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妃难为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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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到黄昏,点点滴滴

这几日,宫里热闹得很,好久都没有这样热闹过了。

刘婕妤记得之前这样热闹还是在皇后册封的时候,她那时还待在储秀宫里,宫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挂满了红绸,深宫长巷铺满红毯,都是为了迎接皇后。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惟王化始于宜家,端重宫闱之秩。丞相嫡长女周氏,温婉贤淑,恭谦顺良,克令克柔,聪慧敏捷,端庄淑睿,敬慎居心,甚慰朕心,着即入主中宫,册宝典为皇后,掌管六宫,钦此!

圣旨由几位公公在皇宫各处宣读,昭告六宫,也是昭告天下。

储秀宫中的女子是有资格看封后大典的。

大婚当日,王嬷嬷领着储秀宫一众人从偏门进去,也只能站在高台之下,在一边恭顺地站着,她恰好站在头一排。

那位即将母仪天下的皇后身着大红嫁衣,头顶凤冠,踩着红毯,一步一步,尽态极妍,面朝着高台上正等着他的皇上,在她面前走过的时候,她看清楚皇后的脸,真是大家闺秀的模样,也不知怎样看出来的,只觉得她周身书卷气重的很,这样美好的女子,确实配得上世上最尊贵的男子。

她往台阶上走,共九十九个台阶,寓意长乐未央,她看着她走向高处,她的前方是最名正言顺的丈夫,是宗祠祖制,是长虹万丈。

自己便站在台阶的最末端,仰望着他们,并向他们跪拜,为他们祷告。

她不知道他们婚房里是什么模样,但光是在大门口看看皇后的未央宫装潢便可以预料到里面是怎样的奢华模样。

她没有大典,她的册封只有寥寥几字,“太傅刘道远之女刘玉,性行温良,勤勉柔顺,淑德含章,深得朕心,封为容华,赐玉华宫。”

但是他对自己很好,好的像是梦里一般,他对别人没有这样好,甚至对于皇后,那位说话温柔细谨的女子,也不过是行乎有礼罢了。

得封后第二日,按理她要去皇后宫里请安。

但是前一夜里折腾到很晚,她几乎睡到日上三竿,等她梳妆结束,那皇上已经退朝回来,她恰要出门,那男人也跟着一起去。

这是前所未有的,从未见过有皇上陪着新妃去皇后宫里请安的,史册上心从未有过。

她在路上惴惴不安,心里发怵,若是皇后觉得是她硬要皇上陪着来的,觉得她恃宠而骄该怎么办,她对皇后的印象很好,也不想皇后误会她,厌恶她。

偏身边的男人牵着她的手,稳当厚重,让她沉迷,这是她的男人,起码这个时刻只属于她的。

未央宫里已经聚了一众嫔妃,此刻都起身,朝着身边的男人行礼问安,他随手挥了挥,便上前走到皇后的身边坐下。

大家陆续坐定,仅自己站在大殿中间,靠着印象中王嬷嬷教的向所有嫔妃陆续都行了礼。

自己最后才到,皇后却没有丝毫指责,只是交代了几句便又与大家聊起来,丝毫没有皇上在场的拘束,自己坐在最末,望着台上的两人,当了他的妃子,坐在他的所有妃子里,一点不出彩,跟着众人笑,只为了取悦最上面的两人,一龙一凤,他们才是人间最最登对的夫妻,自己不是,自己不过是其中之一,却永远成为不了唯一。

上一次见到皇后是在大典上,那时候她还是闺中模样,现在看上去已经大方许多,想必足够担当国母重任。

她与众妃子谈笑欢声,众妃子或许是真心,或许是假意,或许与自己一样不过充数,但是她的的确确众星拱月,她身边的男人就品着茶,听着一众妃嫔的欢笑。

自己偶尔往他那里瞧上一眼,他的眼中永远蕴着淡笑,入了她的眼却似嘲似讽,她那时候心里忽的起了一个念头,想必他厌恶极了这后宫,厌恶一群黏在他周身的女人。

真是可笑的念头。

试问古今,谁不喜后宫佳丽三千。

女人聊的无非是胭脂,金钗,布匹衣裳,她听得乏味极了。

恰此时,久坐的九五之尊站起来,吩咐白公公:“把江南进贡的苏绣全部取来,送到皇后这儿。”

