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侦查侦探互斥说
晾干的半成品油画立在房间中央,似乎是整个空间里少有的还能保持原来相貌的物件。
除此之外,偌大的美术社里,凡是和创作沾边的东西,就基本上没有完整的。
整个房间简直是一团糟,碎木板、碎木框、碎木架、碎纸、碎笔和碎颜料,围着当中这张油画堆成一个大圈,整个儿显出一股和篝火晚会绝妙的相性,唯一的缺憾就是头顶有白花花的天花板挡着,而且我手边也没有打火机……
“这啥……”
场景之奇葩,让我和夏千夏不约而同地将视线转向目前唯一可能有所解释的樊新知。
而樊新知在注意到我俩的视线之后,抖了抖嘴角,欲言又止半秒,然后高高地举起了双手。
“我,什么都没干!和我自己没关系!”
樊新知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悲愤。
“我昨天晚上在这边画画进度差不多了就关门走了,临走前门窗都确认锁死了,那就是我最后一次在这边了,你记得时间的,这肯定是有人想报复我们社!”
“‘你’?”夏千夏奇怪地眨了眨眼。
“啊啊……那个说的是我啦,昨天我和周坤什么的……”
我赶紧冲夏千夏摆了摆手示意。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昨天我、周坤和樊新知一起离开301室的时间是晚上九点零五分,也就是说,如果樊新知说的没有差错的话,整个美术社被变成这个样子,是发生在从那到现在:中午十二点三十之间的事吗?
想到这里,我下意识地让视线向室内扫了扫:后门如昨天一样依然堆满了桌椅,角度和高度都丝毫未动,不像是曾被用来出入的样子,铝塑复合窗也都和昨天离开时一样关着——和整个房间里弥漫着的微妙颜料味遥相呼应,看来整个美术室确实封闭了一整夜。
“那门呢?”我抿着嘴角,冲樊新知再投去一次视线,“你确定你进屋的时候门是上锁的吗?有没有记错?”
“何止是上锁,还反锁啦。”樊新知嫌恶地嗤了口气。
“‘反锁’!?”
“对,这边的门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有些门是坏的,关上了门,外面锁不了第二道,从里面用钥匙才能锁。而且,还有物理的那种反锁。”
“物理的反锁又是啥……”
“喏,”
樊新知朝地面某处使了个眼色。
“就是那东西,卡门上了,我用力撞才撞开的。”
“啊……”
地面上老远的两处,躺着一段半透明的角状碎片,集中精神才能分辨出来,那是一把折断的中小型三角尺。与此同时,在我们的身旁,门框附近,尺子的另一小截,带着刻度的楔形一侧向下,颇为精准地插在锁槽和门框之间。
原来如此,这就是我惨遭夏千夏欺辱的时候,救我于水火之中,啊不,将我们俩打断的巨响的来源吗?
用足以把尺子拗断的力道撞门,确实可以发出那种声音,而后看到303室里的惨状,冲到学生会室来找我们,也就顺理成章了。
也就是说,这个房间窗户紧闭,前后门紧闭,而且全都是只能从室内实现的“不可能”的关闭方式,室内看起来也没有可以供人通过的特殊管道……曾发生在这个房间中的,是一起密室作案……
想到这里,那接下来要做什么,应该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了吧?
我跟夏千夏还有樊新知打了个手势,当仁不让地朝案发现场——
“哇啊!痛痛痛!!”
夏千夏一个虎扑拽住我的耳朵,把我硬生生从前面揪了回来!
“要要要要……要扯掉了!夏千夏你在干什么啊!”
“这是密室!”夏千夏气不打一处来地嗔道。
“对啊,你也发现是密室了嘛……所以……”
“你想破坏现场吗?”
“诶?”
“我去报案,你等着!”
夏千夏就这么一路小跑地把我和樊新知甩在了现场——的门口,大约过了十来分钟才返回,身边跟着一位和她身高差不多,不过没有穿校服,而是罩着一件灰色长卫衣的女性。
这位女性瓜子脸粗眉毛,一副迷迷糊糊的顺眼角,橙红的长发在头顶扎成一颗大丸子头,让我感觉有点儿似曾相识。
“这是政教处的王然老师,441上个月应该见过。”
夏千夏理出一副优雅贤淑的大小姐神态——话说难怪夏千夏选择把我摁住不让我检查现场,原来这种事情需要政教处的老师来干吗?
“这种事情让她来帮我们检查现场——你们刚才都没有进去吧?”
“呃,当然没有啦……”
有了耳朵被那么扯的心理阴影,谁还敢忤逆夏千夏大人的命令啦。
我一边捂着现在还有点隐隐作痛的耳朵,一边冲和夏千夏一般高的王老师点头致意。
“我叫司思仪,嗯……不是那个什么441,是学生会的会计员,王老师您好。”
“唔嗯嗯……你好你好……”王老师双手伏在身前,礼貌地笑了笑。
“樊新知,美术社的社长——王老师您好,欢迎光临。”
“唔嗯嗯……你好你好你好……”
王老师继续贴着双手,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感觉好像是一个在社交上很粗枝大叶的人。
“唔,言归正传……”
王老师身子微微向前门一倾,迷迷糊糊的眼神也跟着稍稍挑亮了一点,虽然感觉还是有些迷糊,不过认真起来的趋势还是让我下意识地向后退了退,好给王老师到前门去的路线让出条道来。
“简单来说,唔,是这个房间……303嗯……发生了破坏性的事件,对吗?”
“呃,差不多吧……”
“唔嗯,大体上来说如此。”
“说不定是某些人针对美术社报复性的破坏!”樊新知言之凿凿地注解道。
“姆哈哈……随便猜猜也不碍事啦。总之让我来看看……”
王老师一边嘴上这么说着,一边轻车熟路地从卫衣的口袋里拿出一双手套,与此同时双脚却没动,而是任身体继续前倾。
“呃,王老师……?”
“呜呀!”
“……”
这就是传说中的平地摔吗。
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对这位老师——且不说能不能帮助我们破案——能否有效地阻止现场被破坏,产生了特别重大的怀疑。
“呜,嘛……稍微有点儿不擅长这方面啦。”王老师从地上爬起来,尴尬地笑了笑。
“不擅长走路吗……”
“就像是考驾照的时候,上坡起步容易熄火嘛~”
“呃……”
可是这不是上坡,这是平地摔啊……
“嘛,嘛……大家戴好。”
王然老师用实际行动终止了刚刚的插曲。
一只头套、一双手套、一双鞋套,还特意提醒我们把袖口和裤口扎好,一整套煞有介事的准备……我在夏千夏和樊新知之间来回顾盼了一番,这场景怎么看怎么不像是校园日常,而像是哪里的一级谋杀现场。
虽说现场确实某种意义上是犯罪。
嗯……
“谋杀”美术工作也算是谋杀吗?
