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温和的脸铁青
李峤突然觉得背后凉凉的,似乎有一道狠厉的目光在盯着他,他一回头,众人都在赏烟花,谁闲着没事看他?
“吴先生?”凌愈道:“你怎么了,为何突然停下来?”虞我行才讲到一半心思就飘到了外面,凌愈不知他看见了什么,一张温和的脸铁青铁青的,像是见到某只猪拱了自家白菜一样。
虞我行回道:“无事,我们继续。”
凌愈突然想起什么,对虞我行提道:“不知吴先生可有多余的人手,我家整理书房的书童病了,我给他放了假。朝廷的俸禄又迟迟不发下来,府中的银钱在年关时也打赏了仆从,你能不能先……”
凌愈拘谨极了,不好意思地把话说全:“你能不能先借我一个书童,不需要会太多,能铺纸磨墨便成,等我那书童病好了我就把人送回来。”
堂堂一城之主,怎混得如此差劲,连买书童的钱都拿不出来!
虞我行也惊了,但他面不改色地点头,附在吴能耳边嘱咐几句,吴能出了大厅,再回来的时候身后跟着一脸茫然的李峤。
虞我行介绍道:“凌城主,这是李峤,我书房的一名小书童,平日里机灵伶俐,你看如何?”
凌愈打量的目光落到李峤身上:一米七多的少年郎,年纪不大却少年老成,相貌过人,穿着一身暗红色的长袍,一看便价值不菲。
“这,真是吴先生的书童吗?”
凌愈磕磕绊绊地问,见虞我行半点没犹豫地点头,他更是震惊:吴家已经有钱到了书童穿的衣服都比他好的地步了吗?!
虞我行突然道:“你这身衣服少说一个月中穿了二十天,大过年的,我算你长辈,便用新衣同你换旧衣如何?也不至于辱了人。”
凌愈瞧着自己的这身衣服,虽然质地样式都是一等的,但却是件洗的发白的旧衣,也难怪他进京汇报职务时会被同僚嘲笑,便是因为他太寒颤了吧。
“吴先生费心了,这身衣服是我一个很重要的人穿过的衣服,我万万不敢将它丢弃。”凌愈握紧了衣袖,礼貌拒绝。
李峤被虞我行三言两语给借了出去,他回去之前还不忘悄悄问吴能:“这郾城城主的俸禄到底如何,怎么可能连件衣服都买不起?”
吴能回答:“郾城多山,本就不是富贵之地,所以一年到头也收不了多少税金。前任城主是因为大家出身才阔绰有余,而凌城主却是贫苦人家考上来的,一上任就减了城民的税,没倒贴就不错了。”
听这话凌城主倒是个为民着想的好官。
“那你知道前任城主去哪儿了吗?”他只知道三十年前前任城主开仓放粮的事,至于他最后落得什么下场他却是不知的。
吴能可惜极了,道:“当时殿下反叛被拦失踪,我本想带着温城主逃去仙家殿,可还没等我赶到郾城时他就已经被流放漠北战场,过了十多年,殿下告诉我,他自尽了。”
自尽……
“没错,”吴能的眼眶也湿了,他暗暗抹泪:“这人我也是认识的,的的确确是个好人,他被流放后他的族人将他在族谱上除名,青梅竹马的未婚妻也披上凤冠另嫁他人,只有殿下还时不时跑到漠北战场去寻他,寻了将近一年,才在士兵营里找到了正在吃烂糠菜的温城主。”
李峤的耳边仿佛又响起了王夫人撕心裂肺的控诉:
他们明明是在救人啊!狗屁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救人的人都要饿死了,造的七级浮屠通上天又有何用!
是啊,又有何用?
郾城城主府
“墨没了,你再帮我磨点。”凌愈搁下笔,李峤这才回过神来替他磨墨。昨日他还是吴家大小姐的厨房小仆,今日就成了城主大人的书房扛把子,真不知该算升职还是降职。
他跟凌城主回城主府时天刚刚亮,若不是这是郾城的正东地带,周边没有其他房屋,他真的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进错了地方。
哪家城主府连根完好的柱子都没有,掉了一地的红漆块,牌匾也歪了大半,寒风吹起门前落叶时活像个没人住的鬼屋。
进了里边就更吓人了,凌愈的房间地面积了半寸厚的灰,他帮凌愈找备用笔墨时差点没被灰给埋了,好在书房还算整洁,但也只有一桌一椅一落地宫灯罢了,哦,对了,角落还有一堆整齐的书,没有书架,直接放在地上,堆了大概有柱子那么高。
这是人住的地儿吗?!
的确也没多少人住,凌愈本来就没有多少个仆人,一过年还放走了大半,如今只有几个签了死契的还在,那也是因为他们没有归处。
李峤这个书童一来,厨房大娘就呼呼几下给他做了碗粥,凌愈在屋内画丹青,他就端着碗粥跟仅剩的几个活人坐在院中吹牛。
“峤兄弟家中可有姐妹?”
