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月下(1882—1894)[18]
一朵花开了[19]
一朵花开了,世界的心核,
瓣和叶是一簇月白火焰。
花儿被采了,无色的学科,
命运和名声的丰厚奉献。
许多人采集,很少人会用
那神圣精油和神圣油瓶。
两个月以前或以前更久
两个月以前或以前更久
我写给你一封长信,淑女,
它走丢或者恼了您,也许,
现在我想要知道是与否。
那时王座上垂死的夏季
悄然寂然在歌声中枯萎;
现在冬季的箭矢飞呀,飞,
秋季的黄叶已飘然落地。
风华正茂的可怜诗人啊,
长夏里踏着荒凉的歌路,
在某个新来者唇上醒寤:
“一个可怜人曾住此,死啦。”
假如红唇上仿佛花楸果
在空闲时间令我们欣喜,
不挂上一丝半点的笑意,
那我们怎会一里里跋涉?
所以当然我将会知道喽
我的信落得的下场,淑女,
它走丢或者恼了您,也许,
一个月以前或以前很久。
瞧瞧那个人
瞧瞧那个人——瞧瞧他忧愁的前额,
他企图留住患病的月亮从天上
浓云笼罩的病榻窥望的柳木床
上面像影子一般掠过的生者
与死者——他一把揪住他们的头发,
令他们留下。他们竟一笑而过,
依旧赶他们的老路——生者与死者——
犹如经由害相思的狄多[20]的阶下,
很久前海上驶过浪子[21]的白帆船,
船舷被海浪的嘴唇激吻得光鲜。
他终于叹口气起身走自己的路,
忿怒到发狂——他,找遍了多于
所有的国度,及各国著名的爱欲
艺术——孑然惨遭遗弃的队伍。
1884年3月8日
罗兰爵士[22]
一
熟透的七月临近末尾的时节,
一个绚丽的黄昏降临我故事——
诗韵的激情不会从苦难岁月
或战乱大地获得——一首歌应是
一艘涂着彩画又如画的船只;
充当它漫游日子导航的船员
是哀婉爱情和变故这对姊妹;
她们总是凝视着彼此的双眼
她们总是窃窃私语在彼此的耳边。
二
在寂静大海边上的忘川[23]河谷,
一如苹果花轻柔地向下飘落,
一如被覆盖起来的悲惨小路,
藤蔓没有遭嫉妒的镰刀收割,
用花的薄雾笼罩着李树棵棵;
在似影之物不时从树林里面
冒出之时,在巨浪沿沙滩逃脱
之处,在点点浪沫的瞥视中间,
林妖的身影往来舞蹈了片刻时间。
三
在不毛不实的沙滩边缘上面,
有一个面容憔悴的老人走过;
时光给他的额头缀了许多线,
一枚圣殿红十字[24]在上面缝合。
他肩膀瘦削,眼光只微微闪烁,
时不时因想起这事忆起那事
而微笑,但过后就又恢复本色,
一副朝圣者面孔——道路孤寂兮
且独行。我知道他的同伴大都已死。
四
他走近一处地方,在朝南方向
覆盖着一片榛树和柠檬树林,
闹鬼谷口在妖怪果实间张望。
声音微弱他开口把古诗唱吟——
长波轰鸣是相和的合唱乐音——
凄凉的歌声唱一位淑女窈窕
在那久已被遗忘的野蛮年份
在黑铁挪威爱一个已死海盗,
愿眺望茫茫大海直到她玉殒香消。
六
此刻他来到谷口的范围之内,
耳畔的太阳被夜色涂成白色,
裹挟着大片火焰向海中沉坠;
河谷中蜿蜒的火光沿着壮硕
果实逶迤;绝壁上古人加筑了
墙垣之处,雏枭们从那里呼叫
大群可怕地不断增多的同伙,
除了这些其他的一切将睡着——
绕着悬崖、残墙和朽木啼叫的鸱枭。
八
于是罗兰说:“老骑士,来到此处,
我找您并非为寻求崇高名誉。
最近我骑马走上漫长的路途,
但为了让马歇歇我跳下马去,
正想要沿着棕色的海滩徒步
前行,因为马已经实在走不动,
可突然一阵巨浪巅峰上冲出
一条海蛇来,我的马受惊发疯
跑掉了,因此来到这灰色河谷之中,
九
我寻求您的帮助,圣母保佑者。”
梦中人闻言起身,低垂的一枝
苹果花轻如仙子的睡梦似的
顿时泼洒了梦中人满头胭脂;
这时候透过河谷的悄然静寂,
这两人继续谈下去。爵士罗兰
急于了解河谷的历史,我估计,
尚未及问——这故事却迅速抢先,
额头清明的梦中人在这空谷所言。
十
“从前我统治一方领土,城堡
无战事,与农田牛圈共处相依
——喜庆的领土——治下快乐的臣属
常常聚集在我的城堡寨墙里,
冬夜听某个皮肤黝黑的浪子
讲航海故事:他跟随长船队列
跨越大海去寻找商品或金子;
汪洋之上有香料之岛似鸟窠,
狂风与极地巨浪在黑暗之中肉搏。
十一
我最有福气,因为我拥有一切:
荒丘孵卵的羞怯野生云雀般
自由,迅捷无畏的鹰隼般快乐——
独自找寻难得僻静处以思念
高贵亲戚“忧伤”的爱情——亲见
我领土边界,知其宽广的森林
流水——但在白浪翻滚的洪水边,
这些我全都放弃,当时一群群
回家猎人把我独丢在沙滩上逡巡。
十三
从船上下来一人似传说中来,
他眼中满是绵绵无尽的倦意:
非人的愁郁和着非人的光采——
一只渡鸦,天空中最黑的东西,