“嘛……其实这样做还是容易有衣服纤维掉下去啦。”
临进门,王然冲我们回头笑了一下。
说实话,有了刚刚的教训,我宁愿她现在不回头,以防在这个节骨眼又摔倒一次。
好在临近现场,王然的动作看起来熟练了不少,没有再出奇怪的岔子。
“不过,也没办法啦,不掉毛发和破坏灰迹就行了,那帮省经费的老不死们是这样的嘛。”
“哦哦,原来是省经费啊……等等……?”
刚才王然是不是说了什么不对劲的词?
应该是听错了吧,看王然老师一脸软乎乎的样子,怎么可能对其他人进行恶毒的攻击呢?
“总之,那么……呜,呜?呜呀……嘿……呜呀呀……嘿,嘿咻,嘿咻……”
王然从身旁的小包里拿出一只数码相机,不过一开始没拿稳,废了好大的劲才终于接住不至于掉出去,然后开始沿着室内拍摄各种角度的照片,也算是这种事件发生时的定番了吧。
“唔,然后这个是……?”
稍稍有点出乎意料的是,总览一遍现场之后,王然竟然也首先注意到了刚才樊新知跟我们提到的三角尺。
“其他的东西都堆在房间中央,为什么这个会出现在这里呢?”
“那个东西的话。”
樊新知马上抢进一步。
“是作案者专门用来制造密室恶心我的,在门……”
“嗯,门这边的这一段我也看到了,断裂的痕迹像是折断的。”
王然掏出笔记本,唰唰地写了起来。
“不过裂纹的形状很不对称,应该不是双手掰断的,应该是卡在哪里单侧用力拗断的吧?嗯……有红油漆刮上去了,是你开门的时候卡在门后面压断的吧?”
“呃……”
听得樊新知嘴边一声急停,我感觉他喉咙里好像还留着几百个词,硬是被王然这一段话死死地塞了回去。
“嗯哼哼……”
夏千夏掩嘴轻笑,唯独在时候展露出这种没啥用的优雅,冲我得意地哼道。
“对王老师来说,可是唯独分析线索的能力不用担心哟,人家可是顶尖院校的研究生,相关能力和我都不分伯仲哟。”
“且不说你到底算伯还是算仲……”
这家伙还真是有够臭美的。
“不过相关能力是什么意思?莫非王老师和医务室都……也是法医系?”
“人家是物理系嘛,这都猜不出来吗。”
“这能怎么猜……!”
“呼,姆姆……总之。”
夏千夏完全没有解释王然凭什么看起来像物理系毕业的意思,停下来沉思了一下,眼珠子转了转。
“时间,好像差不多了?”
“差不多?”
“唔嗯嗯,总的来说,就是感觉快到了的意思。嘛当然当然,不是下午上课的时间啦。”
“既然不是上课,那是指……”我感觉自己有点摸不着头脑。
“总而言之,我,本人,作为学生会的会长,也就是主席,”
夏千夏两根食指一起,一边缠着鬓角一边指向自己,看起来像是螃蟹(也许是煮熟的)张开两只钳子。
“我还有事要做,决定先走一步。”
“但是这边还有案件的证据……”
“我可是夏千夏,拿第二手的证据就够啦。”
夏千夏已经摘下头套和手套,开始不动声色地往门口退了。
“那么就这样,我去忙文化祭的沟通工作,王老师你们先忙,441也记得帮忙保护好现场,我先走啦!”
“…………踏踏踏踏踏……”
“……”
这位大小姐到底在搞什么鬼。
虽说文化祭真的很忙,不过本来觉得以她的工作能力……
莫非真的有那么忙吗?
也正在我这么狐疑的时候,一阵不轻不重的蹦跶声将我的注意力拉回了室内。“呜、呜呜……嘿咻……!”
王然老师把门后的凳子搬到前门的正上方,在我抬头的时候,刚好正好从凳子上一跃而下。
“嗯呢,这个的通风窗的话,果然也是玻璃滑动窗,旋转式锁扣,也是锁死的……保养程度和活动楼其他教室差不多,都是六七年……现在看看后门……”
“细节和解释还挺多的……但是,明明是从下面看就已经够理所当然的事了吧。”
樊新知抱起双臂碎碎念了一句,似乎不太满意于王然这么重视小节的行事风格。
王然正往后门走去,似乎没注意到樊新知的碎碎念,而在他身边的我也不太好应付他,只能迎合着“嘛”了一声。
“我说了这种事当事人比较清楚,这很明显就是在故意制作密室挑衅我,是报复……然后来问问我有哪些人可能报复我不就行了……”
“啊,嘛,嘛……”
看起来樊新知对于他的案件可能的主犯相当心里有数。
不过现在似乎还不是关注这个问题的时间,再加上我个人作为一个跟班的似乎也不适合接这种话……就让樊新知一个人这么碎碎念着吧。
“嗯,这边也差不多,也很、很、很旧,呜诶……”
正说着这些话的时候,王然老师已经爬上后门附近的那堆桌椅构成的小山了。
也正在这时,在她的脚下,大概第二层还是第三层的某处椅子忽然晃动了一下。
“呜诶诶诶诶……!?”
“……”
该说是“果然发生”了吗?这也算是对于王然的一个比较理所当然的发展了吧。
“呜呀——”
小山开始倒向一个非常危险的角度……而以我和樊新知现在的距离,似乎不太来得及。
但也就在此时,桌椅构成的小山的倒塌,忽然停止了。
倾斜着的桌椅,还有桌椅之上向着反方向倾斜的王然本人,两者一起构成了一道十分诡异的弧线,而作为弧线的末端,王然的双手扒在刚刚被她打开的窗户对面。
在窗户的对面还有一只高高举着的手,手的主人似乎正用力地踮着脚,拽住王然的手腕,拉长了语气发出熟悉的声音。
“好危险……终于赶上了!”
那个声音的主人好像是刘诗芸。
“总、总而言之,是王然老师,还有,是美术社的303室吧?”
“呜……呜嗯?”
“我是团委会的新生刘诗芸!团委会接到报案,没能和政教处一起第一时间到场,让您辛苦了真是很不好意思!王老师您好!久闻大名,请多指教!”
横跨后门的对话变得激动了起来。
“这次的恶性案件,由我来负责和您对接!我会努力加油,和您一起合作做好的!一定能确保这起事件,能以公正的方式得到公正的解决!”
然后……
作为对“以公正的方式”解决案件的诠释,我被刘诗芸从现场赶了出来。
毕竟是学生会成员,不是当事人,不是负责拟定案件,提交起诉的团委会,也不是有完整权力的政教处。
不是不想拿第一手资料,而是仅仅作为校园治理委员会的参与者,本来就只能拿到第二手资料——正如我刚加入学生会的时候,施铭案的证据也是先经过立案,然后才出现在我们手上一样。
夏千夏这家伙,既然报案这件事本身就是她去做的,想必之所以逃跑,肯定就是因为早就知道会变成这样了吧?
