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孰人孰鬼难分辨3
不一会儿到了一座山脚下，山上山下都长满了树，一眼望不到边，已行不得马，这时庆儿已经醒来，迷迷糊糊不说话，四人下马，屈信趴在地上附耳倾听，站起身来说：“有人追了过来，咱们先上山。”马不便爬山，李斯和小欢便取下钱袋，将马放走，屈信却让庆儿坐在马上牵着上山。
众人往山上爬去，山约有百余丈高，离着山顶还有七八丈之时，屈信停下脚步说：“等等。”
四人停下脚步，李斯和小欢向山下望去，见山下已有人开始登山，屈信对李斯说：“大哥，庆儿还小，山后面有个山洞，你带他到那里等我们。”
李斯问：“你们不去？”
屈信说：“必须解决他们，山上我早就布置了陷阱，有必胜的把握，人多反而误事，我与贺兄弟足矣。”
李斯点点头，抱着庆儿继续翻山。屈信牵着马和小欢向东平移了几十步，他示意小欢俯下身子，两人居高临下看去，屈信指着山下说：“贺兄弟，你看百余步的地方，有棵大树，树旁有个陷阱，得引他们到这边来。”
小欢仔细打量，真的有一棵大树，其他的天黑都看不清楚，他还在探查，屈信取出短刀，狠狠的插到马的屁股上，马吃不住疼嘶叫起来，就听山下有人呼喊：“在这里了。”不一会儿，就见四个人两前两后转到这边，一点点的离那棵大树越来越近。小欢紧张得屏住呼吸，就听屈信小声自语：“怎么只有四人，该有五人啊。”
小欢大惊，如果敌人有五人，那少的那人去了哪里？原来不止自己在暗中，敌人暗中也留了后手。
这时敌人距离大树已非常近，小欢根本无暇多想，突然就见前面两人消失不见，随即听到两声惨叫，后面两人往前走了两步，一人蹲在地上向下观望，另外一人站住不断查看四周，紧接着不知从哪里飞来一根巨目，正好击中了站着那人，那人哼都没哼便落入坑中。
小欢一愣，看向屈信，就见他面色淡定，双眼却射出寒光，一瞬间他明白过来，屈信为这一天已经准备了许久，他挖的坑是一个陷阱，这个陷阱之外还做了一个陷阱，他事先吊起一根巨木，开关就在坑中，一有人落坑便有可能触动机关，如果落坑之人有同伴，他定会到坑边查看落坑之人的情况，巨木撞过来便又可又将它撞入坑中，这是一个连环套，就是用于对付多人追杀的，当真是好心机。
屈信向下一指说：“兄弟，你看那儿。”
小欢顺着指的方向一看，见指的是树顶，就见树顶横着一根木条，还耷拉着一根木条，上面挂着绑巨木的绳子。屈信说：“树顶原本有两根木条，留在上面那条是绑死的，还有一条一端是死的，另一端靠近树干，是活的，那根巨木原本是搭在两根木条上的，所以能在吊在半空中，那根活的木条一端绑缚的绳索并不结实，绳索沿着树干一直伸到坑中，有人落坑，挣扎的时候会扯到坑中的绳头，牵动长条那一端，长条便从绳扣中脱落，巨木便会砸下来，我算准了方位，就这么回事。”
小欢对屈信佩服得五体投地，他久在草原中生活，为了获取猎物也时常会做些陷阱，但都是些简易的，这般精密的还是头一回见。
这时最后一人大喊：“屈信，你这没良心的，居然连兄弟也这般屠杀！”喊完接着往上爬。
小欢心念一动，就听屈信哼了一声小声嘀咕：“就凭你们也配做我的兄弟！”小欢放下心来，屈信接着说：“你再在看那儿。”
小欢顺着屈信所指又看去，就看离自己四五丈远的地方山势较缓，似个小平台，平台边上依稀看到一块巨石摇摇欲坠。
屈信说：“那块石头不知什么时候从山上滚下来的，滚到那里时被几棵小树挡住了，我也拿来做了陷阱，我砍断了其余的小树，只留下两棵，其中一棵被我用刀割得只剩下少许连接，一扯便断，我在上面拴了绳子，绳头就在这里，你看他走到这里时便拉断绳子，石头便会落下砸中他。”
小欢倒吸一口凉气，这手好狠，他不忍心做便说：“屈大哥，这绳还是由你来拉吧。”他在兰陵虽然杀了两人，那是被他们激发了野性所致，事后也深深后悔，每日都在反省，今日处境虽然危险，却不愿如此杀人。
屈信说：“兄弟，你我还未脱险，你有没有想过还有一人去了哪里？你在这里对付他，我去找出他来。”
