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阿提卡（Attic）古陶罐有不少坐在秋千上的少女图案，证明至少在公元前六世纪的希腊就有了秋千。αιωρα这个希腊字根据罗念生主编的《古希腊语汉语词典》，既有上吊绳套的意思，又可以解为“秋千”。据说每年祭祀酒神的Anthesteria节后两天，希腊的少女们要参加一种荡秋千的仪式，地上摆放着大陶罐，罐内点燃某种植物香料，烟雾缭绕之中，少女们荡着秋千，男孩们在一旁观看。这仪式据说跟发明酿酒方法的伊卡瑞斯（Ikarios）有关。伊卡瑞斯找来一帮牧羊人喝酒，他们喝醉以后失控，杀了伊卡瑞斯本人，伊的女儿艾瑞根（Erigone）伤心之余上吊自杀。酒神震怒，惩罚同村乡人，让他们郁郁不乐相继上吊，为了求得宽恕，希腊人用活人祭祀，稍后上吊活人的祭祀演化成荡秋千的仪式。

然而稍后的阿提卡古瓶上，荡秋千的形象出现了变化。燃烧香料的大陶罐不见了，比如一件公元前5世纪的双耳大酒杯上，好色的萨梯成了站在一旁摇推秋千的人，秋千上少女的开筒袍（chiton）被风掀开，肩膀和小腿都裸在外面，令画面平添一股肉欲气氛。画面中没有祭祀罐器。显然此时的秋千已从仪式发展成为一种单纯的娱乐。在古代以裙袍为主的服装式样下，这项娱乐之向着色情演化，几乎具有必然性。从贾宝玉的酒令“秋千架上春衫薄”到洛可可画家弗拉戈纳尔（Jean Honore Fragonard）的秋千画，都突出了秋千为观看女性身体提供的便利。那衣衫轻盈的少女，在秋千上翻飞，玛丽莲·梦露被地铁出风口吹翻裙裾，只能算是色情的一闪即逝的幻灯片，秋千能够不断变化新的角度，像一架色情的万花筒，令架下的男性目光应接不暇。秋千上的看，是机会主义的看。惟其机会主义，所以更让人肉紧，更觉得刺激。秋千上的被看，是冒险主义的被看，吊索大幅摇曳，暴露遮掩之间，平衡摇摆于微妙的支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