐渐地,敌军招架不住我军顽强的冲击,包围圈出现断裂,我军终于撕开了一条通道。
第二天拂晓时,我军胜利突出重围。
在突围战斗中,日军遭受重大伤亡,我军有一百多名战士伤亡。敌军不甘心失败,拼命追击我军,陈宗尧团长指挥断后部队在打垮敌人六次冲锋后,不幸左腹部遭受重伤,倒在了前进的路上。王核桃看见团长负伤,硬是从阵地上抢出了陈团长,背到一片树林里,拿出自己的急救包为团长紧急包扎。陈团长抓住他的手,声音微弱地说道:“核桃同志,谢谢你,不要管我了,快突围出去。”核桃看着团长流血不止的伤口,急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声音哽咽地说:“不,团长,我一定和你一起突出去,要活一块儿活,要死一块儿死。”陈宗尧瞪着核桃说:“混账话,革命火种比啥都珍贵,能活着出去一个,将来就是十个、百个、千个革命战士。听我命令,快走,快……”话没说完,脑袋一歪停止了呼吸。陈宗尧于6月8日夜11时光荣牺牲,年仅三十七岁。王核桃抱着陈团长的头呼喊着:“团长醒醒,醒醒啊!”与战友们朝夕相处、生死与共的陈团长再也不能谈笑风生,再也不能拍着核桃的肩膀,夸他不愧是西柏坡出来的好后生了。
陈团长的葬礼非常隆重,王核桃跟战士们朝天鸣枪。
1945年8月15日,狂妄不可一世的日本法西斯宣布无条件投降了,艰苦卓绝的八年抗战胜利结束了。全国抗日军民举手相庆,载歌载舞,欢呼雀跃。王核桃与苏家贵拥抱庆祝,一个深情地吹起了唢呐,一个激昂地敲响了苏家大鼓。这年秋天,苏家贵和王核桃得到连里批准回西柏坡探亲。一个月后,结束假期归队。
抗战胜利后,三五九旅奉命回师北返。经过连年征战,三五九旅的三千八百人只剩下八百三十三人,平山团一千余名平山子弟兵永远留在南方的红土地上,只剩下不足二百人。王核桃和苏家贵跟随平山团回到延安,苏家贵升任平山团副团长。团长是一位叫高大山的副团长从先锋团调任的。毛主席、朱总司令对南征部队给予了高度评价,称之为“我党历史上的第二次长征”。
回到延安的部队奉命进行休整。一天黄昏,王核桃与苏家贵坐在宝塔山下,眺望山山岭岭,激情满怀。核桃感慨地说道:“抗战胜利了,天下总算太平了,我们该回家与老婆孩子热炕头儿啦!”苏家贵说:“但愿天下永远太平啊,就怕蒋介石不让咱太太平平过安稳日子啊!”果然,抗战结束不久,蒋介石就发动了全面内战。征尘未洗尽的战士们,举起钢枪又投入了反内战的战场。1947年,国民党胡宗南集团重兵进犯陕甘宁边区。为保卫党中央、毛主席,保卫边区,“平山团”回归西北野战军编制,在彭德怀司令员的指挥下,参加了陕北自卫反击战中著名的青化砭、羊马河、沙家店战役,经过四个月的转战,与兄弟部队一起粉碎了敌人的重点进攻,彻底扭转了整个西北战局。随后,“平山团”作为左路军一部,挺进陇东。苏家贵升任团长,跟随队伍去陇东。王核桃却留在了延安,编入警卫连,做了一名司号员。
部队是在一个阴雨绵绵的早晨开拔的。王核桃与苏家贵洒泪告别。“我走了老伙计,延安毛主席的安全可就交给你们了。你可记住了,毛主席有一点儿闪失,我就拿你小子脑袋是问!”苏家贵说。核桃郑重点点头说:“放心吧,你们在前线一定要多杀敌人哪,仗打得越好,延安才越安全,毛主席才越安全啊!”家贵捶了核桃一拳,说:“知道了。咱们前方后方一起努力吧。”临别前,苏家贵将自家祖传的鼓槌儿留下一只,送给核桃作纪念。核桃手握鼓槌儿感觉重似千斤,这是救过他命的鼓槌儿啊!他动了感情,说道:“我一定保存好鼓槌儿,我在它在,我亡它亡!”
几天后,平山团到达陇东,开始了声势浩大的自卫作战。起初的几场战斗中,平山团都以极小的伤亡代价顺利取得了胜利。但一个月后,歼灭马步芳的战斗却遭遇到了顽敌的凶猛纠缠。那场战斗是苏家贵转战南北很少经历过的残酷战斗。马步芳匪帮都是极度仇视革命的邪恶分子,平日里就横行霸道,鱼肉乡里,无恶不作。平山团到来后,他们意识到自己的末日即将来临,不甘心就这样完蛋,要做最后的垂死挣扎。因此,战斗一打响,苏家贵就和战友们感受到当面之敌是一群不好对付的悍匪。
三营奉命在烈马山山口阻击马匪。苏家贵团长亲临三营参战。足有千余人全部骑着悍马冲杀而来,荡起遮天蔽日的烟尘。任营长瞪着铃铛般的眼睛死盯着越来越近的匪徒,准备下达射击令。战士们攥着枪把儿的手渗出了汗水,急切地等待攻击令。匪徒们离我军阵地越来越近了,三百米、二百米、一百米……只听任营长大吼一声:“给老子打!”顿时,三营阵地上轻重机枪、长枪、短枪一齐开火,蝗虫般的子弹一股脑儿地扑向了敌人,正在冲锋的匪徒纷纷中弹坠马而死,有的脚还在脚镫上,被狂奔的战马拖着四下乱窜,或是被其他的战马踩死。后边冲上来的匪徒狂叫着继续冲锋,边冲边朝我军阵地猛烈射击。
马步芳骑兵冲过来的时候,苏家贵的子弹已经打光了,他抡起大刀跃出阵地杀向敌群,挥舞着大刀接连砍掉好几匹战马的前腿,最后与敌人混战在了一起。大部分战士的子弹、手榴弹用光了,而匪徒还在不断往阵地前拼命地冲锋,情况万分危急,任营长大喊了一声:“保护好苏团长,不怕死的跟我冲啊——”说着挥舞着战刀冲进了敌群,手起刀落,几颗人头像西瓜一样在地上乱滚。
苏家贵脱掉上衣扔到一边,高举着大刀朝战士们喊道:“同志们,我们都是平山人,不能给平山丢脸啊!我们一定要守住阵地!只能活着冲上去,不能活着退下来!”再次杀进了敌群。战士们呐喊着跟在他的身后,与匪徒展开了激烈的肉搏。炮手张选把炮弹打光了,他就把心爱的小炮拆散了,把零件藏在一口酱缸里,然后举着一根木棍和敌人拼命去了。
一个匪官发现苏家贵是个指挥员,急令手下围攻苏家贵。护在苏家贵身旁的战士察觉到敌人的企图,舍身护卫。但匪徒的人太多了,十几个人先后中弹倒下。这个时候,苏家贵也负伤了,浑身是血,已经无法站立,在战场上爬着和敌人厮杀,后来在任营长等人的抢救下才脱离了险境。可苏家贵身上的血流失得太多了,眼看着他的呼吸越来越困难。他吃力地把身上的包裹递给任营长,然后从身上摸出那根血淋淋的鼓槌儿,递到任营长手上,声音微弱地说道:“我不……不行了,你要活着……活着出去,把这个交……交给……延安的王……核桃……”说完,有一颗手榴弹在他身边爆炸,弹片刀似的切断了他的大腿静脉,他流干最后一滴血,壮烈牺牲了。
任营长揣好苏家贵的遗物,抹了把眼泪,向苏家贵的遗体敬了一个礼,再次冲进敌阵……
一个月后,胜利完成党中央交给的作战任务的平山团班师回到延安。准备迎接苏家贵的王核桃得到噩耗,悲恸万分,含着热泪清理苏家贵遗物时,看到包裹里有一件羊皮坎肩,还有一只磨光了的鼓槌儿。睹物思人,王核桃的眼前立刻浮现出苏家贵生前的音容笑貌,那个厚嘴唇的嘴巴一笑就会露出一对龅牙,还有那双一笑就眯成一条缝的耗子眼,那两条行军的时候老是走在全班最前头的大长腿,那细细挑挑的像高粱秆儿一样的身材……真是一个好人哩。王核桃还想起家贵的儿子苏铁头,上回探家的时候见到过,这孩子跟他爹一样,一笑也龇出两颗小龅牙,也是一对一笑眯成一条缝儿的耗子眼。“龟儿子,净随他爹的缺点,将来长大了一准也像他爹那样敢打敢杀。哎呀,说起铁头了,还有他娘——惠珍嫂子哪,可咋告诉她家贵牺牲的消息呢?她受得了这个打击吗?那一准受不了啊!甭说她了,就是我这心里头也是疼得慌啊!”
夜深了,一轮皓月当空照,万籁俱寂,小河水潺潺流淌,山岭、田间笼罩在朦胧的夜色中。王核桃掏出自己珍藏的那只鼓槌儿,和苏家贵的那只并在一起,真像一对亲兄弟又团聚了啊!他一遍遍抚摩着光滑滑的鼓槌儿,就像抚摩着家贵那温暖的手,他喃喃地对苏家贵说:“家贵呀,你啥时候回来啊?一晃你带着部队可是走了好长时间了,你不想我啊?”他一下子进入了幻觉。他听见家贵笑出了声,说:“你看你,我咋不想你呀,可行军打仗这么忙,我哪有工夫想你呀。”他伸出胳膊想捶家贵一拳,这小子可爱挨他的拳头了,说捶得越疼他越舒服。可核桃觉得自己的拳头捶空了,刚才还站在他跟前的家贵一眨眼的工夫不见了,像夏天日头下边的一摊水,几秒钟的时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跪到地上,哭了,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边哭边说:“家贵哥,别逗我这憨人了,我知道你没了,你不在人间了。你的东西我会转给你的家人,可是,有一样东西我得留下,鼓槌儿我留下了。你走好啊!每年秋天,我都给你烧纸送核桃啊!呜呜呜……”停了会儿,他又泪流满面地说,“往后啊,你家人就是我的家人!咱西柏坡人不怕死,西柏坡人个个都是英雄,我们永远跟着毛主席、共产党翻身求解放!”