在他前方飞,总是在他前方飞;
他朝我跟前走来,手中抱持着
一把竖琴,我听见响起了优美
乐曲,但我的灵魂燃起一团火,
直烧到世界的末日来临才会熄灭
十四
他唱茵姬菠[25]那美丽已故少女,
她足迹踏遍那片丰收的平原,
那永不凋谢的水仙盛开之土,
啊,那远在急雨激流外的田园。
他唱远在汪洋大海的那一边,
在葡萄满藤、夏季安居的山谷,
天色昏黄时她会不时地降临。[26]
然后停止了歌唱——我凝望,目睹
海浪起沫如烟雾,耳闻涛声似哀哭。
十五
可是没有黑船在拍岸惊涛中,
我眼前也没有伴随渡鸦之人
曾经在附近河谷——遍地似羊绒
铺满令羊群欢喜的厚厚绿茵,
或者在垂柳丛生的河边游吟。
边沉思我边大步踏上回家路;
城堡上无精打采悬挂着旗旌。
蜜蜂们辛劳忙碌了一天之后,
正在灰色的老墙下蜂巢之中暂休。
十六
突然间我召集他们到我身边,
大海养育的每个黝黑的人手,
挑选了一群意志坚定的壮汉,
装备了一艘船,万事俱备之后,
我们从海岸的阴影之中驶出,
离开哀戚的人群扬帆去航行,
直到陆地的嘈杂声丝毫不留,
直到丰收的谷物香无踪无影,
跳动的星星在头顶,海鸟欢叫啼鸣。
十七
从浪尖到浪尖,出没浪花之间,
我们航行过汪洋包围的陆地
和无尽长夏所居、葡萄藤蜿蜒
所在的海岸;大海翻腾不息,
巨浪似洪钟敲击敲击再敲击,
环绕飘摇的船只;一人接一人,
受大海折磨的水手死去,葬在
遥远海岛的口岸,在那里他们
周游世界的人生归于寂寞的终尽。
十八
现在我住在世界宽阔的表面,
永不再得到安慰者所居之地,
在此处欢乐和忧愁没有家园,
不像回声住在浪淘的螺壳里——
只是不会讲故事的翩翩梦呓;
我相信我的岁月将流到干涸,
直到我默默离开这寂寞谷地,
到那宁静的漫游之岛上生活,
陪伴那已故挪威女王秀发茵姬菠。”
十九
他说完——空旷河谷的阵阵回音
把心爱之名那可爱读音爱抚,
回荡在整个幽谷中,渐渐退隐;
树枝间缭绕纠缠的繁花簇簇
在中魔的朦胧地面之上仿佛
用无数细小的甜美嗓音歌唱:
“你心爱之名降临与我们同住,
我们把深深快乐聚在花瓣上,
如蜜蜂在我们明艳花瓣之上临降。”
二十
犹如在一棵柳树的阴影里面,
倦于爱情与轻蔑,睡着小爱神[27],
直到有盛名传扬自他的诗篇,
前来在磨损的熟睡耳边造梦,
于是他抄起弓矢把火炬高擎,
迅速前往无风的河谷那一带,
硕大的果实如在晨曲中觉醒,
全都在空气中摇摆摇摆摇摆,
每一颗里面都闪着鬼火又野又怪。
二十一
他们站起来——那些永远把耳朵
贴在地面上聆听的幽谷铃兰
在路旁围绕他们的脚边闪烁。
罗兰说:“您肯定就是那位好汉,
他的大名已经在全世界传遍,
丹麦英雄欧拉夫。”“不错,我正是,”
另一位说道。此刻在深邃林间,
二人来到一处,罗兰在幽暗里
看见了一堵不可逾越的绝壁升起。
二十一〔甲〕[28]
这块土地上一切有声的群族
在无月无风的夜里归于寂寥,
都睡了,我想——除了无常的沙漏
仍自爱情中挤出不祥的征兆,
别的一切——不不,我希望每一道
山溪都不会不在意放声哭泣。
那绝壁看来似不可逾越,直到
他们走近那林木环绕的崖底,
眼前才现出直通绝壁高处的梯级。
二十二
沿着那通往绝壁之巅的梯级
他们爬到如鹞鹰翱翔的高处——
高处的鹞鹰凶猛的灵魂构思
梦想在胸中酝酿已久的猎捕,
驱使它越来越快地俯冲猛扑——
在接近崖顶处发现一个洞穴——
群星与他们为伴——大地已远去,
那洞穴向着倾听的群星倾泻
不满的隐蔽溪流的一曲沉闷音乐。
二十三
隐逸骑士欧拉夫就住在此处。
两边各有一尊黑石像,用厚实
肩膀扛着沉重的巨石,支撑住
那悬在洞穴上方的宽阔顶盖;
通过洞顶上裂开的一道缝隙,
一股流泉汩汩地喷涌而下注;
一尊跪伏的雕像永远用手臂
指向须发灰白的水瀑,就仿佛
他在计数着飞流直下的颗颗水珠。
二十四
另一位目不转睛注视着天际,
不眠的愁苦眼眸黑暗如夜色。
他静观恒星和行星璀璨熠熠
漫游的光亮在眼中闪闪映射,
不断地升升降降如潮起潮落。
群星一千个世纪中升升降降……
二十七
哭泣的风儿仿佛永远在唱歌,
向着那总也听不厌足的河谷
低声讲述久已被遗忘的传说,
那曾经美丽如今不幸的命途。
最后如下这些话渐渐变清楚:
“我名叫无法[29],我永远寻找快乐,
哦,她肯定在某个隐秘处等候,
海边山麓或树荫浓密的湖泊——
您可曾见过快乐?”然后风声渐衰弱
二十八
而静止。快嘴快舌的接话茬者
那寂寞大海接着唱出这些话:
“我的浪涛常吻的河谷岸滩哟,
你认识我吗?每具浪淘的骨架
都熟知我的名字无信;我冲啊
冲啊,总是想到达尘世寻快乐。
告诉我,默默过着日子的你呀,
葱郁的谷地,你把她藏起来了?”
