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的粉笔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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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愤怒的女生

“你那个韭菜嗝是世界级的,无人可以超越。”孙岩一口气跑到了学校,等成钟磊呼哧带喘地也坐定后,孙岩对他说。

“惭愧惭愧,比起你上次放的那个屁,还是小巫见大巫呢。”

孙岩有一次吃多了馓饭,在生物课上做蚯蚓解剖实验的时候在解剖小组的人堆里放了一个闷屁,成钟磊刚好就在他旁边。看着被开膛破肚一命呜呼的蚯蚓,闻着孙岩的包谷面屁,李洁和周煜也在旁边,立刻就捂着口鼻狂奔出去。

“过谦了。”孙岩说。

“尴尬,尴尬。”成钟磊故意用腹腔发声说话,像抽水马桶的声音。

韩伟像是想到了什么,“赵勇,成钟磊刚才说的‘尴尬’怎么写?”

“我也忘了,我查查看。”我从桌仓里拿出《现代汉语词典》。

像《现代汉语词典》这种常用的厚书,背在书包里似一个铅块般沉重,所以我们一般都放在桌仓里,懒得带回家去。我拿出词典,“赵勇”两个从来没见过的字映入眼帘,在书口处分外显眼。谁在我字典的书口上写下赵勇两个字?是用蓝色钢笔写的,比划很粗,显然是反复描画过。从字形上看,比较幼稚,初步判断是一个字比较难看的人写的。

“哪个孙子‘帮’我写的,我真得谢谢他了!”其实我的内心不是这样想的,我是比较爱护书本的,尤其是不在书口上写字,一是擦不掉,二是每页都有,一写就影响整本书。

“拿来我看看。”韩伟接过书一看,“肯定是中午不回家的人写的,你瞧这字的难看劲,不是达伟,就是白伟,肯定不是沈海涛,他的字写得蛮漂亮的。”

我拿着词典走到第一排。

“达伟,是不是你写的?”

“不是啊!”达伟一脸茫然,从那霍英东式的眼窝里,我看到两个字——冤枉。

“真不是?”

“真的,我对天发誓。”

“想要有个家,一个不需要华丽的地方,在我疲倦的时候,我会想到它。想要有个家,一个不需要多大的地方,在我受惊吓的时候,我才不会害怕。”白伟坐在墙边,一个人哼唱。

肯定是白伟干的,居然唱起来了,暗自欢喜胜过锣鼓喧天。

“白伟,是你干的吧?”

白伟盯着书口,“不是啊,怎么会是我呢?肯定不是我,你的词典放在哪里我都不知道,怎么会写字在上面呢?”白伟表演起来每一根头发丝都参与其中,但还是破绽百出。

“我还没说什么呢,你怎么就知道是写字的事?”

我的眼神和语气犹如千军万马,突破了白伟最后的防线,我清楚地在他眼神里看到了一种遮掩不住的尴尬。

白伟意识到自己漏了陷,咧开嘴一笑说,“哈哈,勇哥明察秋毫啊,我是看班上同样的词典太多了,为了不容易遗失,遗失后还能很快找回来,所以就擅自做主,写上了你的大名。”

“哎,也罢也罢,算我倒霉。”

白伟把身子靠在墙上,墙凉凉的,心一点一点冷静下来,他慢慢思量着我说的那番模棱两可的话,算我倒霉?我明明是在帮他,怎么是倒霉?琢磨半天,就像嘴里噙了个干枣核,半天还是咂摸不出味道,干脆不咂摸了,又继续哼起歌来。

下了课,我和韩伟去操场上透透气。

一只乌鸦从操场上空飞过,“九味噶,九味噶。”乌鸦叫着,不知道它叫的是什么意思,总之看到乌鸦,准没好事。

“不好了,李洁和周煜打起来了。”

