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论说文与汉唐小说
论说文涵盖的范围有狭义和广义之分。宋代学者真德秀《文章正宗》将文章分为“辞命”“议论”“叙事”“诗赋”四大类,把“凡秉笔而书,缔思而作”的说理论事之作,都归入议论文之类属。这是广义的论说文。狭义的论说类文体,则是指以阐释、议论、辩驳为主的说理文章。“古人根据其内容、用途、写法等不同,分为若干种类,如论、史论、设论、议、辩(辨)、说、解、驳、考、原、评等等,在总的称谓上,《文心雕龙》立‘论说’类以概其全”。论说文最大的特点,就是用来判别是非,论说古今得失和阐发事理。从判别是非、论说古今得失这一意义上,“史论”和“议论”有相似之处,但从文体体制观之,汉唐小说篇末的“某某曰”属于史传文本,而汉唐小说中的“议论”,应视为论说文本。宋赵彦卫至当今学人叶舒宪、傅璇琮、蒋寅等评说唐小说文体特征时,以“史才”与“议论”相区分,当是从史传和论说文文体特征的差异进行考虑,要不然完全可以把小说中的议论成分略而不谈。
论说文作品数量众多,文体源远流长,对中国古代小说影响甚深。“春秋战国时代的先秦诸子散文,实际上就是论说文。我国的论说文,是从最初的诸子讲学语录,逐渐孕育发展形成的”。诸子散文《尚书》中的记言文字,已具说理文的论说因素。从《论语》创立的语录体、《孟子》的对话体,进而发展为《荀子》的专论体说理文,标志着古代说理文逐步走向成熟。而《庄子》丰富的寓言和奇崛的想象,则成为先秦说理文的瑰宝。受诸子遗风熏染,汉魏六朝小说中出现了数目可观的议论性文字,如《穆天子传》《燕丹子》《汉武帝别国洞冥记》《汉武帝内传》《汉武故事》,《西京杂记》“乐游苑”“身毒国宝镜”“公孙弘粟饭布被”“相如死渴”“百日成赋”“惠生叹息”“五日子欲不举”,《搜神记》“左慈”“于吉”“杜兰香”“弦超”“夏侯弘”“钟离意”等。不少作品,还以“说”“子”命名,如《世说新语》《殷芸小说》《裴子语林》《俗说》《小说》《青史子》《郭子》等。大量的议论因素,以“说”“子”命名的方式,表明了小说与诸子的亲缘关系。《汉书·艺文志》把小说归入“诸子”一类,《隋书·经籍志》把小说的一部分收录在子部,唐史学家刘知幾也并不单独使用小说一词,而是用了诸子小说。明代绿天馆主人《古今小说叙》更是把诸子作为小说之祖:“史统散而小说兴,始乎周季,盛于唐,而浸淫于宋。韩非、列御寇诸人,小说之祖也。”对汉魏六朝小说多有因袭的唐代小说,作品中也有“议论”,如《吴全素》《掠剩使》《尹纵之》《岑曦》《李沈》《孔恪》《宜城民》《李知礼》《萧氏女》《许真君》《裴伷先》《张嘉佑》《崔敏愨》《狄仁杰》《李暠》《李瀚》《李苌》《唐绍》《任氏传》《柳毅传》等200多篇。对唐人来说,“议论”可见作者“洞察社会上政治上沿革得失之能力,更是官吏不可或缺的”。热衷于科举仕途、熟稔论说文体写作的士子,以之运用于小说,展示其经世治国之才。唐代小说也具有了融叙事、抒情、说理于一炉的特色。
汉唐小说作者在叙述故事进程中常运用论说文的“议论”形式,表达对故事中人或事的看法。汉唐小说中的“议论”作为论说文本会通叙述而发挥其特殊功能,对汉唐小说的生成、演变有重要作用。本书考察汉唐小说在故事叙述中如何使用“论说文本”,探讨其“何以如此用”的原因,进而揭示其在汉唐小说生成、演变中的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