然后地上骤降下一片不祥的静默,
二十九
直到在充满精灵的幽谷深处
响起了朦胧歌唱的甜蜜声音,
越来越洪亮而急促,漫山遍谷
崖畔林间苇塘边都急切回应。
你啊,山谷的精灵,歌曲的魂灵,
把带泪啼鸣投向萎缩的地上,
夜莺啊,你用你的歌无疑确定
传达着如此回答:“翻卷的海浪、
翅膀收起的风哟、风的飞蛾般翅膀,
三十
海和风你们到底为何打听我?
沉思烦恼乃是我日常的工作。
不受约束而任意搜寻的二者,
你们不知道我其实名叫无乐,
名同那逝去已久的异教小伙,
但万事万物中我只懂得此理:
除了快乐没有什么是神圣者”——
歌曲灵魂的歌唱在下方沉寂,
从石刻雕像那里传来了回音低低。
终
无法——无信——无乐
话说滨海一处花园中,
风和日丽美好的一天,
一度绿丛中吹来阵风,
拂过雏菊点缀的草地
上面那一朵破败、苍白、
污点斑斑的百合之时,
耳闻目睹的一个幻景。
永远漫游的风儿高呼:
“我叫无法——我寻找快乐,
锁链拦不住我的道路。”
海浪高呼:“许多曾丰满,
如今潮拍浪打的骨干
都知道我名,无信;永远
寻找快乐,我不断起伏。”
百合叹息:“我弯弯的瓣
从前就像雪那样洁白,
如今在茎上低垂高悬;
我的名字正是叫无乐,
与异教小伙一样一模——
没什么神圣除了快乐:
我只懂得这么一点点。”
潘的祭司[30]
假如天体的忧郁音乐
总是困惑着他的耳朵,
他就逃到山间
坐在山泉旁边,
泉水闪着冷光,从生苔的岩石侧
跃入水潭,惊骇地泛着泡沫,
在那里,他在瀑布的声响中听见
嘴甜的山林女仙朝彼此呼喊
他的耳朵多年里
不曾听到的秘密。
喜鹊
在荒野上方喜鹊飞去,
在榛林冠盖的上方,
啊,喜鹊为何要独居?
它等待贵妇和情郎。
“你为何伤心欢颜不展?”
她说:“我已无宁日,爱人。”
“我远行将是那么短暂。”
她说:“我们别再会,爱人。”
他们在草地上四处漫步,
驻足听割草人挥镰声;
他边唱歌儿边起伏,正午
影子在身子下移动。
“红脸膛年轻割草人他唱,
在世上作乐不是错,爱人。”
她说:“他在唱众生皆悲怆,
他不懂别的法则,爱人。”
禾草、莎草和小小芦鹪鹩,
一个社交圈在交谈;
溪水说着,来十只就够了,
他们正走过溪流边。
“禾草、莎草和小小芦鹪鹩
低一声高一声正说话,爱人,
林中有欢宴,泽中有嬉闹。”
她说:“它们叹息啊,爱人。”
它飞过草地,飞过树丛,
她见它飞越芦苇,
经沼泽往下,尾巴晃动,
那喜鹊形单影只。
“你为何伤心欢颜不展?”
她说:“我已无宁日,爱人。”
啊,出于爱干傻事欺骗,
她说:“我们别再会,爱人。”
在果香和牛群静思的草地间
在果香和牛群静思的草地间
游荡着我的小小溪流。我喜欢
她胜过那些路过的疯狂歌者,
沿着她荫蔽的岸边,我将歇息
在她在那樱桃园内蒲苇床上
永远对着她自己歌唱她自己——
可爱的自我中心论者——之处。
我听见一株玫瑰
我听见一株玫瑰在幽暗
林间道旁的苔藓边缘
一块岩石畔——
乌鹊在那里叫喳喳相聚,
松鼠的爪子在那里紧刨——
伴着柔风的吹拂吟啸
一支愚蠢而甜美的歌曲。
“亲爱的风,我渴望歇息
在您载歌起伏的胸臆,
西方的风气!”
我看见风的手指狎昵
那横遭摧残的娇艳姿色;
我看见花瓣被纷纷吹落。
玫瑰啊,可怜害相思的玫瑰!