小欢一想也是，便从屈信手中接过绳头，趴在一棵树后盯着剩下那人，屈信拍拍小欢的肩膀，悄悄离开了。
那人并不急于爬山，而是将落入坑中了三人都拖了上来，他附在三人身上大哭，哭罢才擦了擦眼泪，对着三人的尸身不知念叨了些什么，又接着爬山。小欢眼睛一眨不眨的，看到他到了那个平台之下，小欢猛然一拉绳子，石头瞬间落了下来，那人听到声音想要躲避，但已太迟，没能躲开，被石头砸中，压住了双腿和腹部，他哼了两声便没了声音。
小欢见偷袭已成，站起身来走上前去查看。那人听到声音，却已睁不开眼睛，他轻声问：“阿信、阿信是你吗？你怎么这么狠毒，我们可是从小的兄弟。”
小欢听敌人居然唤屈信做兄弟，微微有些奇怪，他低下头说：“我不是屈信。”
那人听了猛然睁大眼睛，看清小欢，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说：“不是阿信，好，好~”声音越来越低，闭目而死。
这时天色已微微泛白，小欢叹了口气想要转身走，眼角突然瞥到那人胸口衣服里似乎露出一物，便蹲下身子顺手掏了起来。这是一块儿腰牌，小欢看了一眼想要扔掉，突然心头一震，把腰牌举到眼前仔细查看，一瞬之间，一个可怕的念头划过脑海，一天来发生的事情一桩桩的浮现在眼前，他突然意识到什么，转身向山顶跑去，他一边翻过山顶，一边大声疾呼：“李兄、庆儿，李斯，你们在哪里？”
可是任凭他如何呼喊，也无人回答，小欢索性不再呼喊，专心搜寻，跑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终于找到一个山洞，山洞很浅，小欢向里望去，见洞内生了一堆火，李斯和庆儿正躺在里面睡觉，他松了口气边呼唤李斯边进了洞中，李斯没有答应，他来到李斯跟前，李斯面朝上躺着，衣服略有些凌乱，他蹲下拉了拉李斯，李斯一动不动，他一使劲，李斯直接翻过身来，他的背部竟有一处刀伤正在流血。
小欢大惊，忙查看庆儿，却见庆儿身体起起伏伏，没有异状，正在熟睡。他知李斯中了刀伤，好在不深，所以尚未毙命，小欢随身带着伤药，便取出给他治伤，他刚涂抹好药膏，突然听到洞口有动静，抬头一看，就见屈信背着一个大布包从外面进来。屈信见李斯受伤了大吃一惊，忙说：“这是怎么回事？莫非是最后那人偷袭了大哥？”说着便要进洞。
小欢大吼一声：“你别进来！”声音震得洞中纷纷落土，庆儿却还是没有醒过来。
屈信茫然问：“兄弟，是我啊，你怎么了？”
小欢凄然说：“防的便是你，你这不讲仁义的禽兽。”说着站起身拔出了佩剑对准了屈信。
屈信急忙说：“贺欢，你怎么回事？我大哥还在流血，快让我进去给他医治。”
小欢说：“我已给李兄治完，用不着你假惺惺。”
屈信听了脸上露出轻松之色，站在洞口中央说：“那就好。”
小欢说：“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李兄的妹夫竟是这样一个背叛国家、残杀亲人的无耻之徒。”说着从怀中掏出那块腰牌扔给了屈信。
屈信接住腰牌一瞥便扔到一边说：“被石头压死的原来是屈仁。”
小欢说：“要追杀你的根本不是朝廷的人，而是你屈家兄弟是不是？”
屈信笑了笑说：“如此看来你都已经知道了。”
小欢凄然说：“可惜屈大夫后嗣，今日竟不明不白的在这荒山之中葬送了四个，你，你怎么忍心！”
屈信脸上一阵扭曲，随即恢复正常，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小欢问：“你们屈家是楚国忠烈，一人叛楚也就罢了，怎么会同时出现四人叛楚？他们不是来杀你的，他们只是来跟你要回楚国山川图的，你才是那个要叛楚的是不是？”
屈信瞪着眼睛大吼一声说：“不错，我祖父对楚国那么忠义，被那昏庸的楚怀王逼得自杀，我们屈家从此被软禁在丹阳，凭什么？我就是要叛楚，我要将地图献给秦王，获得他的宠信，我要在秦国执掌兵权，将来有一天我要亲自带兵打回楚国，我要让楚王成为我的囚犯，我要让熊氏子孙感受被囚禁的滋味，我要让他们感受到亲手酿成的恶果！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本就说得恶狠狠的，最后的笑声更是让人毛骨悚然，小欢听了不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强自镇定说：“你的妻子，李兄的妹妹是你杀的？”
