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
岂深先生离我们而去已经十五年了。但是他留给我的记忆还是很清晰,也很亲切。
抗战期间复旦分处渝沪两地,他在北碚系里教书,我在上海分部学习,没有机会相遇。所以我初次见到他已是一九四九年春我开始在复旦工作以后。但从那时起,近半个世纪的共同工作中,一直保持着他对我授业解惑的师生关系。
先生为人谦和诚恳,治学特别勤奋。更可贵的是满腹西方文化的学问,却始终谨守中国传统的为人之道,并在大是大非问题上坚持正理,与时俱进,不断进步,为后学树立榜样。
在外语教学的领域里,外语掌握的程度是做学问的基础。先生的学问受到尊敬,首先就因为英语功夫地道。我们在英语写作中易犯一些疏忽和随俗的毛病,经他指出,总觉得受益匪浅。再就是他知识丰富,中西文学和文化领域中的一些问题,都了解得比较深刻,而且有自己的见解,主要著作也比别人读得多。这可不是凭一点聪明或机智所能一蹴而就,全靠日积月累的功夫。先生喜欢读书,手不释卷,更可贵的是坚持终生。九六年春他已经是八六高龄,我因为要出国一段时期,去向他辞行,谈的正是看书。他说现在什么事都做不成了,所幸眼力还可以,每天以阅读为伴。我说你体质一直较差,老来反而显得精神,眼睛用得最多,却还这样好,令人羡慕。我说的是实话,当时大家都认为先生老来反而更健康。谁知不久传来噩耗,暂离竟成永别,使我感到很悲痛。正是这种终生追求知识的精神,加上诚恳朴素的谈吐,使得先生尽管“述而不作”,谦虚为怀,很少发表,而先生的人格学问却不仅为周围同事和学生所景仰,我接触到当年北京一些学者,如赋宁、国璋、佐良诸位先生,也无不在言谈中时时表露对先生的敬意。
但是记忆尽管亲切,手头没有一本集子随时翻阅温习,毕竟是很大遗憾。所以听说自伍在编一本父子合集,感到很高兴。虽然篇幅有限,但至少能有一本书放在手边供老一辈的熟人随时翻阅,为年青学者提供一个景仰先人风范的机会,自然是件好事。
自伍是先生幼子,自小得到先生精心培养,不仅一心继承父业,而且由于本人的努力,成果甚丰。除了大量散篇译文外,特别值得一提的是韦勒克八卷巨著《近代文学批评史》的翻译。先是由先生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开了个头,经过“文革”期间中断之后,父子两人一起上阵,这是自伍的实习期,继而绝大部分由自伍独力担当,前后用了近三十年时间完成了一部同样用三十年时间写成的皇皇巨著,出版后受到重视。这是自伍努力的成果,但也透露出岂深先生金石为开的精神。父子两代人都献身于为中国学者介绍西方文化的工作,而且作出了可观的成就,实属不易,值得庆贺。希望自伍继续努力。
本书的读者主要应该是有志于学习西方文化的青年学者,我说这些话既是对岂深先生的深刻怀念,同时也希望年青学者能够学习老一辈学者立足中国传统文化、孜孜不倦地学习西方以及世界各国的优秀文化、为祖国文化复兴而发奋终身的精神,为发扬中国文化而认真学习,努力工作。
程雨民
二〇〇九年九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