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二篇)
答司马谏议书注200
本文选自《王安石全集》卷八。王安石(1021—1086),字介甫,号半山,是北宋杰出的文学家、改革家,唐宋八大家之一。历来的改革总会遭到保守派的攻击,其中不乏赚足了声誉的巨擘大佬。在王安石推行新法的过程中,他的好友司马光就扮演了这一角色,写了封万言长信去责备他。本文是王安石给司马光的复信,明确表示,自己出于公心,为天下兴利除弊,乃是真正的禀正道直行,故义无反顾,在所不辞!信写得不卑不亢、有理有据,读来有一种“仗义执言,身后犹如百万兵”的气势。
某启:昨日蒙教,窃以为与君实注201游处相好之日久,而议事每不合,所操之术注202多异故也。虽欲强聒,终必不蒙见察,故略上报,不复一一自辩。重念蒙君实视遇厚,于反复不宜卤莽,故今具道所以,冀君实或见恕也。
盖儒者所重,尤在于名实;名实已明,而天下之理得矣。今君实所以见教者,以为侵官、生事、征利、拒谏注203,以致天下怨谤也。某则以谓:受命于人主,议法度而修之于朝廷,以授之于有司,不为侵官;举先王之政,以兴利除弊,不为生事;为天下理财,不为征利;辟邪说,难壬人注204,不为拒谏。至于怨诽之多,则固前知其如此也。
人习于苟且非一日,士大夫多以不恤国事、同俗自媚于众为善。上乃欲变此,而某不量敌之众寡,欲出力助上以抗之,则众何为而不汹汹然?盘庚之迁,胥怨者民也,非特朝廷士大夫而已。盘庚不为怨者故改其度,度义而后动,是而不见可悔故也。如君实责我以在位久,未能助上大有为,以膏泽斯民,则某知罪矣,如曰今日当一切不事事,守前所为而已,则非某之所敢知。
无由会晤,不任区区向往之至!
大人论
本文选自《王安石全集》卷二十九。如何塑造理想人格,是历代圣贤“念兹在兹”的中心命题,本文就是一个典型。在文中,王安石将孟子所提出的“大”、“圣”、“神”三个人格修养上的概念合而为一,熔铸成 “大人”这一理想人格概念,是对我国古代人格修养方面的创造和发展。王安石所提倡的这种理想人格的追求,无论对我国还是对世界伦理道德,都是重大贡献,具有不可磨灭的普世价值。
孟子曰:“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大而化之之谓圣,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注205夫此三者,皆圣人之名,而所以称之之不同者,所指异也。由其道而言谓之神,由其德而言谓之圣,由其事业而言谓之大人。古之圣人,其道未尝不入于神,而其所称止乎圣人者,以其道存乎虚无寂寞不可见之间。苟存乎人,则所谓德也。是以人之道虽神,而不得以神自名,名乎其德而已。夫神虽至矣,不圣则不显,圣虽显矣,不大则不形,故曰,此三者圣人之名,而所以称之之不同者,所指异也。《易》曰:“蓍之德圆而神,卦之德方以智。”夫《易》之为书,圣人之道于是乎尽矣,而称卦以智不称以神者,以其存乎爻也。存乎爻,则道之用见于器,而刚柔有所定之矣。刚柔有所定之,则非其所谓化也。且《易》之道,于《乾》为至,而《乾》之盛,莫盛于二、五,而二、五之辞皆称“利见大人”,言二爻之相求也。夫二爻之道,岂不至于神矣乎?而止称大人者,则所谓见于器而刚柔有所定尔。盖刚柔有所定,则圣人之事业也;称其事业以大人,则其道之为神,德之为圣,可知也。孔子曰:“显诸仁,藏诸用,鼓万物而不与圣人同忧,盛德大业至矣哉。”注206此言神之所为也。神之所为,虽至而无所见于天下。仁而后著,用而后功,圣人以此洗心,退藏于密,及其仁济万物而不穷,用通万世而不倦也,则所谓圣矣。故神之所为,当在于盛德大业。德则所谓圣,业则所谓大也。世盖有自为之道而未尝知此者,以为德业之卑,不足以为道,道之至,在于神耳,于是弃德业而不为。夫为君子者,皆弃德业而不为,则万物何以得其生乎?故孔子称神而卒之以德业之至,以明其不可弃。盖神之用在乎德业之间,则德业之至可知矣。故曰神非圣则不显,圣非大则不形。此天地之全,古人之大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