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青蛮
这个唤作听槐的小胖子内监笑眯了眼：“大王说，娘娘身边若是有不得用的人，直接换掉便是。”
他一边说，一边瞧了青蛮和阿秋一眼。阿秋垂下眸子，整齐的睫毛似蝴蝶临时前的挣扎，青蛮却狠狠地瞪了听槐一眼。
听槐笑，“娘娘初来乍到，有的人呢，没有眼色，欺娘娘是新来的，大王担心娘娘，这才将听槐送到娘娘身边。”
他会担心我？
若他当真担心我，便绝不会将我带到这座在我看来死气沉沉的宫殿。
说到底，他不过是因为自己的私心罢了。
“娘娘，娘娘……”
听槐那张圆润白胖的脸放大在我面前。他小心翼翼地扶住我的手，“咱们到了。”
我抬头，看着眼前这座破败的宫殿。
原来，天下冷宫都一副模样。
我找到阿秋的时候，她在有施的冷宫。而此刻，不知道这位大夏曾今的国母是否也被人锁在这破败的宫殿一角。
门口两个侍卫懒洋洋的靠在朱漆剥落的柱子上，没吃饭似的，二人都透露出一股颓唐之色。
听槐轻咳一声。
那两人懒洋洋的看我们一眼，又没了精气神，只挥了挥手，“冷宫禁地，闲人止步。”
垂头丧气的。
我却忽然感到愉悦。
“瞎了你们的狗眼！这可是王后娘娘！”听槐使了个眼色，自有人上去踹他们一脚。
那两人本要发怒，却在听清这话后扔了兵器跪在地上，面如土色：“不知娘娘驾临，娘娘恕罪，恕罪。”
“罢了。”
那二人仍跪在地上不敢起身，听槐又瞪他们一眼，依旧扶着我，“娘娘请。”
“若有一日，我也住到这里来，会是什么样的光景？”我问他，他不敢答。我拂开他的手，“阿秋，你跟我来。”
阿秋低低应了。
冷宫是个小小的四合院子，许是看守的人并不担心先王后逃出去，又或许不想为难这曾经的王后娘娘，门上只是歪歪斜斜地挂着一把锁。
“吱呀”一声，门随着我的动作缓缓打开。空气中轻巧的浮尘在跳跃着，飞翔着，我以袖遮面，却仍被呛的咳嗽。
有人轻轻笑，声音十分动听。“娘娘，我已候你多时了。”
那是一个纵然荆钗布裙也难掩真国色的妇人，她身上带着一股我所没有的久居上位者的气息，那么雍容的样子。在她的身后，是一畦整齐的菜地，她在这夏宫的破败的小小角落里怡然自得。从来没有见过谁在冷宫里面是自在的，除了眼前这位妇人。几乎是一瞬间，我已知道她是谁。
我裣衽为礼，“妺喜见过姐姐。”
她双手将我扶起来：“娘娘多礼了，吾名姜洛。”
她姓姜？据说，姜国是一个仅次于大夏的部落，这位前王后正是姜国长公主，也不知她嫁进来几年？
她似看透了我的心思，淡淡笑着：“我是后敬十三年入宫的，那个时候，大王还未做太子，一转眼，竟这么多年了。”
她的语气中带着过尽千帆的感慨。“我在王后这个位置上一坐十三年，早就腻烦了，也该轮到你来做了。”
我犹豫着问她：“你不恨我吗？”若是有人抢了我的位置，我一定会想方设法狠狠地报复回去。
“我恨你做什么？男人若是要变心，谁都挡不住的。你瞧，”她拉着我的手，指着身后这畦菜地：“这些菜都是我亲手所种，在这座王宫里，这里可是难得的清净地，我就每天在这里，什么都不用想，只安心种自己的菜便是。王后娘娘，你可愿陪我一同吃饭？”
她的脸上是那样淡然的神情，我不明白的是，她明明都已经跌落在泥地里，为什么却一点也不在乎？甚至能在这样的环境下谈笑风生。
我环顾四周，听槐在冷宫外等着我，陪我进来的只有阿秋一个人，而这座破败的宫殿里的居住者，也只有姜洛一个人，废后是没有资格有侍女服侍的，也没有人给她送饭，所以我在这里看见了简易的小炉，旁边是一颗桃树，已经结出小小的青色的果子。
不过，这不能吃。
小院收拾的很整齐，姜洛是一个务实肯干的人，将所有的一切归置好，就连窗户上的破洞，也小心翼翼的缝好了，并不透风。我踏进她小小的房间，里面最多的，竟然是各种大大小小的竹简。小几上摊着一卷，我走过去坐下，是一卷大禹谟。
在这一刻，我忽然对这个身处逆境却依然乐观顽强生存着的女子生出了一丝敬意。
有食物的香气飘进来，姜洛在外面唤我。她将一碗热气腾腾的食物塞到我手里，阿秋悄悄同我咬耳朵：“公主，你真要吃？”
她的眼里盛满了不信任与戒备，阿秋是在担心姜洛会在饭食中下毒。
姜洛是聪慧的女子，静静看我小动作，不说话，只是将自己的那一碗麦饭端起来无声吃着，她吃饭的姿态那么优雅，是真正大家闺秀的样子，可她又吃的那么专注，就像碗里是什么美味佳肴一样。
可这，不过是一碗麦饭罢了。在我的有生之年里，从未尝试过这样的食物。那黯淡的微黄的食物，并非厨子们做不出来，而是，这种食物不配出现在上位者的饭桌上，因为没有合适的工具，那些坚硬的麦子只能自己想办法碾碎了煮着吃。
这是穷人的食物，不该出现在任何一个贵人们的餐桌上。
阿秋不再拦我，将一双竹制的筷子递给我，触手有凹凸感，我将筷子放到眼前一看，忽然忍俊不禁。
原来那些案几上的竹简在姜洛的眼里竟是这种作用。
“姜姐姐，您可真是……”
在这个时代，竹简是十分珍贵的宝物，她的这种将竹简作为筷子的行为，若是为世人所知，定会被骂的体无完肤。
姜洛有些尴尬的别开眼，“那些书我早已铭记于心，便没了用处。”
后来我才知道，姜洛天生就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她是我在这后宫中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在我被履癸囚禁在瑶台的那些年，唯有她和阿秋真心照顾我，这碗麦饭，也成了我心中最珍贵的记忆。
麦饭很硬，吃到嘴里感觉是在嚼小石头，我想吐出来，可看姜洛的样子却忽然觉得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我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