正如此时此刻,悠闲地坐在房间中央的夏千夏这样——
一整个下午的过去之后,学生会301室之内。
——趁机从政教处那儿拿到证据文件的复件之后,到头不费吹灰之力地一口气拿到了全部的第二手资料,一边喝着红茶一边优哉游哉地阅读着线索。
对,红茶。
似乎也是因为文化祭的工作问题,尉迟语嫣也来学生会了。
事实上周坤和尹穗星也在,而且前者因为谈到门后的夏威夷短裤的时候,大言不惭地承认确实有过挂自己的原味短裤的念头,并且没抽到卡就永远不打算取下来这件事,正在被尉迟语嫣惨无人道地痛殴。
至于此时此刻的我,就只能拣夏千夏刚读完的边角料,当然夏千夏肯定读得比我快,所以跟在她后面读其实也够了吧。
所以说我下午帮她盯场子到底是为了什么……
“不管它,线索线索……”
我尽量强迫自己无视对夏千夏的怨念,还有一旁尉迟语嫣和周坤的进行时惨剧,静下心来浏览来自王然老师的资料。
“首先,果然……”
果然还是这起案件在逻辑上的性质——所谓的密室到底是怎么来的吧。
整间教室前后加起来,所有可能严格意义上的出入口,加起来总共有7个。
前门,前门通风窗,后门,后门通风窗,外侧三扇铝塑复合门,这之中还有四个是从物理上而言根本无法允许人类通过的。
后门本体被完全堵死了,而且将其堵塞的桌椅,别说有没有移动的痕迹了,即使是王然老师本人笨手笨脚制造的混乱,也没能从根本上改变它们的形态,其体量就根本就不是寥寥几个人能够在有限时间里移动开的。
既然不说从外面打开,“打开”这件事本身都不可能,这个后门作为一个“门”的意义,自然就只能排除了。
然后是三扇外窗,窗户本身是推拉起来很费力的复合结构,如果推到最大角度的话,根据文本资料的介绍,最宽处能有41厘米,勉强够一个比较苗条的人通过,可是在三扇窗户的面前,还各有一组栅栏的保护。
栅栏的宽度只有16.4厘米,只能勉强够一般人的胳膊伸过去,在此前提下还能以窗户为媒介出入教室,应该只能是变魔术了吧,何况栅栏本身还是铁制的(虽说从报告上来看,是空心的)。
排除它们之后,剩下的就只有三处了。
两扇通风窗,还有最正常的前门。
正如之前已经说过的,两扇窗户都是滑动式的,也许是因为滑槽和人的脚底或鞋底接触面比较小吧,至少迄今为止,没有任何手段在它们上面发现有人通过的痕迹,再加上通风窗本身的面积也很小(毕竟是滑动窗,实际上可供通过的面积只有看上去的一半),如果非要从这里钻,也只有夏千夏这种超小只身材才能做到……不,即使是她也比较勉强吧?
当然,这两扇窗户的扣锁也是事先从内部锁上的,想要用什么技巧从外面“操作”这种锁的难度简直可想而知,果然通风窗也不该是任何意义上的破绽吧。
“话虽如此……”
边看边想到这里,事件的逻辑在我的思路中渐渐缠结起来,让我不禁皱起了眉头。
话虽如此——紧跟在前六个出入口之后,仅剩的麻烦当然在前门上——303室的前门问题就更大了。
根据樊新知本人的证词,他中午抵达美术社的时候,前门是锁上的,而且据我所知,他前一天晚上九点左右离开美术社的时候应该也是好好锁上了前门的。
303室的前门稍微有点故障,从门外只能普通地“锁上”,却没法再多拧一圈反锁,只能从室内用钥匙才能反锁,而据樊新知的印象,当时门却反锁了。当然,这仍然不是问题的重点。
在樊新知用暴力撞开前门之前,换句话来说,在美术室破坏案发生的时候,有一把三角尺卡在门锁上。
有了这个三角尺,门到底是不是锁上的,樊新知的证词到底可不可靠,似乎就全都变得无关紧要了。
这把三角尺是学校对面的文具店非常常见的一种品牌,厚度大约2毫米,与此同时,门锁和门之间,以及锁槽和门框之间,两者的缝隙也是刚刚好2毫米左右。也就是说这把尺子是非常精准地,不偏不倚地人为插上去的。
普通的廉价文具在这里刚刚好变成了一根门闩——只能从室内开关的那种。
这么一来问题就老大了。
303室真的成一个成型的密室了,而且还是怎么看都由犯人有意制造的那种。
“这可真……”
感情学校里也可以出现密室作案,只不过不是密室杀人,是密室杀画。
“真是、诡异的很啊……”
为什么会想要制作密室呢?是想要挑衅学校组织,想要利用“不可能犯罪”抹消犯人自己的可能性,还是单纯想要炫耀……诶?
就在这时,我感觉自己的肩膀附近出现奇怪的触感,是尹穗星用指头戳了我下,然后指了指我手上的文件。
我没有料到尹穗星似乎比起别的什么工作优先关心着案件,先是愣了愣,然后赶紧把我看完的部分交给她,狐疑地扫了一眼房间里的情况,正好撞上夏千夏的视线。
“今——”
我这时才注意到,比起文化祭的工作,似乎今天学生会里五人到齐才更值得在意。
“千夏,今天莫非要……”
“嗯,姆……不速战速决,拖到后面妨碍咱们享受文化祭也不好嘛。”
夏千夏打断我的问句,优雅地点了点头。
“而且嘛……我来学生会的路上,也正好被樊新知拦住了。”
“拦住?”
“嘛,嘛……说了一些不喜欢团委会按部就班的程序,觉得他们无能之类的话啦……”
夏千夏不以为意地摊开一只手,另一只手中的茶水晃荡出一道完美回到茶杯的弧线。
“所以他接着就说了希望我们学生会帮帮忙这样的话。呜姆嘛,虽然说咱和团委会也有些,不如说正是因为有些……总之正好趁着大家文化祭的工作交接,容易凑在一起,所以就这样呗。”
“‘就这样呗’吗。”
“对人家社长来说,也算是如人所愿,那个什么——‘求仁得仁求佛得佛’嘛。”
“这样啊……”
虽说对我来说,明目张胆地抱怨青梅竹马代言的团委会无能,怎么着听起来还是有点难受,不过现在在学生会的范畴里就事论事,似乎确实顺水推舟,提早把问题研究清楚更好。
与此同时,尉迟语嫣也终于消停下来,放过了周坤,任周坤过来和尹穗星分资料看。她本人倒是没有靠近,如果不是因为不想和周坤分享资料,大概就是因为早就和夏千夏一起看过了吧。
我若有所思地低首半秒,抬头冲夏千夏点了点头,正好接住她放下茶杯,一句“那么”的话头。
“那么。”夏千夏长长的睫毛拨弄了一下眼帘,“你觉得这个密室的成因可能是什么?”
“成因吗?”
“啊姆,差点忘了名字了——441,你觉得这个密室的成因可能是什么?”
“……故意叫错名字这件事忘掉就好啦!”