说完,核桃痛痛快快地擦干了泪水。他想起战火纷飞的时刻,他和家贵冒着枪林弹雨,踩着倒下去的战友的尸体冲向敌人都没有流过泪,心里头一遍遍默想的只有勇敢杀敌,为死去的战友报仇。他还想起,他和家贵冒着严寒酷暑,披星戴月,守卫在毛主席身边,再苦再累也没有掉过一滴泪。在那危急关头来临时,他和家贵总是冲在第一线,为了战友少流血牺牲,只有勇敢地上,没有怕死而退的。王核桃欣慰地笑了。他仰望着明月,大声说道:“家贵,你先去那边吧,等着我,有那么一天,我去跟你团聚,一准带上一大把立功奖章,叫你眼热得睡不着觉。”
几天后,一个下着蒙蒙细雨的早晨,王核桃奉命去平山县城执行一项特殊任务,顺便把苏家贵的遗物送给他的亲人。
第二天的下午,王核桃蹲在高粱地里挨到了天擦黑才进了村。“啥,家贵牺牲了?我的天爷呦!”娘抹开了眼泪。核桃说:“要革命就得有牺牲嘛,家贵死得比泰山还重,他是为中国解放事业牺牲的啊。”爹说:“是哩,是哩。”
家贵媳妇惠珍接过遗物的时候,一滴泪都没掉,只是颤抖着手一遍遍抚摩着那些物件,一句话不说。家贵娘劝儿媳:“惠珍啊,心里头难受你就哭出声来吧,核桃不是外人。”可惠珍就是不哭。她反倒安慰核桃说:“我知道你们哥儿俩跟亲兄弟一样好,他牺牲了光荣,咱们应该为他骄傲啊!核桃兄弟你别难受,心里头念着他就是了。”核桃心里说:“惠珍她可真刚强啊!”这时,西屋响起一个娃娃的哭闹声,惠珍连忙去了西屋。家贵娘叹了口气,流着泪说:“可怜我二孙子哩,他生下来还没见到过他爹长啥样哪。”核桃说:“啊?家贵哥又有儿子啦?快叫我瞅瞅。”惠珍抱过孩子,核桃接过来细细端详:“啊,小龅牙,耗子眼,咋瞅咋像苏家贵,又一个革命的后代啊。”他摸着孩子的小脸蛋儿问惠珍:“嫂子,这小狗娃蛋儿是老几?”惠珍说:“他是老二。”王核桃又问:“孩子叫个啥名?”惠珍说:“叫大庄。”他又说:“嫂子,咱咋苦也得把大庄拉扯成人啊!”惠珍说:“我一定拉扯两个孩子长大成人,叫他们也参军打老蒋去!你们家的王强都好吧?”王核桃笑了笑说:“小家伙也长高了,虎头虎脑的!这小子将来也是杀敌的好料子!”惠珍说:“有空儿让你娘带强强来玩儿!”王核桃答应了,就放心地告别苏家人,准备归队了。
出了苏家门没走多远,他忽然听见一个哭声,站下脚仔细听,是一个女人的啜泣声,再仔细听,是惠珍在哭哩,哭声很小,好像是捂着嘴巴哭出来的声音,这个刚强的女人!王核桃的鼻子一酸,热泪流了满脸。自从苏家贵牺牲,王核桃除了心痛,心也空了,连眼睛都是空空的深坑,甚至连自己都不认得自己了。
3
日子像风,王竟明还来不及掰指头,一周便匆匆而过。王竟明没有来得及去一趟西柏坡工业园区,就主持了上任后的第一次县委常委会,这个会议全县人民格外关注。会议议题是解决迫在眉睫的问题:节能减排,关掉上了黑名单的污染企业!
常委会议室设在县委大楼的二楼。书记的办公室就在二楼,开会方便。整幢大楼里的人都知道它的地位。通知常委们开这个常委会之前,常委们都不约而同地思考着“节能减排”的问题。他们看到,王竟明的表情十分严肃。王竟明的做法也是领导惯常的手段,俗话说“火车跑得快,全凭车头带”。王竟明没有想到会议气氛会是这样。没有人议论,没有人表态,甚至没有人吭声,他似乎有一种孤军作战的感觉。难道大家还没有摆脱赵多死亡的阴影?王竟明再三启发,会场还是一片沉默,长时间的沉默。王竟明只好自己先开口了:“我们在做一件历史上从没有过也不敢想象的大事情。不能等了,也不能再犹豫了,再拖下去就是犯罪!对党和人民的犯罪!”王竟明向常委们传达了市委张耀华书记对山城节能减排的态度。要不要向常委们通报山城上了国家环保局黑名单的事情?整个项目限批的事情?他考虑的结果是决定向他们报告此事。有的常委可能知道一些,有人全知道,并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才导致企业浪费电能,而对老百姓拉闸限电。现在,所有人都在关注着王竟明处理此事的力度。他要让全县上上下下都清楚地知道,王竟明对他接手后的山城所有事情负全部责任,特别是节能减排,如果出了问题,他不会推卸任何责任。
常委们冷场了十几分钟。没有人说科学发展不好,但是,一到具体问题就非常敏感和难办。一种忐忑、一种不安、一种不稳定感隐隐搅动着王竟明的心,像山城这样的贫困县,上马一家企业不容易,这些被关掉的企业摸摸哪个都心疼。这些企业不仅支撑着山城的财政,而且还解决了那么多人的就业,一关掉就会牵扯出很多社会问题。
王竟明神色凝重地听着,会议室的气氛非常紧张。
王竟明为了活跃气氛,率先讲了一个故事:“同志们,大家还在思考着,其实,我应该带领同志们到西柏坡重温毛主席当年提出的两个务必,重温西柏坡精神。但是,今天我想给大家讲个故事。我刚刚看了一篇文章,一滴水的神话。很久以前,昆仑山上长满了树,那时候,塔克拉玛干也不是沙漠,而是一条河。那时候气候非常好,到处长满鲜花和植物,人们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因为什么也不用愁,人们渐渐变得懒惰,一天比一天骄傲、浮躁,而且由于无聊,开始自杀或互相残杀。这样就惹怒了上天,要对他们进行惩罚。让山峰变高,寸草不生;让大河干涸,变成沙漠。狂风和沙土掩埋了村庄和城镇,每年都有很多人饿死。人们开始恐慌,祈求上天开恩,恢复原样。上天不答应,可他们不断向苍天表示忏悔和决心。上天终于被打动了,说:‘现在还有一线希望补救,我赐你们一滴水,自己拯救自己吧!’一滴水是什么?人们很惶惑,召集全部落的聪明人开会讨论。研究了很久也没有破译这一滴水。一个女孩儿听完就笑了:‘上天的意思是让我们种葡萄,葡萄珠不就是悬在天空的水吗?’人们开始探索种葡萄。在种葡萄的过程中,人们变得勤劳、团结和友善了,生活得很幸福。一滴水拯救了整个部落!我读完之后就想,拯救我们山城的那滴水是什么呢?就是走低碳经济之路,如果我们不抓住这个天时,老天也会惩罚我们的!”
常委们都感受着这一滴水的哲理。他们也慢慢感受到了“这一滴水”在新书记的心中有多重。
“通过这个故事,我看还是得解放思想,解放我们曾经解放过的思想!马进同志,请你把国务院、市委关于科学发展观的文件读给大家!”
马进迟疑了一下,支吾着说:“王书记,您说的是哪个文件?”
王竟明问:“一直没有学过吗?”
马进说没有。王竟明被深深地震撼了,也被深深地激怒了:“你就都找来,找到哪个就学哪个!”
马进找文件去了。这个时候,苏日亮望着王竟明说:“王书记,马主任记错了,咋没学过?只是以往没有在常委会上通读,是发给大家自学的。我看利用这段时间,我们是不是插空研究一下退伍军人转业安置问题?”
王竟明满脸通红地说:“苏日亮同志,今天是研究节能减排,别的问题免谈!”
“王竟明同志,我要提醒你,你这种情绪是很危险的!”
王竟明猛地站立起来,使劲儿拍了拍桌子:“苏日亮同志,我也要警告你,你作为一县之长,节能减排上出了问题,你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他的双手在抖,而且抖得厉害。
苏日亮惊呆了。常委们一下子都紧张起来,非常尴尬、非常难堪。王竟明轻易不发火,可是一旦发起火来就非常可怕,带着毁灭一切的汹涌。来的时候,老岳父再三叮嘱他,无论碰到什么情况都不要生气。即便该生气了,也要“真着急假生气,热问题冷处理。敢碰硬不碰硬,走直道拐活弯儿”。王竟明觉得,自己学不来这种方法。苏日亮不说话了,觉得这样的场合与王竟明发生冲突很不妥。他知道此刻最重要的是服从,而不是火上浇油。几分钟过去了,会议室仿佛凝固了一般。
马进端着文件回来了,望了一下王竟明,坐下慢慢地读起来。马进这一读就读过了中午,大家都饥肠辘辘了。王竟明征求大家的意见,就在现场吃盒饭了。吃过盒饭继续读,下午4点左右,两个文件全部读完了。
进入大家讨论发言阶段了。每个常委都不失时机地表明自己对“节能减排”或是科学发展观的态度。人们还是很婉转、很得体地发言,把方方面面都照顾到了。这个氛围也是必要的。王竟明的神情缓和了下来。他望着大家,带着期望的神色,如果有必要,这目光似乎可以穿透迷雾,洞穿人心。
王竟明激动地说:“同志们,我亲爱的同志们!请原谅我,我今天有点儿激动,有点儿不冷静。可是,人家都给我们亮黄牌了,我们还坐得住吗?是坑是井都要跳了,因为我们没有退路!我们一定要杀出一条血路来!大家有没有信心?”
常委们热烈鼓掌。有人响亮地回答:“有信心!”
