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无以为家
冯驩被逼无奈,回去之后继续唱歌,虽然改变了一下歌词,但还是一个调子。他倒是唱的是越来越熟了。
这冯驩住的幸舍,按照道理算是二等门客住的地方,离一等门客住的代舍很近。而一等门客所住的地方,是薛公田文经常去的地方。因为,那里都是田文重视的心腹人才。很多大小事务,他都会请这些门客帮他出谋划策,商量解决之道。
因为两个地方相隔不远,加上冯驩这扯着嗓子吼的秦腔,声传很远。
他的歌声,居然还就被田文给听到了。田文原本还有些惊讶是谁在唱歌,这调子这么悲壮又不失豪情。后来仔细一听,立刻明白了,“哦。这两句还挺耳熟。肯定又是冯驩在唱歌。他居然在唱,出无车。这意思是,出门还得给他备一辆马车。”
“这个冯驩也太不识抬举了。薛公见他可怜,才手下了他。他却贪心不足,一会儿要这样,一会儿要那样。他这是把薛公当什么了?”一个门客颇有些不平。
“这样一个人,薛公都已经让他住幸舍了。那是拿他当二等门客来待,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难道,他还想来代舍跟我们平起平坐么?”另一个门客也毫不客气地道,“薛公,你礼贤下士,但这事连我等也看不下去了,我去帮你赶他走。”
田文苦笑着摇头,随即叫来了门客。“你去,把冯驩调到代舍吧?”
“啊?代舍?这里可都是薛公看重的一等门客,冯驩这样的……这能行么?”那个门客忍不住小声道。
“让你去,你就去吧。我听得出这冯驩的声音悲凉壮阔,分明隐隐有一种怀才不遇的愤慨。想必是真有些本事,这样的话,让他住幸舍确实有些亏待他了。
调他去代舍,按照一等门客,给他应有的礼遇,除了好的住处和好的饮食,出入也给他配上车。”田文想了想道。
他听着这秦腔是感觉悲凉壮阔,但他哪里知道这西北秦腔吼起来,这就是这个调调。田文一个齐国人,还以为冯驩真是受了多大委屈,才能唱出这样的歌。
这一来,冯驩又顺利进了代舍。这代舍可不是一般门客能进的,这里的门客都是田文所看重的人。说实话,这些人都是很有才华很有分量的,他们暂时屈身在田文这里,其实是另有追求的。
这些门客,可不是什么下人。他们是真正能被称为士的一类人,有些人武力超群,有些则足智多谋。武士,文士,辩士,策士。他们要么是为薛公田文冲锋陷阵,要么是当谋士出主意。
为的也是能够因为自己的才华,得到田文的赏识,能够由他举荐,出仕为官。
所以这些人之中不乏有才华的能人,别看他们现在只是门客身份,但只要有朝一日得到机会,就能当官飞黄腾达。所以这些门客也最受到田文的重视。
这冯驩简直是老鼠掉进了白米缸,乐不可支了。当天就让人驾着车,带上食物来到姬灵人的住所。“少主,你简直就是活神仙,你怎么知道我再唱歌,还能进代舍的?”
“代舍?”姬灵人看了一眼外面停着的马车,微微一笑,“这么说田文又听说你唱歌的事了?”
“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就是照少主的吩咐唱歌,然后没几天,我就又进了代舍。”冯驩摇头道。
“代舍可不是一般的地方。”姬灵人想了想道,“你去了之后不能再继续唱了,以免引起其他人的非议。但是那个地方田文经常会去,你要等他去的时候,继续唱,唱给他听。”姬灵人想了想道。
“还唱?可是我现在住在代舍的大房子里,吃饭有鱼有肉,出入有马车接送。还要怎么唱?”冯驩有些无语,“少主,我们这是不是太过分了?”
“你就唱:长铗归来乎,无以为家!”姬灵人想了想道。
“啊?!”冯驩愕然道。
“记住了,这是这几次唱歌以来最关键的地方。你一定要当着薛公的面唱,而且要让他看清楚你手里的这把剑。否则,将有杀身之祸。”姬灵人压低声音道。
“这……怎么会这样?”冯驩吃惊地道。
“田文虽然有好客的名声,但他也不是一个任人勒索的人。我们三番两次要这要那,已经快要触及他的底线了。但是这一次,我们又非要不可。所以一定要注意不能惹怒他,而要想不惹怒他,就必须给他一个不发怒的理由。这把剑就是我们给他的理由。”姬灵人低声道。
“少主,你到底在说什么?”冯驩摇头道,“我们到底还要什么?”
