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宫宴之谋3
不知何时,一曲舞终。
在座的宾客们皆鼓掌连连惊叹。
“萧将军的女儿果然厉害,这舞跳得真是绝啊!”
“是啊是啊,简直如仙女下凡,美亦美哉!”
“……”
赞叹的声音连绵不绝。
萧以然满意地躬了躬身,抬头向解能竹望去。
渐渐的,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望见,对面的青衣男子微侧着身,望着他身后的女子,眉眼之间,尽显温情。而至始至终,他都未看她一眼。
她紧紧握拳,细长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肉里。她瞪眼望着那个低头回笑的女子,心中满是不甘。
这个侍女竟哪里胜过了她,竟让解北竹为那个侍女而忽视了她?
她近乎偏执的目光自是被季南霜和解北竹察觉到了。
解北竹稍稍转身,随意地扫了她一眼后,便转头去和慕容俞交谈,而季南霜则与她对视了一会儿,神情淡漠,甚至有一些不屑。
萧以然气极,冷笑一声,道:“早听闻玉竹院内人才济济,且不乏精通音律舞蹈之人,想必解公子身边的侍女也不差吧?不知今日可否让看我们一见?”
其余的宾客听到“玉竹院”“解公子”等词时皆是一惊,那个名满天下的玉竹院主人解公子也来赴宴了?他们不由地随着萧以然的目光望去,便见一位青衣男子坐于十皇子慕容俞的身旁,手执银色酒杯,悠悠地品着酒。那男子似乎是察觉到众人的目光,抬起头来眉头微皱,望向萧以然的目光中有些许不悦,似是在谴责她这般无礼的行为。
众人明了。原来这位便是传闻中的解公子解北竹,看他一袭青衣,举手投足之间文雅温和却不失贵气,果真是名不虚传。
然而相较于解北竹赴宴之事,更令他们好奇的,是萧以然此番行为的用意。
她略带轻蔑的语气使她对那位解此竹身边的侍女的敌意暴露无疑。
是什么使萧以然如此针对于一个小小的侍女?
这让一众宾客不由地想起了一段往事。
大约三年前,萧府的大小姐萧以然因与父亲发生冲突,赌气离家出走。这一走便是几个月,毫无音讯。
萧何发疯似地将京城上下翻遍都未找到爱女的踪影,于是他便派出大量兵力到京城周围的城镇中去找萧以然。这件事甚至惊动了朝廷,连皇帝都下诏令人去寻找她。但即便如此,还是寻不到萧以然的半分踪影。
在萧何快要绝望之时,一日清晨,一辆马车缓缓停在了萧府的门前。
萧府的守门的家仆前去询问,才惊讶地发现那马车里坐着的竟是失踪了数月的萧家大小姐萧以然。
那家仆先是将萧以然引进府,又急忽忽地去禀报了自家老爷。
萧何在见到萧以然时,顿时老泪纵横,抱着萧以然连连忏悔,而萧以然自是不禁落了泪。
不过自那以后,萧以然倒是变得安分些了,未再做出离家出走这番荒唐之事。
但当她到了及笄之年,萧何想要为她定一门亲事时,她当着提亲人家的面拒绝了。
那提亲之人的家族在京城中也是举足轻重的,就这么被当面拒绝,当觉是失了颜面,提亲者愤怒地甩袖而去。
萧何一边连连道歉想将提亲的人留下,一边愤怒地对萧以然吼道:“你不嫁与他,你想嫁给谁?”
而萧以然当时答道:“我此生非解北竹不嫁。”
萧何闻言,瞬时愣住了,而提亲之人闻言,更加愤怒,嘲弄地笑着离开了。
后来,此事流传于整个京城,天下人不晓。
但萧以然为何非解北竹不嫁,人们却未得到一个答案,而她所说要嫁之人,至始至终都来出现。
提许多人都认为,萧以然这样说只是为了抗拒家族的联姻,更有甚者对于萧以然所言是不屑一顾和嘲讽的。毕竟解北竹名满天下,怎会看上如此泼辣任性的女子?
当然这在当时虽是轰动一时的事情,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人们也渐渐将此事淡忘了。而今日萧以然的所作所为,才让在场的诸位宾客想起了此事。
他们的目光不断在三人之间流转着,带着些玩味。
解北竹和那位侍女会如何应对呢?
三位当事人自是不会知晓众位宾客的想法,解北竹将眉头被得更深了些:“萧小姐,你不觉得你的这番行为,着实有些无礼吗?”
萧以然轻哼一声道:“我只是想让解公子的侍女为大家表演一段而己,有何无礼?”
“然儿!”一直在一旁坐着的萧夫人见解北竹的脸色更加不悦,直觉不妙,急忙出声制止。
然而萧以然却是执拗地与解北竹对视,对她母亲的提醒充耳不闻。
半晌,连柳芸曦都看不下去了,她冷声对萧以然道:“萧小姐,你失礼了。”
萧以然闻言后,慌忙跪下,却又不服地抬起头道:“太后娘娘,我只是……”她还想继续说下去,剩下的话却硬生生地在柳芸曦冰冷的目光中消了音。
她心中极为不爽,却也不敢在柳芸曦面前造次,只得强压住心中的愤怒,低着头瞪着地面以此发泄。
“呵。”季南霜不禁嘲讽一笑。
萧以然听到笑声,立即转头瞪向季南霜,险些怒骂出口。
季南霜自是不会理会萧以然的怒气的,她慢慢地行至庭庭院中央,微微俯身,对柳芸曦道:“今日奴婢确实有一曲想要献给太后娘娘,不知太后娘娘可否允许?”
