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徽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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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天示警

徽宗的身边从来都不缺乏建议。大臣们可以说,他们听到了关于徽宗做了某事的谣传,但他们并不相信皇上真的做过,以此来间接地批评徽宗。正如本章开头的题词中所示,江公望就是使用这种策略批评了狩猎的问题。显然,像徽宗这样恪于职守的统治者不应当把时间浪费在猎杀鸟兽上面。在江公望看来,狩猎的唯一正当理由是为祭祀祖先获取一些肉食。他还提出了两条反对狩猎的理由:第一,这件事很危险;第二,这件事也很昂贵,因为一旦有人捕获了一只鸟,皇帝就得进行赏赐。把钱花在这些事情上,对于那些通过艰辛劳作为朝廷提供资金的庶民百姓而言,是很不尊重的。最后,他在奏疏中鼓励徽宗畋猎于“仁义之场”,游观于“六经之囿”。由于儒家自古以来一直反对皇家狩猎,徽宗也许并没有把江公望的奏疏太放在心上。《宋朝诸臣奏议》卷十一,101—103页。关于长久以来劝诫统治者不要沉迷于狩猎的历史,参见M.Chang 2007: 45—50和Jack Chen(陈威), The Poetics of Sovereignty: On Emperor Taizong of the Tang Dynasty, Cambridge, MA: Harvard University Asia Center, 2010, pp. 35-37。

徽宗在位最初两年半里收到的措辞最为强烈的奏疏,是根据天象示警危言耸听地进谏重新考虑官员任命等决定。在这一点上,上疏者继承了周朝和汉朝以来的悠久传统,就是让统治者成为天象异常的替罪羊。皇帝在很多社会都被作为替罪羊,参见Declan Quigley, “Introduction: The Character of Kingship. ” in The Character of Kingship, edited by Declan Quigley, Oxford: Berg, 2005, pp. 1-23。批评者及皇帝做出回应时使用的语言都有固定的模式,但这也不会阻止各个派系利用这些征兆达到自己的目的,或是将自己的意图强加于这些征兆之上。第六章对这个传统进行了更多的分析。按照要求,徽宗应当谦恭地回应这些奏疏,并心甘情愿地承担责任。徽宗登基三个月后,司天监预测到了一次日食,尽管当时的日食预测已经非常准确,但人们仍然期待徽宗宣布,他将日食视作上天的警示。曾肇代拟了一份诏书,表示徽宗已经为即将到来的事件受到了适度的惩罚。皇帝在诏书中说,天象异常不可能毫无意义,“凡朕躬之阙失,若左右之忠邪,政令之否臧,风俗之美恶,朝廷之德泽有不下究;闾阎之疾苦有不上闻,咸听直言,毋有忌讳”。《全宋文》第109册,358页。

在随后的两年中,还出现了几次异常星相,例如,七月份发生了一次火星之行失常(偏移轨道),次年(1101年)正月,天空中出现赤气(可能是北极光)。关于这两次日食,参见《宋会要辑稿·瑞异二》,叶3a—4b。关于把各种有色气体解释为北极光的说法,参见Xu Zhentao, David W.Pankenier, and Yaotiao Jiang, East Asian/Archaeoastronomy: Historical Records of Astronomical Observation of China, Japan and Korea, Amsterdam: Gordonand Breach Science Publishers, 2000, pp. 183-187, 204。韩宗武、陈瓘、邹浩、朱肱、江公望、曾肇、王觌和任伯雨等官员评论这些现象的奏疏都保存了下来。见《全宋文》第85册,86页;第104册,208—210页;第108册,227—230页;第120册,304—305页;第129册,25—28、228—229页;第131册,176页。例如,陈瓘在查询了历代史书中的星相专著后,于1100年七月向皇帝呈递了一份长篇奏疏。他认为,在日食之后紧跟着出现火星之行失常是非常不吉利的。他引用了汉代儒学大师董仲舒的话:“国家将有失道之败,而天乃先出灾害以谴告之,不知自省,又出怪异以警惧之,尚不知变,而伤败乃至。”最后,陈瓘还上奏说,仁宗编纂了一部关于历朝灾异的书,名为《洪范政鉴》,共十二卷。陈瓘称,每当天象发生变化,仁宗就会查阅这本书。他认为这本书可能还在皇宫中,建议设法找到它。《全宋文》第129册,25—28页,或《宋朝诸臣奏议》卷四十四,464—465页。

任伯雨的上疏是关于赤气的。在前几位皇帝在位时(以及先前的朝代中)也有过几次五色之气的报告,但似乎并未有一致的解释。《宋史》中记录的最近一次观测到这种现象是在1088年和1099年。神宗在位期间(1069年十一月),王珪将赤气解释为吉兆,预示着皇帝很快就会有一个皇子降生,并在宫廷宴会上赋诗一首。《宋史》卷六十,1307—1313页。《能改斋漫录》卷十一,327页。然而,发生在徽宗统治第一年年底的这次赤气,任伯雨确信是一个可怕的警示,“盖天之于人君,犹父之于其子,爱之深则教之至,数有灭异,或者欲陛下戒惧以谨厥初欤”?


