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十年一诺(7)
带着微微的醉意,岳明朗转过脸看去,是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女孩,她有着精致的五官和妆容。
舞池里又一首舞曲的前奏响了起来,没等岳明朗反应过来,女孩已经一把将他拉起,跳进舞池中去。
她的身材火辣,有着细腰和长腿,舞也跳得极好,提臀扭胯。
岳明朗将手中酒杯的酒一饮而尽,也跟着音乐的节奏蹦跳了起来。
她偶尔会离他很近,整个身体几乎和他贴在一起,音乐很嘈杂,她说话时会把耳朵凑到他的嘴边:“You are handsome。”
“You are beautiful and sexy。”
岳明朗亦称赞道。
“You can call me Rita.What’s your name?”
“Call me Yue。”
红男绿女纸醉金迷的场合,多的是荷尔蒙驱使下半推半就的游戏,Rita扭动着腰肢拉着岳明朗的手从舞池的正中央移动到了舞池的边缘,那里灯光昏暗,她伸出手去环住了他的腰肢,踮起脚来吻上他的嘴。
仿似冷水浇上火星,岳明朗一下子冷静下来。
他推开了身旁柔软的身体,轻声说了句“Sorry”,抓起外套便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夜已深,行人寥寥,他弯腰坐进路边的一辆出租车,而后报了地址。
这是一条有些偏僻的深巷,尽头是一栋老式的筒子楼,备忘录上的地址,白鹿住三楼右边数第二间。
他抬起头来,那扇窗户紧闭,房间里的灯光是亮着的。
他站在那里犹豫着,在冷风吹散最后一丝勇气之前,走进了那条昏暗的楼梯。
他在302的门前站定,缓缓地抬起手来,敲响了那扇门。
里面传来一声:“谁啊?稍等。”
紧接着,便是拖鞋趿拉着走近的声音。
岳明朗的手心微微出汗,好似一夕之间,回到了自己的少年时期。
“咯吱”一声,房门拉开,白鹿抬起头看去。
目光落在岳明朗身上的第一眼,她立即变了脸色,眼神里的情绪极其复杂,有错愕,还有戒备,她整个人挡在门前,没有让岳明朗进去的意思,声音是冰冷的:“你来做什么?”
岳明朗只觉得心中酸涩,他曾在脑海中幻想过千万次他们重逢的场景,来的途中亦在脑海中演练过多次见到白鹿时,要对她说的话。
然而她对他,太过冰冷,好似两人之间,那充满浓情蜜意的美好时光,从未存在过一般。
方才酒吧里的酒精仍旧发酵着情绪,他感到钻心的疼痛,伴随着的,是腥咸的血液的味道。
岳明朗冷静下来,立即松开白鹿,连声道歉:“对不起,白鹿,对不起,我只是想知道……”
白鹿背后的房间里,忽然响起了一声尖锐的孩童的啼哭声。
她顾不得岳明朗,匆忙地转过身去跑进了房间。
岳明朗一时有些错愕,目光顺着白鹿跑开的方向投到了房间里。
这是很小的一室一厅,却也被收拾得温馨干净。
只是……岳明朗的心中一沉……有太多孩童的痕迹。
他抬起头来的时候,看到白鹿从里面跑出来,怀里抱着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应当是碰到了脑袋,他的额头上有些红肿。
白鹿在客厅的抽屉里翻找着药水,而后蹲下身来,拿出药用棉球,在他的额头上一边擦拭着一边安慰着孩子。
岳明朗从来没有想象过这般情形,从来没想过白鹿已经结婚生子,他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整个人呆呆地站在那里。
白鹿背对着他,倒是那孩子,探过头来,好奇地打量了岳明朗一眼,而后转向白鹿:“妈妈,他是谁?”