柳芸曦道:“哦?你有曲想献与哀家?是何曲?”
季南霜道:“此曲太后娘娘一听便知。只是我需借用一下吟风琴。”
“吟风琴?”柳芸曦道。
“正是。”
众人间言,皆惊。
这侍女也太大胆了,吟风琴可是太后娘娘视如珍宝的古琴,除了柳家的大小姐柳惜琴弹奏过它以外,其余人是想也而敢想的。
萧以然在一旁跪着冷笑一声,世人皆知如柳惜琴是太后娘娘的珍忆亦是禁忌。多少年来,人们都不敢去触碰,这不知好歹的侍女竟想弹奏吟风琴,着实可笑。
所有的人都不禁为季南霜捏了把冷汗但令他们意外的是,柳芸曦并未大怒,她只是微微一愣,便对芙琳道:“去将吟风琴拿来吧。”
“是。”芙琳道,不同于一众宾客,芙琳是个明白人,也是在场的为数不多的几个知晓季南霜身世的人,于是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转身去取吟风琴。
众宾客惊极,一时失去了言语。
解北竹望着季南霜瘦弱而挺拔的背影,轻叹一声。
霜儿,你这又是何苦呢?
那些为岁月所缝合的伤痕,便让它忘却了罢,又何必再将它撕开,露出血淋淋的伤痕?
不一会儿,芙琳便将吟风琴取了来递给季南霜。柳芸曦大概嫌萧以然跪在旁边碍眼,很是不耐烦地挥手让她退下。
萧以然支着两条跪麻了的腿,怨气极深地退下了。
季南霜盘腿坐下,将吟风琴置于双腿之上。
她轻轻抚弄着琴弦,不由地想起了幼时她娘亲教她抚琴时的情景。
那时,她娘亲用双温暖的手握着她的手轻轻在这琴弦上拨着,奏出动听的琴声。那时的她,在娘亲的怀抱里,是何其的幸福。
如今古琴尚在,而故人已去,终无归期。
季南霜轻叹一声,便轻轻弹奏起来,琴声舒缓,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悲凉。
半晌,她唱出了她娘亲离开霁云山之前最后唱的那首曲子:
夕阳斜山兮,吾欲与卿别。
独赴异乡去,足遍天涯路。
卿忧吾心知,相劝极奈何。
此去不知处,相逢待几时?
恰逢圆月日,吾独居客乡。
孤倚听风去,日落雁归巢。
风去不留兮,且听吾心念。
待风至梓乡,替吾相告知。
归去兮,归去兮,
若与卿相见,欢喜既难言。
路遥遥,程漫漫,
奈何兮,奈何兮,
终不归矣,长恨别!
“奈何兮,奈何兮,终不归矣,长恨别!”当季南霜唱完最后一句时,柳芸曦不禁泪下。
这首曲子,她是何等的熟悉。
当年柳惜琴执意要随季霄一同去永安城戍守时,她是极力反对的。因为她知晓此行必有险情,但柳惜琴意已决,连她也无法改变。
柳惜琴去往永安城那天,她去为柳惜琴送行,柳惜琴便于城门之下,抚琴唱了这首曲子的前半段。
柳惜琴自是知晓自己对于她而言有的重要,但在亲人和爱人之间,她选择了后者。
那日,她久久地站在城门之下,望着柳惜琴渐行渐远的身影,不禁涕下。
她不知,这一去,她们何时才能再相见。
然而她终是未等到再与柳惜琴相见的那日。
她等来的只是一封信。
在信上,写着离别那天柳惜琴唱的那首曲子,只是柳惜琴又续写了下半段。
当她读到“奈何兮,夸何兮,终不归矣,长恨别”时,心中一惊,极不好的预感在她的心头升起,那一夜她彻夜未眠。
不久之后,季家遭遇变故,齐齐隐居霁云山,而她也失去了柳惜琴的消息。
再次得到有关柳惜琴的音讯时,却是柳惜琴病故的消息。
她颤抖着拿着那张写着“惜琴已故”的信纸,长痛流涕。
她的惜儿,她视如亲女的惜儿啊,怎会先她一步而去?
白送黑发人的悲哀,几乎让她痛不欲生。
后来,她命人按照柳惜琴的遗愿,将柳惜琴埋葬在了柳惜琴所隐居的深山中。
而到了最后,柳惜琴留给她的,就只剩下那被柳惜琴尘封在小屋之中的吟风琴。
这些年来,她将吟风琴连同她对柳惜琴的思念一同尘封在了深宫之中。
她不料,有一日,她还能听到这首曲子。而唱曲之人,是惜琴的女儿。
她知晓,霜儿定是怀着同她一样的心情唱出这首曲子的。
那深沉的哀痛,又岂是他人能够理解的。
长恨别,亦相思。
故人已去,而活着的人能带着对故人的思念继续悲痛的话下去。
终此,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