常委会结束之后,王竟明要亲自做一些调查研究。他让县政府成立了“献计献策办公室”。他要向全县干部群众征集建议、意见和方案,一共用了两个星期。其实,这是怎样的两个星期啊?各种汇报、各种会议,方方面面的人员来访。各种情况报表、请示报告一摞摞地堆放在办公桌上,都是最紧急的、最重要的,都是最需要他知道、处理、圈阅、批示的。王竟明忙完之后想见一个人,这人就是现任山城政协副主席的刘青风,这是一个关键的环节。根据姚勇提供的信息,刘青风与节能减排捆绑在一起了。来到山城以后,他时常听人议论刘青风这个官员。这个人很勇敢,当公安局长的时候现场办案,与歹徒交手被歹徒用刀扎坏了右眼,他的右眼现在是假眼。他在当副县长的时候,主抓环保和工业。当常务副县长的时候,曾经对工业结构调整提出了自己的意见,特别是对污染企业措施强硬,没有被李鸿儒和苏日亮看重,被提前安排到了县政协。过去,刘青风可是李鸿儒的红人,后来不听李鸿儒的话了,李鸿儒无奈来了个“诸葛亮挥泪斩马谡”。
刘青风的强硬是出了名的。他软硬不吃。县委大院里的干部反映说,刘青风不贪财,不好色,不抽烟,不喝酒,不顾家,没私心,完全一副粉身碎骨在所不惜的架势。谁受得了他呀?如果真是人们说的那样,王竟明对这个刘青风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王竟明想通过姚勇找到刘青风,后来担心有拉帮派之嫌,就带着严秘书直接去了。
结束了双休日的休息,刘青风刚刚来到办公室上班。一听说王竟明要过来找他谈话,收拾好皮包就从后门溜了。弄得政协主席班文友很尴尬,一个劲儿地说:“刘主席是个怪人,王书记别往心里去啊!唉,有的人吃了一辈子政治饭,也没学会怎么当领导啊!”班主席想留住王竟明吃饭,王竟明谢绝了。王竟明让严小平赶紧给姚勇打电话,要问清楚刘青风为什么躲避王竟明。
姚勇正在西柏坡工业园区开会,接到电话很生气。王竟明来了,可他却成了逃兵。这可不是他的一贯作风啊!
王竟明对刘青风的回避有几种猜想。刘青风冲锋在前的时候,迎头挨了一棒,一个老百姓叫好的干部,不仅没被提拔,而且还被提前送到政协,恰恰一些老百姓怨声载道的干部却一升再升,究竟是百姓被愚弄了,还是有些领导的判断出了问题?为此刘青风心中有怨气。另一种是,他到了政协以后感觉很舒服,不愿走进风暴里了,他害怕王竟明请他出山。还有一种可能是,他并不信任王竟明,担心遭到“卸磨杀驴”的伤害。
王竟明站起来走了。
王竟明回到县委大院,马进主任悄悄说:“葫芦乡党委孙继河书记要见你!”王竟明愣了一下问:“他有什么事情吗?”马进说:“他是想跟你汇报工作!”王竟明想了想说:“听说葫芦乡节能减排任务非常重,我不听他说,我要亲自去考察!我要准备一份材料,让他先回去吧!”马进点点头出去了。王竟明的心思还在刘青风身上。刘青风躲避着,却有人在布阵进攻,常务副县长的位置好多领导惦记着呢。王竟明听说了,葫芦乡党委书记孙继河就是其中的一位。他还听说,孙继河是李鸿儒的红人。如果是汇报节能减排的工作,他才不会这么主动呢!
过了两天,严秘书告诉王竟明,孙继河和葫芦乡开发区主任佟永林来找他。王竟明让严秘书挡住了。一提起佟永林,王竟明说:“更不能见他们!”他的心里想,佟永林是西柏坡人,是他小时候的朋友,他在孙继河手下干,巴结孙继河,帮助他跑官来了。这几天,王竟明不断接到市里朋友的电话,让他关照孙继河,重用孙继河。
王竟明有些反感,这个时候,他是万万不能见他们的。由此,他对孙继河有了一些成见。
4
天空是阴沉的。山城晴天的时候就不透亮,阴天了,简直就像傍晚。大朵大朵的乌云聚集着、翻滚着,先是遮住了太阳,让广袤的大地瞬间笼罩在灰暗之中,有雷声响起,沉闷而悠长。起风了,不大,却也能卷起纸屑碎片四处飞扬。此时此刻,苏大庄正坐在他的豪华办公室里,仰靠在真皮沙发上闭目养神。儿子苏小剑刚刚从美国留学归来,他没心思跟儿子说说话。他的眼睛是酸疼的,他知道是刚才思考问题时死盯着一个地方导致的结果。形势在逼近,赵多的死并没有给他带来转机,反而把山庄的两大支柱企业逼到了绝境。苏大庄的心情就像这阴沉的天气。
“王竟明!好你个王竟明!”他一遍遍地默念着王竟明的名字。接下来,他思考的是,看来这个姓王的决意要拿他苏大庄开刀了!开刀不怕,关键是要弄清楚他这把刀究竟会开到什么程度。深,深到什么程度;浅,浅到什么程度。他苏大庄好迅速采取对策应对。但王竟明有他的狠劲儿,他从苏日亮嘴里得知,王竟明在会上并没有点山庄集团的名,只是笼统地说了说。从这个情况看,王竟明即将发动的这场“治污”风暴,是不会掀翻山庄集团这艘巨轮的,回顾过去,山城县的哪一场风暴奈何得了他的山庄集团呢?王竟明刚到山城,脚跟未稳,羽毛未丰,就敢拿李鸿儒精心树起来的民营企业优秀典型开刀吗?他敢吗?就算有市委张耀华书记做靠山,也不会如此毫无顾忌地蛮干,不会不把李鸿儒往眼里放吧?再说,苏日亮的感受他能不考虑吗?还有,他这个一把手也不能不要国民生产总值(GDP)吧?可是,事情还有一点是危险的。王竟明撇开了苏日亮,把山庄集团纳入自己的包干企业。王竟明盯上山庄集团了。所以,他还想试图让秦丹霞找王竟明谈一谈,试探一下王竟明的动作到底有多大。
苏大庄睁开眼睛,感觉眼睛不那么酸疼了,于是,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看着外面的柳树枝条在风中乱摇乱晃,想起了西柏坡工业园区。西柏坡工业园区的蓝天化工还是要搞下去的,只是暂缓罢了。赵多要是活着,注定会坚决抵制的。多亏这小子死了,走得干干净净,王竟明派出的调查组也没有一点儿结果,赵多带走了一切秘密。水泥厂和电厂的排污设备已经进入安装阶段。一切要等待安装调试、运转成功的时候,苏大庄要搞一个新闻发布会,把这件事嚷嚷出去。
这时,响起了敲门声。苏大庄立刻愉悦地喊了一声:“进来吧,丹霞。”两只眼睛朝着门口放射出柔和的光来。
门被推开了,秦丹霞轻轻走了进来。秦丹霞的脸本来是沉静的,看到苏大庄的微笑,立刻洋溢起迷人的笑靥,甜美的声音里充满了睿智的关切:“董事长,是否‘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了啊?”
苏大庄的两眼充满了对秦丹霞的无限喜爱之情,回答同样睿智:“青山缭绕疑无路,忽见千帆隐映来。”没什么文化的苏大庄被秦丹霞感染,常常背诵一些唐诗。这也是他的一个乐趣。
秦丹霞一双丹凤眼机敏地一转,轻启朱唇:“王竟明书记还没见到,我会找他深入谈一谈的。节能减排我是赞成的。但针对我们山庄,这两个大企业都关掉,太可惜,损失太大,也不现实。”尽管秦丹霞这样宽心说,苏大庄心中还是没有底。苏日亮已经把常委会的精神传达给他了,王竟明在会上拍了桌子。是临时补救还是对抗下去?是撤退还是有条件撤退?他一时拿不定主意。打了个愣,看着秦丹霞思索着。一会儿又反剪起双手,在屋子里来回踱起步来。
秦丹霞见此情形,将手里的文件夹轻轻放到办公桌上,不动声色地看着苏大庄。忽然,苏大庄猛地一个转身,对秦丹霞说道:“给我接通李鸿儒的电话。”秦丹霞迅速输入一串号码,而后将话筒伸向苏大庄。苏大庄接过来,话筒里面李鸿儒在咳嗽,他连忙关切地问道:“怎么了李书记?病了吗?”秦丹霞悄悄走出去了。
李鸿儒又咳嗽了几下才止住,喘息着说道:“感冒了。铁嘴呀,情况都知道啦?”
苏大庄赔着笑说:“山城就这巴掌大的地方,谁还不知道啊?”
李鸿儒岔开了这个话题,问道:“怎么,坐不住了吧?”
苏大庄说:“是啊,王竟明要去参观我的水泥厂,这是什么意思呢?”
李鸿儒“哼”了一声,说:“你这么聪明的人,会不解其意吗?”不等苏大庄说话,抱怨道,“你呀,这回慌神儿了吧?我早就说过,污染问题是个大问题,中央重视、百姓关注,地方敢不重视吗?所以我和日亮总是劝你好好改造一下企业,不要只做表面文章,可你就是不听啊!这下好了,上边来了个走马换将,多被动啊!害得我跟着你吃挂落倒是其次,关键是你这个民营企业家的一世英名将毁于一旦,令人痛心,令人痛心啊!”
苏大庄叹了口气,说:“你就别埋怨我了老兄,这些年山庄多亏有你照应……”
李鸿儒打断苏大庄的话,纠正道:“哎,你不要这么讲话嘛,什么照应?谁照应你了?啊?”
苏大庄连忙改口说:“我说错了,我说错了,是是是……支持帮助,支持帮助!我的意思是啊,没有你就没有山庄的今天。我想不管怎么说,你绝对不会眼睁睁看着你亲手树起来的一面旗帜被人扳倒是吧?”
李鸿儒口气强硬起来,好像憋了一肚子火气,终于有了发泄的机会:“我就盼着叫人把你扳倒哪,好让你头脑彻底清醒清醒,免得你狐假虎威,拉大旗做虎皮。我后悔啊,后悔当初怎么就对你心慈手软下不了手呢?结果等于把你给害了啊!教训,教训啊!我李鸿儒说话硬气,可在你的身上,我为啥硬不起来呢?就是对你苏大庄有感情。现在想来,有的时候这感情也会坏事的!”
苏大庄不知李鸿儒下面还会有什么动作,吓得大气不敢出,只能老老实实地听着。
李鸿儒沉默了一会儿,口气缓和了下来:“事到如今,后悔抱怨都不如见诸行动,也就是说,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你赶快采取果断措施治理、整顿污染问题还来得及,否则必定会自我断送。不要抱啥幻想了,我的苏董事长,你听明白了没有,啊?说话呀!”
苏大庄一边擦着额头上的冷汗,一边回答道:“听明白了,听明白了。可是李书记,你也知道,改造一个企业有多难!况且是发电企业,不是说几句话那么简单的事情,得需要时间,需要大笔资金,需要……”
“好了,你不要说下去了,那是你的事情。我再和你说一遍老苏,为了你的山庄继续走下去,为了你的亲侄子苏日亮的前程,请你顾全大局,痛下决心,赶紧行动吧!如果你真的决定自我整改了,时间上,我可以向王竟明书记提出等一等你;至于资金,日亮可以帮你协调有关部门解决。你看怎么样老苏?我可都是为了你好啊!”