岳明朗说话有些磕绊:“对,对不起,我不打扰你了……对不起……”
他缓缓地转过身去,带上了那扇门。
因为疼痛而哭闹的孩子安静了下来,白鹿给他冲了一瓶奶粉,他捧着奶瓶大口大口地吮吸着,而后又阖上双眼沉沉睡去。
白鹿将他抱回到自己的小床上放下,而后走出来,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
她把脸埋在双手中,小声地抽泣起来。
那日从白鹿的住所回去之后,岳明朗做了一个梦。
梦里面的白鹿还是数年前的样子,穿着一袭白纱裙,是新娘的打扮和样子,她挽着新郎的手,在红毯上慢慢地走着,自己在背后追赶着她。
她走得极慢,偶尔还会停下脚步,回过头冲他微微一笑。
可他就是追不上,即使是跑得大汗淋漓,即使是用尽全力伸出手去,也还是追不上她……
岳明朗忽然就从床上坐起来,醒来后有那么一瞬间的茫然,伸出手摸了摸额头,寒冬腊月里,额头上竟是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再也睡不着了,从床上起身,到阳台上站了一会儿,深蓝的天空上,有几颗寂寥的星。
外面是呼呼的风声,岳明朗的心底,亦有呼呼的风吹着。
后来是赌气,他翻出自己的钱包,把里面装着的那张同白鹿的合影拿出来,看都不看一眼便将它揉成一团,而后皱着眉头丢进了垃圾桶里。
几秒钟之后,他却又趿拉着拖鞋过去,俯下身来捡起,用手细细地抹平。
唐诺回来后的第五天清晨,早上起床之后,走到院子里的时候愣了愣,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前几日爷爷成天卧床,意识模糊,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然而今日,他好像回到了生病之前一般,虽说还是坐在轮椅上,但正在和司徒南闲聊,给司徒南讲着围棋大师吴清源的“最善一手”,声音洪亮,眼神清澈,竟看不出任何患病的痕迹。
唐诺难以置信,把眼睛用力地揉了揉,以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
爷爷抬起头来,正看到她,扬了扬了手:“小诺,你起来啦?来,过来。”
唐诺赶紧走过去。
爷爷拉上唐诺的手,对司徒南笑道:“这是我孙女,叫唐诺。唐诺,这是你司徒哥哥,来,你们认识一下……”
唐诺的心头一惊,方才因看到爷爷的身体状况而高兴起来的心中飘过一丝阴霾。
她仰起脸看了看司徒南,他目光里的神情证实了她的猜测——这是脑梗伴引起的记忆混乱的状况。
她开口想要去纠正爷爷,身旁的司徒南已经伸过手来:“你好,小诺。”
唐诺微微愣了一下,也伸出手去:“司徒哥哥,你好……”
爷爷笑得很开心,伸出手来揉了揉唐诺的头发:“小诺,你不是过几个月就要高考了吗?有什么学习上不懂的地方可以问一下你司徒哥哥……”
“爷爷,”唐诺一撇嘴,还是十六七岁时娇俏的模样,“我学习上哪里会有不懂的地方。”
“也是也是,”爷爷笑得皱纹都皱在了一起,“我听你爸说了,你每次都是学校第一名。”
唐诺挑了挑眉。
“对了,你把我的围棋拿来,我要跟司徒下棋。”
那个冬日清晨的阳光格外好,天深蓝,阳光透亮,积雪渐渐融化,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
唐诺怕化雪外面温度太低,在房间里摆上了棋盘,推着爷爷的轮椅进去。
爷爷和司徒南下棋,唐诺在一旁剥好了红柚,拿了几个小柑橘和一小碟五香蚕豆放在桌边。
炉子上烧着水,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她从茶盒里舀出一勺六安瓜片,用热水冲好,每个茶叶都舒展开来,氤氲着白色气体,整个房间里都是新茶的香气。
在这白色气体中一抬头,她便看得到司徒南的侧脸和细长的手指,好似时光倒流,一切都还是他们最初相识的那一天。
唐诺的心中洋溢起温柔的情绪,东京之行里不愉快的记忆都抛在了脑后,她将茶水倒进瓷杯里,走过去放到两人的手边。
司徒南刚刚落子,唐诺的茶杯端过去的时候碰到了他的手,猝不及防地打断了他对下一步落子的思索,司徒南抬起头的时候,脸上方才盈盈的笑意还未收回去,就这样同唐诺四目相对。
唐诺心中一紧张,差点把瓷杯打翻。
她想赶紧走开,爷爷却招手:“来来小诺,坐这里,学着点。”
她只得在一旁坐下。
她还是数年前看过爷爷下棋,当时还会时不时地嘲弄一下他的下棋水平,然而今日的这盘棋,爷爷竟下得极好。
他不急不躁,厚积薄发,隐忍蓄力,雷霆一击,司徒南最后缴械投降。
爷爷“呵呵”一笑:“闲看数着烂樵柯,涧草山花一刹那。五百年来棋一局,仙家岁月也无多。痛快!痛快!小诺,中午我们多做几个菜。”
“好啊,”唐诺应声道,“今天不让孙姨做了,我亲自下厨,想吃什么?”