静静的在达吉斯坦河谷[31]
一
静静的在达吉斯坦河谷,
我独自躺着,被铅弹射穿,
鲜血从冒烟的伤口流出
在我沉重的头颅下蜿蜒。
二
近旁是层叠的黄色悬岩,
阳光灼烤着嵯岈的陡壁,
也灼烤着我,在沙滩中间,
我陷入无知无觉的沉睡。
三
我躺在那儿做了一个梦,
梦见家乡河谷的野餐会,
年轻主妇在艳阳下围拢,
嗲声嗲气地讲我的故事。
四
有一人在那里面色凄惨,
她不在嗲声嗲气的圈中,
但在她用双手沐浴之前,
她的灵魂沉浸在幻觉中。
五
她看见一具熟悉的遗体
在遥远的达吉斯坦河谷,
乌黑的血液一滴接一滴
从撕烂绽开的胁下流出。
鼓掌
勿求所有人喜爱而鼓掌,
诗人哟,平息渴望之火吧;
掌声消歇,你高高在上
享黄金自由之处就涌来
喋喋不休的愚蠢的智者。
你平静生活吧,尽管冷漠
群氓会抛掷短暂的笑声
在你宝座前,深沉的梦境
才孕育你的时日的成果,
天生有自身悠扬的赞歌。
你是个吹毛求疵的男人,
裁判的裁判,总是对自身
抱有满足感,就让你的心
命在你之下蹒跚的暴民——
若你已尝到满足感——嘲弄
你的辛劳,对,命他们摇动
圣坛,把圣坛挪走并隐匿
在曾经由祭司亲手主持
点燃过圣火之处,对对对,
神圣三足鼎站立处唾啐。
衰老而孤独者
他们说我傲慢又孤独,对,傲慢,
因为在不断变幻的人群中间
我的爱与恨永远都保持不变
直到长眠,高傲的灵魂永不变。
嘲笑我的人群,他们的爱与恨
在世上流浪,找不到固定家庭,
两个在许多门前乞讨的游魂,
啊,它们比风中的浪花还要轻。
从前的日子我往往爱到狂热,
可我爱的人总是变心,从热恋
有的到冷淡,有的到仇恨——而我
始终如一,高傲的灵魂永不变。
我在爱恋中往往也乐于憎恨,
憎恨中也为爱找到一个家庭,
虽然最近变老了却没有变更,
可是它们比风中浪花还要轻。
因此之故我永远傲慢而伤感,
直到长眠,高傲的灵魂永不变;
群众,他们的爱与恨永无家庭,
啊,它们比风中的浪花还要轻。
遮面的话音与黑暗的发问
我乘着有轨电车在路上疾跑
穿过黑夜时,如是我得出道理:
法利赛人[32]梦想世界运行之道
及偏误之故,他那寂寞的心里
隐藏着什么秘密?远处有一阵
微弱笑声落入我灵敏的耳底,
发问——那古老泪水的俗艳容器,
有什么故事?
无人议论的可怜人,
耻辱的收藏者,她已失去太阳,
她那可怜的悲剧也终于收场,
封存结束了无夏的日子之后,
什么流言(连她都肯定有一个)
一时间变得精神抖擞,会避躲
老伙伴,那些备受践踏的通途?
泉水中一个灵魂
泉水中一个灵魂对我说句话:
“请给我讲一讲你的精神乐趣,
我在阿贝伊舍德[33]的昔日荣华
成了财富时尚的笑柄和尘土。”
我给那魂灵一句相应的回答:
“我曾听说一部古书[34]中有句话:
‘要大胆,’古代的圣贤曾经说道,
‘要大胆,要大胆,永远都要大胆,
但不要太大胆,’如是我曾读到,
从某部记载古史的著名经典。
这就是我的精神乐趣的讲述,
其内心深处藏有秘密的财富。”
我曾在充满了沉睡幽灵之地,
从阿佐拉尔[35]的航海大船之上
抛出钓线达到那极深的海底,
测量着鱼类所在国度的情况;
我听见有鳞生物大笑的声音,
看见鳞光闪闪一圈圈的波纹。
我曾在一座岩石山中找矿石;
我常常把岩石劈开一探究竟,
看其中是否中空有汩汩泉水,
然后再敲打大理石皮壳表层;
近来在山中我到处不断敲打,
如当时大海对陆地所作回答:
“我的手或远或近地测量寻找,
从白银和黄金之中露出土地,
从尘土之中现出大量的财宝,
伊甸乐园诞生时透明的光彩。”
近来我伫立在山顶平地之上,
如当时大海对平地回答那样。
居普良[36]
居普良——
我在这湖水环绕的热带岛上住,
从来没有人看见过这座岛屿,
从来没有船接触过它魔幻的滩涂。
久远的世纪以前我怜悯人类,
给尘世派去一个不安的精神
和一场对抗沉睡神族的反叛,
但人们疯了,以为他们有福分,
苦难不过是为生活缴纳的税款,
奥林匹亚的宙斯[37]仁慈且酣眠,
强盗国家[38]的魔鬼心地善良,
尽管他们已经哭泣了千百年。
