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节的舞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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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节 家住桃花源

有朋友从外地来,我总是随口就说:“前门肯德基见面吧!”好像我那个远在西郊的家里,藏着天大的秘密似的。

其实,心总是对朋友敞开着,见了面远远地大叫你的名字,握手握得好久,远方一个不认识的陌生女孩打来电话,说是我的读者,我立刻对人家特别亲热。我妈说我话匣子好像总是关不住似的,在医生眼里,没见一个人是正常的。好在我自己有个小窝,一个礼拜只跟我的医生妈妈见一次面。

提起我的小窝我又该话多了,它座落在四层楼上,推开窗便可以看到玉泉山的宝塔香山的晚霞。每年秋天,我从不去香山看红叶的,只是推开窗户张望一番罢了。很想像别人一样兴师动众去看上一回“红叶节”。王林就说:“那你还不如看看后墙的爬墙虎呢,也是通红通红的。”这样扫兴的话,想想也有道理。穿上蓝毛衣牛仔裤,在“爬墙虎”前摆了几个“造型”,王林在“造型”面前咔哒咔哒按动快门,全当拍下了香山红叶和“红叶仙子”。

人就是有这么多怪毛病,农村人大包小包,卷着铺盖卷儿拼命往城里挤。城里人拥挤在狭小的空间里,面对着车流、人流,倦怠,麻木,甚至彼此莫名地憎恨,这样又极想住到乡下去,梦想着得到片与世无争的桃花源。

我和王林住到这个“闵庄”的地方来,完全是因为单位的关系。四周全是菜田,学校孤零零地座落在中间,好像一座孤独的城堡,城堡中间就是我的家,砖红色的一座楼,茅屋是没有的,看来“乡下”得还不够彻底,对吧?

要说我和主林都是地地道道的城里人,双双为了爱情嫁到这么一片凄凉的地方来,也挺感人的。传说脚底下曾是一大片坟地,冬天的北风里隐隐地和着一群凄厉鬼哭的声音,这时再去想书上那些鬼怪的故事,身边的男人又啪地灭了灯……一个漫长的夜啊,尘世间的一切都不存在了。

恋爱时,总是希望人越少越好,从傍晚时分院子里就开始清静了。有人一路唱着歌去打水,我们在楼上就能听出那人是谁,单位里发了一小袋米,我们就用电炉熬上一锅清粥,再去饭堂弄些威萝卜干来,没有酒,没有肉,只是一碗接一碗地喝粥。想结婚也是因为伙食不好。梦想着结了婚那架簇新的煤气灶总会自动变出好吃的饭菜来。结果令人失望。

首先要到好远好远的地方去买菜——周围没有副食店,也没有菜店。虽说四周种满了茄子辣椒西红柿,可我军向来“不拿群众一针一线”,我们两个空军上尉又怎能合伙糟踏农民的庄稼呢。起初去买菜并不认为是负担,一人一辆自行车肩并肩骑得飞快,王林一路吹着“进行曲”,我们感觉好像在天上飞。骑半小时才有一处农贸市场,一看卖茄子那老头还挺眼熟。

“这茄子多少钱一斤?”我拉开架式准备讨价还价。其实这儿的菜比城里通常要贵一倍,就是能还下来一毛两毛也没什么意思,当然样子还是要装一装的,不能让卖茄子那老头漫天要价。

老头说:“茄子一块八,还有西红柿刚摘的要不要?”

“就这破茄子还卖一块八?太贵了!”我拉上王林转身就走,卖茄子那老头却来了个手疾眼快,一把抓住我们的菜篮子,把大个儿大个儿的茄子往篮子里塞。“一块五啦,自动降价。”

“一块五也贵啊,这大夏天的,满世界都是茄子,你怎么卖得这么贵?”我边说边把那些蓝紫色的圆茄子往篮外拿。老头很生气地把我拿出来的茄子放在称盘上,“5斤高高的,你给7块钱吧!”听口气我们好像赚了天大的便宜似的、问题是我们两个,要这么一大堆茄子干嘛?

王林象电影里的洪常青那样口气谦和地对老头说:“老乡,这么多茄子我们吃不了,再说价钱也稍微贵了些……”

老乡“砰”地一摔称盘:“贵什么贵?我年纪一大把了,还不让我赚点辛苦钱?我早上一大早就到地里去摘茄子,然后从阅庄大老远地骑三轮车把它们运到这里。你们这些年轻人真不懂事,‘五讲四美’、‘三从四德’都用到哪儿去啦?”

弄了半天全是我们的错,我们被迫买下大堆的茄子不说,还赔上一顿训。想挨训去找政委好了,何必大老远的跑到这里。

回去苦苦地吃了一个礼拜的茄子,我天天照镜子担心会变紫。紫连衣裙、紫凉鞋已不再受宠,镜头对准我的时候王林喊声“茄子”我会打个冷颤。

“这张照片表情怎么这么不自然?”我是王林唯一的模特儿,他总是拿我左拍右拍。我说,“还不是吃茄子吃的,那老家伙他——”

“你们好啊,年轻人!”

这回连王林也跟我一起哆嗦起来,真真吓了一跳,路边茄子地里钻出一个人来。“你们好呀,要茄子吗?”卖茄子那老头正把一筐茄子往田埂上搬。难怪上回看他眼熟呢,原来他的菜地就在我们“城堡”旁边。

“不要不要!”我连忙冲老人家连连作揖,要是他非逼我们把那一筐茄子搬回家去,我跟他拚了的念头都有。王林却好心好意去帮他搬东西,我真怕他一感动要送茄子给王林。结果他摘了朵黄瓜上的小黄花给我,倒也看着美丽。

桃花源里可耕田,王林说赵凝你看咱们就不能试着种点东西?我听后拍手大乐,问他从前怎么没想到这个主意?

向花匠老蒋讨来一把锄头,我换上干活穿的布衣裤扛着锄头在镜前照了照,问身后那个人:“喂,你看我象不象黛玉葬花?”

王林说:“这一回叫做‘黛玉种土豆’。”

我们在大门旁边的一块空地上下了五样种子,全是最热门的蔬菜,全然不管节气如何,巴掌大的一块地儿,却把它想象成一座大农场。

“以后再也用不着到很远的地方去买菜了。”王林胸有成竹地说:“想吃什么只管到我地里去摘。”一想到再也用不着去买那老头的高价茄子了,我和王林乐得有些睡不着,在被窝里讨论了一会子“地膜覆盖技术”,我把上午从书上看到的一点“牛”全吹出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俩脸都没洗就去看地里的苗。花匠老蒋问:“丢东西了吗,你们?”王林冲老蒋神秘一笑,说:“我们两个种金子呢!”

后来王林参加了一夏天的“篮球联赛”,我又借到一套好书没日没夜躲在家里读,种下去的菜种大概早被雨水冲跑了吧,总之我们连一点点绿苗苗也没见着。事后王林想起“兄妹开荒”哪段故事,深有感慨地说:“茄子一块八一斤,不贵不贵。”

“黛玉种土豆。”我则留下玉照一组,仅供参观。

秋天来了,我的小屋里铺着温暖的羊毛地毯,我穿着一双火红的羊毛袜走在上边,看看远处的玉泉山和宝塔,想想夏天里发生的故事,只想对王林说一句:“咱们的桃花源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