“那可不成,这可是最基础的礼貌。”
“最基础的礼貌应该是从一开始就好好叫对别人的名字吧!”
“而且我发现这样叫你的名字是一个重要的理性仪式,该说不愧是截止目前为止最接近宇宙真理的男人吧。”
“哎……真、真的吗……?”
这……这算是什么,专属于理科生夏千夏的直球??
“没、没想到千夏你这样叫我的绰号还……”
“姆,毕竟441是两个21,42也是两个21,这也就是所谓的‘the Answer to Life,the Universe and Everything’呢。”
“……”
“《银河系漫游指南》。”尉迟语嫣在一旁小声嘀嘟了一句。
“……我当然知道是那本书啦!”
这群家伙到底在用我的名字玩什么烂梗!
“呼呜呜,总而言之……”
我叹了口气,偏开脑袋,努力让自己不去看夏千夏。
「密室的成因」。
该说是果然如此吗,要想切入案件的真相,如夏千夏所说,首先要厘清这些逻辑问题吗。
“要说我怎么看待这方面的可能性的话,首先门锁、尺子、还有通风窗的锁扣,这三者都是从外界根本无法操作的事物,也就是说,如果理论上确实存在一个犯人的话,他是不可能在进行破坏作案之后,还正常地出门把房门锁上,尺子卡住的吧?”
“总结得不错。”夏千夏的食指摸回她自己的鬓角旁,缠着鬓角做出了一个对勾的手势,另一只手悠哉地往嘴里送一口红茶,“然后呢?对于具体情况,441怎么想?”
“咳,嘛哈哈……”
毕竟整天受到那个推理狂妹妹的熏陶,这点判断还是能做出来的。
“我觉得吧,有句老话,密室就是用来打破的,所以这里面肯定是有漏洞的,在我看来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我晃起一边的手指,不过这可不是因为被夏千夏赞赏而得意,绝对不是哦。
“所以我想,如果说犯人根本没法正常地在室内犯罪,然后再转移到室外离开的话,那会不会有可能,犯人根本就不在室内呢?”
“哦?!”
夏千夏的红茶杯顿在嘴边,金色的大眼睛也随之闪了闪。
“仔细说说,这个想法是什么意思?”
“因为毕竟不是室内谋杀,不需要复杂的搏斗,也不需要非人亲自参与不可的技术性动作嘛。”
我摊开双手。
“所以我想,在室外作案有没有可能呢?只是砸坏这些美术作品的话,只要把它们堆叠起来,用恰当的重物或者某件美术作品本身,在恰当的时机用机关释放,砸上去就好了吧?而且房间当中有一张油画完好无损,这应该就是机关破坏的疏忽吧。”
“这件事肯定是人类亲自作案哦。”夏千夏兀地发出打断的声音,刚刚停在嘴边的红茶又动了起来。
“诶?”
“喏。”
夏千夏轻轻指了指我面前,茶几上的剩余一半资料——难道说这方面的可能性藏在这些情报里吗?
剩下的文本以对室内损坏物品的情况的统计为主,因为我估计它们很难和房间的性质关联起来,所以就没太在意,没想到这部分也很关键吗……
那张完整的油画位于房间正中央,天花板上的挂钩正下方,那个地方本来装着一枚吊扇,不过所有教室换空调之后就把它卸掉了——还是说千夏指的是这个东西吗?
“主要是每一件的尺寸,复原照片和毁坏方式的推测,你们稍微看看,然后听我和千夏大人说就好了。”尉迟语嫣接过话茬,“其实也没太多关键的,只不过碰巧和你说的矛盾了吧。”
“矛盾……?”
真是奇怪的说法。
我赶紧低头把手里的资料扫了一遍,无非就是碎片飞溅到了哪里,案发时处于废料堆的哪个角落,还有原件的尺寸、厚度大概是什么水平——如此这般的情报,和我说的到底有什么问题呢?
“请更仔细看一下,有碎片在案发时的排布方式不对。”
尉迟语嫣放下茶壶,在胸前合起十指,既不友善也算不上特别厌恶我的样子,单纯认真地一字一句道。
是因为上个月案件的余波吗,感觉尉迟语嫣虽然和我态度正常化了,不过还是有些微妙的距离感。
“最典型的一个是……他们是有一个社团名的薄挂牌吧,碎成了三结,分开丢在那一堆碎片三个不同的角落,司思仪你能看到吗?”
“唔……”
“啊哈哈,这个要考虑万事皆有可能嘛,”一旁的周坤插话道,“说不定挂牌碎裂的过程里,根据弹性力学配合封闭室内的空气动力学——”
“我还根据混沌力学和量子力学的真空涨落呢!别在千夏大人面前班门弄斧,闭嘴。”
尉迟语嫣一下子表情骤变,黑着脸把周坤骂了回去。
呃……
看来相比起对周坤,尉迟语嫣对我的态度,确实算够好了吧。
话虽如此,就算说面前有尉迟语嫣这个黑脸战神堵着,对于案件本身,莫非真的没有通过巧妙的设计在室外完成作案的可能吗……
我这样想着,决定再仔细研究一下案发现场几个角度的照片,再不济偷偷去隔壁亲眼看看现场,确认是不是真的不得不排除意外和巧合的因素。
“再者说了。”
就在这时,尉迟语嫣脸换得飞快,又变成了那副和我说话的正经表情,不过嘴里的语气似乎稍稍有点不太友善。
“司思仪,你那些名侦探的语录倒是说得挺漂亮,还一副以为自己成功忽悠了千夏大人的样子,但实际上有个关键问题根本没解决吧?”
“呃呃……啥?”
“门。”
尉迟语嫣甩了甩头发,伸手做出一个开关的动作。
“说到底尺子是怎么放上去的?”
“呃…………”
尉、尉迟语嫣这种反驳……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寻求帮助,总之听完尉迟语嫣这段话之后,我愣了半秒,下意识地偏开眼睛,将视线投向夏千夏,可没想到夏千夏只是悠哉地放下茶杯,一边往嘴里丢着薯片一边理所当然似的耸了耸肩。
原来她早就预料到尉迟语嫣会找出我的漏洞,所以才从一开始放任尉迟语嫣接过她的话题吗……
“咕……”
感觉被小瞧了啊……
但是,似乎没什么办法反驳。
“总、总之!”
我象征性地最后翻了两页资料,然后自暴自弃地把文件丢给周坤。
“我是不擅长这种逻辑推断啦!所以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嘛,这种没头没尾的密室!”
“这样就放弃什么的……”
尉迟语嫣双手叉腰,长嘁了一声。
“要说该怎么想,虽然你的思考目的错了,但方法,首先肯定还是从机关考虑起啦。”
“呃。”
“所以,千夏大人?”
尉迟语嫣乖巧地侧开一步,给夏千夏的茶杯里沏满红茶。
“关于这个案件该怎么展开的问题,果然比起凭空推断什么的……”
“嗯呢。”
夏千夏轻轻地点了点头,收下尉迟语嫣的示意。
“确实很可能和机关有关,机关才比较有可能代替人类穿越门缝,可是具体来说,利用什么最有可能呢?”
