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诺沃格拉德天主教堂

昨天，我带着汇报材料去找政委，他住在一个外逃的天主教司铎家，耶稣会女管家艾丽扎太太在厨房接待了我。她给我端来一杯琥珀色的茶和饼干。她的饼干散发着一股子十字架的味道。里面裹着狡黠的汁水和梵蒂冈翻滚的怒火。

司铎家旁边的教堂里，发了疯的敲钟人敲得大钟嗡嗡作响，经久不息。这是七月间的一个夜晚，天空中繁星闪烁。艾丽扎太太晃动着一头梳理得一丝不乱的白发，一个劲儿地给我递饼干，我尽情地享受着耶稣会教士的美食。

一个波兰老女人管我叫“老爷”，门槛旁几个面色灰白的老头儿竖着耳朵笔直地站着，在某个阴险的角落里一件修士的长袍在蠕动着。神父跑了，但他却把助祭——罗姆阿里德先生留下来了。

罗姆阿里德先生是个有着巨人般身材、鼻音很重的阉割派教徒。为了讨好我们，他称呼我们为“同志”。他用一根发黄的指头在地图上比划着波兰人溃败的地区，历数着祖国的伤痕，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嘶哑。让仁慈的遗忘症吞噬掉有关罗姆阿里德先生的记忆好了，这毫无怜惜地出卖了我们，自己却被人顺手枪毙了的家伙。但在那天晚上，他那身细条长袍在所有人家的窗户下晃来晃去，飞快地清扫着所有的过道，并对所有想喝伏特加的人报以微笑。那天夜里，这位修士的身影，如影随形地跟在我身后，寸步不离。这位罗姆阿里德先生，他如果不当奸细的话，本是可以当主教的。

我和他一块喝罗姆酒，我的呼吸在几乎被摧毁的司铎家的老屋中变得前所未有的恍惚，并且在他的刻意奉承下，我的意志开始模糊起来。他给我讲被高等妓女当做护身符的微型耶稣受难十字架、羊皮纸本的教皇训谕和缝在天蓝色女士坎肩里已经腐烂的某位女子的缎带信！……

此时此刻，我依然能清楚地看见你这个穿着紫色教袍的不忠实的修士，看见你胖乎乎的双手，看见你那像猫一样既温顺又无情的灵魂。我还能清晰地看见你的主的创口，从那创口里流着精液和能令处女娇娘神魂颠倒的芳香四溢的毒液。

我们边喝罗姆酒边等着政委，可他迟迟未从师部回来。罗姆阿里德一头栽倒在角落里就睡着了。他在睡梦中仍提心吊胆的。窗外果园里，夜空中一片乌云遮蔽了林荫道。充满欲望的玫瑰在黑暗中颤动。绿色的蛇形闪电在教堂的尖顶上不时地闪亮。一具一丝不挂的尸体横躺在斜坡下。死者的分开的两条光腿上照着惨白的月光。

这就是波兰，这就是波兰立陶宛王国[1]傲慢的国殇！我作为一个外来暴徒，我把生满虱子的褥垫铺在教堂的地板上，把一本厚厚的对开古书垫在脑袋下，书里印着献给享有无上荣光的睿智元首约瑟夫·毕苏斯基[2]的颂词。

饥饿的大军朝你古老的城池蜂拥而来，啊，波兰，号召全世界的奴隶们团结起来的战歌，在你古老的城池上空回荡着，你在劫难逃了，波兰立陶宛王国，你在劫难逃了，拉齐维乌[3]公爵，还有你，萨佩基[4]公爵，你们这些盛极一时的权贵！……

师政委一直未回来。我在师部、在果园和教堂里到处找他。教堂大门敞开，我走了进去，只见迎面一具破棺材盖上，两块银色的颅骨在莹莹闪亮。我一害怕，低头弯腰钻进了地下室。地下室有一架柞木梯直通祭台。我看见教堂尖顶上有火光在移向高处。我看见师政委，特务科科长和许多哥萨克都手捧蜡烛。他们听见我软弱无力的喊叫声，把我弄出了地下室。

那两具颅骨，原来是教会灵柩台上的雕刻制品，这下再也吓不到我了，于是，我们一大帮人继续进行搜查。之所以要进行搜查，是因为我们在司铎家里发现一大批军装。

我们举着滴着蜡油的蜡烛一边交头接耳一边在这座建筑的每一个角落里搜索着，军服袖口的马头刺绣闪着亮光，脚下的马刺发出咔咔的声响。身上缀满珠宝玉石的圣母们，瞪着她们那像老鼠一般绯红色的眼珠，紧盯着我们的一举一动。我们手中跳跃的烛火，把我们的影子投射到圣彼得、圣方济各、圣温岑特的半身雕像上，投射到他们那被涂了胭脂的绯红的脸颊和卷曲的大胡子上。

我们仔细地四处搜索着。一个个按钮在我们的指头下被摁下去，一尊尊圣像被一一打开，从中间一分两半。一个连霉层都褪了色的地下洞穴，蓦然出现在我们眼前。这座地下宫殿非常古老，而且充满了神秘。在所有有光泽的墙体里，到处都隐藏着密室、暗道和能悄无声息打开的暗门。

喔，这愚蠢的司铎，他竟然在救世主的钉子上挂满了自己教区女教民们的乳罩。在这座庄严的大门后，我们发现了一箱金币，一袋用精致羊皮袋装的钞票和不少巴黎首饰盒，盒子里面全是镶着宝石的戒指。

之后，我们在政委屋里数了钱数。金币摞得像柱子，纸币铺得像地毯，风一阵一阵地吹着烛火，艾丽扎太太眼里闪着乌鸦般的疯狂，罗姆阿里德的哈哈大笑像雷鸣一样，钟在发疯的敲钟人罗巴茨基的敲击下发出无休止的怒号。

“走吧，”我对自己说，“快离开这些被大兵勾引得直抛媚眼的圣母吧……”

注释

[1]波兰立陶宛王国是16—17世纪欧洲面积最大、人口最多的国家，又称波兰立陶宛联邦，该国在波兰王国与立陶宛大公国结为联邦时宣告成立。

[2]约瑟夫·毕苏斯基（1867—1935），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的波兰第一任总统（1918—1922）和军事独裁者（1926—1935）。

[3]拉齐维乌家族，16世纪起成为立陶宛大公国的公爵家族。

[4]萨佩基家族，立陶宛大公国时期贵族世家，16世纪中叶开始兴盛，于18世纪到达顶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