成钟磊从操场那头跑到我们这头,他的脸红彤彤的,似乎内心的激动让他全身血液都涌上脸,脖子里一根筋直了,突突地跳。

两个女生居然打架?一个还是班长。我和韩伟跑进教室。

事情来得太突然,从发生到结束,一切似乎只是电光火石般短暂的一个瞬间。韩伟没看到好戏,只看到两个搏斗结束后喘着粗气的“猛兽”。

不出所料,乌鸦定会带来倒霉事。回到教室,课桌上的铅笔盒已经面目全非,铁质全新的铅笔盒,如今就像一张狮面马脸,被踩了一脚,形成凹坑后又强行恢复原状的狮面。

真是中头彩了,到现在我的头都在嗡嗡作响,估计脑血管都鼓起来了,千万别爆掉。

“谁干的?”我大吼一声。

“李洁和周煜打架,李洁推了周煜一把,撞了桌子,你的铅笔盒掉下来,周煜没看见,又踩了一脚。”韩新枝小声告诉我。

成钟磊刚开始说的时候,我还不相信,当我看到一地的头发,相信了,再看李洁的义愤填膺和周煜的花容失色,不信也得信了。

我仿佛看到了当时的情景,两个女生,像两股绳子一样紧紧搅在一起,拧得很紧,你不让我,我不饶你,你松我紧,我进你退,纠缠在一起。

周煜左眼下面有一块青黑,眼睛有点肿,仿佛有血丝,“李洁,我告诉付老师去。”周煜此时就像煮熟的鸭子,就剩下嘴硬了。

平时口才超好的周煜被同学们誉为铁嘴铜牙。

亚里士多德说:“给我一个支点,我会翘起地球。”周煜说:“给我一个话题,我会说出你的脑浆。”

而打架光靠嘴巴是不行的,得有铁铜般的拳头。

李洁拧着脖子抬起头,发丝从中间破开,她乜斜着眼,眼里闪出桀骜的光。

“去告啊,有本事你去告啊!”

李洁的愤怒还在,她的愤怒是一团噼噼啪啪作响的火焰,燃烧着教室里的氧气。

我和李洁小学六年,第一次看到李洁这么凶巴巴的样子。

周煜双手扶在我的桌沿上,一滴鼻血滴在了桌面上,瞬间,射出一道道血线,就像太阳射出的万道光芒。

我是见不得女生打架,看见街边女人打架,我都恨不能把自己化作一只小小的虫子,钻进书本里,夹在书页间,哪怕是被夹死变成一只标本,我也愿意。

何况还见了血。

很显然,李洁不但打了她的眼睛,还打了她的鼻子。

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打架?

韩新枝看到了事件的全过程。她们两个先是因为莫名的口角,周煜怀恨在心,趁工作之便,去美术老师那里领作业的半路上,在李洁的作业本上,在某一幅已完成的作品上,用钢笔呈螺旋形画了满满一篇,李洁那那一幅静物素描即刻像是被破布烂麻缠捆住一般。

周煜用手背擦了一把鼻血,横过来的鼻血像是被风吹过,糊在半边脸上,她又看看手背,手背上的血惊得她一抖,泪水终于滑落,这种受泪腺控制的液体,它在周煜的身体里蓄积得过久,一旦决堤,就再也不愿受到控制,它们肆意地奔涌。

周煜跑出了教室,带着李洁留在她脸上的“呈堂证供”跑出了教室。

付老师不在,作为年级副组长,今天去市教育局开会了。周煜没能在第一时间,没能在伤情最“新鲜”的时候告上这一状。

周煜在厕所外面的洗手台洗了一把脸,又回到了教室,她赤红着脸走向自己的座位。

我们的班长,这位当了几个月便趾高气昂的班长,被李洁这一次灭了威风,李洁就像个灭火器,将周煜的威风准确消灭于萌芽状态。

全班目送着班长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定,眼巴巴地看着班长一句话都不说勾着头伏在课桌上。

李洁面无表情。

“我的铅笔盒是谁试图恢复原状的?”我问韩新枝。

“是白伟。”

白伟?他为什么要弄我的铅笔盒?是不是想弥补一下他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