唐诺见没人答话,又问了一声:“喂,想吃什么?”
司徒南正低头收拾棋子:“啊,我都行的。”
“那爷爷呢?”唐诺背对着两人,端了一杯水喝。
一秒钟,两秒钟,五秒钟,一分钟……没有任何回答的声音。
唐诺把水杯紧紧地攥在手中,没有转过身去,轻轻又喊了一句“爷爷”,声音里有微微的颤抖。
身后仍旧是沉默。
她转过身看过去的时候,司徒南正蹲下身去,把手伸向爷爷的鼻前。
而后他转过脸看向唐诺,唐诺同他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便知道自己心底的想法已经被证实。
“快打120!”
她的声音里有哭腔,胡乱地找着手机,“手机在哪里?手机在哪里?打120……护理呢?我爸找的护理呢,在哪里,在哪里?”
护理已经听到了这边的嘈杂状况,提着急救箱急匆匆地跑过来,在检验过心脏脉搏和呼吸之后,面色凝重起来:“病人已经离世了。”
唐诺只觉得脚下一软,好似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一般,整个人坐在了地上。
几分钟之后她又挣扎着起来,声嘶力竭:“没有!没有!爷爷刚才还好好的,爷爷今天精神特别好,怎么可能就这样离开了,不可能!司徒,司徒,打电话,打120,现在就打……”
唐诺这样大声叫喊着,脸上已满是泪痕。
司徒南比唐诺年长几岁,经历过生死离别,不似唐诺这般情绪失控,但仍觉心底悲痛,走过去搀扶着唐诺让她在沙发上坐下:“好,我现在就打。”
等救护车过来的时间里,唐诺一直远远地坐在沙发上,不愿意走近爷爷半步。
是的,她不愿意,不愿意去看到那已经涣散的瞳孔,不愿去触碰那冰凉掉的身体,好似自己就这样远远地坐着,下一秒老人就会坐直身体冲她扬扬手:“来,小诺,你也过来陪我下盘棋。”
老人已经没有了生命迹象,即便是送到医院做心脏复苏,仍旧是回天无力。
噩耗传来的那一瞬间,等在走廊上的唐诺拔腿便往外跑去。
原本清朗的天空,此刻已经又飘起了雪。
路上的每一个行人都裹紧外套和帽子,孤独地保护着自己。
唐诺并不知道自己要跑向哪里去,只是觉得只有通过奔跑,才能缓解心中那无可抑制的悲恸。
她只觉得胸膛中有大块的空洞,有呼呼的风声。
她并未注意到拐角处开来的车辆,眼看即将撞上的时候,唐诺只觉得有一股强大的力量,紧紧拽上了自己的手臂,硬生生地把将要冲上去的自己拉了回来。
她转过身的时候一个趔趄,正好撞进了那温暖的怀抱里。
是司徒南。
她抽泣着环上了他的腰,脑袋埋在他的胸前。
人来人往的街头,她小声的抽泣变成了大声的号哭,偶尔有路人经过,投去好奇的一瞥。
