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生命与自由

王虎面无表情的关上门，一个人坐回沙发上发呆。

十年前的那些记忆，蓦的兜上心头！可能那些记忆从来就没被忘记过。

他当然记得自己是王虎——不是抢亲的那个王老虎，就是王虎，王虎将军的第1976号克隆体。编号X43470Z3T500001976，隶属于泽北星区第四战区的那个合成人王虎。

当氢弹落下的那一刻，他确实是死了，并且被记得一清二楚——因为哪怕到了最后一刻，被格式化过的大脑仍忠实的将身体被点燃到灰飞烟灭的全过程记录了下来。

王虎之所以还活着，是因为在氢弹空爆的那一刹那，他觉醒了“超链接”、“战术预演”之外的第三种异能……

按理说合成人无法进阶或觉醒新的异能，这是定律；同样按理说，三级异能者无论异能的强度还是数量，都该是“3”这个数字。

然而王虎将军这一类型的克隆者有些特殊，合成体虽然异能强度都能达到了三级，但数量却一直都是两个。制造过几千例从无例外……直到“海德拉”氢弹在王虎的头顶空爆！

那一刹那，王虎的身体一边燃烧一边吞噬了氢弹空爆的绝大部分能量，而后点亮了第三种异能——“Aye aye”。

“Aye aye”是个海军术语，“遵命”的意思，多用于上级发布命令后下级的回应；第二种情景，是当舰长登舰时，列队欢迎的士兵也可以说这个词，所以它还有“舰长登舰”的意思；第三重意思则是“不容置疑的统治”，威权主义。

关于这个异能，王虎迄今为止也没能搞懂是什么意思，因为它发动过一次后就变成“不可用”的状态。但王虎肯定不会是第三种，毕竟三级异并不算强大，王虎被制造出来的定位是“管理15-30人的团队队长”，威权主义太过可笑。

异能“Aye aye”被自动点亮和激活，然后缺氧、缺血、强辐射等就让王虎陷入昏迷的自动保护状态之中。

他以为自己会被共和国回收，然而当他醒来时，却发现自己躺在这颗地球的东欧树林之中。

身体完好，过程中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

他透过树林的空隙能看到对面山坡上那座精致的小镇，这里人烟稠密，再晚些醒来说不定都被人发现并送到医院去了。

醒来后王虎自检一下，发现除了格式化过的大脑保留外，异能也因而得以保留。不过他原有的合成人身体被氢弹彻底摧毁，曾经遍布身躯的传感器、金属神经、编织肌肉、塑料骨骼和防刺割皮肤等等工业器官跟着消散一空——但又被克隆了个外表和过去一模一样的普通人身躯。

没有重大疾病免疫基因调整，这种克隆技术看起来相当古老……好在王虎已经不需要那些，他服役时的梦想就是想当个普通人，现在梦想似乎近在眼前。

“超链接”也感觉不到共和国主机，理论上当前位置距首都星超出了“超链接”的极限距离——而共和国的实际控制范围远未达到这种程度。也就是说，他目前位置在距离首都星几千个河系之外。如此遥远的距离，断绝了一切被回收的可能。

至于从他醒来后一直在眼角闪烁的“有新的通讯请求，是否接入？”

那是本地主机发来的通讯链接，直接无视就好了……

*****

王虎在欧洲拿到身份的过程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

当时的欧洲正面临难民潮的冲击，王虎糊里糊涂的跟着从土耳其涌入的难民一起，就那么步行进了德国。那时候的难民营的情况非常混乱，背景资料全靠嘴说，根本无从查证，满脸络腮胡子楞说自己未成年的难民比比皆是。