苏大庄连声说道:“好的好的,鸿儒兄,我马上召开董事会商讨改造事宜。不过,我的担忧不是自我整改,是担心他把我的水泥厂和电厂连锅端啊!”
李鸿儒叮嘱道:“不会吧?我可提醒你,不要以拖应变啊!告诉你,这次市委派王竟明来山城县,就是带着炸药包来攻克你这个堡垒的,就像当年董存瑞炸碉堡一样,他王竟明已经押上身家性命了,要当这个英雄了。你好自为之吧,再见!”
“老书记,你比喻不当,我们苏家可不是敌人,我们也是革命烈士的后代呀!况且,我们苏家对他们王家还有救命之恩哩!”苏大庄辩解说,心里被李鸿儒的电话搅得乱乱的。李鸿儒大声说:“此一时彼一时,正因为你们两家的恩情,你应该善待王竟明,做个顺水推舟的美事。”苏大庄叫苦连天:“老书记,你说得轻巧,我那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李鸿儒不说话了。苏大庄没有想到,李鸿儒对他的态度会如此严厉,大有一口咬死他的气势,难道王竟明已经和李鸿儒达成了某种同盟?或者说,李鸿儒已经迫不得已向王竟明作了妥协?不会的,谈不上妥协,李鸿儒压根儿就没有跟王竟明闹翻。苏大庄想到这里,有些胸有成竹了,又恢复了刚才的舒缓,伸手按了下直通丹霞办公室的对讲机通话键,让秦丹霞马上过来。
“好的董事长,我就过去。”秦丹霞甜美的声音增强了苏大庄的信心。
秦丹霞很快站在了苏大庄的眼前,苏大庄指指桌旁的转椅,温和地说道:“坐嘛,丹霞。我刚才作出了一个决定,叫你来是想和你商议一下……”
“有话您就说吧,我们做下属的只有执行的份儿喽!”秦丹霞笑了笑说。
苏大庄望着秦丹霞好看的眼睛,她有一双十分坚毅的眼睛。苏大庄有一种预感,凭这双眼睛,这个女人就能干大事情。他淡淡地说:“小剑跟我谈了,你做得很好。你不仅打消了他对你的幻想,还让他感觉到了你像亲姐妹一样的关爱。这是我愿意看到的。我想啊,可以让小剑出山啦!”
“出山?那天您不是让祥叔宣布他是副总了吗?”秦丹霞说。
“嗨,那都是哄他玩儿的!这孩子从小就贪玩儿,别看从美国学回来了,现在也是虚张声势!真正想用他,是我刚刚作出的决定。”苏大庄吸了一口烟,慢慢吐出烟雾,“我想啊,你多侧重西柏坡工业园区的项目。我很看重蓝天化工,这是我们山庄转型的一个标志啊!不能让别人看了笑话。所以啊,王竟明那里还要多做工作,用科学论证说服他,你的工作担子更重了。所以呢,我让小剑出来协助你,让他侧重岗南水库水泥厂、电厂的环保整改。你有什么意见吗?”
秦丹霞爽快地说:“起用您的儿子苏小剑我没有意见。我们谈过了,他还是挺有想法的。苏总,他虽说没有您的人生经验丰富,但是有一点,他的聪明、果断和勇气,都从您身上继承下来了,干下来他的经验自然就丰富啦!”
苏大庄笑了,一脸迷惘:“你可真会夸他,他要是有你那两下子,我可就烧高香了!哎,他是不是心中还丢不下你啊?”
秦丹霞摇头说:“瞧您,又来啦,小剑爱我是真诚的,可我不爱他。这是没办法强求的!”
苏大庄说:“我从不干涉你们年轻人的私生活,我希望你和小剑成为好朋友,平时多多帮助他,帮他找到自己最爱的人!”
秦丹霞犹豫了一下,捂着嘴笑了:“让我给他找个对象?他呀,可不会听我的。再说,我不成了媒婆啦?”
苏大庄和蔼地点点头,转开了话题:“你要马上找王竟明,摸一摸他这场战役的方向和规模,我们上马的排污设备能不能让王竟明满意。摸清了,我好让小剑见机行事!”
秦丹霞说:“你找苏县长去摸,不比我好得多啊?再说,王竟明我们是好朋友,但是此一时彼一时,我在山庄的特殊身份,他好像在回避我。”
苏大庄的眼神在瞬间发生着变化:“男人要是欣赏一个女人,他回避也是表面的,说服不了自己的内心,越回避你,就是越想见到你!”
秦丹霞心中打了个哆嗦。
5
无论首长对王核桃讲道理还是发火下命令,他私下里仍然坚信,司号手永远当不了英雄。可是,事实证明,司号手也能改变历史。1947年的新年在炮火硝烟与血雨腥风中蹒跚着来到人间,不论中国如何千疮百孔,新年的钟声依旧敲响了,它们轰鸣在浩瀚长空,滚过广袤的原野,回荡在连绵千山。王核桃与祈望和平的人们一样,在新年到来的这一时刻,在心底里一遍遍呼喊着:“别打啦,停战吧!中国人民遭受到的战争苦难够多了,该过上和平美好的生活啦!”
然而,人们的美好心愿很快化成了泡影。
新年刚过,蒋介石便调集二十三万兵力向陕甘宁边区发动了猖狂的进攻,企图侵占延安,消灭在陕北的中共中央所有领导人。当时,我陕甘宁解放区仅有两万六千名战士,敌我力量对比悬殊,形势异常严峻。紧要关头,毛泽东主席决定成立以刘少奇、朱德为负责人的中共中央工作委员会,主持党的日常工作,并到晋察冀边区去寻找中共中央新的落脚点。他自己则与周恩来、任弼时继续留在陕北,指挥对敌作战。
三月初春,陕北乍暖还寒。人们盼望了一冬的东风终于登临大地了,春天的脚步响彻山山岭岭、沟沟壑壑。那些不知忧愁是啥玩意儿的娃娃们,撒着欢儿在原野上尽情嬉闹,坐着,躺着,打几个滚,赛几趟跑,捉几回迷藏。风轻悄悄的,草软绵绵的,只是还有些许寒意。桃树、杏树、梨树,依旧沉睡着,没有丝毫开放的动静,尽管风里带来了一些返潮泥土的气息,混着青草味儿在微微润湿的空气里酝酿。
刘少奇、朱德临危受命,肩负重任,就要离开延安,去往太行山的西柏坡。白毛女把西柏坡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山村,推向了历史的前台。当刘少奇、朱德率领中共中央工作委员会来到晋察冀边区的阜平县时,王核桃作为警卫团向导跟了过来。因为他是平山西柏坡村人,对那里的地形非常熟悉。他既是号手,又是向导。
王核桃跟随首长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出发了,走的是山路。一路上,王核桃兴奋异常,不停地和两个警卫员有说有笑。警卫员小常心情很糟糕,故意问核桃:“我们为什么要离开延安呢?现在这个样子不是挺好的吗?”王核桃认真地说道:“你没听到在毛主席离开延安的时候说的那四句话:‘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这话说得多好啊!要知道,延安是长征胜利以后,咱们中国共产党建设的大后方,放弃它那得需要多大的决心啊!没有大智慧、大胸怀的人是做不出这种抉择的。毛主席真是了不得哩!人在他心里是最可宝贵的。有人就有根据地,有民心就有江山!我们一定能打败国民党反动派的!”小常轻轻笑了:“行啊,没想到你王核桃心中比谁都明白。”王核桃说:“不是我明白,是毛主席料事如神。”
两天后,刘少奇一行终于来到了西柏坡。此时,晋察冀边区司令员聂荣臻正在平山县封城村指挥正太战役。刘少奇、朱德又赶到封城村,与聂荣臻见面。朱德的卫士长齐明臣找来了王核桃,由王核桃引路,骑马沿滹沱河南岸一个村庄一个村庄地察看。那天有雾,但是,雾散得很快,山风涌上滹沱河两岸,沿着树林河堤吹拂,把沙粒砸得到处都是。他们沿河岸一直走了三十多公里,也没找到理想的地方。下午四点,终于到达西柏坡。他们渡过滹沱河,站在唐脑山上四处眺望,只见百花遍野,布谷声声,地连山,山连天,山坳里四处茫茫如茵的麦苗,一眼望不到头,仿佛浮起了一片绿波,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馥郁的花香沁人心脾,每时每刻,都能听到黄鹂用三种音调演唱清脆的歌声。
“嗬,这个地方太美了,没想到太行山还有这么好的景色哪!”齐明臣由衷地赞叹道。王核桃挺挺胸脯,自豪地说:“除了我们西柏坡,哪儿还能有这么好的地方啊!”
没几天,王核桃跟随刘少奇等领导同志进驻西柏坡。
村长赵老实在村口迎接。赵老实将首长们领进了村,安排他们在村公所歇息。核桃没顾上回自家探望,径直去了苏家。
苏老大正在当院铡猪草,见一个人进来,先是愣了愣,接着就认出了是王核桃,咧着没了门牙的嘴巴笑了,亮开鼓声一样的大嗓门儿说道:“天爷,你咋回来了?”王核桃接过苏老大手里的铡刀把子,边铡着猪草边说道:“叔,你说的,我是咱西柏坡的种儿,咋就不能回来?”苏老大说:“我是说前方正在打老蒋,你不跟着毛主席干革命,溜回家做啥?”核桃诡秘地一笑:“你猜猜。”苏老大白了他一眼说:“我一个老百姓,咋能猜出你们公家人的心思嘛。”核桃伏在苏老大耳朵边上说了一通。“啥?”苏老大惊讶得大张着嘴巴合不上,眼神惊异。
“我没瞎说,叔,待会儿你就啥都看见啦。”王核桃继续铡着猪草。苏老大眨巴着眼睛,还是不敢相信。这时,惠珍从屋里出来了,见到核桃喜出望外,一把拉住他的胳膊问:“核桃兄弟来了,干啥来了?”核桃就把刚才跟苏老大说的话对她重复了一遍。惠珍也是吃惊不小,忙问:“首长们呢?”“在村公所歇着哪。”苏老大又急切地说:“把大首长请到我们家住吧,行不核桃?”核桃说:“行,咋不行嘛。”说着朝屋里走,“我看看大娘去。”惠珍声音喑哑地说:“听到家贵牺牲的消息,我婆婆一病不起,如今她老人家已经不在了……”王核桃的腿一下子钉在地上迈不动了。苏老大安慰核桃说:“别难受孩子,你大娘临死前说了,这辈子看见共产党领着咱穷人打跑了小日本,眼瞅着就要打败蒋介石了,死了也值了!”王核桃哽咽了:“大娘说得好啊!”说着,他进屋在老人灵位前上了三炷香,鞠了三个躬。
王核桃对苏老大说:“大伯,家贵大哥救过我的命,他走了,我就是您的亲儿子!”说着从身上摸出一双鼓槌儿。
苏老大怔住了,浑身的细胞都绷紧了。
“大伯,这是家贵哥留下的,你们苏家祖传的鼓槌儿。”
苏老大颤颤地扑过来,双手捧着鼓槌儿,嘶喊了一声:“我的儿啊!”眼泪就哗哗地流下来。
王核桃扶住了苏老大,难过地说:“家贵哥随时都揣在身上,在陕西米脂,他用鼓槌儿杀了鬼子,救了我的命啊!”
