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国之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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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孰人孰鬼难分辨

李斯捡起证明拍拍上面的尘土还给小欢说:“贤弟,你在兰陵城做的大案,官府虽然一时不予追究,却难保事主不再追杀,咱们还是早些走吧。”

小欢一听有理,与李斯翻身上马,李斯认得近路,带小欢一路向西疾驰,一晃赶了五六天,李斯说已离开兰陵四百多里,想来已经安全,便放慢了速度,牵着马在大道上慢慢行走。这几日小欢忌惮李斯城府,却不知李斯同样忌惮小欢说杀人就杀人的野性,两人一直互相提防,不冷不热,白天只是赶路,晚上有驿馆便进去休息,遇不到驿馆便在野外生火凑合,都是倒头便睡,不怎么交流。现在终于得空,李斯开口说:“贤弟,你在兰陵城杀人究竟图得什么?是图他家的酒好喝?几年前这家酒肆曾送给我师几罐,我师喝了也赞不绝口。”

小欢说:“这酒味道确实不错,不过那日店家倒不曾说起。”

李斯冷笑说:“几年前他嚷嚷的满大街都知道县公大人喝了他家的酒,后来我师推荐给了春申君,这才有了后来的楚宫贡奉,谁知人家攀上了高枝便不再理会我师了。”

小欢叹了口气说:“攀高踩低本就是人之常情,不过我却不是为了酒好,只是可怜那妇人柔弱无助,痛恨他大伯凶暴欺人。”

李斯笑笑说:“那妇人激起了你锄强扶弱之心?”

小欢说:“好像有这么一点儿。”

李斯拍拍小欢肩膀说:“只怕你被那妇人骗得不轻。”

小欢急问:“这是为何?”

李斯冷笑说:“楚国不止一家酿酒,楚宫能选他家贡酒,这家男人一死,能只剩下孤儿寡母?那妇人根本不会像你想得那么弱小可怜。”

小欢问:“我被她利用了?李兄可知她家什么底细?”

李斯说:“我志在治县,懒得去挨家打听。贡酒数量不是小数,酿酒也是体力活,总要雇工,手下能没人?”

小欢一想也是,这妇人如手下有人,应该能抵挡大伯,自己一个外人,强要出头,确实莽撞。

李斯见小欢听了进去接着说:“你说酒只有用她家院中那口井中的水酿出来才好喝,这事儿显然没有传出去,估计邀外人帮工前她家夫君都会亲自打水,只能用家里井水酿酒的事她能不知?就算她夫君没有告诉她,她猜也能猜到,她说她也没有酿出好酒,恐怕也是在演戏。”

小欢心一灰说:“她为何如此待我?”

李斯哈哈一笑说:“她不是为了瞒你,主要是为了瞒她家大伯,谁知你小子不知轻重一头扎了进去。”

小欢叹了口气说:“是啊,人家自己能处理好,我何苦跑去杀人?”

李斯说:“我看未必,只靠她自己未必有必胜的把握,否则她为什么要给你方子?她知道你只靠方子根本酿不出好酒,见大伯已抢了去,干脆也给了你一份,反正三方都酿不出酒,有你个外人做见证,这事就更好圆了,她只是料不到你会杀人。”

小欢悻悻地说:“她就不怕大伯直接赶她出门,霸占了她的院子?他大伯看到院中的那口井,难保不会想到试试。”

李斯说:“所以,她给你的方子十有八九也不是真的,她笃定了酿不出酒,根本没有必要给真方子。”

小欢看了一眼李斯想:“人心难测,我稀里糊涂便成了人家手里的刀。”

李斯见他表情古怪忙说:“这些也都是我猜的,未必是真,你勿需多想,只是以后再遇到事要多想想,眼睛看到的也不一定就是真的。就好比现在吧,你真以为是在回魏国?”

小欢思绪还沉浸在兰陵城,听了这话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惊问:“咱们这是要去哪里?”

李斯笑嘻嘻的说:我在上蔡的老家有老娘和妹妹,我离家六七年了,不曾回去过,这次去魏国先回去接她们一起走。”

小欢急说:“这如何来得及?”

李斯又是一笑说:“还真不用着急,我看朝廷邸报,信陵君现在还在函谷关外,咱们就是回了大梁也见不到他,马不停蹄的走了这几日,上蔡已经不远了,咱们去接了就走,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小欢被李斯搞得晕头转向,心想这一路都是李斯做向导,现在不跟他去怕是也不认路,反正时间宽裕,还不如跟着他去看看。他自幼生活在塞北,少见南方秀美的风光,现在虽是秋天,可这里温度适宜,树木还算郁葱,又时不时的遇到湖泊河流,行走在此间倒也神清气爽。