大娘一上来就打听他家中事,几个小仆也围了上来,七嘴八舌道:“我家城主可好了,若是嫁了他这日子绝对舒心!”
家中并无姐妹,但有个长得像姑娘的弟弟行不?
李峤摇头否决,几人叹气,一人突然很生气地对着厨房大娘道:“你家不是有个春春吗,怎么不让她嫁与城主?!”
厨房大娘委屈至极:“城主虽然不风光,却长的俊性格也稳重,我家春春倒是一百个愿意,但城主不允啊,不如我再出去打听打听城内有没有其他闺秀,好歹给城主拉门亲事。”
众人附议道:“对对对,最好是个温柔贤良的姑娘,年纪只要不比城主大太多,我们也是同意的!实在不行,城南的寡妇也可以。”
感情凌愈在他们心中已经没救了,只要让他解决了终身大事,什么年纪相貌家室一概不用管,能脱离单身狗大军便成。
“劳烦诸位操心了,成家一事我并不着急,”凌愈竟然走到了书房门前,看样子还把他们的对话都听全了。
众人如鸟兽散去,只剩李峤拿个碗蹲在雪地里。李峤收了碗,拍拍衣摆上的雪站起来道:“城主的丹青画好了?”
“嗯。”
李峤帮他收拾笔墨时正巧看到了未干的画,不得不承认,凌城主的丹青极其传神,就连李峤这个门外汉都能认出人来。
画中的情景是大漠孤烟,北雁南飞,一人坐在地上吹叶,背对他们只看得到四分之一的脸,也就是这四分之一的脸画得阴影分明,层次清晰,便是不识这人也能知道他长相如何。凌城主这素描的功底可比画昆仑山试炼图的人强多了。
“等我按上印,此画便成了。”
凌愈垂头将腰间私印按在画上,上面刻着:“别辛”二字。
就在他垂头的一瞬间,李峤发现他的脖颈处有一小片脱落的“皮”,颜色比脖颈处真实的颜色浅,所以一眼便能注意到。
李峤还没看仔细,就被凌愈的头发挡住了。
“你在看什么?”
凌城主转头时的眼神冷的吓人,半点没平日的怯,像有只猎鹰正盯着他,只消他一动,这只鹰立即会啄断他的喉管。他后背一凉,潜意识稳住身体,半步没退。回他道:“这幅画画得真好,尤其是手上的这双金护腕,就跟真的一样,再看这景跟人,简直是借景抒情,融情于景,情景交融。”
李峤自认这个彩虹屁吹得还行,凌愈的神态也恢复正常,将画卷起来放到画娄中。李峤注意到他的画娄几乎被装满了,还有一些练习之作散在地上,李峤一惊,没想到凌愈的光影运用得炉火纯青,乍一看这些物件都跟真的一样,这个时代竟然还有人会用这种画法。
不可思议……
入夜,李峤就睡在书房偏间,这里原本只有一堆堆的书,他将书本摆放整齐后,腾出一块地方打地铺。
正浅浅睡着时,突然一阵巨响从隔壁传来,砰砰砰!还听见什么东西移动的声音,李峤从地铺上弹起来,握着藏耳就往正室跑。
他大喝一声道:“小贼!”
此刻正室的书柱子倒了一地,凌乱不堪,李峤紧握藏耳越过书本探查,突然,一只手狠狠地抓住了他的右脚!
彻骨的戾气从脚下爬上来,李峤一激灵,右手抽剑,藏耳剑光一出瞬间切开了离他最近的一本书,那人松开手惊呼道:“别出手,是我!”
竟然是凌愈!
他大半夜在这干嘛?
李峤这才发现凌城主被无数的书压在了地上,胸前叠了数十本厚厚的某某某曰,露出正在挣扎的四肢,看上去狼狈不堪,活像只被倒过来的王八。
“城主别慌,我这就拉你出来!”
李峤急忙把剑丢了,抓住凌愈的双手将他拽出来,可他被埋得太深了,李峤只得运转内力再来一次。
“城主,我数到三,我拉你出来。”
“一,二,三!”
李峤猛得一拉,书本漫天飞舞,砰的一声,凌愈撞到了墙壁,好半天才撑起身子坐起来,双手捧着头道:“峤兄弟你好大的力气!”
李峤眼角一瞥,道:“城主你的腿!”
凌愈的一只腿上全是血,他撩开裤腿,李峤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只见凌愈的小腿上血肉模糊,一大块肉都被砸烂了,掀开的衣布上还粘着一块血皮。
“我还好。”
说完这句话,凌愈就倒了。
……
李峤一阵旋风冲出门,对着旁边的院子大喊道:“大夫,快叫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