苏老大脸上渐渐有了温情,讷讷地说:“好啊,我们西柏坡的苏家鼓不畏强敌,不畏邪恶,那是正义之鼓。鼓槌儿也是一样!孩子,难得你替我家保留了它!”
王核桃红着眼睛说:“大伯,您说得对。不过,我跟家贵哥在延安结了生死兄弟,他曾经留下一只鼓槌儿给了我!我想带在身上,时刻想着他,他就会跟着我,保佑着我。”
苏老大望了望鼓槌儿,深情地抚摩着,爽快地说:“虽说这是我们苏家祖传的,大伯决定都给你了。鼓槌儿是不能分开的。核桃,接鼓槌儿!”
王核桃嗵一声跪下了,双手接过鼓槌儿,声泪俱下:“有了苏家鼓槌儿,国民党反动派必败!”
苏老大仰天长笑。
苏家腾出了自家的房子,首长的警卫员住了进去。王核桃家也腾出了房子,苏家跟王家间隔并不遥远,首长们来往挺方便的。
王核桃对老爹王唢呐说:“咱家也不宽裕,眼下又闹春荒,冷不丁又添好几张嘴,您老人家吃得住不啊?”王唢呐白了儿子一眼说:“你这叫啥话,小瞧你爹觉悟不高是不?西柏坡老百姓热爱共产党,跟党走,我们宁可自己吃糠咽菜,哪怕饿肚子,也要让中央首长吃好睡好。”王核桃嘿嘿一笑,说:“嗯,我爹的觉悟真是‘芝麻开花节节高’啊!”王唢呐的行动受到全村人的称赞。家家户户严守机密,悄悄拿出自家有限的吃的喝的送到中央工委的住处,不遗余力地支持中央工委的工作,感动得刘少奇和朱德连连说:“毛主席说得好啊,到了山城,到了西柏坡,群众笑逐颜开,真是我们党和军队的大后方啊!”
土地改革赢得了民心,老百姓对共产党更加信任了。
1948年4月,毛主席转战到了陕北,渡过黄河,翻越五台山后,来到城南庄,聂荣臻率部迎接。王核桃和其他几个警卫员住在首长们房屋的两侧,担负警卫任务。谁也不会想到,一场灾难正悄然向他们袭来。
这是一个夜色浓重的夜晚,月亮深藏进厚厚的云层里了,星星失去了往常的熠熠光辉若隐若现,光亮微弱。齐明臣是一个保卫工作经验十分丰富的老战士,他特意叮嘱大家,一定要格外提高警惕,越是这样的天气,越是要特别注意加强防范工作。王核桃的心里自然是非常紧张,他保卫的可是中央几位最高级别的首长啊,出了任何差错,哪怕是小小的纰漏,都可能给中国革命带来巨大的损失啊!
王核桃将手里的枪上好子弹,和另外几个警卫战士警觉地在首长们的屋前屋后巡逻。夜越来越深了,隐匿于草丛、树窠里的虫子不知疲倦地鸣叫着,一直躲藏在云层里的月亮此时重现天幕,清凉的月光洒向大地,世间万物都呈现出一片朦朦胧胧的美。村庄熟睡着,人们都沉浸在梦乡之中。
一点钟的时候,王核桃接班执勤。
一阵夜风吹来,他不禁打了个寒战,本来就没有几丝睡意,这下更是睡意全无了。和他一起执勤的是一个叫赵铁锤的年轻战士,河南人,十六岁参军,参加过红军两万五千里长征。王核桃对他很是敬佩。
“哎,铁锤,给我讲讲你经历过的战斗故事吧。”王核桃说。
赵铁锤憨憨地笑笑,露出一口白牙,说道:“我那点儿事有啥好说嘛。”王核桃说:“听说你因为冲进火海救出来五个乡亲,立过二等功?就说说这件事吧。”铁锤陷入了往事的追忆中:“说说就说说。那是去年夏天的事,那时候我还在战斗部队,独立团三营六连二排三班。下旬里的一天,我们营奉命在小罗村东面的清泉河阻击敌人,坚守阵地几天几夜的我们,刚刚打退敌人的进攻,还没有从失去战友的悲恸中解脱出来。营长巡视了一下阵地,正想组织准备做第二次反击,突然发现有三架敌机向小罗村子飞去,很快就响起了猛烈的爆炸声,转瞬间,村子变成了一片火海。村中的老人、妇女和儿童在硝烟和烈火中拼命地奔跑哭叫,敌机在低空疯狂地轰炸扫射,看着这惨不忍睹的场面,战士们流泪了,瞪着血红的眼睛,等待营长下达抢救老乡的命令。营长大吼一声:‘马连长!带你连立刻进村,抢救老乡!其他同志集中一切火力,狠狠地打击敌人!’战士们一听,如同开闸的洪水,向村子奔去。我们使劲儿地跑,直恨自己没多长几条腿。很快,我们冲进正在燃烧的村子,不顾浓烟烈火的熏烤,不顾敌机轰炸扫射的危险,不顾正在燃烧的房屋有随时倒塌的可能,投入了抢救群众生命财产的战斗。同志们把自己的生死都忘到脑袋后边去了,一次次地冲进房屋,把老乡抢救出来送到安全的地方。有的衣服烧着了,就地打个滚儿压灭火接着战斗;有的头发烧焦了,端起一瓢水往脑袋上一浇,再次冲进火海里。就这样,我们从大火里救出了一百多个乡亲哪。”
王核桃听得入了迷,催促道:“说呀,接着往下说呀。”铁锤说:“说完了。”王核桃说:“还没说你自个儿咋救的人啊。”铁锤说:“我跟战友们都是这么干的,没啥好说的了。”王核桃说:“你这股子谦虚劲儿我真得好好学习学习。”铁锤揉了揉眼睛说:“你嘴上这么说,实际上你跟了首长之后,一点儿都不开心。为啥?”王核桃说:“前方打仗,都是首长部署的,可是,我们有劲儿使不上啊!我真想上战场啊!每天,我看见首长辛辛苦苦、忙忙碌碌,几天几宿不吃不睡,让人心疼,还不顶事儿,难受啊!”铁锤使劲儿捶了他一拳:“前方打了胜仗,你没功劳吗?你司号员不重要吗?不光荣吗?”王核桃不说话了,渐渐睡着了。
王核桃的鼾声刚起,天空中突然响起嗡、嗡、嗡的声响。铁锤率先醒来,使劲儿捅醒了王核桃:“核桃,你听,啥声音?”两个人警觉地侧耳细听,声音越来越近,像有成千上万只蝗虫飞来。“不好,好像是敌机来了。”战斗经验丰富的铁锤大声说道。“咋办啊铁锤?”王核桃急了,毛主席和几位中央首长可都在城南庄啊!
“快,快叫醒同志们,掩护中央首长转移到安全地带。快!”赵铁锤镇定地说道。与此同时,朝天开了两枪,这是防空警报。王核桃答应了一声,从怀里抽出军号,鼓起腮帮子,仰天吹起来。高亢嘹亮的号声划破了夜空的宁静,迅速传进每一个人的耳鼓。
城南庄在惊恐中苏醒了。
从睡梦中回到现实的军民迅速穿好衣服跑出屋子,寻找最有利的掩护地形隐蔽起来。被王核桃号声唤醒的警卫战士们,则分头冲进几位中央首长的屋子,护卫首长撤离。
“轰隆”,“轰隆”,两声爆炸,院子里火光冲天,窗户纸都被气浪震坏了。“轰”的一声巨响,毛泽东和首长们安然无恙,而这两名战士却倒在了血泊之中,都受了伤。
王核桃吹响了唢呐叫醒警卫连的战士,帮助首长撤离,王核桃全然不顾,冒着炮火和硝烟掩护乡亲们转移。突然,一颗炮弹在他的身后两米处爆炸了,巨大的气浪将他掀翻甩出去老远,他当即昏厥了过去。
敌机扔完炸弹,轰鸣着返航向他的上司邀功请赏去了。整个城南庄一片火海。好多房子被炸毁,其准确性令人难以置信而疑虑重重。敌人怎么知道毛主席到城南庄了呢?难道是巧合?不是的,分明是队伍内部出了奸细。后来,真的追查出警卫连炊事班的一个农民炊事员,竟然是暗藏的国民党特务,是他密报了毛泽东来到城南庄的情报。这个坏蛋很快被送交军事法庭公审后枪毙了。
人们找到王核桃的时候,他身体抽搐着,脑袋淌着血。人们抱起了他,他缓缓地说:“毛主席……没事儿吧?”人们说:“好好的,没事儿!”他微微一咧嘴,往后一仰,蹬了蹬腿,哀叹一声:“娘啊,我就这么回老家了,真他妈的冤哩!”说完,一歪脑袋气绝了。他的身体瞬间变得冰凉了。他大张着嘴巴,似乎在呼喊着啥;他圆睁着一双眼睛,显然放心不下啥。他呼喊啥呢?一定是:“乡亲们,快隐蔽,危险!”他放心不下啥呢?一定是主席和几位中央首长的生命安全。流着泪的人们对着他的耳朵一遍遍喊道:“核桃同志,我们的好兄弟,你放心走吧,主席他们都安全脱险了,乡亲们也没啥大损失,多亏了你及时吹响唢呐报了信啊!”