王虎也是混在难民群中，没费什么力气就靠着“默妈妈”宽松的移民政策，轻松拿到了临时签证。

之后他没有和其他人一样混在难民营等着政府发钱，而是独自离开，消失于人潮之中。

离开难民营后辗转在几个城市打工，最后来到德国的工业中心之一法兰克福。在这里，他先是打黑工，搬运货物，然后一步步成了正规运输公司的卡车司机，到后来甚至在这行闯下不小的名气。正式的工作签证、各种资料一应俱全，大部分都是所在的公司帮忙搞定。

小有资财后，王虎又回过头一步步完善自己“在国内”的资料，将经历编写的严谨有序、天衣无缝。

只看电脑，没人敢说他不是地球土著。

……

那个被他无视的本地主机的通讯请求，从他抵达之日起足足骚扰了一年之后，才仿佛懂了他的意思，如同突然出现时那样又突然消失不见。

可就在刚刚，它重又出现，还特意让张碳兄妹登门提醒“接电话”。

接受，还是不接受？

这是个问题……

王虎犹豫着，无法做出决定。

就在他看着窗外发呆的时候，手机忽然响了一下。王虎划开屏幕，看到了一条未知人士发来的短信。

“你的生命还剩下28天，为什么现在就要放弃？想通了请和我联系，知名不具。”

想通，我能想通吗？

王虎心中茫然。

合成人的使用寿命只有20年，前10年用来服役。

因为星际战争的模式决定了它每次出征的时间都不会短。短则两三年，长的十几年都有。每支舰队离开前，都会领到大大小小数百个、需要在旅途中完成的“战术目标”。

这种情况下，基层人员可以通过意识传递和克隆身体来轮休，可基层领队就必须保持稳定——这正是王虎等合成人需要担任的角色。

10年后如果还活着并顺利返航，那么合成人将获得10年的休假时间。领一小笔退役金，选个偏远的星球隐名埋姓，作为普通人生活。除了不允许繁衍后代（可结婚），像投票、信仰宗教、通行、自卫……所有公民权利与普通人一模一样。

直到寿终正寝，尸体被相关工作人员悄然回收，这就是合成人的一生。

——对于制造出来的“工具”而言，这已经相当公道，没有谁欠谁的。

由于之前有“人工智能”反过来要求人权、甚至引发革命的先例。因此合成人在被制造并灌输意识后都会先问一个问题，“是当做工具活着，还是为了自由而死”。

选择前者，签订合同；选择后者，即刻销毁！

一切协议由行星主机保障，在绝对公平公正前提下，顺利运行。

就像王虎的服役期限是11年10个月27天，原本他以为生命只剩下8年1个月零3天，结果没想到当他从昏迷中醒来，看到的剩余寿命却是11年10个月27天——当“休假时间与服役时间相等”与“合成人使用寿命20年”两条规则相冲突时，选择了对王虎更优惠的那条执行。

连这种细节都考虑到的程度，真没什么好抱怨的。

因此当生命还剩下最后三个月的时候，王虎选择放下工作。他开了一个派对，邀请这些年认识的朋友们狂欢一场，然后告知他们自己要回国。

依依惜别，来日再聚，似乎就是这样，简单到不善于社交的王虎也能应付。

他卖了房子和卡车，将这些年攒下的大部分钱捐赠给了希望工程，然后独自回到刚来法兰克福时住的地方。

一个人玩玩网络游戏、品尝美食，偶尔在林间漫步，静静等候最终时刻的到来。

*****

可今天你忽然叫我接通讯？

我王虎早就见识过人间繁华——喝过酒、跳过舞、飙过车、花大把钱买喜欢的东西，甚至还有了几个爱听冷笑话的朋友——这样的生活，我已经圆满了！

我就不接通讯！我才不在乎生命只剩下最后28天！

那个“人故”系统，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吧？

“人故”系统闪了闪，给出三个选项：

A、【颓废】还是接吧，好死不如赖活着，再差也不就是回去接着当兵，和过去一样。

B、【精明】主机这么急肯定有事求我，我应该可以讨价还价拿到一个更好的条件。

C、【野心】我命由我不由天，先假意接下，等寿命问题解决再来一个正义的背刺……

王虎眨眨眼睛，“人故”系统的三个选项本质都是……“接”？

这就是系统提供的意见？

嗯，一般来说在考虑对个人是否有利这一点上，“人故”系统比合成人的脑子更有优势。拿要不……那就接一下？王虎的内心有些动摇，其实他也挺怀念拿“杀虫剂”的日子——当士兵最大的好处是压力不大（可能就你这么觉得），而且扣动扳机很减压。

