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一线险
如是五百多年一晃就过去了。
五百年，沅水依然水势浩大，四时光景依然变换，在这与仙乡接壤的偏僻地方，没有人来打扰。草木枯荣年复一年，周围景色羡鱼早已经看遍了。只是，她走得最远处，也不会离蒙陵山有二十里。
这么多年过去，同辈的仙灵许许多多已经飞青，还有个别聪颖的，印记已有发蓝的迹象——即将要飞升玉蓝阶了。
羡鱼的术法愈修愈精，除却额头印记不如人意，倒不怕比不上蒙陵山一带任何的同辈仙灵。
唯独功德簿子成了她心病。上一回灵七见她翻出来的时候早已经卷了边，泛黄，但是里面的字却寥寥，为五色鸟服务占据了大多数，然而合计起来却只有一万五千左右。
飞青要五万功德，而飞蓝要三十万。
其他仙灵差的只是术法上的修行，丝毫不为功德发愁；沅水一带唯有她每天因此愁眉紧锁。
“灵七，怎么办……”五百多年也只攒了这么点。
五色鸟毕竟少，不如凡人多，你要是肯去凡间混迹，还会愁功德吗？这些话灵七没有说出来。
他额间早已经是花青。灵七家族是蒙陵山上古松一族，家族在蒙陵山这里向来是名望最重的，现任族长是他爷爷，以公正耿介、德行高洁闻名。
他有家庭熏陶，仙法什么的还不是顺手拈来么？况且，师父也没给灵七下个什么禁令，不许他入世云云，自然功德也积累了不少。
羡鱼只有默默羡慕的份儿。
羡慕久了，自然也就看淡许多，她宁愿羡慕着灵七，也不愿羡慕其他人去。好歹，灵七也是她名义上的师兄啊。
作为哥们儿，灵七自然是要拉她一把。三千岁很快就要到了，他可不忍心看羡鱼被逐出师门。
这事儿由灵七给揽下来后，灵七便整日愁眉苦脸地给她想着法子。羡鱼也没闲着，在茅草屋里闭关继续突破她的仙法。
那日春分，羡鱼闭关出来了，迎头见晴光大好，日头颇盛，有一点刺眼，就拿手挡了挡。灵七从榕树上跳下来，双眸澄澈：“羡鱼，我替你寻得了一桩还不错的生意，若是成了，大概飞蓝有望。”
羡鱼愣住了。
“……什么？”
“你知道的，这种功德无量的生意，都避不开凡人。所以……但是我思来想去，也只能这样了。羡鱼，你不用怕，你只管做好事情，其他的便交给我。”灵七温暖一笑，羡鱼看着他明朗笑容，不觉也跟着一笑：“那……那好，只要不接触……我其实都可以。”
说着两人一起笑起来了。
“不过，到底是什么样的生意？”羡鱼邀他在家里饮茶，这回沏的不是苦得让人咋舌的茶了，灵七爽朗笑了笑，扬眉，说：“怎地，算讨好我？不是苦茶了？”
“这是去年冬天我采梅花上的雪融作的茶水，自然掩盖了许多苦味。”羡鱼得意洋洋看着他。
灵七唇边勾出一抹笑意，双目若玄潭：“羡鱼，你虽不曾入世，可人间许多附庸风雅之人却还是不如你风雅意趣；倘使你入世了，该有多少人思你如狂呢？”
羡鱼知道他在打趣，白他一眼，说：“凡世间有什么好的，听你说了很多关于凡间的事情，皆是世间万苦，种种不平，那种世界，哪里待得？”
灵七笑笑，没有再提这个。
话头一转，羡鱼便问起那桩生意来：“灵七，到底是什么生意，这么大手笔？够我飞青？”
灵七啜饮了一口清茶，低头笑着，说：“这事本来是旁人托我办的，我想这应该是你的拿手活。羡鱼，你可会下雨？”
“啊？”羡鱼被他问得有些懵，重复了一遍道：“下雨？”
灵七含笑点头，摩挲手里粗瓷茶盏，许是裂缝摸起来不甚称手，轻微地一皱眉看了一眼。
“是的啊，下雨。”
羡鱼觉得好笑，就说：“那可不是我的活啊……下雨什么的，要道行不浅的道士开坛作法，‘一声响，风起，二声响，云聚，三声响，电闪雷鸣’什么的，还要祭祀雨神罢。”
灵七不予辩驳，却问：“你今日出关，是又是突破了什么法术？”
羡鱼得意道：“师父授的那套‘蒹葭凝露’已修到第九层了，怎么，是想我展示一下么？”
“呵呵……这法术，书上说的，”灵七笑了两下，背书似的道：“是汇集八方冷露于一处，喷薄作万点雨声状；集冷露……”
羡鱼替他接了话：“集冷露之冷，夜寒之寒，草木之清芬，明月之玄沉，以蒹葭为体，覆万点雨声。”却俨然比灵七那个背书机器有感情得多。
顿了一顿，眼眸亮晶晶的，盯住灵七双目，极渴盼似的：“要不要看？”
灵七才想起茶怕是已经冷掉了，连忙喝了一口，确认它是冷了许多以后，才放下茶盏，说：“做生意就要靠这个法术了，待那时候，再展示好不好？”他微微一顿，回视羡鱼，眼里有几分解决难题后的轻松，玩笑似的说：“师父果然偏心眼，授予我的法术却不曾有这样好的。”
羡鱼抿嘴一笑，拿起自己的茶盏，喝了一口，眉头深锁，眼神怪异，似乎盯着茶水像盯着什么恶心的东西，半晌才道：“冷掉了！”
灵七耸了耸肩，说：“不然我刚刚怎么放下来了呢。”
“你也不、不明说！”羡鱼气急，哼了一声。
她是最讨厌喝冷茶的了，说不上来为什么，总之她觉得，冷的东西就应该是冷的才能吃，热的东西便该是热的才能吃，因此她从来都不委屈自己直接喝沅水的冷水，总要烧开；也不肯将就吃昨天剩下的冷饭冷菜，都得一一加热后，哪怕是片刻里菜凉了，也不愿意多吃一口。冷茶也如此。
灵七觉得这既是私人习惯，这个习惯也还可以，便不过多地干预，并且因为在她家走动多了，也逐渐地不喝冷茶了。
只是灵七偶尔也觉得，她太循规蹈矩了，谁说热的只能热着吃，冷的只能冷着吃？一定是因为她还没尝到人间有凉茶、冰茶一类的玩意儿，——爽口得紧。
“那说好了，明日卯时，我带你去凡间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