在整理王核桃的遗物时,人们发现了他身体下那把冲锋号,已经被炸扁了,上面沾满了泥土和草屑。这是核桃生前十分珍爱的武器,每天有点儿空隙就擦拭,擦得锃亮锃亮的。人们还在他的身上发现了两个鼓槌儿,完好无损,上面染上了斑斑血迹。在他的贴身内衣口袋里,人们翻出了一张被血水浸透一半的草纸,上面用铅笔写着歪歪扭扭的几个字:“我是西柏坡人,我是党员,我还是烈士苏家贵的生死兄弟!”善良的人们潸然落泪了,为这样一个朴实的好战士失去年轻生命而惋惜。
首长从花名册上看到写的是王大栓,他是西柏坡人,他本来不叫王大栓,他叫王核桃,他大哥叫王大栓。王大栓光荣牺牲以后,他步行几百里找到平山团,叫了哥哥的名字,拿起哥哥的枪冲上了前线。人们都惊讶了,好一个王核桃啊!好一个西柏坡啊!
上午10点,王核桃的遗体被送回到了西柏坡。
村支书阎殿文和村长赵老实率领乡亲们在村口迎接英雄回家。邻居们搀扶着王唢呐老两口、核桃媳妇儿李凤娇及孩子披麻戴孝跪迎亲人英灵。当核桃遗体的护送队伍出现在人们视线里的时候,人群骚动起来,有人开始小声哭泣。王唢呐小声叮嘱老伴儿:“别哭,别叫首长笑话咱西柏坡人不刚强。”核桃娘说:“嗯,我不哭,不哭。”一张核桃似的老脸却早已老泪纵横。
警卫连长走到王唢呐跟前,深深地鞠了一躬,语气低沉地说道:“王大爷,您老人家节哀,感谢您为中国革命养育了这么好的战士,党和人民永远不会忘记他的!”王唢呐说:“我儿他死得光荣,没给党给毛主席丢脸,我心里踏实。”警卫连长紧紧握住凤娇的手说道:“好好拉扯孩子,替核桃同志多尽孝心,照顾好二位老人。”凤娇含着泪说:“放心吧,首长,我一定能做到。”
当天下午,王家为王核桃出殡,警卫班的战士都参加了。王唢呐背着一袋核桃,一直走到墓地,只为让自己的爱子在那边也能经常吃到他最喜欢的家乡特产。老人在儿子墓碑前站定,久久地抚摩着墓碑上镌刻的“英雄烈士王核桃永垂不朽”几个大字,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显然,老人有一肚子的话要对儿子说。“核桃啊,爹给你拿点儿核桃来了,到那边分给大伙吃啊。你呀别惦着家,别牵挂你娘我俩……你小子真有福气啊,你保护了毛主席,你说咱王家上辈子积了多大的德呀!风光啊!可真给咱老王家长脸啊……”老人颤抖着双手,缓缓地解着口袋,哪知越是想解开越解不开,站在一旁的儿媳妇凤娇明白了公爹的心思,连忙蹲在地上和老人一起把口袋解开了。爷儿俩各自捧起一大把核桃,慢慢放在墓碑前,任凭泪水打湿衣襟,滴落进身下的土地里。一个个圆鼓鼓的核桃默默地散发着老人身上的体温,好像王核桃大睁着的眼睛,是那样亲切。老人忍不住去抚摩那“眼睛”,嘴里喃喃地说:“闭上眼吧,啊!睡吧,多睡会儿,明早我给你和家贵送南瓜汤来啊!家里还有半袋核桃,爹替你交最后一回党费……”老人说不下去了,大滴大滴的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个不停。
凤娇走上前,搀起公爹,说:“爹,该给家贵送上核桃啦。”一家人又走到旁边苏家贵的墓前,又给家贵送上几捧核桃。苏老大抹着泪,告诉儿子:“儿啊,你核桃兄弟陪你来了,你俩都是英雄,给咱西柏坡人长脸啦!你放心,我们一定好好活着,好好跟党走,跟着毛主席求解放!”山风阵阵,飒飒作响。
唐脑山高耸入云端,山上松柏肃穆,仿佛为烈士搭起了巨大的挽联。这个时候,西柏坡的云彩瞬间变成金色,中间一疙瘩亮得透明,好像马上要燃烧起来。王唢呐想把那炸扁了的军号和唢呐放在核桃的身边,陪伴他永远,那两只鼓槌儿也打算放在核桃的心口。王唢呐对苏老大说:“老大呀,这是你们家的传家宝,是家贵他们兄弟俩一起干革命的见证,是家贵留给我家核桃的,如今他也走了,我看还是还给你们苏家吧!”
苏老大不知该咋做,一时无所适从。过了好久,苏老大流着眼泪说:“这鼓槌儿是我们苏家的祖传,可是,家贵答应送给你们核桃了,我也答应的,那就是你们王家的东西了,由你们王家保留吧!”
王唢呐感动了:“既然这样,我家祖传的唢呐送给你们苏家,我们同住西柏坡,祖祖辈辈好下去!我们永远是一家人!”
两个老人相拥而泣。
人们都走了。王唢呐呆呆地坐在王核桃的坟墓前,缓缓掏出了别在腰间的“滹沱喇叭”,缓缓地说:“儿啊,核桃啊,告诉你哥大栓一声,你俩别吵别闹,爹给你们吹上一段祖传喇叭。”说着竖起唢呐滴滴答答地吹起来,吹着吹着,两行老泪横流。老人没有吹奏悲曲《鹤西飞》,而是吹的《将军令》,似乎是在为儿子出征送行……
1948年5月27日,毛泽东和中央机关从城南庄搬到西柏坡。毛主席住在了西柏坡农民阎受朝的家里。
王唢呐登上高高的柏坡岭,就能俯瞰西柏坡村,一座座黄土干打垒结构的院落点缀于青山绿水之间,中央机关大院与其他农民的住所一样掩映在郁郁葱葱的柏树林中。他听到首长们的感慨,西柏坡是个好地方,这个总指挥部选得好啊!无论是平山团的迅速组建还是中共中央选址西柏坡,作为解放全中国的最后一个农村指挥所,都与平山党和人民群众基础好有着重要的关系。谁都无法忘记,大革命时期,平山县的栗再温就加入了中国共产党。1931年,于光汉在霍宾台村建立了这个县的第一个党支部。1944年,晋察冀边区一次群英会上,支前模范戎冠秀被誉为“子弟兵的好母亲”。所有这些,充分体现出了老百姓对我们共产党的无比信任!这是取得全国胜利的重要基础啊!
很快,西柏坡王核桃的故事在这里流传开来。
6
秦丹霞对怎样去见王竟明作了难。到他家里去?但想到他妻子不在山城,这样不好。到王竟明的办公室去?还是不妥。王竟明是山城的风云人物,处于风口浪尖上,任何一点儿不小心,都可能给他造成不利影响。而且,秦丹霞也不是一般的女人,人漂亮,又是山庄集团的副总,苏大庄眼里的红人。甚至与苏大庄有传闻,对于这个传闻,秦丹霞尽管有些委屈,但她不怕,凡是了解她的人都认为这是谣言。但是,传言如果传到王竟明的耳朵里,王竟明会怎么想呢?
还有一个问题不容回避,所有的迹象都表明,这一轮解放思想大讨论过后,王竟明要朝山庄集团下手了。而且,凭她对王竟明和苏大庄的了解,王竟明还会与苏大庄发生激烈冲撞。那是她不愿看到的局面,她在王竟明和苏大庄之间周旋,将是很尴尬的角色,如果能找到一个双方都能够接受的调解方案最好。可是,在男性社会中,女人有可能成为金钱的富翁,却很难成为权力的占有者。
市区节能减排开始,西柏坡工业园区那里要向低碳经济进军。这是王竟明打开工作局面的两翼,哪个也不能偏废。王竟明心里非常清楚,山城人们对他寄予希望,他们打心眼儿里顺从的不是他的职位,也不是他拥有的权力,而是他的价值取向和立场。如果不能给老百姓做事,即便拥有再大的权力,人们也会在心底蔑视你、憎恶你。如今各个方面都存有信任危机,这危机从何而来?比如闹得满城风雨的山城限电,王竟明在青平县都听说了,心中非常气愤。真是糊涂啊!没有电就没有水,很多老百姓家里买了好多大水桶,生活条件好一点儿的人家还买了柴油发电机。而发电要烧柴油、汽油和机油,产生了浓重的废气。你说这是降耗了还是增耗了?这哪里是在节能减排,分明是在损害百姓对党和政府的信任啊!多亏是在山城,在西柏坡这样的革命老区,老百姓真有觉悟。
王竟明发誓要把这些损失补回来。工业园区建设要紧,同时要紧的还有老百姓对党和政府的信心啊!
整个下午,王竟明都在忙着查阅有关西柏坡工业园区的资料,他是个做事严谨的人,即使再忙,也决不能以准备不足为借口。对于秘书严小平,王竟明比较满意,严小平看上去就是个干练、精明的小伙子。这不,一听说王竟明书记要去西柏坡工业园区考察,还没等王竟明说话,严小平很快就把一大摞相关资料和地图,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了他的办公桌上。王竟明喝着茶水,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阵资料。
王竟明和严秘书下了楼,看见苏日亮也下楼了。政府与市委不在一个楼,政府在西院,市委在东院,中间隔了一条小马路。苏日亮刚才到市委这边来了,看见王竟明还有些不自在:“王书记,这是去哪儿啊?”王竟明说:“我想到西柏坡工业园区看看!”自从常委会上王竟明跟苏日亮发了火,他们两人还没有见面,但是王竟明早把这事忘记了。王竟明也有点儿后悔,当时自己的态度有些唐突,欠考虑,当着那么多常委发火,让苏日亮很没面子。但有一点好处,常委们看出了王竟明的坚定态度和焦急心情,人们还看出了一个信号,以王竟明对苏日亮的态度,王竟明不会沿着李鸿儒的思路干下去了。王竟明笑了笑说:“苏县长,那天我在常委会上情绪失控,希望在生活会上得到你的批评啊!”苏日亮尴尬地一笑:“没啥嘛,我理解,您也是为了工作!王书记,我也想找个时间跟您汇报一下思想!”