虽然我遭受诅咒求死不得,
但是我体内糅合着人类天性。
千百年过去,衰老降临我身上;
厌倦了逃避万国的忿怒暴行,
我很久以前就已越过群山,
寻求安宁,以躲避尘世的喧嚣,
找到了一处喋喋抱怨的泉眼,
它抱怨是因为无女仙装点山涧。
于是我对它说了句有力的话,
它就听到了山林女仙的语言,
涌流汇聚成一片闪光的水洼。
然后我再度说出那种语言,
那里就升起一座庄严的岛屿,
岛上鲜花烂漫光景明媚;
我伫立在岛上干涸的泉流之上。
你懂的我的歌
你懂的我的歌,关于梦幻城堡——
阴郁的城墙好像编织的网罗,
上面雕饰着精巧的花篮石刻,
盛放着美丽的花环,扎着流苏——
它们遇见过古代侍从唱着歌。
世界不过是奇异的传奇[39]
世界不过是奇异的传奇,
结尾因不幸而偶然丢失。
我不过是一个游吟歌手,
研习那林地知识的学究,
研习着鸟雀鸣唱的歌声,
花朵儿窃窃私语的话音,
风铃草随微风把头摇晃
发出的丁丁东东的声响。
灰发老人
我正坐在树林中,忽然
一灰发老人站在我面前,
两眼燃烧着熔炉的烈火,
一手把银色的竖琴弹拨。
那就像流泉的声音,
他相和着如是唱吟:
“许多人歌颂过美貌女子,
许多人歌颂过金色发丝,
许多人歌颂过蓝色眼眸,
我也来歌颂高贵的少女。
所有少女中她无与伦比,
凡间哟无如此姣好容颜,
男人颗颗心都缠上发丝,
她闪亮的秀发长及脚面。
她的嗓音是惑人的回响,
她的眼神是黄色的焰光,
夜间在沼泽的上面
与飘忽的鬼火游玩。”
他唱毕。我手执一朵野蔷薇,
抬头看——灰发老人已不见,
可那长发歌者
他名叫什么?
难道他是蔷薇妖?
———谁知道?
我听见远处一只乌鸦叫,
更远处一条小溪咯咯笑。
谷地
这乡野居住的所有蜂子
都飞到这里这可爱谷地
从蓝铃花上面争抢花蜜
或沦为此地某精灵
追逐猎捕的牺牲品,
他深藏在那紫色花冠内,
拉满了弓弦在把它等待。
在自己心爱的花丛中间,
他不会拥有其他的权限,
因为快活的仙子们乐于
从花朵的唇上啜饮甘露。
圣诞卡题词
在这冬青泛红时
我送这问候给您,
沿途满径的红花
尚未经蜜蜂尝品,
紧邻它孤寂的家。
愿古昔牵手唤您
到林妖翩翩嬉逐
飞过您面前之处。
尘世为黄金疯魔,
愿您知足常快乐:
财富不求任自然,
平和孤寂乃至善。
岂不闻潺潺流水
出鬼谷滚滚滔滔;
岂不闻山神女儿
在千条溪中大笑;
咆哮山泉岂不会
打湿燕子的羽翼?
这全是您的财富。
狂风吹打的碉楼
一
狂风吹打的碉楼,
常春藤蔓的暖意
已从你身边退避,
眼见你雉堞上头
二
悠悠千载的野鬼,
野鬼嘲讽的笑容,
它不禁瑟瑟震恐,
把绿色卷须缩回。
三
曾有学问枭落脚
啸叫在灰石墙头。
夜半钟响。碉楼抖。
它听见鬼魂欢闹。
四
那枭穿夜空远飞,
对自己伤悼不已,
终于像石头下坠,
它是因惊吓而死。
五
脑浆迸溅如常鸟,
学问枭如是身亡,
因为它只是听见
一阵反哲学叫嚣。
日出
嫩叶茁长,牛群吼,
山谷中洪流奔走
渴望海洋的激流;
听见海涛声,
溪水大欢腾。
山峦的冠子正变红;
精灵或矮仙的喉咙
游荡在曲折峡谷中,
轻柔地唱和
那古老哀歌;
冥后[40]只轻轻触及
松林中间的织机,
抚过每一根金丝,
歌声就飘扬,
升到高崖上,
绕朵朵石楠花飘浮,
野蛮而温柔的旋律
令乌鸫和画眉侧目。
远处山头上
清晨的红光
顺山腰向下奔泻
从茂盛松林掠过,
向峡谷咽喉滑落,
紧紧地追逐
逃跑的露珠。
终于摆脱了云和雾
重重包围的裹尸布,
太阳冲出来,骄傲于
不息的火焰,
因欲望狂癫,
去啃食跳舞的月光——
月亮的镰刀明晃晃
收割了黑夜的歉荒——
她流动的发
钢似的光华。
潘[41]
我歌颂潘和他美妙的牧笛,
阴凉和阳光里面的王者,
在麦子火苗中跳舞的形体;
我也歌颂骏马的蹄子
践踏处迸溅而起的露水。
我歌颂孤寂之处,
那神秘祭司一族曾庄严、
奉献给潘的神殿;
他们见过那大神,面对面,
他们听过潘,那音乐之王,
在树叶中间已沉寂的言谈,
他们听过溪流把故事唱:
曾有天使族生活在大地,
奉慷慨的潘为他们的王。