“要进入稷下之学,我需要一个有分量的人举荐我。在齐国,现在除了齐王,还有谁比这个田文更显赫?”姬灵人慢慢地道,“所以这次我们非要不可,因为这才是我们最终的目标,那就是我必须进入稷下之学。
但我们已经三番两次讨要,田文虽然大方,但也不是毫无底线。别忘了他在赵国,是怎么杀死那些嘲笑的百姓的。惹怒他的下场,很可怕。所以你一定要当着他的面唱歌,并且给他看清楚你手里这把剑。这把剑将是我们的护身符。”
冯驩迟疑道,“这把剑?”
“没错,这把剑的华贵程度,一眼可知,这是赵王雍请为吴越的铸剑名师,精心打造。剑身上还有赵雍两字铭文。
田文见多识广,不会不识货。他只要看到你这把剑,就会自然猜到你和赵王有关。他可以杀死赵国一个县的百姓,但绝不会得罪赵王雍。更何况他这次从秦国回来,平原君赵胜对他不薄。田文这个人讲义气。所以他会答应我们的最终要求。”姬灵人低声道。
“最终要求就是让少主去稷下之学?”冯驩低声道。
“是。你按照我的要求唱无以为家。这一定会触怒田文,但只要他见了你这把剑,就会消除怒意。他反而会亲自问你,家中还有谁,有什么需要照料的?你就照实说。而且告诉他,我是你的主人,而且是虞国的国君之后。”姬灵人低声道。
“这能行么?”冯驩低声问道。
“田文这个人虽然好大喜功,而且喜欢别人奉承他,但他总体来说算是一个重义之人。否则也不会有这么多门客誓死相随。如果你这么一说,他必定会称赞你不忘旧主的忠义,并且一定会设法把我送进稷下之学。要进稷下之学,对一般人来说或许不容易,但对田文来说却易如反掌。
不但因为他是齐国的薛公,而且他交游广阔,稷下学宫的那些名士,恐怕没有人不认识他的。”姬灵人慢慢地道。他现在的表情深思熟虑,根本就不像是一个七岁的孩子,但他偏偏就是一个七岁的孩子。
“少主,为什么一定要进稷下之学呢?”冯驩有些想不通地道。
“因为,我需要学的东西太多了。”姬灵人突然一笑,伸了一个懒腰道,“尤其是历史。后生晚学,总得找个好老师。”
冯驩一阵无奈,不过既然少主这样说了,他也照办就是了。于是冯驩回去之后继续唱歌。
这回他所住的代舍可不是一般的地方,这里的门客都是一些厉害角色,就连田文也是三天两头来这里。结果他这一唱歌,还真惹出事了。
那天田文正在和几个他所看重的门客畅谈,但听得外面又有人唱歌。几个人只能暂时停止了谈话,出外观看。
只见冯驩一只手拿着一把剑,一边用另一只手敲击着剑脊,一边放声歌唱,“长铗归来乎,无以为家!”
听了这歌,就连一向脾气好的田文都有些忍不住了。心说:这家伙也太不知道进退了。他嫌弃传舍的食物,那么我把他调到幸舍,每天好吃好喝招呼。又嫌幸舍外出没有马车接送,我又把他调到代舍,出入有马车接送。怎么着?他这还没完没了啦!
再加上他当时正在跟几个门客谈论大事,被冯驩这一打断,顿时没有了兴致。所以他当时脸色就有些不好看,手下的一个门客低声道,“要不,我去让冯驩别唱了。”
“不!让他唱!”田文不悦道,“我亲自去看他唱,看看这人究竟想怎么样。”
他亲自走到冯驩的面前,冯驩还是在唱。
田文的脾气上来,刚想发作,但是一看到冯驩手中的剑,他突然心中一动:这冯驩自称穷困潦倒,但这把剑可不是寻常之剑。
田文出身齐国贵族,是齐宣王的侄子,从小就见多识广,一眼就能看出这把剑的不凡。剑柄镶有绿松石,剑身修长、有中脊、两从刃锋利,前锋曲弧内凹。
而剑身这种纵横交错的黑色花纹,这是只有吴越之地的铸剑名师,才有的特殊工艺。经过这样处理的青铜剑,异常坚硬而且绝不生锈。
再一看到剑身的字,田文微微一怔,这剑身上的篆文是赵雍两个字。
几乎是一瞬间,田文的态度就出现了改变。他立刻笑着走上前去,对冯驩道,“冯驩先生,家中可是有什么放不下的么?尽管可以对我说。若是田文能够办到的,我一定不会推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