“唔……嗯唔……我想,丝线?”
尉迟语嫣沉着脸蛋思忖了一会儿,小心地提出了一个名词。
“要说跨越密室的技术手段,果然少不了丝线吧?正好三角尺中间都有空洞,在这里打个活结,把三角尺放进缝隙再抽走丝线,是不是比较可行?”
“姆……”夏千夏若有所思,轻轻荡了荡手里的茶水,“通过上方的门缝和外界相连吗?”
“嗯呢,我暂时是这样设想的。”
尉迟语嫣笑着点了点头。
“……千夏大人觉得怎么样?”
“嗯姆,也就是说先关门,再把预先挂好位置的尺子,顺着门板送下去吧?”
“嗯!”
“栓式的大门,从外面关闭都会有比较厉害的震动,一开始贴着门板的尺子,该怎么防止它被震起来呢?”
“诶……”
尉迟语嫣的声音戛然而止,我们学生会里静听着她表演的其他人也一下子都愣住了。
该说不愧是数理逻辑起家的夏千夏吗……
就算是关系这么好的尉迟语嫣也好,猜想根本没有细化,只有一点点框架也好,只一开头,就被她这么简单地否定了。
“冰块呢?”
尹穗星冷不防地抬手做出发言示意,似乎有意提出另一种可能性。
“门锁是平的,可以在上方放置冰块,而且用特定的模具做冰,也可以控制三角尺的位置。”
“姆……”
夏千夏沉默半晌,再次喝干红茶,茶杯落在茶碟里,发出一声清亮的脆响。
“其实呀,你们都有个问题没解决啦。”
“问,题?”
“嗯呢——尹穗星,道具都买过了吧?”
“啊,是。”
尹穗星晃了晃马尾,似乎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嗯”声,不过比起她说了什么,接下来真正吸引我的注意的,是她从一旁的小包里拿出的一大沓三角尺和大概三、四种规格的丝线。
“诶……?”
我还有点没反应过来尺子、丝线的组合到底是什么东西,就只见尹穗星从那一大沓里抽出一把来,而后像侍者一样将小臂向前平递,夏千夏随即用一个淑女范负分的姿势坐在办公桌上翻了出来,拿起尹穗星手里的三角尺,径直走向了门口。
“嗯嗯……翼轨牌的369-22厘米三角尺,是同一个品牌尺寸的没错呢。”
指的是美术社断裂的那把三角尺吗?
我一边关联着眼前的尺子和美术社案件的关系,一边看着夏千夏在靠近门口的过程里,做出一个动画里经常出现的,两根手指轻盈拈住卡牌的模样,顺着门板的方向向下利落地一切。
只听“咔嚓”一声,就像是复现着昨晚美术社案件中的“门闩”一样,三角尺有着刻度的那个直角边稳稳地立在了门锁和门板的缝隙之间。
而后夏千夏什么都没做,只是单手叉腰,稍稍为视野让开一步,静静地看着门板和三角尺。
一秒、二秒、三秒……
夏千夏想干嘛?
“咻,乒乒乓乓……”
“……”
三角尺像是滑稽动画里的慢放镜头一样,缓缓地向外倾斜,没有一丝眷恋地,径直落向地面。
“这……”
我刚刚明明听千夏把尺子楔进去的声音还挺大的啊?
是千夏作为女孩子的力气比较小吗,还是……
正在我这么想的时候,千夏蹲下身捡起三角尺,把它递到我的手上,朝刚才门锁的方向使了个眼神。
“啊、啊……”
这用意已经很明显了。
我靠近学生会的大门,先小心地观察了一下,比划了一下尺子和缝隙之间的宽度——确实特别接近,就算是亲手零距离对接,也要看清楚了才能避免出错。
“翼轨牌三角尺的厚度是1.95毫米,303室那边的缝隙厚度大约2.05毫米,和我们这里的误差应该不会超过0.05毫米……嗯顺带一提,门缝的宽度不到1毫米,钥匙和尺子应该是过不去的。”
夏千夏在离我不远不近的位置,毫不留情地机关枪似的报着数字。
“这个程度的厚度差异,可以说只要在插入的时候,有5°以上的偏差,就会遇到很大的困难吧?在这种前提下,想把尺子比较深地插进去,应该是要克服很大的阻力的。”
“唔……”
夏千夏说的好像确实没错。
深度且不论,真难得她只稍稍观察一下,就可以一步到位把尺子那么精准地立上去啊……
我大概多迟疑了五、六秒之后,把握着尺子的手提到比夏千夏一开始高一些的地方,用着自以为比她大上不少的力气,对准缝隙——
“咔~”
尺子嵌得比刚才深了一点,但是成果似乎还是不太好,只有七到八毫米,还是不到一厘米的样子。
紧接着夏千夏快步走过来,不顾我还没反应过来,右手从我的胳膊下方穿过,拉动房门的把手。
“呜——嘿!”“咔哒!!”
随着夏千夏的脸蛋因用力而红霞微绽,刚刚卡在门锁上的三角尺断成两半——这样的事情并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三角尺扭曲出一个滑稽的弧度,在大门彻底打开的瞬间完整地蹦飞了出去,正好划过一个完美的抛物线,落在了房间的另一端。
“呃,啊……”
“事情就是这样,没办法啦。”
夏千夏关上房门,冲我——似乎也包括房间里沉默无语的其他同僚——耸了耸肩。
“想要使用机关,就必须依赖自然力的作用,重力什么的,如果有办法矫正角度,高度足够的话倒还好。但如果是冰块,就算说有液态水的润滑什么的,想要达到足以卡住大门的深度,比较大的可能性上来说,还是太勉强了吧。”
“……”
“……是。”
半晌之后,尹穗星扶了扶眼镜,面无表情地低下了头,整个房间再次死局似的陷入了沉默。
我自然是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好,尉迟语嫣也局促地玩弄着自己的手指,一旁的周坤更是一句话都没说。
话说今天的周坤,似乎从刚才起就一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是被尉迟语嫣揍熄火了吗?……可是看表情还挺自然的,既然如此,那应该是他比我还更不擅长这种逻辑推理的桥段吧。
话又说回来了,两个男生都在这种场景被逼哑火了,净让女孩子在面前发挥,从某种意义上这还真是挺丢脸的。
“唔,感觉……还是差一点维度。”
夏千夏沉吟着,把自己的鬓角扯了好久,最后自暴自弃似的把鬓发往天上一扬,走回自己的位置,像是放了枚不合时宜的烟火。
“说回来还是文化祭更有意思,咱们还是等嫌疑人的情报和更细致一点的侦查吧?今天晚上就先……”
“砰砰砰……”。
“诶?”
就在这时,一阵沉闷的敲门声打断了千夏的自语。
打开大门,站在对面的是美术社的社长樊新知。
“我说,那个,你们都在吧,在帮忙想抓犯人的事吗?”