一位恨人类的新神崛起;
他们死去,魂附于大地,
慷慨的潘就逃到森林里。
儿戏
我知道一处快活林,
从未遭人类烦扰败坏,
那是个疯狂快活林,
没有整修的坦途存在,
只有荆棘到处蜿蜒,
长满又大又甜的黑莓、
真会呼号的铺地石楠、
我脚边围绕的柔软青苔。
还有一些四脚的生物,
树桩下毛皮光滑的兔子,
还有一些长翅膀的生物,
它们巢居在榛树丛里。
茂密青草覆盖的岸堤
里面根本没有白顶鸡,
曾是栖身枞树林中客,
常蹲着眼睛直眨巴眨巴,
从来不为我动弹挪窝,
太勇敢我想是遭了枪打。
我常常躺在那里的苔藓上无所事事,
梦想并且假装
我是个猎户。我要告诉你远离俗世
感觉究竟怎样:
我一想就立时变成猎户,
寻常物看起来好异常:
树桩变成了一座棚屋,
红人[42]在森林里游荡;
现在我人称白熊,
因那里人人都有细鬃;
朝附近那树丛蠕动之物,
你说是蜥蜴我说是麋鹿;
那噪声是一块草地的飒飒声穿过林间,
不,我说是清风中滚动的一片草原;
远处是落基山脉[43]的蓝色,
还有——可是你大笑,我就不跟你多说了。
我坐在高大虬结的树根上
我坐在高大虬结的树根上
数着树液与果实的歌唱,
忽然从生长在山谷中的
一棵又直又高的松树上,
一只小鸟把猎物掉落,
就仿佛它要回忆某支歌,
就像鹪鹩那样。
于是从松树永恒的脚下
我朝它喊出合律的这番话:
“愿你平安,兄弟,
愿你平安,金冠者,
祝你平安,黑脯者,
蓬茸松间的居士。
你那歌哪里去了,
你那支乡曲野调?
在精灵欢喜的林地,
在山中梣树洒下的
柔和紫色的阴影里,
别的鸟都已遗忘处,
你那歌才得以生出?”
然后那鹪鹩作答如是:
“不是在精灵欢喜的林地,
别的鸟都已遗忘处,
我这歌才得以生出,
而是当大太阳纵情恣意
畅饮炎热七月的热血时,
我寻觅林地的美妙领地:
在那里西风敛翅栖息;
溪水在神秘睡眠中奔流,
倦怠地打着甜美的节奏,
一路唱啊,唱;
平静的树叶边欣赏
边抚弄那一阵阵
甜美的夏季歌声。”
于是一个奇妙的小仙子
从一朵野玫瑰灵魂中升起,
手握一把金色的竖琴,
每个音都是颤动的火星。
我颤抖着凝视他冷冷的蓝眼睛,
那眼光是遥远天空的光明;
他为我唱元始事物之歌,
古代泉水精灵的传说;
我想许多隐蔽之处,
松树橡树的内心里
那些小小野生仙族
都珍爱这节奏拍子,
但我在此坐在阳光里
想到那也许什么都不是,
只不过是远处瀑布
有如号角的啸呼,
就不禁悲伤痛苦。
露水滴下来
露水滴下来
落在榆柳上,
轻柔不停息
如泪流枕上——
轻柔滴落哟,
音声如号角
回响山谷丘,
或音韵如水
出自菲洛美[44]
那紧张歌喉。
露滴纷飞急,
一滴一思想
从天上下降
到黄昏心里。
流寇的婚礼
爱尔兰,16——
难道你不怕流寇的凄惋爱情?
永远跟着他,年轻的低地女儿,
他在西海边杀死了他的兄弟,
是一个依山傍水而居的游民。
难道你不怕流寇的洞穴?
那里没有温顺的枕头供你躺,
只有流寇的胳膊和干草当床,
最终是一个流寇的墓穴。
难道你不怕不倦的獒犬之仇
到每处沙漠泉源边追寻我们,
沿石楠丛生的山坡追寻我们,
把我戴铁的额和你柔弱的头
惊醒去面对共同的运命?
难道你不怕不倦的獒犬之吼?
从爱走到无爱的天堂或地狱
从欲乐之梦到亡魂之梦?
你每次接吻都会怕他,看见他
金色晨曦中佝偻而行的幽魂;
在水池旁边梳洗打扮你自身,
为了我修饰妆容的时候怕他。
难道你不怕,难道你不怕
寒冷黎明时点缀蘑菇的草莽?
那里无海豚喷泉,无平滑草场
和舒适宅邸令你心情佳。
女孩,难道你不怕爱如此孤独?
没有朋友的眼看你柔发飘然,
因为他们都死了,我的老伙伴——
风吹呀吹过每一块白色胸骨。
在露湿树林或光秃山丘,
剑或箭追上了他们,他们完蛋。
乌鸦把他们的血肉当做盛宴,
强悍的鹰隼也吃饱喝足。
你若是想要流寇的凄惋爱情,
那就跳上来坐在鞍上我前头。
驱驰已久,就让布赖恩在溪头
刨刨疲惫的蹄子。在铁盔头顶
我永远佩戴着你的手套。
可是听,难道你不怕獒犬之吠
滚滚回响在遥远的空谷之内,
滚滚回响在山间的小道?