司徒南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能用一只手将唐诺揽得更紧,另一只手抚摸着她的后脑勺按在自己心口处。
有雪花落在他们的发上和肩头。
唐诺的情绪很久才平复下来,她从司徒南的怀抱中起身,抬起头看向他:“我们回去吧。”
司徒南伸出手去,将唐诺头上的雪花拂去,而后从脖子上取下来围巾,将还带有体温的围巾围在了唐诺的脖子上。
葬礼是三日后举行的,是在西郊的一块墓地,爷爷生前为人耿直豪爽,自发前来吊唁的人很多。
唐诺一袭黑衣,胸前别着白花,站在父亲身旁,对一个个前来吊唁的人鞠躬致谢,空气清冷,唐诺的脸显得愈加苍白。
从中午到傍晚,反复播放的音乐是莫扎特的安魂曲,司仪致悼词:“他是一位伟大的老人,他的离去,是我们每个人莫大的损失……”
江川将白菊放在墓碑前,三鞠躬之后又走上前去,同唐父和唐诺拥抱了一下,小声地在唐诺耳边说道:“小诺,坚强些。”
再后来,是司徒南。
他亦同众人一起,鞠躬吊唁,留在爷爷墓碑前的,是一个精致的棋盘。
来人渐渐散去,整个仪式快要结束的时候,有一个人影缓缓地走过来,在墓碑前站定,鞠躬悼念,将手中捧着的花放在墓碑前。
而后她走到唐父面前,伸出双臂,给了他一个深深的拥抱。
唐诺也被他们两人拥在了怀里,三个人紧紧地抱在一起。唐诺的眼泪哗啦啦地流:“妈妈,爷爷不在了……”
“没关系没关系,”妈妈拍打着她的后背,“爷爷去了一个很美好的地方,小诺,你还有爸爸妈妈呢……”
唐诺自葬礼之后,精神不振,一直躲在房间里昏睡,茶饭不思。
司徒南来敲门:“小诺。”
里面并无应答之声。
他并不放弃:“小诺,来整理一下爷爷的遗物吧。”
躺在床上的唐诺心头一动,缓缓地从床上起身。
先是卧室,而后是书房,她随手拿起一本书,是《中的精神》,围棋大师吴清源的自传,写了他淡泊名利纯粹追求棋道的一生。
“一百岁后我也要下棋,两百岁后我也要在宇宙中下棋。”
浮名俗利,你争我抢,无论是兴趣还是爱人,一生只一个的纯粹最难得。
唐诺轻轻叹了口气,欲将那本书重新放回书架的时候,忽然有几张照片从里面滑落出来。
她俯下身去捡起,翻过来看照片的时候,整个人微微一怔。
那几张照片上,是司徒南同爷爷的合影,并不是十六岁那年初识司徒南的时候,应当是用拍立得拍的,照片的右下角有日期。
时间应该是唐诺在澳洲的那几年。
照片有的是春天,有的是秋天,有的是两人在钓鱼,有的是两人在下棋。
盯着那几张照片发怔的时候,书房里的门被推开,司徒南走了进来:“小诺,你知不知道……”
目光落在唐诺手中的照片上,司徒南停顿了下来。
唐诺的眼中有泪,仰起脸来看向司徒南:“司徒,你每年都回来看爷爷?”