又转身对皇后轻声讲,“皇后再分发到各宫,朕便先走了。”

他从高位上踱步下来,轻轻的步履,淡淡的龙涎香,牵动多少人的心。

自己正对他弯腰,不想却在自己身前停下,心头一顿,抬头望进他深深的带着笑意的眼眸中,他说:“刘氏朕便先带走了。”

也不等自己向众妃行礼告辞便牵着走了,她已经无法想象殿内一众妃嫔是怎样的模样心思,想必都恨极了自己。

她曾在进宫前听教习嬷嬷讲过,众人皆知的盛宠并非是宠爱,真正的宠爱是不为人知的,淡淡的,不刻意提到自己,却永远不会漏掉自己,这样的才算后宫的宠爱。

她觉得皇上根本不爱自己,甚至他让自己当他的嫔妃都是刻意的,但她找不到他那盛宠的端倪,日子长了,她便什么也顾不得了,她就算是醉死在他的宠爱之中也甘之如饴,她真的当自己是他的宠妃,是他最爱的人。

在她的生辰宴那日,所有的嫔妃都携礼来祝贺她,她还只是容华,便迎在门口候着各位高位的妃嫔。

皇后也携礼来祝贺,雍容端庄的皇后口中念着世上最好的祝福,对着她笑。

她那时候心里真自卑,若换做自己,恐怕来也不回来,顺带着稍稍应付下就完事了,但她神态自若,一颦一笑恍若天仙下凡。

她爹是正二品大员,朝堂太傅,天子之师,但站在皇后周氏的面前,生平第一次,她觉得自惭形秽。

皇上特意晚上来玉华宫,好避开他三千佳丽。

走进房中,见她不快模样,笑,“今儿怎的不开心?”

她沉浸在自己的痛苦当中,哪管得了他,便转头不开口。

他倒是不生气,只说:“那朕便问遍玉华宫上下,就不信问不出什么?”

她倒是笑了,藏在心中最隐秘的事情,怎会这样容易便被问出来。

他那日有兴致,见她笑了也不提这茬事,拍了拍手,陆续有人上来,是上菜了,她的生辰宴。

后宫规矩是皇上先动筷,但那日,他示意她先吃。

那是从未尝过的美味,鱼肉入口即化,鸡肉弹性可口,便是素菜,也是难得的佳肴。

酒足饭饱,他忽然讲:“她们惹你不悦了?”

她还沉浸在美味中,闻言愣了愣,又忽的失了兴致,萎靡不振,“没有,是我自己心思太多,伤春了。”

她的生辰在盛春,在百花齐放,百鸟争鸣之时。

没征兆的,他忽的动手动脚,鼻息蹭到她的脖间,

“想做皇后吗?”

她不敢相信,心中最最隐秘之事竟会被他一语破的,无措地望着他,

她终于听到自己的声音,绵绵的声音,“想!”

也许,她真的是他最爱的人,她没有证据,但她的情感就是这样告诉她的。

从那以后,她见到皇后都无颜抬头看她,那次的承认成了心头的梗,悬在脑中,挥之不去。

于是她开始借病不去请安,众人皆道她恃宠而骄,她听之任之。

只是皇后却信了一般,还派着人送了好些补药来,看得她愈发愧疚。

后来却被皇上悉数拿走,说是丞相赈灾有功,恰好缺了别致物件送给他。

她其实不在乎这些物件的去向,但是这样一番兜转,最后赏给自己父亲,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皇上却像是国库空虚一般,无赖地讲:“若不送这些,玉儿还有何好物件吗?”

既然他不觉得丢人,自己又在意什么,便都随他拿走。

外头传来了喧闹声,刘婕妤一震,冷宫寂寥无声,除去上回王美人带人闹上一番,从没有这样响的声音。

这回又是谁?