“唔,嗯……算是?”
夏千夏望着樊新知,疑惑地眨了眨眼。
“毕竟你刚刚才说过嘛,所以用现有的线索猜一猜真相,推理一下密室的问题……应该算是的。怎么了呢?”
“推理没用,密室根本就不是事情的重点。”
“诶?”
“这事情我心里清楚的很,我想了想,我还是跟你们说清楚,你们好去抓人。”
樊新知神色凝重地说道。
“听我说,我和犯人很熟,”
“……”
“听我说,我知道犯人为什么要整我。”
“…………”
虽说从一开始就不指望樊新知能不犯任何差错地讲清真相,不过怎么说他也是案件最关键的中心人物,该听的还是要听。
尉迟语嫣给樊新知倒好了红茶,然后把我从沙发中段一脚踹了出去,请樊新知到沙发中间来做,我自然就只能搬个凳子,坐在和周坤相对的房间另一个角落,看看樊新知到底知道些什么东西。
“你们知道——尤其是周坤——你们都知道的吧。”
樊新知接过红茶,把瓷杯子放到了茶几上。
“我们是美术社,主要是做美术活动的社团,我是上个学期五月份当上社长的。”
“嗯姆。”
夏千夏点了点头,示意樊新知往下讲下去。
“我们社团的话,我担保现在是最纯粹,美术方面做的最好的社团。你们知道,这样一来矛盾就挺多的,学校里本来就还有很多社团,其中不少和美术社的领域都有重叠,人也有重叠。”
“重叠的意思是……”
“这个你们想想就知道。”
樊新知“呵”了一声。
“很明显,矛盾很多,这里面从一开始就有很多矛盾在。”
“我还真想不出来……”
这个樊新知,昨天讲美术的时候还好,今天咋突然开始不说人话的。
“重叠和矛盾有什么关系,这到底是指和谁的矛盾?”
“业务领域重叠?”千夏歪了歪脑袋。
“不止,不止,这个男人表情看上去这么深仇大恨不像。”
尉迟语嫣单手叉腰,瞥一眼樊新知,摇了摇头。
“这么一副火急火燎不做不休的模样,肯定是和其他的社团在社员方面的需求也很像,所以为了抢人,双方结仇很厉害吧?”
“你别做出一副两边各打一巴掌的样子,我可是受害者!”
“总之确实说中了吧?”
“……”
樊新知刚条件反射般跳起来,就被尉迟语嫣黑着脸瞪了回去。
“别做出这副臭脸,话才刚说一半就摆尽架势生怕失去支持的样子,恶心死了。”
尉迟语嫣撇着嘴,充满不屑地说道。
“有话就说,要是对方是在这件事里比较恶心的那个,咱们肯定会帮你的,不如说发生了这么令人作呕的事情,比较恶心的那个肯定早就不是你了吧?直接说就够了。”
“啊,嗯……”
樊新知面容扭曲地顿了顿,看来只要是男性(啊,以尉迟语嫣的口吻来说都是“男人”!),都没法习惯这个尉迟语嫣的语气吧。
“嗯嘛,总之既然说中了,那肯定是曾经在抢人的时候发生过矛盾吧?”
夏千夏抿着茶,轻轻晃动食指,截断了尉迟语嫣的话茬。
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有意为之还是单纯想做推断,总之樊新知的尴尬确实有所消解,跟着千夏的动作抿了口茶,继续说了下去。
“我先说重点,总的来说,犯人基本可以确定了,应该是这两个人,一个谢若,一个禾雨庭。”
“……”
“呃……”
“……”
且不说我们现在还根本不知道禾雨庭和谢若是谁,一口气给两个备选项,这真的能算“确定”吗?
“嗯……”
夏千夏眨了眨眼睛,应该是在回忆自己有没有听过这两个名字吧。她们有没有想起来不知道,反正我这个一年级的后辈是肯定不认识的。
尉迟语嫣轻轻震荡茶壶,替樊新知把茶杯重新沏满。
“具体说说……?”
“嗯呢,”夏千夏接道,“他们当天晚上在哪儿,是哪个社团的?”
“布艺社的。”樊新知回答。
“原来如此。”
夏千夏点了点头。
“都是裁缝社的吗?按刚才的意思,你们曾经在争抢社员的时候发生口角,所以推断他们蓄意报复吗?”
“不,我说的是谢若。”
“那那位禾雨……”
“他现在听说还没有立刻加入社团,应该是自由人。”
“……”
“……”
沉默两秒。
这次我真忍不了了,这樊新知今天怎么就是不说人话?
“所以说啊,自由人怎么就和社团矛盾扯上联系了!”
“因为他们之前都是美术社,被外人挑拨离间才退社和换社的啊,”樊新知嫌恶地挑起眼角,“昨天周坤在那里絮絮叨叨画不入流插画的不就是他们吗?这不是很显而易见的吗?”
显而易见个屁啦!
“也就是说——”
我深吸一口气。
“社员退社或者转社一般都有原因,而你手里有确信退社中有敌对社团插手的证据,因此这两位嫌疑人在退社的纠纷中反过来对美术社本身产生了很大的仇恨,很可能自作主张,或者在旁人的授意下变本加厉,是这样吗?”
……这话说出来我自己都不信,哪儿有逻辑链这么长的阴谋论,想不到堂堂一个艺术素养过硬的樊新知,自我意识会这么过剩。
但没想到我这么一说,迎来的却是樊新知毫不迟疑的点头。
“差不多吧。”
“呃,好吧。”
我深吸一口气。
“既然如此,社团纠纷这种事实比较客观,我就先不问了,先确认一点儿比较主观的……你怎么确认两个嫌疑人和你的仇那么大,退社了都不肯放过你,有证据吗?”
“证据啊……”
樊新知的气势这下子算是终于泄下来一点了。
“我想想,禾雨庭退社的时候说过,我现在不挽留他,文化祭的时候就等着看我出丑,这个算吗?”
“啊……”
“还有,禾雨庭之前是副社,只有她和现在的副社,还有谢若经常能碰到钥匙,这个也算吗?”
“…………”
“…………”
“怎么了,你们这个表情看着我干嘛?”
“嗯……”
犯罪宣言,还有在场嫌疑……
好嘛,感情最关键的东西,只两句话就已经齐活了。
“樊新知同学,不,嘁……先生……”
尉迟语嫣满脸黑线,她的表情告诉我,她的感觉和我一样,都觉得这位美术才子樊新知,在说明问题这方面的才能简直就是负分。
“下次有可能的话,还是请你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直接说重点。”
“重点我刚才已经说了啊,重点就是——”
“——好啦,我们已经知道了!!”
尉迟语嫣这下子表情彻底化作恶鬼,狠狠地打断了樊新知。
“接下来你少说废话,回答我一个问题就行了,不然用开水浇死你。你这些话对我们是第一次说吗?现在团委会和政教处知不知道?”