司徒南走过去,将那些照片接过手上,低头翻看着,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你去澳洲之后,给我发过一封邮件。邮件里说你做梦梦到爷爷了,说他一个人在老家没有人陪他,不知道他是不是会觉得很孤单,所以那几年,我有空的时候会过来看看他。”
他笑了笑:“陪他下下围棋养养花,他也总是很高兴的样子。”
他说得轻描淡写,唐诺站在那里,却觉得心中有海啸袭过。
她转过脸去,看向司徒南:“司徒,谢谢你。”
司徒南淡淡一笑,没有说话,走上来几步,帮唐诺一起整理着书架上的书,有的书页已经破旧不堪,应当是经常被翻看,有的上面落着一层薄薄的灰尘。
两人整理了大半个上午,分门别类地放好。
外面的雪越落越大,纷纷扬扬,玻璃窗上结了一层薄薄的水汽。
收拾完那些书之后,司徒南同唐诺随意地聊着天,唐诺问司徒南:“你每次过来的时候,爷爷会同你讲什么?你讲给我听好不好?”
“什么都聊,聊得最多的,还是围棋。”
书房里有木质的桌椅,司徒南在那里坐下,唐诺在他身旁的椅子上坐下。
他同唐诺聊天,给唐诺讲围棋史,讲六合之棋,讲什么是中,讲最善一手。
唐诺睁大眼睛听着,听到精彩处,也叫嚷着要同司徒南下上一盘围棋。
炉子上的水烧开了,咕嘟咕嘟地翻滚着,唐诺赶紧起身,走过去把水壶提起来,掀开壶盖,房间里都是氤氲的白气。
司徒南的目光看过去,正落在唐诺的侧影上,氤氲的白气中,她的面庞静谧柔和,让人忍不住想要伸出手去触碰。
“喝杯水。”唐诺端着杯子转身,司徒南猝不及防,匆忙把眼睛垂下去。
他接过唐诺手中的水杯,轻轻抿了一口茶。
身旁的唐诺看向他:“司徒,好想一辈子就这样过。”
司徒南的心中一颤,手也微微一抖,手中的茶水差点洒了出去。
他盯着杯中舒展的茶叶,努力用一种云淡风轻的语气回应:“那就一辈子这样过吧。”
纷纷扬扬的雪下了几天,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农村地区本就交通不便,再加上这样的大雪,几乎是与世隔绝。
唐诺了解司徒南,知道他是工作大于天的性子,担心一直待在这里会影响他工作,问他:“司徒,你手上是不是还有工作?我找这边的叔叔把你送到市里……”
“没关系,”司徒南回过头来看向唐诺,“工作没关系的。”
他继续低头修剪着那个盆栽,顿了顿说道:“我想在这里陪陪你。”
他母亲去世的时候,他正上高二,在那堂盛夏午后的数学课上,阳光灼眼,照得人昏昏欲睡,耳边是烦人的蝉噪。
教室的门被推开,班主任匆匆忙忙地走了进来,在讲台上喊了他的名字,而后挥挥手,示意他同自己出去。
在外面的走廊上,他被告知了母亲去世的消息。
当时正值酷暑,那几天都在发布着高温预警,然而那个消息传到司徒南耳朵里的时候,他当时唯一的感觉便是冰冷,这一天也是他生命里的最冷一天。
从此之后,这世界上再无牵挂他之人,也再无一个人可留于他牵挂之中。
因得这经历,所以对唐诺,她更能多出几分感同身受。
他并不会说太多话,陪她整理旧照片旧相框,陪她听爷爷留下的老式留声机里不甚清晰的曲子。天放晴的时候,他会同她一道出去散步,去结了冰的河边,去萧瑟的林间,去山上。冬天路滑,唐诺平衡能力又差,经常脚下一个趔趄,后来司徒南索性在手中拿着一根粗树枝,让她拉着粗树枝的另一端往前走。
一根树枝,在唐诺和司徒南之间晃晃悠悠。
过了几日,雪渐渐停了下来,是晴朗的天气。
唐诺和司徒南没有出门,坐在院里的凳子上晒太阳。
外面传来敲门声,打开门一看,是几个中年人。
唐诺有些不解:“你们是?”
“喔,是这样的,”为首的一个中年人笑了笑,“这几年,村里的年轻人都外出打工,只剩下了留守老人和儿童。村里有两栋老房子,就这么被闲置了下来,我们几个领导觉得闲置着也是浪费,就把这两户民居租了下来,想建一个图书馆之类的,丰富一下大家的业余生活……”
唐诺有些不解:“那为什么找到我?”
