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主宰的罪孽
你有没有被时间骗过？
这就好像是，你明明记得已经起来把门打开了，但直到你又被砰砰的砸门声惊醒，你才看到门压根儿没有开。
或者，你记得你家对面来了一个买冰棍的老奶奶，但是没几天，你去买的时候却发现她不见了，父母还告诉你根本就没有那个人来过。
娅蕾特现在，已经被眼前突然浮现的幻光灯一样的画面惊呆了。
她被骗了！
被谁骗的？
就是刚才说的时间！
怎么骗的？
她被时间骗了，其实她根本就没有活过来——她早就死了，死于5岁，那个充斥着暴风雪的夜晚。
“这不可能！”
娅蕾特失声跌倒，目光涣散飘忽，却一直盯着画面的方向。
脊背上像是被一双冰凉的手抓住，耳畔一阵凉风，像是有什么轻飘飘的东西贴在她背上——麻痹的感觉如电流般蹿上心尖！
她微微张着口，呼出的气越来越多，吸进的气越来越少，胸口起伏很大，但她不敢动，不敢往身后看一眼！
画面像是来自于另一个扭曲的时空，里面的声音、画面愈加清晰——
很吵，一个金发铠甲的高大男人和五个穿着黑色祭司袍的吵了起来。
那个男人看上去只有30来岁，有着芙拉斯特大陆人独有的白皙肤色，最推崇的属于神灵的金发。他轮廓分明的脸上，一双深邃蓝眼异常悲伤，眼眶红红的。
他的身材非常魁梧高大，蒲扇般大手中轻轻托着一个脸色苍白的黑发小孩，他看着怀中的孩子，时不时地低唤两声，再抬起头无力地看着面前的五个黑袍祭司。
浑厚的声音，愤怒又绝望：“你们凭什么对我的女儿做出这种事来！”
黑袍中，一位手持木杖的耄耋老人站了出来，他右手托着一本厚重的黑壳书，书壳正中间的嵌入的红宝石，此刻正散发出诡异的红光。
老人浑浊的眼睛却露出凌厉如剑的目光，他把散发着诡异红光的书向着那个高大的男人递前了一点，枯瘦如柴的身体里，爆发出如雷贯耳的呵斥：“蓝顿！你的女儿本就是主宰的罪孽！我们杀她，是为了千千万万的主宰子民！如果我们今天放过她，那就是对主宰的不忠！是对司神的欺骗！更是，对不住要在芙拉斯特大陆上凋零的，千千万万的无辜子民！”
蓝顿哈哈大笑，眼泪却止不住地从眼眶中流落：“荒唐，真是荒唐！主宰罪孽，于我幼女何其无辜啊！”
在场之人听到这句话，一个字比一个字的声音更大，说到最后那句，竟犹如丧钟击荡，悲鸣之声不绝于耳。
他抱住孩子渐渐冰凉的躯体，头轻轻抵在孩子的额头上，温热的泪水打湿了孩子额前的碎发。
“我女儿今年才满五岁，今天早上，她起来告诉我，‘爸爸，我也想成为守护芙拉斯特的剑士’，我没答应她，因为我知道想成为这片大陆上合格的守护者，需要怎样的天赋与实力！可我女儿没有天赋，都五岁了，连剑都握不住，这样一个天真无辜的孩子，你们凭一本破书就说她是罪孽，是威胁！试问诸位，在这个年纪，一个连剑都握不住的稚子，拿什么成为你们的威胁？”
蓝顿双眼通红，身体在剧烈地颤抖着，泪水再次汹涌而出。
五位黑袍祭司和他们身后的牧师学徒们大多数沉默不语，有的学徒因为这番话，还偷偷地抹去了眼角的泪，不敢被长老们发现。
但那位耄耋老人依旧不依不饶：“不要狡辩了，蓝顿，她是你妻子菲丽丝用生命代价换取的主宰罪孽！主宰神谕不会说谎，我们这么做也都是遵循了主宰的意志，只是很不幸，主宰罪孽成为了你的女儿，可幸运的是，我们已经让罪孽回到主宰身边了！还请你……也不要忘记主宰赐予你的荣耀与意志！”
老人说完，领着黑压压的一群人就要走。
蓝顿闭上眼，吻了吻已经死去的女儿的额头，把她轻轻放在满脸恨意的洛娜怀里。他摸了摸大女儿的头，轻声嘱咐洛娜：“斯图尔叔叔你的家你还记得吗？”
洛娜坚定地点点头。
“好孩子，带着妹妹去你斯图尔叔叔的家，以后不要再回来了！”
洛娜睁着眼，依依不舍地看了看他，突然站起来，抱着死去的妹妹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就在洛娜冲出门去的一瞬间，身后的庭院中，一柱缠绕着雷电的磅礴红光直冲云霄……
大雪落下，覆盖在满是硝烟的战场上，成千上百的尸体在死黑的血污中腐烂，溅满血污的旌旗在萧索的寒风中鼓鼓作响，昏暗的天空上盘旋着一群又一群的秃鹫……
放眼望去，大地早已满目疮痍，魔法释放后的深坑，刀剑留下的痕迹，深深凹陷的箭洞……尸体从山峰脚下，一直堆到了峰腰处，一些被炸得稀烂的肉块黏在崎岖的山路上，黏在肉块上的各色血浆吸引了许多圆滚滚的蓝色的苍蝇。
峰顶之上，一人拄着巨剑，半跪于地，身后的披风长长地在空中翻荡。
猎猎风声，在夕阳中流淌着细腻的血腥，仿佛整片天空都被一层血雾蒙着。