不知不觉间,他对李斯的感觉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虽仍心有隔阂,但见他能毫不顾忌的指出自己的得失,觉得他虽然精于算计,对自己却没有恶意,李斯的话鞭辟入里,自己很是佩服,心里不自觉愿意跟着他多学些东西。他一拍身上说:“兄弟只当跟着李兄游山玩水了,只是身上只剩下钱,没有粮了,李兄得管饭才行。”

李斯大喜说:“贤弟放心,粮食愚兄带得足,你只管跟着我走。”

谁知距离根本不是李斯口中所说的不远,小欢听李斯的口气只当两三日便到,不知不觉竟走了二十多天,李斯带的粮食没几日便吃完了,两人饥一顿饱一顿的赶路,初时只走大路,走着走着都变成了小路,有时还要跋山涉水。小欢心急,每每问起李斯都说快了,他恨得牙根痒痒偏偏无可奈何,在这荒郊僻岭,若真抛下李斯独自离去,看他文弱的样子,如果遇到野兽怎么对付,更何况自己不认路,只能跟着李斯走一步算一步。

李斯知道小欢烦闷,便不停的跟他说笑解闷,这一日又从一座山中出来,小欢恨恨的说:“世人都说楚国蛮荒,我在兰陵还不觉得,现在全明白了。”

李斯微微一笑说:“贤弟从赵国来,便不觉得赵国蛮荒?”

这些时日无聊,小欢便将自己在赵国的事告诉了李斯,他听了一想也是,便奇怪的问:“我自雁门郡赴魏,沿途也有繁华之地,但雁门郡外的荒凉不输这里。”

李斯问:“那世人怎么不说赵国蛮荒?”

小欢摇摇头说:“我怎会知道,还请李兄告知。”

李斯说:“楚国发迹于南方,与中原各国本就不同宗同源,自会被他们视为蛮夷,他们自说也就罢了,楚武王在位时有一次攻随国,中原诸侯间攻伐讲究出师有名,随国便派人来出使说自己无罪,不应该受到攻击,谁知武王居然给人家回复‘我是蛮夷’,根本就不理中原那一套,他那时候还不是王,借此机会要求周天子给自己加封王爵尊号,周天子没有同意,他便自立为王,自此楚国国君便开始称王了。不过蛮夷的名头也就传开了。”

小欢乐了说:“人若不要脸,事儿便好办许多。”

李斯正色说:“贤弟慎言,这可是我的国君。”

小欢吐了吐舌头说:“楚国不受中原礼仪的束缚,扩张便更加方便,这才有了这个幅员千里的大国是不是?”

李斯说:“礼仪向来就只能束缚住弱者,楚武王敢这么做那是因为周室衰微,随国弱小,又过了几十年,中原地区出了一位齐桓公,将齐国治理得井井有条,他责怪楚国没有按照礼仪给周天子交纳贡品,楚国见齐国不好惹,只有乖乖的补上。力量弱了,别人对你不怎么讲礼仪也毫无办法,力量强了,别人不但不敢对你不讲礼仪,你还可以借口别人不讲礼仪讨伐他,国家间的外交终究还是国力的较量。”

小欢说:“所以信陵君才急于寻求人才,变法图强。”

李斯冲小欢点了点手指笑着说:“你呀,念念不忘的就回信陵君那里复命,他有你这样的门人也是有幸,不过放心,快了。”

小欢挠挠头也笑着说:“你哪次不是说快了?”

李斯哈哈大笑说:“这次不骗你,我们已经到了上蔡,出了这山,离我家便不过三四里路了。”

小欢大喜,忘记了疲惫,骑上马跟着李斯沿路小跑了一小会儿,遥遥看到前面有座小村庄,村外有一大片农田,李斯一指说:“就是那里,前面便是我家的田。”

两人下了马缓步前行,农田中有人正在劳作,隐约听到有人唱歌,小欢倾耳一听,就听一名女子唱道:

“江湖中,

浮游生。

日升幸得出,

日落魂归踪。

只余太平水,

风过纹起兮无觅影。”

这词通俗易懂,他虽不精通文章却全然听得明白,只觉得写得有趣,不及细想就听一名男子唱道:

“日复日,

天上日。

朝时出云彩,

暮时没山去。

怜惜夜色中,

唯留星空兮月孤明。”

那女子拍手叫好,接着唱:

“寻常见,

风中燕。

春时南飞北,

秋时复归南。

可怜旧时巢,

燕离空空兮侯半年。”

那男子听后也不迟疑,张口又唱:

“举目看,

树上叶。

燕走色泛绿,

归时已枯黄。

唯见孤立木,

繁疏不计兮苦守田。”

小欢听着有趣,知道是一对夫妻在用唱歌的方式对答,想这楚国的穷乡僻壤之中居然还暗藏这等文雅之事,他扭头看向李斯说:“李兄,听了这,谁还敢说楚国是蛮夷?”

就见李斯满脸堆喜说:“贤弟,唱歌的女子便是我家妹子,我到家啦!”说完大声喊道:“阿昕,大哥回来啦!”

