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祭
还没等神宗的神主供奉起来,徽宗就不得不去南郊祭坛主持自己的第一次祀天仪式了。三年前,亦即1098年,徽宗就在效祀祭天中担任亚献,这件事对于皇帝的弟弟或儿子来说稀松平常,因此他对整个祭祀仪式过程已经相当熟悉,例如,陪同皇帝前往祭坛的官员行列、他必须数次登上的祭坛的高度、演奏的音乐、表演的舞蹈,等等。然而,他依然有很多内容需要学习。
尽管皇帝郊祀仪式已经有几百年历史,但祭祀仪式究竟应当在何处、何时以及怎样进行,仍有很多争论。《周礼》中说,祀天礼应当于冬至在圜丘进行,祭地则应当于夏至在方丘进行,而《礼记》中只提到郊祭,却没有说祭坛的形状。历史上很多朝代是把祀天和祭地分开,分别在夏至和冬至进行,但在宋朝的前一百年中,祀天与祭地是合祭,每三年在冬至合祭天地于南郊圜丘。这种合祭仪式是否符合经典,神宗还存有疑问,便让大臣们商议合祭形式是否恰当。正反两种观点都有很多支持者。最后神宗还是决定将祭祀天地的仪式分开,在1080年冬至祀天时,就没有设置祭地的神坛,而1083年则分别进行了祀天和祭地仪式。哲宗即位后,这一话题再次引起争论。高太后决定将合祭作为一种权宜之计。哲宗亲政后,张商英和许多大臣,包括蔡京在内,都劝说哲宗恢复分别祭祀的仪式。通过这件事可以看出,尽管礼仪原本应当建立秩序,但在宫廷中,它很容易就成为争论的起源,或是表达反对意见的工具。
1101年,徽宗不得不考虑这些问题。据说,他希望在夏至亲赴北郊主持祭地仪式,但他手下的高级官员反对这种做法。到了八月份,恢复合祭的想法被提出,徽宗先是下诏同意,但五天后又改变了主意。大臣周常对礼仪有丰富经验,他向徽宗解释了神宗和哲宗朝在这些争论背后的担忧,以及参加争论的都有哪些大臣。一些大臣主要是担心所花的费用,有些则反对在酷暑时举行重要仪式,建议择日祭祀,还有一些人则建议应当由大臣而非皇帝本人主持夏祭,等等。周常认为,既然徽宗希望恢复神宗时的做法,就应当让大臣们就合祭、分祭礼制进行一次辩论。谏官彭汝霖提出反对合祭后,韩忠彦就关于礼仪之事进行辩论表示质疑,他说:“神祇非差除,比被台谏攻便罢。”曾布支持分祭,指出惧怕夏天炎热不应阻止大家心怀诚意地祭祀天地。徽宗同意曾布的意见,暂时取消了合祭。
准备祭祀礼仪是一件大事,有很多小细节要解决。例如,当时在尚书省任职的陆佃请求徽宗同意,使用银子而不是金子去装饰放置裘皮大衣的箱子,徽宗反问道:“匣必用饰邪?”陆佃承认,这并不是礼仪的要求,只是以往的惯常做法。于是徽宗决定不对箱子进行装饰。1100年十一月十四日,徽宗同意中书省、门下省的请求,将仪仗卫队的人数定为21575人。同一天,大乐局奏报说,自景祐(1034—1037)以来,祭祀时只有一套音乐,但既然现在祀天和祭地不再一起进行了,有些音乐也就不再适合了,要谱一些新的。徽宗亲自谱写了一首“降神曲”和一首“送神曲”。
这些仪式让徽宗和他的重要大臣们忙碌了好几天,因为皇帝要连续三天在不同地点主持凌晨的祭祀活动。曾布记录了当时一些事件的细节。在景灵宫宣布大祭开始的那天,下雪是一个恼人的问题。