驾!驾!他们要追上了。尽力跳跃,
布赖恩!从黑暗裂谷之上一跃
而过!抓紧,亲爱的,此刻将赢得
爱情的长久日子或永久安歇。
吻我吧,恐怕你得到后者。
我们安全了。听巨石相撞坠下
裂谷的嵯岈崖壁,在我们脚下
哐啷响——我们踏过时松落。
驾——驾——现在他们有许多里之遥。
在柔波拍岸之处,我们把马辔
放松,沿灰色沙滩漫游。在那里
我杀了我兄弟;我们刀剑相交
仅仅为嬉戏,战斗的狂热
袭来,我下了杀手。他是我帮里
第一和最后一位。现在我午时、
早晚都遭受上帝的谴责;
跟我一起走的人都总是迷路,
出外到满载悲哀的坟墓世界,
难道你不怕上帝的谴责,女孩?
你的眼回答,无论天堂或地狱,
你在此同享我凄惨人生。
抓紧,亲爱的,让我感受你和平
靠近我灵魂,永无星光的无情
黑旋风在那里与日俱增。
走过海滩,聚集的群山合拢来
紧围着我们。我们的路在那里,
天光渐放亮。我们扭曲的影子
随我们飞奔。云洗的山峦拔地
而起,在平原上高耸千尺——
我若不曾称你为良马,以伟大
布赖恩[45]为你命名,现在就轻踏
西洋白分时巨浪的拍子。
月光下面配置着森林的阴暗;
常常在雷霆的吼叫震响上边,
战神谈论着我国长久的争战;
此处有我们的石灰岩洞,悲惨
厄运从离他切近的巨怪
云团降到人类的疲惫精神上;
我们将住在此,远离盾牌刀枪,
远离一群群讨厌的武士
爱的衰减
一条河边。蒲草丛中一条小船。两个等待号角召唤而分手的恋人。
她:疯傻的白昼赤脚在山丘上走,
她把她那猩红的拖鞋丢在了
天宫之中的什么地方。
他:大笑着
用火球把可怜的夜从深林里逗引
出来。她藏起来睡觉,可怜的东西,
睡眠之母,她什么也不懂,除了在
百合的漏斗和玫瑰的心里层层
镶有阴影的紫红色褶皱里边,
在花头垂悬的毛地黄和静静河水
以及你旋转的纺轮的阴影中睡觉。
她:你像个恋人凝视她的眼睛,
在那里你看见什么哟,夜的追求者?
他:濒死之物的诱惑和神秘。
她:那就别再看,我的夜的追求者。
别再凝视她,也别凝视大地,
宇宙中间最为孤独的露珠啊,
古老而苦涩的大地从未爱过;
也别沿山林凝视,林中精灵
年轻时爱到发疯,遭到欺骗,
现在都成了叹息。你凝视我吧!
我会大笑,你不会如此悲哀。
我一度爱过它们,但现在没快乐,
除了只有你:那边翠鸟的蓝色
令我伤心——无用之火。
他:没快乐,
除了只有你:暗淡星光的蓝色
在我头脑中发烧悸动;在一片
没有歌声的忧郁荒野中,星星
举行着她那无休无止的节庆。
噢,亲爱的,用双手蒙住我双眼,
我就不再会看见我的流浪;
你年轻的脚前,一切不安都死去,
我就能永远编制雏菊花链,
就好像儿童运用全部智慧
眼神肃穆地注视那迂曲链条
在草丛生长。我就能近乎忘却
那遥远紫色星辰的孤寂歌喉
歌唱众天使如何从星辰到星辰
无尽地飞掠,对于他们,负担
来自永恒的孤寂。远远下方
海洋深处,星辰如是唱,上帝
扬眉睁眼永不休息沉思着:
在世界诞生前,祂从无始长眠
之中起身,眼看到祂的孤寂,
由于充满对阒无人声的广大
空间和担惊受怕的自身的恐惧,
祂从自己的圣灵上揪下一把
火花,大喊一声扔到黑暗中。
如是祂造就了天使和说话的世界,
命它们喋喋排遣祂的寂寞;
那遥远紫色星辰的歌喉哀吟。
它们是祂自己的寂寞的喉舌,
还有我、这些手、你那闪亮的眼睛、
嚅动的嘴、一切活动和恋爱者。
啊,用你轻颤的手指蒙住我的眼,
我的甜,我就会大喊那野星星撒谎了。
她:浪花的星星在我脚前飞溅,
啊,但愿我们之前无人爱过。
(号角声响。)
他:走吧,我的命运!
她:啊,让我把这
红玫瑰插上你头盔,你这么高大,
高大得我都够不着。有多少女孩
曾踮起脚跟给假意情郎头盔上
戴玫瑰花环?
他:一千个。
她:比这要多,
啊,比这要多。
(号角声响。)
他:我不能留下,再见。
她:(让玫瑰掉落)等等啊,等到我把玫瑰插上
你高耸的头盔。看那温柔的玫瑰
闪耀在阴凉处。我还要摘一朵——这样!
把它轻轻地放在第一朵旁边。
它们是少女的爱情有浓荫的双眼,
没有歌喉,在凝视中虚度一生,
所以在它们死后,怜悯的精灵
命玫瑰当它们沉思的眼睛,那些
羡妒的灵魂此刻正透过那深红
目光注视着你我——吻我,亲爱的。
(号角声响。)
啊,别在意,漫游去吧,到海浪,
到行走在群星中间的风里去吧。
(他步入船中。)
她:(慢慢地把玫瑰花插在他头盔上,失声痛哭)你很快就会忘记我。
噢,亲爱的,恨我也别忘记吧!
