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临盏跪坐在黑漆雕水纹的云母石屏榻前面,伏在翘头案上,心神贯注地制着画卷。
花坠半仰在石榻上,啃了一口手中的苹果,伸出一只细嫩又白净的脚去挑她的冰绡裙子,“盏妮儿,你倒是回答我呀!”
轻叹一声,手中的宿纯羊毫离了画,临盏回头,道:“回答你什么?”
花坠含着半块苹果,支起半个身子,“合着我刚才说了那么多,你一句都没听进去?”
临盏将羊毫搁到笔山上,转过身,“你重说一遍,我这次好好听。”
花坠翻了半个身,仰头靠在榻屏上,叹气道:“大家都是妖精,偏偏你整得跟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儿似的。”
临盏无语。
这句话,自从被花坠这只狐狸精缠上以后,就听她说过无数遍了。
……
临盏是妖,也是个半神。
她阿娘是朱雀神族的一只神鸟,不知怎么机缘巧合,与她阿爹这条三千年的老黑蛇纠缠上了,于是有了她。
后来,再生她弟弟乐安的时候,恰巧赶上天劫,她阿爹去朱雀神族求救,带人回来时,九道天雷已经劈完,人连魂儿都没了。
那时她的年龄虽说已经三百岁了,但放到凡间,也不过髻年。
她抱着个浑身是血的婴儿,跪在被劈成两半的老槐树下,脸上竟没有一滴泪。
……
花坠见她又回去继续制画,便坐起来,不痛不痒地踢了她屁股一脚,“你是我祖宗,我再说一遍,你好好听着。”
临盏将画中亭子的檐角勾了最后一笔,又撂下笔开始研墨,点头,“嗯。”
“我刚刚说,许昭不来找你了,你也怨不得他,谁叫他来了,你不理他。”
临盏往砚台里续了些清水,“这句话我刚才听到了。”
“所以说,你若是想以后能得个好郎君,就得改改你这凉薄的性子。”
“这句话我也听进去了。”
花坠转转狭长的狐狸眼,“那是……哪句话没听到?”
临盏研墨的手不停歇,“你想问我什么?”
花坠一拍大腿,“哦哦,对了,我是要问你,要不要跟我下山,走一趟红尘?兴许见的人多了,遇的事多了,你就不是这个死人样了。”
临盏研墨的动作慢了下来。
……
许昭家里世代行医,消灾消业,积累了五世的福报。到他这里因为救了一位捉妖师,被酬谢一粒仙丹,得以飞升地仙。
许昭与她相识,是在锦官城里。
五年前,作为妖界最出名的工匠聚集地锦官城,举办了妖界百年一届的匠技大赛。
她师父将她制作的幻境画卷送去参赛,在幻境师这一支中拔得头筹。许昭则在丹术师中独占鳌头。
锦官城的妖界城主设宴庆祝,两人便由此相识。
许昭对她一见倾心,五年来一得空便往她修学的九里山里跑,待她回家来住了,又往这黑珏山里钻,变着法儿地讨她欢心
无奈她冰做的人似的,总是不冷不热。许昭终于败下阵来,和她辞别,嘱她珍重,祝她前路繁花似锦,再不来了。
人总是在眼前晃的时候不觉得什么,一旦不来了,她还真觉出点与往日不同的冷清来。
……
临盏一边研墨,一边浅浅说道:“天上仙人们下凡都是为了勘破红尘,了断情愫。你让我跟你进红尘,不怕我回来以后羽化飞升了?”
花坠咬了口苹果,见临盏研墨的动作越来越慢,猜她心中有所动摇,便乘胜追击,“这不是一码事。仙人为了历劫,你为了变活泼些。这么多年来你除了画画什么都不懂,早就该出去学学人情世故了。”
临盏放下墨块,背对着花坠,端坐了半晌,慢慢道:“乐安昨日来了,说他有一同窗好友,开了家杂货铺子,兼修理幻境卷轴。近日缺了人手,央请我去帮衬。”
花坠眼睛一亮,“哎,这是好事。杂货铺子最好,人来人往。你和别人一起共事,慢慢地,就能变得玲珑通透些。”
临盏道:“所以,我暂时不能与你一起去凡间了。”
刚刚一晃神,竟然差点被花坠拐着跑了。不想去凡间,又拗不过她。认识了几百年,深知这狐狸精缠人的本事。
若是不能让她如意了,日日得过来磨你,句句话说到人心坎里,过后再回过味来,已经被她得逞了去。
所幸花坠没做过出格的事。临盏虽不谙世事,但也不傻。很多时候,她都明白,花坠说出的话,指出的路子,都是为了她好,再加上一张厚如墙的脸皮,竟是让临盏这冰人,被动地多了个硬黏上来的朋友。
幸,也不幸。
幸的是她天煞孤星的性子居然也得了个守在身边说话的人。
不幸的是,她总能被这人忽悠着拐跑了。
想起昨日乐安来央求的事,临盏原本没答应。可见今儿这情形,不去帮工就一定会被花坠拉进万丈软红。
花坠口中的下山入凡,不同于往日的在凡间闲逛做个闲散看客,必然要结识一些人,经历一些事,诸多规矩,诸多计较。
这是她最烦的。
若是去帮工修理幻境卷轴,若是铺子后面还有作坊,兴许她还不用在柜台上见那么多人。
不过是与掌柜伙计们说上几句话,她应该能应付的来。
两害相较取其轻。她只能拿着妖精铺子做挡箭牌了。
花坠脸上却没有丝毫的失望,“这没关系,你去帮工又不是不能休息,等你歇了我们再去也行。”
临盏后悔了。
花坠却像是没看到她的脸色,自顾自地说道:“正好你帮工的时候在妖市里,休息的时候在凡间,两边都不耽误。我在凡间建了个帮会,最近因为抢生意竖了个对头,你去那边做细作,给我传递消息,帮我整治对付那些人。”
临盏大大地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