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夜游巴士经过塞纳河上一座又一座的桥,目送卢克索方尖碑消失在后视镜里的协和广场中。
第七区的埃菲尔铁塔挂满金黄色的灯,成年人陪着孩童坐上旋转木马。
“巴黎浪漫之都的美名果然不同凡响。”祝晓楠望着河里随波缓行的游轮说。
“在欧洲,比巴黎浪漫的地方多了去了。”韩夕文不知从哪里捡到一块小石子,扔进河里,激起水花。
“比如?”
“比如德国。”
“德国?”祝晓楠表现得很诧异,“德国那么……那么……正经,怎么会比巴黎浪漫?”
“那要看你如何定义浪漫。”韩夕文转了个身,靠在堤坝的栏杆上,“巴黎的浪漫固然不是徒有虚名,但被吹成这样,实在有些过分。”
“吹?”
“对啊,认真说来,巴黎的浪漫更多是属于一种强势话语权下的胁迫。”
“啊?”
“因为好莱坞。”韩夕文说,“英国的口音、法国的浪漫,这是美国人魂牵梦萦的两个元素。所以,与其说巴黎的浪漫是自我生长的,还不如说是美国人营造的。”
“那我看中国的电影也在营造一些东西,为什么没有任何成果呢?”
“这个……”韩夕文笑了笑,像说绕口令一样,“营造的成功也是需要被营造的对象具备可营造的素质嘛。”
“我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祝晓楠看着韩夕文,“虽然你认为巴黎的浪漫有人为营造的因素,但我总觉得这个地方对你有很大的意义。”
“是啊,这是我大学毕业旅行的地方,我也曾想在这里继续读书。”
“我也有过这样的打算。”
“真的吗,你想来这里学什么?”
“酒店管理。”
“那应该去瑞士或者美国。”
“但我喜欢巴黎。”
韩夕文思考了一会儿:“我能假设一下吗?”
“什么?”
“这里有你喜欢的人,对吗?”
祝晓楠呼出一口气:“你想多了。”
“真理往往都是来源于想太多。”韩夕文信心满满,“正常来说,一个姑娘,初到巴黎,不论旅行还是公务,口口声声说自己喜欢巴黎,怎么可能没有兴趣去探索这座城市呢。第一次来到喜欢的城市,又不愿去深入地了解,这就像喜欢一个远方的人,尽管异常思念但又裹足不前,两者大同小异。”
祝晓楠听着韩夕文如同说书一般:“你真是一个会讲故事的好作家。”
“他真的在这里?”韩夕文像是蒙对了答案的学生。
“谁?”
“当然是你喜欢的那个人啊!”
祝晓楠举起左手,秀出戒指:“再说一遍,我已婚。”
“这跟你结婚与否有什么关系?”
异国情侣们拥吻着从祝晓楠和韩夕文的面前走过。“是不是在你们这些人看来,婚姻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意义?”祝晓楠问道。
“我有说婚姻没有任何实质性意义吗?而且,什么叫我们这些人?我们这些人是哪些人?”
“你们这些人,就是以艺术和流浪为借口,给自己的放纵加上美名。”祝晓楠态度凛然地说,“你订婚了,我结婚了,所以不适合调情。”
“调情?”韩夕文无力地摇摇头,“好话、坏话都让你一个人说完了。”
“那是因为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祝晓楠用食指点了点韩夕文的胸口,“一个远渡重洋的艺术家,在巴黎遇到出差的小职员,孤男寡女住对门,打打闹闹一整天,马上夜深人静了,肯定会发生些什么,反正又不用负责,明天一早各奔东西,然后我就成了你和狐朋狗友们吹嘘的战利品。”
韩夕文拨开祝晓楠的手,正要辩论,苏沫打来了电话:“看到我帮你订好的机票了吧?”
“看到了。”韩夕文走开两步,“拍卖会不是还有一个月吗,干吗这么急?”
“我们有很多准备工作要做。”
“你和正羽就可以搞定啊。”
“我想和你一起去看看房子。”
“房子你觉得好就可以了,我没有意见的。”
“韩夕文,这是我们以后要一起生活的地方,你不觉得我们应该一起参与其中吗?”
韩夕文回头看了看祝晓楠,发现她像是在发微信:“好,我知道了。”
“未婚妻?”祝晓楠见韩夕文挂了电话,结合他的举动猜测道。
“是啊。”
“查岗?”
“不是,她提醒我去纽约。”
“什么时候?”
“下周一。”
“你看,还真是各奔东西,我回中国,你去美国。”
韩夕文看了看表说:“在我们各奔东西之前,还有一个美丽的夜晚可供挥霍。”
“但我们得在地铁末班结束前回去。”
“不一定啊。”韩夕文歪了歪脖子,“也许用不着那么久,我们可以走回去。”
“走回去?”祝晓楠看着公寓方向的一片漆黑,想起新闻里恶性事件的报道,“他们说巴黎的夜晚很不太平。”
“别怕,我可以保护你。”
自西向东数到第九座桥的时候,西岱岛上的巴黎圣母院沉默在夜色中,像被蒙上了厚厚的被子。
“是不是快到公寓了?”祝晓楠问。
“是啊。”韩夕文难掩失望。
“是不是想到要和我分别,就特别难受?”
韩夕文“哼”了一声:“你这是打算和我调情了吗?”