正岁之始,建寅之月,其卦为“泰”,年方改元,时方孟春,月居正首,日为壬戌。是陛下本命,关于基于每个人出生之日的本命,参见第五章。而赤气起于莫夜之幽。以一日言之,日为阳,夜为阴。以四方言之,东南方为阳,西北方为阴。以五色推之,赤为阳,黑与白为阴。以事推之,朝廷为阳,宫禁为阴;中国为阳,夷狄为阴;君子为阳,小人为阴;德为阳,兵为阴。……此宫禁阴谋,下干上之证也。渐冲正西,散而为白,而白主兵,此夷狄窃发之证也。《宋朝诸臣奏议》卷四十四,467页;或《全宋文》第108册,227—228页。


任伯雨在奏疏中旁征博引,想要引起皇上的警惕。他从日期、方位和气体颜色等方面进行了分析。为了表明每种迹象都预示着凶兆,他还借用阴阳、五行及本命的概念。此外,他又引用《汉书·五行志》作为权威来证实这种负面的预测,并指出唐朝在赤气经常出现的时期政府不断衰落。

红色本身并非不吉利,反而常与喜庆联系在一起,因此有些官员将赤气解释为一种吉兆。又过了半个月,向太后驾崩后,任伯雨另上一疏来反驳这些官员的观点:


未半月,果有皇太后上仙之祸,其为灾变,亦已明矣。今来亳州、兖州、河中府奏言:因建置道场,获此祥应。且赤气所起,天下皆见,如何敢移易方位,增添景象,公肆欺谀,以愚群听?窃以天人之际,道固幽远,灾祥之出,殆不虚示。岂佞夫纤人,败坏大体,诡辞异说,指灾为祥,以轻侮天命,幻惑人主?《宋朝诸臣奏议》卷四十四,468页。


根据《宋史》记载,任伯雨在担任“言事官”的半年中,共上一百零八份奏疏。其他大臣建议他少写一些,但他不为所动。《宋史》卷三百四十五,10966页。

1101年六月,京城里一座与皇室往来密切的宫观遭到雷击后被烧毁。王觌在上疏中提到,徽宗对这场火灾的迅速反应是立刻前去举行了一场道教仪式:“陛下夜不俟旦,申敕攸司,于延福宫设醮谢咎。”他称赞徽宗对天意立即做出回应的诚意,但暗示徽宗没有采取正确的行动。王觌引用汉代经典,指出一旦统治者不能辨明贤人和小人、背离正确轨道,也不够节俭时,就会发生火灾。他认为,除非徽宗能看到自己在这些方面的不足,否则,吉兆就不会显示,而凶兆则会经常出现。《全宋文》第85册,86页。

徽宗在位前两年所接到的报告征兆的奏疏,现存的大部分是保守派提出的警告。关于北宋时期利用吉凶征兆批评掌权者的政治手段,参见Douglas Edward Skonicki(侯道儒)博士论文,“Cosmos, State and Society: Song Dynasty Arguments concerning the Creation of Political Order.” Harvard University, 2007。王安石明确反对汉朝的谶纬之学的思想,因为它们通常被用作政治攻击的手段。然而,奏疏措辞和策略却是两派都惯常采用的,这一比例也只是反映了改革派与保守派奏疏留存下来的数量差异。1102年中,改革派殿中侍御史钱遹弹劾曾布:“况日食、地震、星变、旱灾,岂盛时常度之或愆,乃柄臣不公之所召,人神共怒,天地不容。”《续资治通鉴长编拾补》卷十九,687页。《皇宋通鉴长编纪事本末》卷一百三十,2206页。英译参见Ari Levine, Divided by Common Language: Factional Conflict in Late Northern Song China, p. 150。当然,徽宗仍是最终负责的人,因为是他任命了曾布,但他也可以通过罢免曾布轻而易举地扭转局势。

徽宗登上皇位最初两年,祥瑞的记录非常少。1100年九月,有人报告称,在徽宗继位前居住的府第(已改为龙德宫)里长出了象征吉祥的灵芝,徽宗随后亲自乘坐皇家马车前去拜访他的弟弟赵似,陈瓘和陈师锡都因为这件事上疏皇帝,想必是有人向皇上报告了这个吉兆,但陈师锡以此来提醒徽宗,不要将这类事情太放在心上。尽管他承认这种现象是因为圣人的存在而传递的吉兆,但他想对徽宗强调,前朝皇帝都叮嘱大臣不要针对吉兆上疏,因为最好不要过于自信,而要认为目前还未臻于完美:“甘露降,醴泉出,麟凤至,朱草生,理之自然,物之遂性耳。佞人乃谓之祥瑞,称颂归美,以骄帝王之心,祖宗所以戒之。”《宋朝诸臣奏议》卷三十六,360页。《全宋文》第93册,254—255页。

而陈瓘则采用了另一种策略,他在奏疏中说:“伏闻车驾将幸蔡王外第,都下之人老幼相传,欢呼鼓舞,愿瞻天表。人心所归,于此可见。”让老百姓面睹圣颜是没有问题的,但应当是为值得的事情,比如为百姓祈福。如果徽宗不谨慎的话,人们就会传言说他只对吉兆感兴趣,那么“天下之人将有不远万里而献芝者矣”。《全宋文》第129册,37页。

那么,这些奏疏对徽宗产生了什么样的影响呢?它们似乎并没有使他认识到,奏告征兆只是浪费时间或精力。相反,徽宗似乎已经养成了对于吉兆奏报的兴趣,希望以此来逆转他听到的所有凶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