“没有。他们都是优柔寡断的废物,所以我直接找你们了。”
樊新知用力摇头,毫无自觉地吐出一串进一步惹毛我的话。
“你们上个月搞掉某个老师的事现在可是全校闻名,我指望你们,肯定没找错吧?”
“姆嗯……呼……”
尉迟语嫣嗤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而后尉迟语嫣退开一步,转身走向房间中央的夏千夏,一边同她沏茶一边递去视线。
“千夏大人现在怎么看?这件事……我们是先递团委会,先自己看看,还是……千夏大人有什么打算?”
“嗯,嘛……”
夏千夏把茶杯端到嘴边,欲饮又止。
“虽然不是很想在插手案件的同时和团委会打交道,不过比起拖到文化祭搞得不能开心逛祭典,果然还是双管齐下比较好……诶,对了!”
话说到一半,夏千夏金黄的眸子忽然像点火似的一闪,一口饮尽红茶,激动地击掌。
“刚才不是说到,周坤认识你们美术社的这些人吗?把周坤抓来干活就行了——这样我就不会亲自卷进来了,根本不冲突嘛!周坤!”
“Zhoukun”两个音节组成的清脆女声在学生会室里回响半秒,并没有出现任何回应。
“……诶…………”
学生会室里压根连周坤这个人都没有,大门虚掩着,只留一条画满狗头的夏威夷短裤在上面悬挂,随着门外的气流轻轻摇晃,主张着周坤不知何时已经悄悄开门溜之大吉,这个充满嘲讽感的事实。
“这个摸鱼仔……”
夏千夏刚刚拍完掌的双手僵在茶杯和茶碟两侧,显出一副要端不端的尴尬模样,两只大眼睛也尴尬不解地眨着。
“啥时候、溜的……他去干嘛了?”
“那么——”
在短暂尴尬的沉默之后,樊新知抱起双手,——与其说是请求不如说是“纠缠”着地——又开始了追问。
“我这样说你们明白了吗?足够把犯人抓捕归案了吗?”
想也知道那肯定是不行的。
总之,在那之后,我们又花了大概半个小时,给樊新知说明清楚了密室的困局,还有这种困局下逻辑链条和线索缺失的问题,终于送走樊新知之后,整个学生会——甚至包括一直冷冰冰的尹穗星学姐——都长长出了口气。
虽说明知樊新知没有恶意,但却忽然有了一种在这次案件中,应付他说不定才是大头的感觉。
“呜姆…………”
“呼……”
一起喝一口尉迟语嫣泡的红茶,一起长出一口气。
樊新知刚刚添的麻烦姑且不论,单说他提供的线索,该怎么处理好呢?
既然案件在密室之外的方向上有了缺口,不顺着了解清楚自然是不行的——
“唯独可惜最好用的摸鱼仔溜掉了啊……呼姆,真是的……”
所以说既然知道最好用,就不要把别人称作摸鱼仔啦。
我忍不住瞟了一眼说出刚才那话的夏千夏,果不其然,正如她说话方式变得极其随便起来一样,她的嘴巴正被一大堆泡芙撑成一只大圆球,“吧唧吧唧”地咀嚼着,身子斜倚在桌角上,坐姿、手势,连同刚才的吃相和语气,全都变得一塌糊涂地随便了起来。
说不定刚才那样优雅地应对樊新知才是辛苦她了。
“咕呜……咕噜噜……”
泡芙之后就是红茶,看上去就像是刚刚被泡芙噎住,用红茶水送服似的,当然我觉得以夏千夏的胃口肯定不可能有那种事。
“这样子该怎么办呢……对于最适合追查嫌疑人的周坤偷偷摸鱼去了的这件事……”
那还能怎么办?
人家摸鱼去了,我们总不能跟着摸鱼,趁着人都在,抓紧效率,赶紧处理学生会和文化祭的工作呗?
但也就在这时——就在我一边注视夏千夏的吃相,一边腹诽着回答夏千夏的自语时——我注意到她的眼神忽然一亮,放下手里的泡芙和红茶,俯身从办公桌里取出了学生会的电脑。
“唔,姆……原来如此,好像是这个家伙?”
“谁…?”
我疑惑的声音刚说到一半,就发现夏千夏已经上网查完了不知道什么资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合上电脑的盖子,金闪闪的双眼直勾勾地看着我。
“嘛……走一趟就知道了。”
“呃,啥?”
这次我话甚至都没说到一半,大概只有三分之一到四分之一,紧接着夏千夏就离开了她的办公桌,径直向我走来,一把抓住了我的袖子。
“喂、等……千夏,等一下!”
“好啦好啦,抓不住摸鱼仔,临时外联员就决定是你啦。别摸鱼了,咱们走吧。”
“喂……”
我被夏千夏不讲道理地拽向室外,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对。
不对啊!像你这样跟周坤一样溜出来才是摸鱼吧!!
离开学生会,从303室门口经过,这间美术社的部室如十月之前一样,一片漆黑,为了防止有价值的,暂时没有被注意到的线索被破坏,这里已经被不太严密的方式封锁起来了。
不知是如王然所说缺经费,还是说循礼中学就是这种风格,教室门口的封条贴的倒是严密,可是内容却乱七八糟,有正儿八经的黄色的“Keep out”和黄色的“警告”,可是也有红色的、蓝色的、白色的、紫色的和绿色的,不知该用到什么场合的奇怪封条,除此之外连带生化标志、放射标志、以及稀奇古怪的带箭头的收容所标志的都有……把人唬住或者吓退现场倒是做到了,可是这个朋克风格,怎么看都不像是学校,倒像是哪家集百毒于一身的特殊地下机构。
离开学生活动楼之后,夏千夏和我的第一站是教学楼,原来美术社负责管事的现任副社长叫秦雨,就是夏千夏的同班同学。这位秦雨是住宿生,又没有加入任何其他的社团,每晚比较晚的时候如果不参加活动,铁定雷打不动地在教室自习,也难怪夏千夏在了解到现任副社长是他之后,出来得这么果断。
据秦雨所说,美术社现阶段总共有四把钥匙,社长手上一把,副社长手上一把,社团内角落的储物柜里还有备用的两把,一般来说如果不是特殊情况,两人甚至不会将钥匙借给社员,而是亲自前往活动楼帮忙开门。
然后问题就来了,根据秦雨自己的判断,自从他继任副社长以来,自己确定、从来,没有在任何情况下,把钥匙借给任何人。
“姆,那,你平常把钥匙藏哪儿了?”
——而对于千夏这样反射性的确认,秦雨的回答也一点儿也不让人失望,当然反过来说,或许也特别让人失望。
他把美术社的钥匙藏在了自己的文具盒夹层里,这件文具盒样式不怎么先进,夹层的锁倒是特别令人发指,居然是五位数的。
这样一来,如果排除那些过于离奇的入侵室内的方法的话,从常理推断,嫌疑人的范围就沿着“钥匙”这个线索大大缩小了。
要么是眼前的秦雨;要么是离职前频繁接触钥匙,因而有充足的机会制作复制品的禾雨庭;要么是樊新知监守自盗(当然,这个从情理上讲实在不太可能);要么就是樊新知另外提到的,同样有机会接触到钥匙的谢若。
“咦。”
说到这里,就出现第二个问题了。
樊新知是不是说错名字了?