“这不叫调情,这叫调戏。”祝晓楠说,“我看你这一路都若有所失。”
“我来这边已经有半个月了,每天晚上都走类似的夜路,但从没有穿越过。”
“穿越?”
“对啊。怎么,很惊讶吗?你们女孩子不是都很喜欢这类的故事吗?”
“不要给我贴标签哦!”祝晓楠竭力和韩夕文所说的“你们女孩子”划清界限。
韩夕文抓了抓头,走向路边的贩卖机,选了两份咖啡,把其中一罐打开给了祝晓楠后,来到隔壁一座看起来早就没有人住的老房子门前,擦了擦花岗石台阶,一屁股坐下。
“你该不会是在期待《午夜巴黎》里的情节真的能出现在现实中吧?”祝晓楠靠着路灯,明亮的灯光从头顶上方照下来,如同舞台剧的打光。
“我知道这不现实,但如果可以,我很愿意体验。”
“这说明你现在的生活很不理想,不然你才不会期待穿越到另一个时空里。”祝晓楠喝了口咖啡,“哇!这东西好难喝!”
“不至于,不完全是出于不理想,可能还有点儿好奇。”韩夕文将自己手里的咖啡和祝晓楠的进行了调换,“好奇占大部分原因。而且,我说的体验,不是单纯体验那种以一个未来人的角度去俯瞰过去的状态,而是体验伍迪?艾伦的创作。”
“虽然拍出了伟大的作品,可是伍迪?艾伦并没有真的穿越过呀。”
“也许对那个老头子而言,出门散个步就算是穿越了。”
“什么意思?”祝晓楠不懂韩夕文说的话,散步就等于穿越,也太神神道道了吧。
“我读过一本关于伍迪?艾伦的采访录,不拍电影的时候,他的主要精力都投入在解决新的故事这个问题上,他觉得这是最难的部分,事实上我也这么认为,因为……我也写故事。那么,一旦你掌握了整个故事的来龙去脉,把它写下来其实不是什么难事,我觉得很多人都有这个能力,而拍摄出来就难多了,不过对于伍迪?艾伦而言是小事一桩。那么,如何才能让故事正确呢?”韩夕文舔了一圈嘴唇,“着魔一般地思考。”
“着魔一般地思考?”祝晓楠越来越搞不懂,“这和散步、穿越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着呢。”韩夕文说,“伍迪?艾伦发现,经过这么多年的创作与生活,该表现的差不多也都表现完了,比如爱情、战争、阴谋等。所以,他觉得只要有一点点短暂的改变,就能刺激心灵,继而提供新的能量进行创作。那……”
“如何才能获得这短暂的改变呢?”祝晓楠摸清了韩夕文的思路。
“你觉得呢?”
“就是你之前说的散步?”祝晓楠随便猜了一句。
“对!只是,伍迪?艾伦太有名,走在街上难免不被认出来,接着就会遭遇搭讪,这就让他很难专心去思考了。所以,他通常都是在自家阳台上散步。”韩夕文说着在台阶上来回走了两遍,“不行,完全没有那种境界。‘在所有时间的缝隙中思索,从不停止’。”
“那……假如给你穿越的机会,你想穿越到哪里?”
“我不知道,可以古今中外都体验一下吗?”
祝晓楠笑了笑:“看来你此时的生活还真是不理想啊,不知道自己想去哪里,又哪里都想去,而且又不想待在现在的地方,挺惨的。”
“那你呢,给你一次机会,你想去哪个时空?”
“我啊……”祝晓楠抬头看着老建筑锋锐的尖顶正好刺中月亮,“我想去十年后、二十年后、三十年后……你们都想回到过去,但我想前往将来。”
“那你的梦想容易实现,只要你健康地活着,别说十年、二十年,五十年后都等得到,迟早的事嘛。”
“但我就是等不及啊——”祝晓楠撒娇一样拖了长音。
“你们女人就是这么急躁。”韩夕文一口喝尽咖啡,将易拉罐准确地投进垃圾桶,拍拍屁股站起来。
“再说一遍,不要给我贴标……”
祝晓楠还没说完,“嘀嗒嘀嗒”的马蹄声从石板街的另一头飘摇而至,在周围仿巴洛克式的骑楼间回荡。
韩夕文单耳贴地,像铁道游击队似的:“好像是往我们这边来的。”
祝晓楠指了指前方:“人家马车都已经在这儿了,你就别神神道道的了。”
两匹白色的像是出自宫廷的骏马拉着观光车停在韩夕文和祝晓楠面前,“要搭顺风车吗?”年近六旬的老人问。
祝晓楠不太能听懂,韩夕文为她翻译了一下。作为女生,还是不太敢在午夜登上陌生的马车。
“她比较胆小,所以……谢谢你的好意。”韩夕文和马夫握了握手。
“没关系,也许我真的应该把这车改装一下,换成南瓜的样子,再给自己加根魔法棒,这样姑娘们才会更加放心,觉得自己是辛德瑞拉。”
看着马车离去,祝晓楠心生怜悯地问:“我们是不是有点儿残忍?或许人家只是好心。”
“他当然是好心,在巴黎,能够驾驶这种马车的都是在旅游局报备过的。不过,这不代表我们残忍。”
“那代表什么?”祝晓楠跟在韩夕文身后追问道。
“只能代表你残忍。”韩夕文残忍地回复道。
祝晓楠一脚踢在韩夕文的屁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