十一月戊寅凌晨,导驾官立班大庆殿前,导步辇至宣德门外,升玉辂,登马导至景灵宫,行礼毕,赴太庙。平旦雪意甚暴,既入太庙,即大雪。出巡仗至朱雀门,其势未已,卫士皆沾湿。上顾语云:“雪甚好,但不及时。”及赴太庙,雪益甚,二鼓未已。上遣御药黄经臣至二相所,传宣问:“雪不止,来日若大风雪,何以出郊?”布云:“今二十一日。郊礼尚在后日,无不晴之理。”经臣云:“只恐风雪难行。”布云;“雪虽大,有司扫除道路,必无妨阻。但稍冲冒,无如之何。兼雪势暴,必不久。况乘舆顺动,理无不晴。若更大雪,亦须出郊。必不可升坛,则须于端诚殿望祭。此不易之理。已降御札颁告天下,何可中辍?”经臣亦称善,乃云:“左相韩忠彦欲于大庆殿望祭。”布云:“必不可。但以此回奏。”
经臣退,遂约执政会左相斋室,仍草一札子以往。左相犹有大庆之议。左辖陆佃云:“右相之言不可易。兼恐无不晴之理。若还就大庆,是日却晴霁,奈何?”布遂手写札子,与二府签书讫进入,议遂定。上闻之,甚喜。有识者亦云:“临大事当如此。”
第二天,徽宗要在太庙宣布行礼。
中夜,雪果止。五更,上朝享九室,布以礼仪使赞引就罍洗之际,已见月色。上喜云:“月色皎然。”布不敢对。再诣罍洗,上云:“已见月色。”布云:“无不晴之理。”上奠瓒至神宗室,流涕被面。至再入室酌酒,又泣不已。左右皆为之感泣。
是日,闻上却常膳蔬食以祷。己卯黎明,自太庙斋殿步出庙门,升玉辂,然景色已开霁,时见日色。巳午间至青城,晚遂晴,见日。五使巡仗至玉津园,夕阳满野,人情莫不欣悦。
在青城住了一晚,郊祀于次日凌晨正式开始。
庚辰四鼓,赴郊坛幕次,少顷,乘舆至大次,布跪奏于帘前,请皇帝行礼(景灵、太庙皆然),遂导至小次前升坛奠币,再诣罍洗,又升坛酌献。天色晴明,星斗灿然,无复纤云。上屡顾云:“星斗灿然。”至小次前,又宣谕布云:“圣心诚敬,天意感格,固须如此。”
接下来举行宴会,有位大臣可能是由于中风突然摔倒,宴会因此被打断。徽宗命人过去协助,并传唤太医前来治疗。
及亚献升,有司请上就小次,而终不许,东向端立。至望燎,布跪奏礼毕,导还大次。故事,礼仪使立于帘外,俟礼部奏解严乃退。上谕都知阎守勤、阎安中,令照管布出地门,恐马队至难出,恩非常也,众皆叹息,以为眷厚。
五鼓,二府称贺于端诚殿。黎明,升辇还内。先是,礼毕,又遣中使传宣布以车驾还内,一行仪卫,并令攒行,不得壅阏。布遂关卤簿司及告报三帅,令依圣旨。及登辇,一行仪仗,无复阻滞。比未及巳时,已至端门。左相乃大礼使,传宣乃以属布,众皆怪之。少选,登楼肆赦。
徽宗从首次主持郊祭到最后一次行礼,从来没有报怨过皇帝必须履行的礼仪职责。他也从未被批评对待礼仪过于轻慢,或是敷衍了事,更没有拒绝过这方面的义务。从徽宗颁布的许多行使礼仪的诏书可以推断出,他精于运用国家祭礼的语言,也很乐于这样做。在徽宗履行这些礼仪职责时,宗教信仰可能是其中一个因素,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没考虑过政治因素。重大的典礼都是徽宗与大臣一同完成的,而这有助于潜在地加深他们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