如果秦雨说的没错,美术社开门的钥匙掌握且仅掌握在社长和副社长的手上的话,那么除去据说身为前副社长的禾雨庭,加起来也就三个嫌疑人,这个名叫“谢若”的同学是谁?
“不好意思……我先问一下?”
夏千夏似乎没留意这种小问题,不过我实在有点难以忽视它,想着既然被千夏拽出来,该插的话还是得插,就擅自打断话题开了口。
“秦同学,你们社长好像提到过一个叫‘谢若’的学姐也有钥匙,但是你没提到……有这个人吗?她和美术社是什么关系。”
“啊、”
这位叫秦雨的同学倏地顿了一下,倒吸一大口空气,连连点起了头。
“是、是的,稍微有点忘记提了,这个谢若,她之前也是有钥匙的!”
“原来真的有这个人,而且真的也有钥匙吗……”
看来不是樊新知嘴滑说错了。
“那她是什么职位,为什么也有钥匙?”
“嗯,这个嘛……”
“咔哒、咔哒……”
秦雨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低着头,把文具盒的盖子拨弄了两下。
“她之前和社长关系比较好啦……啊,咳,这个不是主要原因,和樊新知关系好好差差的人多了去了,我在说什么呢。主要是她懂得也不少,而且比较愿意抽中午去教同学。所以钥匙给她也比较方便。”
“这样啊……”
听上去是个情理之中的解释。
不过当初乐于去帮助社团同学,应该算是比较热心的社员,在社团里该说是积极分子吧。这样的人,最后竟然在外界的干涉下和社团分道扬镳,这事儿说出来还真是挺讽刺和魔幻的。
“嗯,姆……”
我把话这么一套,夏千夏在旁边思忖半秒,似乎也有她的问题出现了。
“这位谢若社员的钥匙是从哪儿来的,在她离社之后归还了吗?还到哪儿了?”
“是从社团的备用柜子拿的,后来应该是还回去了吧,好聚好散嘛。”
秦雨点头答道。
“既然说你们在调查嫌疑人的问题的话……我隔三差五都会去看看社团的设备有没有少的,钥匙也看,一直都是两把,同样的摆放角度,应该没有被动过。”
“嗯嗯,你把我想问的问题之一问了,谢啦。”
千夏恰到好处地点头致谢,然后神色更沉地,眯眼思索了起来。
“然后,虽然这个问题不太重要,社员们发生矛盾,离开社团的时间是什么时候?”
“去年期末考前后吧?”
“期末考还有空内讧是不是有点闲……”
我闻声悄悄嘟哝了一句,不过马上被夏千夏的下一个问题盖了过去。
“谢若的去向是哪儿,听说是布艺社,是这样吗?”
“是的,确实如此没错。”
“那么再核实一下,之前提到禾雨庭,她退社之后没有再加入社团了,现在是自由人——或者说回家部,对吧?”
“这个也没错。”
“嗯姆……”
夏千夏的问题终于告一段落了。
不过她想调查的部分似乎还没彻底结束,右手一直搓捻着鬓角的发丝就是明证。
夏千夏眯着眼睛,长长的睫毛下两只眼珠也不住左右滚动着……她到底从这串问话中发现什么我没注意到的问题了吗?
但大约四五秒过后,夏千夏却揪住我的衣领,把我从教室里拽了出去。
“就这样吧,谢谢秦雨你的配合啦,我们再去别的地方问问。”
“诶诶……?”
夏千夏不快也不慢,单纯不由分说地拽向楼梯口,最后一路拽出教学楼,才终于把我松开,望向学生活动楼的方向,轻轻敲击自己的脑壳,有节奏地叹起了气。
我当然也叹气,不过原因和千夏肯定不一样,单纯是被她不讲道理地拽的。既然如此,问题还是要问的。
“千夏……到底怎么了,刚才的对话有……”
“刚才的对话没啥用呀,这不是很明显吗。”
夏千夏撇了撇嘴,充满不屑地一叹。
“怎么能算是没、?”
“首先441应该留意到一个大前提,或者说环境,那就是他们的钥匙管理和记忆都不严格,注意到这一点就能发现问题啦。”
千夏转身看向我,不无数落地绕起鬓角。
因为语气中有很明显的不满之感,所以我也不敢过分吐槽她对我的称呼,只能听着。
不过话说到这一半,夏千夏又忽然偏开视线,轻佻地哼了一声。
“不过嘛,能问出有问题的问题也算是不错的表现啦,也算是不枉我用441来替代周坤就是了。”
“诶。”
“你问的问题,关于谢若的那个呀,是秦雨记忆的盲点,同样地,也就说明了他的记忆有盲点是一件并不意外的事情。”
“……”
“经过441的提醒,他才想起来本来信誓旦旦的钥匙问题其实还有漏洞,这么一来的话,还有别的漏洞也说不准,他的证词如果还有别的漏洞,事后也绝对不会让人觉得奇怪吧。”
“也不能这么说吧……”
被夏千夏这样认真地盯着说教,我稍微感觉有点儿心跳加快,不自在地眨了眨眼。
“至少秦雨学长最后的版本和社长的统一了不是吗?从这个角度来说,证词里面提到的嫌疑,还是有可信度的吧?”
“正面来说确实是这样没错。”
夏千夏松开手指,开始顺着理鬓角上的卷毛。
“但是从反面来说,就没法根据他们的证词使用排除法了,对于现阶段还没有突破口的时候考察案件,这才是最致命的吧?”
“也是……”
无法反驳。
“呼——那么接下来我们的方向——”
夏千夏长吁一口气,一边转着眼珠一边自语着,却忽然卡壳了。
“咕噜~~”
空气中的某处忽然发出一阵既神秘又空灵的,仿若哪儿的狭间中,气泡和波浪相撞的声音。
“——呜呜,没能量了,脑袋转不动了~~今晚能量消耗好大…………”
“呃……??”
原来是肚子响吗!?
只见夏千夏把手伸向自己的胸口摁了摁,那里立刻响起一阵塑料摩擦的声音,原来那里并不是如千夏的胸脯一样空无一物,而是在口袋里装着一包泡芙。
可是夏千夏的声音还是带着哭腔。
“……这样子的话,可能只能挑一个人去问,今晚应该来不及调查完了……”
“来不及?”我不禁歪了歪头。
“……只有一包,”千夏撅起嘴,“零食撑不住了。”
“呃。”
“而且时间好像也不够了。”
“……”
喂喂。
虽说看天色转黑,这方面的论点无法反驳,但是无法反驳归无法反驳,或者说,正因为无法反驳……所以为什么会把它放在最后一句?
这个夏千夏,除了推理之外,各方面来说都超有病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