“好啊,我们得常沟通。”王竟明笑着说,看着苏日亮从他的视线里消失。王竟明无法向他陈述歉疚,过去就过去了,心想,以后为工作还可能冲撞,只有在斗争中求和谐了。他与苏日亮会有和谐吗?因为这是有基础的。他感觉到苏日亮不是油滑之人,而是有着极强的事业心。外界说他叔叔苏大庄给他买官,他心里有压力。他没有辩解,他是想通过自己的努力工作证明自己的从政实力。李鸿儒说他最害怕节能减排影响财政收入,然后就是对二叔苏大庄的那点儿私心。所以,一谈到污染,他总是百般地为上了黑名单的企业辩护,而且强词夺理。每逢这个时候,他就会有一种战栗般的激动。他所有的辨别能力和原则精神都降到了最低,好像王竟明从骨子里对这些企业有多少深仇大恨似的。
走到大门口,王竟明发现了一群上访人员。上访人员并不激烈,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三五成群地在县委和县政府的门口走动。警察和工作人员对他们做说服工作。王竟明迟疑了一下,对马进说:“这些乡亲们是来干什么的?”马进看了看说:“老问题了,葫芦乡的告状专业户牛老茂带着人告状来了。牛老茂也挺牛啊,他的爷爷跟您爷爷一样,也是平山团的革命烈士,谁都拿他没办法!”王竟明一愣:“老人为啥告状?”严小平说:“还不是因为种核桃?那年县里鼓励种植薄皮核桃,葫芦乡买了树苗,乡亲们种了,结果核桃树九成不挂果,专家说可能是假树苗。”王竟明愣了一下,一拍脑门儿说:“我想起来了,这是我当县长的时候搞的。我有责任啊!后来不是纠正了吗?”严小平说:“事情处理还留了尾巴,今天还没补偿钱呢!”王竟明忽然想起了什么,老百姓献计献策的来信里,反映这个问题的有一百五十几封。其中,发展核桃产业的问题引起了他的注意。王竟明迟疑了一下,转身对严小平说:“小平,你留下来吧,跟这些乡亲说,我抽空到他们那里看一看,然后跟乡亲搞一个对话,组织有关部门开个协调会,一定解决核桃产业化问题!”严小平点点头朝人群走去了。王竟明远远地喊:“对乡亲们态度好点儿,就说献计献策办公室已经把他们的来信转给我了!”严小平应了一声,焦急地走了。
王竟明与马进上了汽车,一路朝西柏坡工业园区驶去。
参观到中午的时候,王竟明抬头看见秦丹霞坐在一个角落里。他向秦丹霞礼貌地点一点头,继续最后的讲话。昨天看西柏坡工业园区材料的时候,王竟明的大脑十分兴奋,思维非常活跃,沿着这个思路,他设想了“三大循环”。王竟明大声说:“刚才呢,郑主任讲到企业内部的三个循环,这很好。从大的方向思考,我想还应该有三大循环,一是企业循环,二是区域循环,三是大系统的循环。所以说,城市与城市之间、城市与乡村之间都要循环起来,这是低碳经济要求我们破题的!”
人们听得很受启发,热烈地鼓掌。
王竟明、马进和秦丹霞等人中午在西柏坡工业园区职工食堂吃了饭。吃饭的时候,政协班文友主席来了电话,说刘青风被他扣住了,他做了大量思想工作,刘青风才答应见王竟明。王竟明心里一直惦记着刘青风的事情,饭后就乘车往山城县赶。王竟明让秦丹霞坐他的车,与秦丹霞的谈话只好放在汽车上聊了。
汽车在疾速飞驰着,已经听不见大河的喧闹声了。刚出西柏坡工业园区很少见到树木,渐渐地就有绿色从车窗外闪过。秦丹霞坐在王竟明的汽车里,心里有好多的话却说不出来。王竟明怎么也想不到他与秦丹霞会在这种场合见面,在汽车里谈话。王竟明率先打破了僵局,目光里含着欣赏:“丹霞,你好像在找我?其实呢,我也想找你聊一聊。可是,真是没腾出一点儿时间来。你寄来的大作《人类思想解放史》,我读啦!真的很开眼界啊!”
秦丹霞谦逊地说:“你过奖了,其实我不是学这个专业的。我的一个朋友,就是这本书的合作者张茜,她是研究思想解放史的。听说你也要在山城开展思想解放大讨论啦?这很好,很有必要,思想解放的前提常常是欲望的解放。山城人欲望解放很快,思想解放还在艰难前行。我常常说他们:‘你们走得太快了,请等一等灵魂!’”
王竟明感慨地说:“是啊,记得在几年前我们就聊过这方面的话题。坚冰消融,万物复苏,思想解放发挥的就是这样的作用。今天,我们搞科学发展,更需要用解放思想破题啊!因为科学作为一种精神观念,对人们思想的改造、对思想解放所发挥的作用是根本的,因为科学求真啊!所以我就想,科学发展能力也是第一执政力啊!”说着就大声笑了。这种爽朗的笑是从他心底最深处发出来的,很有感染力。
秦丹霞跟着笑。她觉得王竟明不仅是一个优秀的男人,还是一个优秀的干部,他身上有着一般男人所没有的魄力。他永远有大目标,具备超常的智慧和果敢。只要跟他在一起,就永远乐观,永远有劲头。王竟明又说:“丹霞啊,因为你是山城人,又在山庄集团干了这么几年,比我更了解山城。我们是好朋友,我还需要你的帮助啊!”
“别给我戴高帽儿啊,你才是地道的山城人哩!听说你还是革命烈士的后代!”秦丹霞一下子就笑了,心里有一股暖融融的东西弥漫开来。尽管王竟明说的是理论,但是他没有跟她说假话、套话,他还拿她当朋友。秦丹霞笑着说:“既然你这么说,我还是称呼你王竟明大哥。你说我能帮助你,这是客气话。你是我的父母官了,应该多关照你妹妹才是啊!但是,你记着,你的妹妹尽管在商界,可没有变坏,不会给你惹麻烦,只能在台下为你呐喊,为你加油,为你助威!”
王竟明点点头:“丹霞啊,刚才我说想得到你的帮助,没有一点儿客套话。因为你在山庄集团,而且是苏大庄先生看重的副总。我一直想跟你说,山庄集团基础很好,影响大,有经济实力,现在要是搞好了企业转型,将是我们山城未来的一颗民营企业之星啊!你劝一劝苏大庄,借这次节能减排,把污染企业关掉,凭借西柏坡工业园区重新崛起,在西柏坡工业园区建设一个标志性的现代企业。县委县政府会全力支持你们的!”
秦丹霞想了想说:“既然你说到这儿了,我就实话实说了。这个局面与苏大庄本人有关,他出身农民,农民的毛病他身上都有,特别是观念滞后!但是,他又是一个商界英雄!短短几年,把山庄集团搞到现在的规模,的确是个人才!我刚来集团的时候,就对那两个污染企业提出过整改建议。可是,苏大庄无法做到!他让我找你讨个底儿,对这两个企业到底怎么处理,是更新排污设备,还是就让它死亡?你给我们个痛快话啊,别不死不活地这么吊着我们啊?”
王竟明苦苦一笑说:“这几天,苏大庄派了好多人都在摸我的心理底线。我今天不给你绕弯子,坚决执行国家环保局的决定——关掉!但要说明一点,这不是我王竟明的判决,而是国家环保局的判决!”
“我知道啦。”秦丹霞注意到王竟明的一举一动,永远是那么沉稳,那么从容,那么有力。她担忧地说,“刚才在西柏坡工业园区,你又对蓝天化工判了死刑!这前后几件事情都发生在山庄集团,苏总他能承受得住吗?”
王竟明淡淡地说:“这就需要你从中多做工作!好多话我不能直接跟苏大庄说,西柏坡工业园区那块土地给你们留着,我还将以优惠政策让出土地给你们山庄集团。山庄集团的强项是水泥,可以转为发电嘛!我们的风能发电多有前景啊!新型工业都往西柏坡工业园区集中,我想好了,我们山城盛产核桃,搞农产品的深加工,建一个核桃露厂,你说多好?”
秦丹霞惊愕了,惊讶中有感动。秦丹霞想了想说:“我一定去做苏总的工作,至于山庄的出路,还是大有希望的!但是,苏大庄好像很在乎你,你要是出面跟苏大庄好好谈一谈,他会给面子的,你们会成为朋友的!”
王竟明笑笑说:“我看得出来,苏大庄想把我拉过来,成为比李鸿儒还近的朋友。他是看着我长大的,我是啥人,他还不了解我吗?他拉拢我,只能加重我对他的反感。整天跟老板搅在一起,不是我的风格,你知道我早就给自己立了个规矩。我不会与山城任何一家民营企业家保持过密的关系,因为那样会滋生腐败!”
“好啊,王大书记,我说怎么不好见你呢!我呢?是不是连我都被你划到民营企业家队伍里啦?”秦丹霞扭着脑袋问。
王竟明笑了:“不,不,你说哪里去了,我们是老朋友。你秦丹霞当了再大的老板、挣了再多的钱,还是我的朋友!今后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你就直接找我!”
秦丹霞眼睛热了,竭力保持着不变的声调:“有你这句话就够了,我秦丹霞没白交你这么个朋友!还是那句话,我得好好维护你的高大形象,不会干扰你的宏伟大计!等郝芸嫂子过来,我请你们吃饭!”
王竟明哈哈笑了,他知道秦丹霞在省城的时候与郝芸是非常谈得来的朋友,其亲密程度远远超出与他的关系。他叹息着说:“好的,你郝芸嫂子还真没来过。”
秦丹霞催促着:“那就让嫂子搬过来啊,那样我也有说话的人了。”
王竟明轻轻摇头说:“她不愿意来山城。她也不同意我来山城。唉,也没什么,她只是在大鹏市里待服了,还有,她的爸爸、妈妈都在那里。”王竟明笑了笑,转了话题说,“她还不知道你在这里,要是知道了,还不马上赶过来?我对你们还不了解吗?丹霞,个人问题解决了吗?是不是还得请我给你当个媒人啊?”
秦丹霞脸红了:“还没有。你说的,我可赖上你啦!”
王竟明仰脸笑了。说话间,汽车驶进了山城县。秦丹霞一抬头,看见了唐脑山的雕塑。王竟明还要去见刘青风,秦丹霞轻轻下车了。她望着王竟明的汽车渐渐远去,作为彼此欣赏的朋友,只能默默地关注他并祝福他!