屈信说：“小昕在北山听到了我们兄弟间的对话，我让她跟我走她不肯，还威胁说要告诉你们，那时候我手里还有两张图，我怕你们阻止只能杀她。还有李斯，他看了我的图不还给我，居然揣到自己怀里，我便骗你说还有一人，自己偷偷来到洞中，趁他不备从后面给了他一刀，谁知正巧你在山上大叫，我一惊之下力道轻了许多，但也足够让他昏死过去，不过他身上并没有地图，我猜他定是给了你，便躲了出去等你来。”说完从怀中掏出一把尺许长的尖刀，上面还沾着血迹。
小欢知他已动了杀念，平静的说：“屈大哥，我给你看样东西。”说完从怀中掏出信陵君的令牌扔给屈信，屈信见了一怔。小欢接着说：“这是信陵君的令牌，信陵君威震天下，他的令牌可不易得啊。”
屈信将令牌掷还给小欢，冷笑一声说：“那又有什么？令牌又不是他本人？他还能从天边飞过来？这时就算是他亲自来我说杀也就杀了。”
小欢笑着说：“我既然获赠令牌，便是得他赏识，没点本事是做不到的，你未必一定能杀得了我，再说即使真是你强我弱，你杀我前我也能给你重创，让你下不了这座山。”
屈信眉毛一挑，若有所思，小欢察言观色觉得有门又说：“更何况~”他佩剑还鞘，蹲下从火堆中捡起一根正在燃烧的柴条，又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往火上一靠，接着说：“你屈家兄弟追来便是因为发现少了这两张图，你要去投秦，不带它们也总是不美吧？”布包中正是屈信藏下的洞庭、苍梧的两张山川图。
屈信一惊，他刚刚对李斯行凶时听到小欢的叫声便停下手来，一搜李斯身上不见有图，知道小欢早晚寻来，便放过李斯，躲着小欢的声音爬回山那边，从四兄弟身上取回了交换李昕和庆儿的六张图，这才回到山洞，否则小欢哪有时间给李斯医治。他见小欢威胁要烧掉两郡的地图，心想对于秦国而言，最重要的便是这两郡的图，只带去不接壤的六郡地图总是不够分量，便忙说：“贺兄弟，你说怎样便怎样。”
小欢说：“图我可以给你，但你不能伤害我们。”
屈信犹豫了一下说：“可以！”
小欢说：“屈大哥，我从赵国来，对秦对楚都没有感情，你留楚也好，投秦也罢与我何干？李兄中了刀伤，不知还能不能活下去，你没有必要对我们赶尽杀绝。”
屈信点点头说：“你把图还我，我这就走，决不伤你们。”
小欢朗声说：“屈大哥果然是痛快人！”说完将柴条扔回火里，将布包扔给屈信。
屈信收起尖刀，打开布包看了一下，放入身上那个大布包之中。他看庆儿还没有醒，便进来要抱走庆儿。
小欢冷冷的问：“屈大哥，地图已经给了你，庆儿你得留下。”
屈信听了停住脚步，面色中有些复杂。小欢说：“庆儿虽是你的儿子，但你是入赘李家，他该是李家的血脉。”
屈信点点头说：“庆儿便留给你，我把他也带走你总不能放心。”
小欢笑了笑问：“将来庆儿去哪里找你？”
屈信深深的看了正在熟睡的儿子一眼说：“咸阳，他若留在楚国便不用去了，我早晚会率兵杀回来。”说完回身走出洞外。小欢跟出去时，屈信已没了踪影，他看着满山的树林，已是秋天，树木开始落叶，山上呈现出一派萧瑟的景象。天已大亮，太阳迎着山坡升起，天空中已有大雁和燕子从北向南飞过，他想起昨日田间听屈信夫妇对唱的四首诗，头一晕，觉得世界仿佛又进入了一个新的轮回。
小欢回到洞中，见庆儿还在睡着，李斯的呼吸已经均匀，伤情显然已经有所好转，心里略感宽慰，他坐在两人身边心想：“对于屈信还有些疑问没有搞清楚，他当真一开始便想叛楚投秦？如果是这样，为什么在这里一待便是五年？种种疑惑屈信一走便再也解不开了。”