“民居虽然是租了下来,但肯定不能立即投入使用,需要重新对这两户房子进行设计改造。村里的预算也不是太多,给几家建筑设计所打电话,人家都不愿意接手。最后打了一家,打听了我们的位置之后,他告诉我他们设计所里有一位著名建筑师现在就在这里,我们索性就直接过来了……”
他说到这儿的时候,司徒南正好提着大衣从里面走出来,见到这场景愣了愣:“小诺?怎么了?”
唐诺赶紧把几人的来意解释了一遍。
司徒南几乎是没有思索,将大衣披在肩膀上,冲他们点点头:“行,带我去看看。”
几个人眼中难掩兴奋的神色:“您就是司徒先生吧?您人真是太好了,行行,我现在就带你去看看。”
“我也去。”唐诺抓上毛茸茸的帽子戴在头上,紧紧地跟在司徒南的身后。
那两座民居并不太远,十来分钟的路程。
这是太过老式和破旧的建筑,不大能见到的黄泥夯土墙和木屋架,墙壁上都还有着村民插竹竿晾晒东西的空洞,年久失修,角落里布满尘土和蛛网,空气中也都是烟尘的味道。
司徒南先里里外外对房屋的构造有一个大致的了解,而后向方才的几位干部咨询了一下他们的期望效果,经费预算之类的问题。
“期望效果我们也说不大清楚,您是设计师,交给您就好了,经费上也是尽可能地节省一些吧,我们这个地方,夏天的时候其实也是会有不少游客的,想建成一个供当地村民和外来游客使用的公共阅读空间,鼓励大家多读点书。”
“嗯。”司徒南点点头,“我心里大概有数了,行,如果你们愿意的话,这个项目交给我就好了。”
“好好。”为首的那个干部点头,但几秒钟之后,脸上又有些许为难的神色:“我们当时找到您的设计所的时候,也问了一下,知道您一张设计稿价值不菲,不知道您的收费……”
“钱的事情你们放心,”司徒南挥挥手,而后用眼睛的余光,看了看正站在另一扇墙壁面前观察着墙壁结构的唐诺,“唐爷爷和小诺都是我朋友,你们这里的事情,就同我自己的事情一样。”
傍晚时分,司徒南和唐诺带着一些基本的测量工具,又来到了这两所民居。
对照着建筑平面图,对两所民居的面积进行精准的测量,对房屋目前的朝向、采暖、通风、照明等功能性问题做一个初步的记录。
而后司徒南找一块空地坐着,在手中的平面图纸上勾勾画画,唐诺走过来将自己刚测量的数据告诉他,他抬起头,看向唐诺的时候,忍不住笑了。
司徒南挥挥手,示意唐诺蹲下。
唐诺不明所以,蹲在了司徒南面前。
他的脸离自己很近,近到看得见她面颊上细密的绒毛,把手伸向唐诺的头顶的时候,唐诺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停止跳动了。
他的手抚上了唐诺的长发,顺着她的长发,将什么东西捋了下来。
“跑到哪里了?沾上这么多蜘蛛网。”司徒南淡淡一笑,将手中的东西给她看。
唐诺方才还是一脸陶醉的神情,此刻知道了司徒南竟然只是为了拿下头发上的蜘蛛网,立即板起了脸,“哼”了一声跑开了。
晚饭的饭桌上,他同唐诺聊那两所民居改造的问题,问唐诺:“你有什么想法?”