7
王唢呐和孙子王强挽着裤脚下到滹沱河,撅了几根粗秆黄芦苇。
五月麦黄时节,碧绿的芦苇冒出来了,四周都是绿树,百鸟齐鸣。黄色的粗秆芦苇是去年的,已经非常难找了。王唢呐没有找到粗秆芦苇,王强身手像他爹一样矫健,抓着了一根粗秆芦苇上了岸。他们坐在岸边石头上,拿芦苇给唢呐作一个“第弥儿”。唢呐里的“第弥儿”劈了,早就该换一换了。黄昏了,日头儿将要落山,几块火烧云却鲜艳无比,映在奔流的河水里。自从失去两个英雄儿子,王唢呐衰老了,头发花白,腰塌了,常常在夜里惊醒,呼唤着大栓和核桃的名字。可是,这个刚强的老人没有流泪,想儿子的时候就吹上一通“滹沱喇叭”,这“呜呜啦啦”的声调听得让他心痛。王唢呐把祖传技艺传授给了王强,王强想爹的时候就跟着爷爷吹唢呐,小家伙已成一把好手了。今天,王唢呐和孙子王强去给西岗南村的一家亲戚送葬,将唢呐吹得凄凄惨惨。
死者孙云先是王强的姨父,几天前下了几场连阴雨,很多人家的麦田被洪水冲走了。孙云先带着老婆抢收麦子,连人带麦子都给冲走了。解放军赶来营救的时候,孙云先已经死了,老婆获救了。
几个穿着灰色军装的解放军战士从他们身边走过去。王唢呐催促王强赶紧回家,王强却不听爷爷的话,一个猛子扎进河里,抓了几条鲫鱼,说带回家让娘炖着吃。王唢呐嘿嘿笑了两声,碰见村民阎受朝和一个年轻军人走过来。阎受朝说:“王唢呐,你们爷儿俩还有闲心抓鱼啊,麦子割回家了吗?”王唢呐苦笑着说:“收了,都是解放军帮的忙啊,可是,怕被雨淋了,正在房顶晾晒呢!”阎受朝是个老实人,在村里很少说话,平时连大气都不敢出。可是,自从毛主席住进他的家,他就牛气冲天了,说话嗓音也冲了:“是啊,这里的山洪真讨厌啊,我们祖祖辈辈吃了多少苦头儿?现在不怕了,党中央、毛主席来了,咱还怕个啥?”年轻军人望着王强手中的唢呐,好奇地问:“这一吹就响吗?”王强笑笑,递给他唢呐:“你吹一吹!”年轻军人鼓着腮使劲儿吹,吹得脸红脖子粗也没声音。他把唢呐递给王强,腼腆地红了脸。阎受朝对王强说:“你给我们吹上一段《百鸟朝凤》。”王强举着唢呐,仰着脸吹开了。年轻军人扑哧一声笑了,然后很有礼貌地点点头走了。
阎受朝向年轻军人摆摆手,扭头笑了,对王唢呐说:“你知道他是谁吗?他是毛主席的儿子毛岸英!”王唢呐和王强惊讶地问:“是吗?”阎受朝说:“将门出虎子啊!小伙子在苏联上过大学,回国后,毛主席让他跟着陕北农民劳动。现在啊,他跟着刘少奇副主席搞土改哪!这不,他和朱老总刚帮我家割麦子回来。”王唢呐又顺着毛岸英远去的背影望了望,感叹说:“一点儿没架子,多么朴实的小伙子啊!”王强又滴滴答答吹起了唢呐。过了一会儿,阎受朝忽然想起了什么,说:“唉,我说唢呐大叔,你知道你家的麦子谁让割的吗?”王唢呐愣了愣:“谁呀?”阎受朝神秘地说:“是毛主席啊!那天在我家门口,毛主席和周副主席说话,我和阎殿文支书正巧碰上。毛主席问阎支书,王唢呐和苏老大两家麦子收了没有,阎支书说还没有。你猜毛主席说啥?他说:‘王家出了两位烈士,苏家出了一位烈士,他们两家都是功臣哩,我们解放军要给他们收麦子!’”王唢呐喉咙一紧,眼睛湿润了:“嗨,毛主席指挥打老蒋,多忙啊,还想着我们。哎,受朝啊,毛主席是不是一夜没睡?”阎受朝心中一沉,感叹说:“可不是嘛,自从他住到我家,就没看见他屋里黑过灯。看文件、写电报,开会,多累啊!你说老蒋几百万军队是那么好打的?过去啊,我听你家核桃说过,他和家贵在延安见过毛主席,说得挺神,如何如何为穷人打江山。现在,我是亲眼见了,我阎受朝算是服气了,毛主席就是我们的大救星!那么大的人物,放着地主的房子不住,住到咱穷人家里,不嫌咱房子破,不嫌咱院子窄,不嫌弃咱邋遢土气,还跟我唠家常,说村里的事儿,说南瓜和土豆,还说到他湖南老家的水稻。嗨,就跟咱庄稼人没啥两样。你说哪像指挥千军万马的领袖啊?”王唢呐说:“是啊,现在看来,我那两个儿子的血没有白流,我认定了,跟着毛主席,一定能打败国民党反动派,解放全中国,分得更多的土地,我们一定能过上好日子!”阎受朝说:“毛主席说,他也是农民出身,懂得咱老百姓的苦,要不歌里唱他是人民的大救星呢!在我家小院里,警卫战士为使院落整洁,要把留下的鸡窝和猪圈拆除,毛泽东制止了,说:‘将来我们走了,乡亲们还要用的。’他有时坐在我家院里的楸树下,一边纳凉一边把身边的磨盘当办公桌写文件。炎热的中午,他还会到村外河边的小树林里午睡。他对这里环境的亲切与熟悉丝毫不亚于他居住了十三年的陕北。嘿嘿!”王唢呐轻轻笑了:“受朝,你会不会唱《东方红》?”阎受朝拍了拍胸脯说:“这还用问?毛主席住在我家,你说我会唱不会唱?”王唢呐咳了两声:“你小子快给我唱一段,我还真不会唱呢!”阎受朝嘲讽说:“你们王家光会吹,不会唱!”王强插嘴说:“爷爷,我会唱!”阎受朝亲昵地拍了拍王强的脑袋:“你小狗×的给俺唱一段!”王强扯开嗓子对着滹沱河唱道:
东方红,
太阳升,
中国出了个毛泽东,
他为人民谋幸福,
呼儿咳呦
他是人民大救星!
……
王唢呐和阎受朝都笑了:“唱得好,唱得好!”然后就听见王唢呐一片嘶哑的笑声,结果则是忍不住的长时间咳嗽。王唢呐对阎受朝说:“受朝,你哪天见到毛主席,替我请他到我家喝南瓜汤啊!”阎受朝答应了。王唢呐说着登上了一个山头,望着层峦叠嶂的太行山,眼睛放射出惊喜的光芒。他的头发在轻风中微微颤动,他的眼睛穿透云影,望见蜿蜒曲折的滹沱河,望着滹沱河两岸黄澄澄的麦浪。
后来,毛主席果然到王唢呐家喝了南瓜汤,还说到治理西柏坡山洪的事情。
8月3日上午,滹沱河北岸,王唢呐和王强在放羊,看见几位策马疾驰的军人。王唢呐怎么也没有想到马队在他跟前停下来,还跟他说了好多话。王唢呐眼望着马队消失在丛林中,留下一片烟尘,心中就猜测,共产党又该打胜仗了。冬天到来的时候,王唢呐听到辽沈战役告捷的喜讯,一家人独自吹起了唢呐。
第二年初春,三大战役胜利结束,王唢呐看见毛主席漫步在柏坡岭。毛主席在思考如何建立新中国的大问题了。
1949年3月23日,这是毛主席离开西柏坡进京的日子。听说毛主席要走了,王唢呐叫上全家人给毛主席送别。气氛是这样的特殊,所有的人和事,在同一时空里得到温暖、惜别和永生。
新中国成立以后,毛泽东心中惦念着西柏坡。1951年8月,受毛主席的委托,程子华率领中央老区慰问团赶赴西柏坡,亲切看望了西柏坡的乡亲们,向他们转达了毛主席和党中央的问候,还将毛泽东亲手书写的“发扬革命传统,争取更大光荣”的锦旗赠送给西柏坡人民。1958年6月,毛主席特意让中央办公厅给西柏坡村的乡亲们写信,让他们到水稻高产的涿县去学习。西柏坡村村长阎连章接到来信,急忙跑到打麦场向乡亲们报喜。苏老大和王唢呐已经去世,王强和乡亲们争先恐后地传看着来信,觉得十年过去了,毛主席仍惦记着他们,心情十分激动。村民们都积极踊跃地报名,村里为了保证正常生产,最后决定选派王强、阎连秀、王志远等人作为代表去参加学习。功夫不负有心人。他们经过学习观摩,终于将先育秧再插秧的水稻种植方法带回了村里。这种种植方法使西柏坡村的水稻产量大大增加,很快,周围的村子也纷纷效仿起来。据村里的老人讲,这一年西柏坡的水稻长得特别好,稻浪滚滚。
平地一声雷,震动了西柏坡的四里八村。
1957年冬天,毛主席批示,在西柏坡滹沱河上修建大型水库,筑坝的最好地势恰恰在西柏坡下游的西岗南村。这就意味着毛主席及党中央居住过的西柏坡村,将被淹没在两百多米的深水当中。西柏坡的乡亲们想不通了,他们派出代表阎志亭、阎连章,赴京向毛泽东提出保护中央旧址的要求。
百忙之中的毛泽东专门派人去做说服工作,要西柏坡人民顾全大局,并指示河北省有关部门认真作好中共中央旧址的登记、测绘、拍照和文物保护工作。
1958年3月10日,岗南水库工程正式破土动工。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中作出巨大贡献的西柏坡人民再次作出牺牲,托儿带女陆续搬离。但是,村里也有些老人坚持不肯离开他们世代繁衍生息的村子,随着大坝的合龙,水位迅速上升,村子随时有被淹没的危险。此时,西柏坡村的支书阎连章再也坐不住了,他和王强来到北京求见毛主席。当时,中南海行政处的毛维忠接待了他们,并安排阎连章和毛主席通了电话。
一传十,十传百,几乎所有农民都知道了。可是,王唢呐听不到了。王强和娘来到祖坟前,点上香,跪在地上说:“爷爷,毛主席没有忘记咱西柏坡,他老人家派人给我们修水库来啦!”说着已泪流满面。1958年水库建成了。水库位于西岗南村,库区北岸就是著名的革命历史纪念地——西柏坡。
水库建成了,旱情得到了缓解,山洪得到了控制。但是,特大山洪依然肆虐,西柏坡老百姓为此寻求新的破解之路——
历史的重任留给了王唢呐的后代王竟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