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度关注世界历史专业化建设过程中的难度
世界历史研究需要专业化已经越来越受到学者的重视。但专业化的难度也需要高度的关注,因为历史研究毕竟是一项综合工程,除了读懂文字、文献以外,还需有其他多种素养。唐代学者刘知幾曾说:“史才须有三长……三长:谓才也,学也,识也。夫有学而无才,亦犹有良田百顷,黄金满籝,而使愚者营生,终不能致于货殖者矣。如有才而无学,亦犹思兼匠石,巧若公输,而家无楩楠斧斤,终不果成其宫室者矣。犹须好是正直,善恶必书,使骄主贼臣,所以知惧,此则为虎傅翼,善无可知,所向无敌者矣。脱苟非其才,不可叨居史任。自夐古已来,能应斯目者,罕见其人。”[1]章学诚在此基础上又加了“史德”。这就是说,要成为良史,需要具备多种条件,必须经过多方训练。尤其是史学职业化以来,史学与它的研究主体——政治分离的现象非常明显,这就更加增加了史家认识政治家和政治事件的难度。学者需有自知之明。
历史学的主要职能是揭示真相。求真是历史学永恒的目标,也是历史学的魅力所在。但要求真,需有众多准备。中国有句谚语叫作“摸着石头过河”,其意为小心行事、稳步前进。“摸着石头过河”里的主体是人,工具是石头,措施是摸着并利用石头,目标是过河。在这里,人的作用固然重要,但石头的价值也不应低估。在人过河的过程中,石头至少起了两方面的作用:一是方向性的作用,二是工具性的作用。方向性的作用重要,在于它提供了正确的导航;工具性的作用必需,在于它是解决问题的基础。在其他条件不具备的情况下,没有“石头”的辅助,人们就不能到达河的对岸。
其实,读懂古典也似摸着石头过河。这里的“石头”就是历朝历代的注释和译解。如果没有注释与译解,后人几乎不能与古人沟通,不知其内涵,不明其意义,既不能读懂文本,又不能了解真相,更谈不上传承文明了。如果没有前人不断地译解《尚书》、《荷马史诗》以及《大唐西域记》等经典名著,后人也只能是望书兴叹、不知所措,求真相、继绝学皆是空中楼阁,毫无可能。例如,《荷马史诗》是用方言而且是多种方言写成的,金嘴狄奥说:“荷马并不拘囿于一种单独的方言,而是在伊奥尼亚方言中混合了多立斯方言,甚至阿提卡方言,将这些不同口音的言辞像染布一样谨慎地组织起来,并不是只注意到他那时的方言口语,而是返回往昔,摭拾一些阿卡亚古话,赋之以流行的活力,恰似在一个长久废弃的密窖里发现一枚古老的钱币;即使是蛮族的语言,亦不鄙弃,任何具有优美或雄壮力的词语,都不忽略。荷马的隐喻与他对日常语汇的点化功夫,也值得称赏。他已然证明自己在措辞、用韵上都是一位富于创造力的诗人,他还擅长模拟各种音响,无论是水声、木声、风声、火声、海声、石声、铜声、兽声、禽声、笛声以及牧徒们的哨声。因此他从不怯于用语言表述各式各样的构思,并且,借由他丰富的想象,他能够引导心灵产生他所要的任何一种情绪。”[2]可以毫不客气地说,没有各个时代的解释、注解,当今没有一个人能够完全读懂荷马。即使是公元前5世纪写就的《伯罗奔尼撒战争史》,至公元前1世纪哈里卡纳苏斯的狄奥尼修斯时已很难全部读懂。狄奥尼修斯在其《论修昔底德》一文中写得很清楚。他说:“能解修昔底德书中一切义音者少之又少,若无人与之笺注,则有数义终将暗昧于世也。”[3]
因此,正确对待注释和译解尤其值得学者在专业化建设过程中加以关注。应该说,与研究本国历史相比,研究世界历史难度更大,需要利用的“石头”更多。其中有的是纵向的,有的是横向的;有的是本国的,也有的是外国的;有由本国文字撰写的,也有从别国文字翻译的;有些质量高一些,有些质量次一些。但它们都对我们认识真相有帮助。它们是通向彼岸的路标,是求真路上的凭借,我们都应对其怀有敬意,择善而用之。陈垣先生在这方面为我们树立了很好的榜样。据刘乃和先生回忆,陈垣先生常常教育学生:“前人文章中偶有疏漏差错,写文指出以使读者注意则可,万不可自鸣得意,或得理不让人。题目用‘商榷’较缓和,如《十七史商榷》,态度较好;如用‘纠缪’,末免过分,如《新唐书纠缪》则不好。他的文章用过订误、正误、有误、质疑,疾言厉色的题目是没有的。”[4]陈垣先生的教诲显然是后辈学者需要认真学习的。
[1] 《旧唐书》卷一百二。
[2] Dio Chrysostom,Discourse,12.
[3] Dionysius of Halicarnassus,Thucydides.
[4] 刘乃和:《著作的标题与学者的用心》,见刘乃和:《历史文献研究论丛》,204页,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