“我不建议做大的改造,”唐诺思忖道,“在保留原有的夯土墙面和木屋架的基础上,可以在墙上竖立起钢化玻璃,将屋顶整体抬高,引入光和山景。”
“嗯,”司徒南点头,“我也是打算保留原有的建筑风格,现在的二楼是卧室,层高较低,光线也很弱,确实需要把整个屋顶抬高,大约60到70厘米。这样形成的高窗可以让二层的光线更加充足,同时也就可以把户外的山野风景引进来。”
“对啊,”唐诺点头,“现在是冬季,山林萧瑟,如果是夏天的话,郁郁葱葱,很好看的。”
“还有,这两处民居虽然是毗邻的,但没有完全连接在一起,这就造成了稍微有些断层,所以我考虑是不是在两处民居之间设计出来一个走廊。”
“可以啊,”唐诺想了想,“可以和周遭的木质结构相一致,设计一个镂空的木连廊,木连廊的后面可以设计一个设有茶座和棋桌的木平台,这样一年大部分时间也都可以在室外看书下棋……”
“木平台?”司徒南饶有兴趣,“怎么在木连廊的后面设计木平台?”
唐诺从餐桌上起身,拿起一旁桌子上的纸,寥寥几笔就将大致的图纸勾画出来:“喏,就是这样。”
司徒南也顾不得吃饭,细细打量着那张图纸,微微点头。
“色调呢?司徒,色调你是怎么考虑的?”
“既然要保持原有风格,肯定还是黑白灰的基础色调。”
“嗯,赞成。”
“剩下的就是合理分区,小诺,你带电脑了吗?我需要查阅一下近十年的功能性建筑内部分区情况。”
“电脑没有带,”唐诺的眉头蹙起,思忖了片刻,“不过我上次回来的时候,给爷爷带了一个ipad,应该在他房间里,我找一下看。”
外面已经升起霭霭的夜色,桌前的台灯亮着。
因各项绘图制图工具都不齐全,司徒南和唐诺只得凭借感觉先进行大致的划分和勾勒。
灯火如豆,两人时而轻松地交谈,时而是压低声音的争论,没有人注意到时间的流逝。
直到墙壁上的挂钟敲响午夜十二点的钟声的时候,司徒南才反应过来,一把将唐诺手中的彩铅拿下,将桌子上的图纸也翻过去盖起来:“你这几天都没怎么睡觉,快去睡觉。”
“我不困嘛,”唐诺的嘴巴噘起来,“我正来劲呢。”
“去睡觉。”司徒南是不容拒绝的口气。
“好好好。”唐诺撇了撇嘴,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往外走去。
她走到门口忽然停了下来,转个身面向司徒南,轻轻喊出了他的名字:“司徒。”
司徒南已经在埋头翻看那些图纸,“嗯?”了一声,抬起头来看向她:“怎么了?”
原本也没有什么非说不可的话,唐诺站在那里,微微笑了笑:“没什么,就是想喊一喊你的名字。”
司徒南垂下头去,继续看手中的图纸。
台灯的灯光并不算亮,在司徒南的侧脸上打出一片昏黄。
“快去睡吧。”他说道。
因忙爷爷的葬礼,确实是有好几个无眠的长夜,太过劳累和疲倦,脑袋一碰到枕头,唐诺便进入了梦乡。
她睡得格外香甜,平日里习惯早起,可那天一睁开眼睛,外面已经是日上竿头。
她贪恋被窝的温暖,却还是不愿意起床,躺在被窝里东想西想,拉开床头柜,把那张装着自己同爷爷合影的相框取出来。
她把它抱在怀中:“爷爷,我好想你。”
“爷爷,司徒南最近对我终于不再是冷冰冰的了。”
“爷爷,我觉得司徒南好像有一点点喜欢我了。”
“是你在保佑我吗,爷爷?”
她在床上大声喊了两下司徒南的名字,没有听到回答,噘着嘴巴从床上爬起来洗漱。
客厅的桌子上放着豆浆油条,是司徒南清晨出门买回来的。
唐诺一边坐在那里吃,一边拨通了司徒南的电话:“司徒,你在哪里呢?”