(号角声响;他撑船离岸入河。远在彼岸,一队少女抬着圣母雕像走过,唱着一支歌。)
那里有青年走过,在愚昧战争
无知的杀声中,他们或许倒下,
未活已先死,马利亚,请您保证
百万双战斗之手像您的手爪
一样无害吧。
上帝给猎鹰酬劳,
它飞跃穿过天空无声的孔隙,
精神受无法测量的速度煎熬
而疲惫不堪。就让它坠地而死,
因为它活过。
上帝赐给吉卜赛
儿童异类笑声的狂喜,用密集
叫喊打破树林的慵懒,后来是
流浪的激情。让他们倒地而死,
他们已活过。
上帝给谨慎鲑鱼
吹奏着风笛缓缓流过的长溪,
给我们厌倦纺锤[46]——愿它们死去,
它们已活过。
(一个声音独唱)
请垂听,圣母马利亚哟,
请别让我的爱人与死者为伍,
我们的爱是天下最年轻之物,
洁白的马利亚哟!
在荒野中无论何处
火焰常炽的时光之扇所蚀损、
渴望人类言谈的起皱的沙漠
荒野中无论何处,我们一支起
帐篷,为在某个并非不毛的
人迹罕至之所冥想,放任
我们的梦想,那些忧伤的骆驼,
漫游和沉思,朝圣之主就大喊:
“不——大篷车继续不断前进,
目的地还在晨星之外的远方。”
火炬
这首歌献给所有愿集合并团结起来者,
兄弟同兄弟,
我们久泣的老母亲爱丽[47]的火炬照耀下,
哨兵和卫士。
这首歌献给所有愿站在她希望之火旁,
不眠也不懈,
而保持高昂且欢快骄傲的勇气以对抗
无数邪恶者。
这首歌献给所有愿集合并再度帮我们
老母亲爱丽,
决不做惹怒著名的伟大先贤之事的人,
兄弟同兄弟。
致玫瑰十字会一姐妹[48]
不是铁器时代的女儿,
神圣的未来召唤着你[49];
它的声音在滴落的露珠里,
在静默的星光,在这些诗句里,
在这慢慢消磨的忧心里——
把一切平庸的好希望丢弃,
因为我看见了奇幻的日子,
听见了清晨号角的劲吹。
1891年8月
路径
我若是上帝,大天使就该去
把星星都从天空中摘下来,
忽然间又都急匆匆飞起来,
把它们散布成闪亮的一溜——
一条恰恰好闪亮的路径。
我只有生命可以献给你;
轻轻地踩啊,最轻柔地踩,
你悲伤的脚下是我的生命。
1891年8月5日
祂,命令极地的雪原
祂,命令极地的雪原
远离化育的温暖岁月者——
祂把我造成你灵魂的友人——
却把你的心留给另一个。[50]
1891年10月
有关前世的梦[51]
麻鹬和田凫的叫声、月亮的蜜白色光晕、
山谷中带露的青草、那低吼的大海母亲、
林地里跳跃的绿叶、天空中星星的光焰
比细长的白指可亲,胜过你柔和的黑眼;
你前来靠近我一点,仪态又动人又温和,
脸上混合着倦意和秋天悲伤的玫瑰色;
在柔和的黑眼照耀下,我的世界毁灭了,
它已经等待了一千年,现在消逝终结了!
“你对我比往昔荒漠里的一位兄长更亲。”
你说得多温柔,多温柔——“我只拉手做友人:
在此生开始前,他们把我们一起卖为奴,
但爱神比日月更古老,不听任何人吩咐。”
九[52]个世纪前我与你相遇,彼此目光交织,
一瞬间又分离,沮丧就降临我们的日子;
我们走各自的旅程,竟羡慕草盖的死人,
因爱神头戴繁星冠,掠过了没注意我们。
祂踏着幽魂和幽光之路
祂踏着幽魂和幽光之路。[53]
要讨祂欢喜,我的诗须是
一种有色又有形的神秘,
思藏在思里,梦藏在梦处。
关于一个孩子的死[54]
你们,死者的阴魂军队,
为什么长着星星般脑袋、
踉跄的脚步、小小手掌?
你们队伍中有绛袍君王,
诗人的心房在其中跳荡;
你们为什么要脚步踉跄?
她很需要用漂亮的东西
使爱神展开平静的翅翼
遮护她有生之日的动乱,[55]
闭拒愚蠢的责难和夸赞。
她虽有她的鸟雀和松鼠,[56]
但这些没有人类的蜜语,
不会喊她名字把她呼唤:
它们的爱只是林地火焰。
你们,死者的富裕军队,
为什么长着星星般脑袋?
1893年9月5日
我不会在晦暗时刻
在光明时刻馈赠的礼品,
我不会在晦暗时刻收还,
在诽谤气息把我的愚蠢
拽紧了的线绳弄断之前;
那脆弱希望造就的细线
捆绑住两颗孤寂的心灵,
但光明的爱必渐渐暗淡,
直到人类的命运都缠尽。
馈赠的礼品我再度馈赠,
因为你可能会来到冬季,
但你美貌的白花会永生
在一册可怜愚蠢的诗里。
1894年3月10日
尽管热闹岁月来
尽管热闹岁月来,热闹岁月去,
剩下最好的东西是一个朋友。
等热闹的岁月落到身后之时,
我们还可能找到更好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