那女子唱完歌后正在弯腰劳作,听到声音站直身子探身望,看到了李斯,高兴的跳了起来喊:“大哥,你可回来了!”说完扔下农具,跑到李斯跟前拉住他的手又蹦又跳,与他对歌的男子也放下农具走了过来。

李家兄妹欢喜了半天,李斯终于得空面对那名男子,就见他约莫二十出头的样子,个子不高,一字剑眉,眼睛不大,鼻梁高高耸立,脸型轮廓分明,英气逼人。李昕拉着他害羞的说:“哥,这是我夫君,叫阿信。”

阿信跪拜李斯,李斯还礼,寒暄少许,李斯说:“我们回家看看吧,不知母亲可安好。”

李昕目光一暗,黯然说:“哥,咱娘去年过世了。”

李斯大惊,放开妹子往村子奔去,跑回家中偏堂,偏堂中供奉了李家的祖先,李斯双眼满含热泪,找到了母亲的灵牌,身子一软,跪倒在地痛哭,哭了好一会儿才稍稍抑制住悲痛从偏堂中出来,这时李昕和阿信已引小欢回到家中,都站在院中等他,四人一同进了堂屋坐定,李斯问:“不知母亲何时去的,安葬在何处?”

李昕抹干净眼泪说:“是去年夏天病下的,一直撑到了冬天,就想见你一见,却没等到,她和父亲葬在一处,今日已过正午,明日一早咱们一同去祭扫吧。。”

李斯听了心中五味杂陈,强忍泪水说:“我这一去没能在母亲跟前尽孝,劳烦你了。”

李昕说:“倒也还好,你走当年信哥便来了,我们是第二年成的亲。”

李斯听了看了阿信一眼,就听李昕又说:“信哥家里没人,便住在这里,我们一起给咱娘送的终。”

李斯对着阿信由坐变跪说:“有劳妹夫了。”阿信连称不敢,李斯问:“不知妹夫是哪里人?是何姓氏?”

阿信说:“我从丹阳来,小门小户,没什么姓氏。”

李昕问:“哥,你一去六年,都去了哪里?”

李斯将这几年的经历告诉了李昕和阿信,最后说:“这些年没有什么成就便无面目回来见你们,现在魏国信陵君正在招贤,我想去投奔,打算回来带你们一起去。”

阿信听了脸色一变,随即正常,李昕笑着说:“大哥真是出息了,可我哪里也不想去,就想守着咱爹娘。”

李斯说:“我这些年在外面置了一些财产,都在马上。”说着站起回到院中,从马上取下一个大布袋,拖回房中扔在地上,打开一看都是铜贝,还夹杂着一些金银块,足有五六十斤。

小欢暗中苦笑一声想:“也真难为了这匹马。”

李昕惊得跳到那袋钱跟前,双手捧起一捧钱币说:“哥,你还真是发达了,这么多钱全亭的地恐怕都能买下来!”

李斯笑着说:“你们若跟我一起去,拿来做盘缠,剩下的用来在大梁安家,若不去,便都留给你们。”

李昕见阿信目无表情瞪了他一眼说:“这么多钱放在这儿太显眼,你快搬到里屋去藏好了,小心别让庆儿看见嚷嚷得满村都知道。”

阿信站起来搬钱袋进了里屋,李斯问:“庆儿是谁?”

李昕得意的说:“是我和信哥的儿子,今年四岁了。”

李斯惊喜的说:“我都当舅舅啦!他在哪儿?快给我看看!”

李昕说:“这孩子整天不着家,我们忙农活顾不上他,他便东家西家的去串门,日头落山才肯回来。哥,今日你们回来,我杀只鸡,庆儿闻着鸡肉味还能早点回来。”说着出去杀鸡去了,只留李斯与小欢留在房中。

李斯满脸狐疑的问小欢:“贤弟,你看我这妹夫有无古怪?”

小欢说:“我看不出来。”

李斯歪歪头说:“我看不像寻常庄户人家的孩子,那么一大袋钱,他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真让人想不通。还有那歌儿也是,我妹子肯定作不出来,多半是他作的。”

小欢笑着说:“李兄想多了,你觉得钱是好东西,人人见了都会眼开,谁知人家不当回事儿,你心里不痛快了。”

李斯点点头说:“但愿如此吧。”

李昕说炖好鸡肉庆儿便会回来,谁知到了天黑仍不见他,她到街上大声呼喊,仍无回应。村里一共十几户人家,听到她的喊声纷纷出来探问,李昕一问,才知道庆儿不在任何一家之中,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哭起来。

众人都知道李家丢了孩子,纷纷出去寻找,找遍满村都没找到,阿信跑到村里唯一一口水井一看,孩子也不在其中。村中里君张罗大家点起火把出村寻找,李斯一家和小欢一并出了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