王美人的眼中同样看到了疑惑。

进门而来的是皇后。

她还是雍容的模样,穿着世上最华美的衣裳,她愈发精致。

自己穿的,只是粗布大棉袄,甚至比不上宫里最低等的宫女穿得得体。

她们对立而站,奇怪的是,自己却没有了应该有的窘迫,甚至没有了以前的自惭形秽。

外头还下着雪,皇后就坐在石凳上,浅笑:“刘婕妤过得不错。”

“不及皇后好,听闻皇子即将得封太子,恭喜。”话里真假自己也辨不清楚,只得任人理解。

“皇上子嗣不多,皇子仅一位,不过是迟早的事。”她的眼神明媚,一如当初。

眼神下掩盖的是什么,刘婕妤想自己心中早有分晓。

“你们都下去。”皇后吩咐,眼神却是望着刘婕妤。

待人走尽,她终于开口,“进了冷宫这样久,你还是这样没有规矩。”

她的声音森冷,在下雪日子听到让人发怵。

刘婕妤听到却忽的笑了,“原来娘娘一直都介怀,臣妾怎敢不把规矩放在心中,在冷宫的时候就不想着出去,在玉华宫的时候就不想着出宫。”

说到这里刘婕妤轻笑,“倒是娘娘,忘了宫规啊,宫妃不得私自出宫。”

皇后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但她忍住不说话。

刘婕妤继续,“究竟是谁给了皇后娘娘这样大的胆子呢?必定不是皇上吧,莫非是丞相?”

皇后色厉内荏,“大胆,刘氏废妃竟敢以下犯上!”

“呵呵,以下犯上是罪,臣妾还想问着,后宫内散布谣言是否是罪,谢容华怎会推小公主下河,更离谱的是,小公主才一岁,怎会将谢容华推进水里,简直贻笑大方。”

皇后的眼神已经变了,似笑非笑望着自己,“本宫原本想着你不过是光有着一张鲜亮的皮囊,想不到还有些脑子。”

她哂笑,“既然你知道这样多,那你不如也猜猜看,你当初怎样落的水,怎样见着的那些掖庭里的蠢货。”

她拨弄着她的蔻丹,嘴角扯开,似嘲似讽,说着她心中的隐秘。

“你倒是也想想,你刘氏一族怎样才被灭的族,刘太傅可是忠良啊,去江南赈灾,去关中修渠,还将儿子送进军营,以为报国有门么?还不是得一个不得好死的结局。”

“轰——”脑中作响。

刘婕妤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在讲些什么,她的声音在自己耳边环绕回旋,原来她刘氏一族的命运,都是人为。

她本以为是冤案,却不曾想到是这样大的阴谋,他们,是为了什么。

“那昏君,竟这样宠你,活该覆灭他的王朝。”那样刻薄的语气,是刘婕妤此生没有听到过的。

她忽的失了力气,头又突突的发疼,“你们就是为了王位。”

“为了王位?是啊,至高无上的权利,谁不爱呢。”

“你已经是皇后,以后会是太后,你究竟求什么。”刘婕妤不明白,她曾经那样羡慕的人,竟是这样一副模样,恍然是被所有蛀虫吞噬过的残缺的灵魂。

“皇子不是皇子,何以成太后。”她的声音落寞低沉,沉到刘婕妤心底。

皇子不是皇子,那是什么?

“他又从未碰过我,哪来的孩子?”掩不住的落寞。

晴天霹雳。

他竟从未碰过他的皇后,那么她呢,原来他真的欢喜她,他爱她,此刻的她更加无比确信,他真的爱她。

什么王美人,什么谢容华,都是假的,他爱自己,只爱自己。

她已跪倒在雪上,膝上冰冷刺骨,心底却满是欣喜,她的爱终究没有错付。

王美人跑过来,扶起自己,自己浑身已经没有半分力气,像是一个傀儡一般半挂在她的身上,随她进了屋,留着皇后一个人坐在石凳上发愣。

雪下的愈发急了,也不知皇后什么时候离开的,她的头疾犯了,这次的头疾来的较平常更加猛烈,眼前几乎一片黑暗,只听得到有人说话,但也不清楚究竟在说些什么,昏昏沉沉的,也不知什么时候晕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