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研究视角
马克思曾精辟地论断:“宗教里的苦难既是现实的苦难的表现,又是对这种现实的苦难的抗议。宗教是被压迫生灵的叹息,是无情世界的心境,正像它是无精神活力的制度的精神一样。宗教是人民的鸦片。废除作为人民的虚幻幸福的宗教,就是要求人民的现实幸福。要求抛弃关于人民处境的幻觉,就是要求抛弃那需要幻觉的处境。”[80]
因此,号召民众献身反抗,仅仅许诺一个虚无缥缈的迷幻世界是远远不够的,洪秀全干脆分别塑造了寄存上帝子女灵与肉的两个归宿,将逼真诱人的“小天堂”搬来人间,对正在社会底层苦苦挣扎的民众来说,无疑会产生巨大的感召力和吸引力。美国学者施友忠(Y.C.Shih)认为,“太平天国的天堂、地狱的描述是模糊的,既有精神的一面,又有物质的一面,并且兼有来世和现世善恶回报的双重概念”。[81]
就像对“人间天堂”的憧憬一样,底层的贫苦大众在残酷的压迫和剥削下,亟须在虚幻的宗教世界中寻求精神上的慰藉,期待神灵的降临,帮助他们衣食无忧、避祸趋福。杨秀清、萧朝贵分别迎接天父、天兄来到人间,迎合了人们的现实需要,使上帝教天父、天兄的核心理论与人们的日常生活紧密相连,为“上帝独尊”开辟通途。但是,宗教是一把双刃剑。对政治而言,它兼有平治和纷乱的双重功效,掺杂进过多的政治因素,却会使狂热的宗教偏离它既有的价值轨道。洪秀全、杨秀清、萧朝贵,他们编织的独一真神信仰实际是在创造神灵,“人神沟媾”“代天言事”的造神巫术使上帝教过多地彰显浓厚的非理性色彩和自身固有的抵牾,上帝信仰大杂烩孕育出的激情仅是一堆泡沫,后期太平天国宗教的苍白无力正说明了这一点。
萧朝贵的一生,事实上并不能脱离神秘的宗教领域。上帝教带有的浓厚的中国民间宗教气息,归根结底,来自杨秀清、萧朝贵的“民间”色彩。他们征服上帝会下层民众灵魂的过程,就是上帝教宗教神学体系逐步被同化的过程。以鬼神附体代天言事的巫术是民间教门中屡见不鲜的一种现象,[82]而天父、天兄下凡的核心教义恰恰直接脱胎自盛行于广西浔州地区的降僮巫术,民间宗教因素便成为上帝会的主流,同时使上帝会具有了“政教合一”的鲜明特征。[83]
所以,对萧朝贵进行人物个案研究,不能忽视基督教、上帝教、中国民间宗教的宗教印迹及影响,宗教是本文必须关注的视角之一。[84]
“历史就是过去的社会。”[85]萧朝贵是太平天国的上层人物,但对上层人物的研究,并不意味着单纯就是政治的、制度的,更不代表放弃社会史的研究方法。社会史并不是一个新的学科分支,其精髓或真谛在于研究视角和方法的推陈出新,而不必拘泥于研究的对象是什么。[86]因此,社会史的研究方法同样适用于社会人物、社会群体的研究。
社会史研究倡导自下而上与上下互动的研究取向,力图以历史的多重面相,探讨社会发展原动力的复杂性。[87]历史人物作为社会的组成要素,自身的社会性同样包含社会的政治、文化、经济各方面。一个单位人就是一个完整的社会。传统的史学研究方法并非无足轻重,但挖掘深入的历史认知,就要在“官方历史的表层之下”,发现“萌发着民众的恐惧、希望和运动”,[88]讲述历史人物背后鲜为人知的故事。[89]
笔者进行萧朝贵研究,并不想描绘一幅太平天国的全方位画面,更不想被定性为为萧朝贵立传。相反,笔者希望能够探究萧朝贵的内心世界,解答至为关键的问题——萧朝贵的个性、心理等内在元素与他人生神圣事业(乃至感情、婚姻)之间的关系,更希望能为人们重塑萧朝贵人生追求中的真诚的激情。所以,举凡萧朝贵的行为(政治的、宗教的、军事的)、文化、思想、外表、人际、心理、婚姻、家庭、宗族……这些都是进行人物社会史研究不可或缺的环节。历史的功用在于还原历史的本来面目,我们是应该还萧朝贵一个完整而真实的面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