此时，对立的山峰上，缓缓冒出一个蜷曲黑发的脑盖，随着他的移动，露出了半张熟悉的犹如神袛的脸，一寸一寸，牢牢占据着娅蕾特的视线。
他穿着一身拽地黑色长袍，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一柄微微泛着白光的魔杖，冷漠的表情犹如审判罪人的刑罚官。
“蓝顿.马罗夫.卡斯德伊。”
凛然浩荡的声音有着不容亵渎的神圣，一字一句却又让人心生骇意，久久地在天地间回荡：
“主宰有问！”
被重创得奄奄一息的蓝顿，费力地朝他转过来，脸上艰难地扯出一丝满足的笑，露出一排裹着血污的白牙，神色淡然，似乎早就预料到他会来。
“审判者问吧。”
“你，是否以生命代价换取罪孽重回人间？”
“不是。”
“那你希望主宰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的是什么？”
“让我女儿娅蕾特变成一个普通的孩子吧，和她姐姐好好活着。”他低声说着，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万顷雄峰之外，长河百绕，青霭丛生，天地间似有鸟鸣徘徊，圣乐绕耳。
“主宰将如你所愿。”
审判者高高举起魔杖：“主宰救赎！”
耀眼的圣光映射天地，刹那间，夕阳被移动的球体瞬间遮住，天地为之一暗！
纷乱的暴雪如长蛇乱舞，游走在万顷土地间，冰封万里。
寒气与黑暗不禁令画面前的娅蕾特震颤，这是何等可怖的力量？天地听令，只有主宰，才拥有命令天地的力量啊！
他怎么会用这样的力量来对付一个刚刚失去女儿的父亲，他怎么可以…娅蕾特捂着嘴，无声哽咽：“爸爸……”
一道惊雷隆隆响起，似乎天都被砸出了大片的裂缝，一道泛着寒光的冰锥从天而降，直直从蓝顿的天灵盖贯穿。
霎时，天地亮如白昼，但很快就随着蓝顿的烟消云散，渐渐昏暗了下去。
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蓝顿脸上的微笑都没有放下过。
晶晶莹莹的星点从他身上慢慢漂离，升入高空，凝结出亡人最后的幻想。
大女儿牵着妻子的手走在一旁，小女儿骑在他的脖子上，开心欢唱：“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地上的娃娃想妈妈，天上的星星眨呀眨……”
“宝贝，你怎么不想爸爸？”
小小的孩子认真思考了一会，仰起小脸笑道：“那我重新唱！”
大女儿和妻子仰起头，看着唱歌的小女儿微笑。
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往前走着，背影渐渐模糊……
此时，娅蕾特抱着双膝，把头埋在膝上哭得泣不成声。
画面并未终结，蓝顿消失后，躺在床上的黑发小女孩终于睁开了眼睛，依稀听到洛娜和一个年轻的成年男子说话。
洛娜年纪虽小，说话却透着一股老成的味道：“斯图尔叔叔，我妹妹以后不会再想起这些事了吧，这些事，我不希望她还记得。”
被称为斯图尔的年轻男子叹了口气：“放心，她不会再想起来了，以后你们姐妹俩尽量分开住，免得那些不死心的人还来找你们麻烦！”
洛娜皱了皱眉，被身后一声微弱的“姐姐”喊了过去，斯图尔和洛娜流露出欣喜的情绪：“你醒了！”
……
这时，幻光灯一般的画面渐渐地消失了。
娅蕾特再也没有听到其他声音时，才抬起头来，四周的星空黯然一片。
黑漆漆的，像置身与一个绝对封闭的黑暗空间，没有声音，没有人气，有时候她都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
嘈杂的打斗声模模糊糊地贯入耳中，似乎还有姐姐焦急的呼喊“娅蕾特！”
但是不对，姐姐的声音很快就变得越来越不像她了，有一些属于男性的优雅磁性。
声音越来越大，像一圈圈放大的波纹，连娅蕾特都有些分不清到底是不是姐姐的声音。
“快回答我！娅蕾特！”
“你醒醒！”
“我在这里啊！”
她大声回应着，却发现喉咙里根本吐不出半点声音来，就像被人拿走了声带一样，她张大了嘴再喊了几次，却发现还是和刚才一样。
“怎么回事？”
“娅蕾特！”“娅蕾特！”
越来越多声音不断地呼唤着她，震得她鼓膜都快破了，整个空间开始不停地颤动崩塌，她被震得摔倒在地。
“有反应了！快，毁掉她的听觉！”
“好。”
……
嗡——
伴随着耳鸣的声音，她虚弱地睁开眼，无尽的黑暗最终被刺目的白一点点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