庆儿和李斯先后醒了过来，庆儿醒来后目光呆呆的，也不说话，李斯身体虚弱，但好在头脑清醒，小欢怕山上有野兽，一步也不敢离开山洞，好在身边有少许水和食物，尽可勉力维持。就这样呆了三天，李斯的伤渐渐好起来，话也多了起来，他每每问起屈信，小欢怕他情绪激动，耽误养伤，便打算以后再告诉他实情，只是说了自己和屈信分开后再也没有见过他。李斯将信将疑，但也无法印证，小欢见他一天比一天好，便出洞找到屈家四兄弟的尸体，他从掉入坑中的三人身上都搜出了腰牌，上面分别刻着“屈义”、“屈礼”、“屈智”，看着三个腰牌，小欢微微有些遗憾，屈仁的腰牌掷给屈信后，自己明明看到他扔在地上，他走后却怎么也找不到了了。小欢心想：“仁、义、礼、智、信，这显然是儒家的思想，屈家这一辈用这五个字起名，可见早已信了儒家思想，屈大夫投江殉国看似迂腐，实乃信仰使然。”他一边感叹一边在山上掘坑安葬了四人，此时铁证如山，他才真正相信屈信杀的是自家兄弟，心中不再对屈信存任何的好感。
当日李斯和他在山顶前分开时，李斯抱着庆儿，不便携带着钱袋，便扔到了一棵大树旁，他按照李斯描述找了回来。又过两日，李斯伤情更加好转，他想带李斯和庆儿回村中养伤，李斯怕另生枝节不同意，这时已断炊，到了晚上，他趁着夜色潜回李斯家中，这时李昕已被抬出安葬，他到厨房中取了一些大米，水袋中装满水，又回到山上，路上意外遇到了自己和李斯放走的两匹马，山下水草颇多，没有跑远，它们极有灵性，又跟随主人多日，已能认主，见到小欢都亲热的凑上前来，小欢也一并牵了回来。
伙食改善有助于疗伤，半个月后李斯的伤好了大半，这时已至初冬，两人商量即刻动身赴大梁。庆儿与李斯这段时间形影不离，小欢忙进忙出一直没有机会告诉李斯真相，想到来日方长倒也并不着急。下了山，李斯找到父母和妹子的坟墓哭祭，他伤势未痊愈无法长时间骑马，好在对这一带熟悉，带路找到一个小镇，买了一架马车，三人坐车往北走，他们来时为赶时间翻山越岭，去时顾忌养伤，专挑好路走，倒也平坦顺利，第二日天黑前便到了隐阳（今河南漯河），三人进驿馆休息。
次日小欢要一早赶路，李斯不让，他要小欢驾车在城里转了一圈，停在一处店铺外，他留小欢和庆儿在马车上，独自一人进了屋，不多会儿从店里领出来两个壮年，他向小欢一招手，小欢抱庆儿下了车，那两人掀开车帘，搬下了钱袋子。小欢一愣要上前制止，李斯一把抓住，笑着摇了摇头，两人头也不回进了店。李斯点点头，拉着庆儿上了车，又冲小欢招招手，小欢跟着上了车，李斯说：“快出城往北走。”
小欢不知他在搞什么鬼，但一向佩服他，便驾车出了城门，李斯不断催促他赶路，小欢马不停蹄的赶出二十里，才放慢了速度。李斯掀开车帘出来与小欢并肩坐在马车前，小欢看看他也不说话，他哈哈一笑说：“兄弟，刚才让你摸不着头脑了吧？”他与小欢这段时间朝夕相处，又受他悉心照顾，对他已极为亲近，不自觉的改了称呼。
小欢问：“不知李兄是何用意？”
李斯说：“我是在为到了魏国打算。”
小欢说：“你把钱都给了人，这算什么打算？”
李斯哈哈一笑说：“虽然钱给了旁人，但你看这是什么？”他说完看看四周，确定无人便从怀中掏出一个布袋，一边递给小欢，一边从他手中接过了缰绳。
小欢用手一掂，约莫三四斤沉，打开一瞧，里面盛着八块青绿色的东西，用手一摸，居然光滑无比，触手生凉，他没见过这种东西，便将布袋还给李斯，接回了缰绳问：“这是什么？”
李斯又看看四周，将布袋揣入怀中说：“咱们要想在大梁立足，就得靠这个。”
小欢说：“我摸着像石头，但是觉得比石头光滑。”
李斯点头说：“对，这种东西叫玉，摸上去就是这种感觉。”
小欢说：“玉？对啦，我记得蔺相如完璧归赵，里边的和氏璧就是玉，原来你刚刚去的是一家玉店。”
李斯气一短说：“和氏璧价值连城，秦王要拿十五座城池交换，咱们的跟它没法比，但也几乎用光了我在兰陵积攒下的所有钱财。”
小欢心想：“这些钱都是你的，你想怎么用就怎么用，跟我说什么？”就听李斯接着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用钱换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