王虎有这种想法不奇怪，合成人被制造出来就是为了战争。他在战场上才能如鱼得水，发挥出百分之一百的才能。像王虎的“实时演算”异能，是一种在极短的时间内对战场进行无限推演的能力，现实社会中根本毫无用武之地！

（可以去赌博或炒股，但违法，在整个泛人类世界，“欺诈金融”都是被主机宪法明令禁止的内容。）

11年前，由于害怕被当地主机强制收编（王虎不知道是否有这个机制），王虎拒绝了本地主机的通讯请求。可他现在他不用担心那个问题，毕竟他的生命只剩下28天，现在是27天零9小时33分钟。

接一下通讯又不会死。

好吧，这个合成人绕来绕去的纠结了好半天，终于从石头中连出一条回路来，点了“接通”。

……

【终于。】

王虎接通通讯后，收到了第一句话。

终于什么？

终于在你骚扰我第28676次后接通？真是毫无意义的词汇，王虎安静的等候下文，就好像生命剩下28天的那个人不是他一样。

几分钟的沉默比拼后，通讯的彼端彻底放弃了。

【你是我所知的最像机器的合成人……你赢了！】

【这里是东天区第77河系，主机N7856758，“蓼蓝”，男！】

【合成人X43470Z3T500001976王虎，我要求你注册成为本主机的专属战士。】

“我拒绝。”王虎甚至没任何思考，近乎下意识的拒绝了这个提议。

【你拒绝？等等……合成人怎么能够拒绝来自主机的指令？这不合逻辑！】

“是的，我就是拒绝！不需要逻辑。”

王虎重复了一次后，他将身体放松的靠在沙发背上，在这关键时刻终于想明白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是自由。

【我还没说完，注册成本主机专属战士，可即刻获得20年寿命，任务奖励仍可获得寿命上限增加，这难道不是你想要的吗？还有过去不良记录一律抹除，包括你武力袭击、违反当地法律等数百条违规记录都会被删除；还享有在本星系内自由行动的权利……等等，义务仅仅是服从主机指令，继续服役10年！】

“我还是拒绝。”

【你只剩下28天！】

“我仍然拒绝……我确实还想多活几年，我确实还拿得动枪，但我决不会回到过去！”王虎目光看着眼前的空气，态度坚决的说道——这份契约别看说的多好，可它就是当初签的那份“生死契”的翻版。

20年寿命不说，连身体都是国家财产，不良记录当然也不存在，因为你是个工具人。

至于本星系自由行动权，这该是范围大大缩水版——这儿只有一个泛太阳系大约10光年的范围，而当初共和国边疆可是有上千个河系，银河系！

王虎是想活着，但不想活的和过去一样。

不想一个命令就被送进虫子窝，更不想把枪口对准不想杀的人。

“如果只是这样，我想我们不需要继续谈下去。请挂断通讯，让我静静度过最后的时间。”

【……好吧，我还有另外一个提案】

【你可以注册成为一名东天区第77河系的自由枪骑兵（Freelancer），拥有在银河系范围内有限的行动权利，寿命按任务完成情况获得。任务成功获得奖励，失败后果自负。之前的违规记录同样取消，但未来违反宪法将会受到惩处。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支援，没有复活，也没有福利。】

【同意，或是返回上级菜单？】

“不，我就选这个，我愿意成为自由枪骑兵。”

【你与主机的关系已经降为“冷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