“我在昨天这两个民居的现场,昨晚看方案觉得有不大合适的地方,需要实地来看一下。”司徒南在那边说道。“你等等,我这就过去。”
唐诺往嘴里又塞了一根油条,边说着边往外走。
在北蝉乡又待了三天,方案基本确定下来,天亦放晴,积雪消融,唐诺和司徒南返程。
办理乘机手续的时候,唐诺的心中有微微的不安。
她有些害怕,怕同司徒南相处的这些时日,只是一场幻梦,怕返回到那熟悉的生活中去时,司徒南待她,又如往日。
“司徒,”唐诺忽然伸出手来拉住了司徒南。
“嗯?”司徒南有些困惑地转过头来。
“我们不回去了好不好?”唐诺的声音很低。
司徒南有些不解。
“不回去了,”唐诺自顾自地说道,“我们住在爷爷的房子里,我们两个人,像前几天那样生活着,不回去了。”
司徒南看向她,没来由地心头一动。
他的嘴角浮现出温柔的笑意,伸出手来把她额前的碎发整理整齐,而后看了看腕表:“小诺,时间差不多了,走吧。”
唐诺亦在心中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说法太过天真,闷闷地点点头,跟在了司徒南的身后。
腊月二十七即将放春节假期的时候,岳明朗带来了好消息,设计所准备大半年的竞标方案获得认可,成功中标。
努力得到了认可,并且能给设计所创下一笔不小的收益,大家自然是高兴的,但彼此也都心知肚明,方案做好之后接下来就是具体制图,看来注定是个休假无望,不得闲的春节。
“司徒,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估计从初一到十五都要泡在办公室加班了。”岳明朗给司徒南打预防针。
司徒南微微一笑:“大学的时候不都是这样熬过来的吗?我还在跟着赵老师读博的时候,有一回有一个投标,腊月十三拿到标书,交标日期是正月初五。当时赵老师看了一圈,发现只有我不需要跋山涉水回家过年,就交给了我。我大年三十和大年初一都在加班,整栋楼里只有我和当天值班的院长,洗手间里碰到了面面相觑,现在想想,也是蛮有趣的。”
岳明朗爽朗地笑了两声:“建筑师都有一肚子辛酸史啊。”
随手翻了翻司徒南桌子上的文档,目光落在其中的一个:“民居改造,这是什么项目?”
“私下接的一个项目。”司徒南淡淡地应了声,把文档从岳明朗手中抽走,“不会影响我们的这个项目的,你不要管了。”
这个中标的项目,唐诺原本不在其中,是不需要跟着春节加班的,谁料她回家待了两天之后便赶了回来,在每个人或对着自己的电脑屏幕或对着图纸满脸愁云的时候,她推开门大喊了一声“Surprise!”
而后冲了进来,手里提着两大袋打包好的外卖和零食。
项目组的所有成员都在一个办公室里办公,唐诺把食物给大家分好之后,径直走到司徒南那边,在他身旁的椅子上坐下,拿起项目策划案和
进程书,也认真翻看起来。
她人聪明,天赋高底子又好,即便是这个项目没有从头开始跟进,但跟上大家的步伐和思路也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
昏天暗地的十几天,司徒南基本上没有从办公室出来过,早八点到晚十一点同大家一起做中标的市政建设的项目,晚上十一点之后大家陆续离开,他把白天的工作进度做一下总结之后,便着手继续做着唐诺家乡的民居改造工程的图纸。
想想唐诺刚进设计所的时候,他并不习惯她总是在自己面前晃悠,觉得工作的时候身边多了一个人,怎么都不对劲,后来竟也慢慢习惯,甚至于画好的方案图,也会拿给唐诺看看,问她细节上有没有什么需要修改的地方。
市政建设的方案图定下来的那天晚上,正好是元宵节。
九点多的时候对方的项目经理发来了“通过”的消息,办公室里的每个人顿时欢呼雀跃,纷纷起立鼓掌。
岳明朗一挥手:“走啊,去酒吧庆祝。”
大家纷纷响应,往外走着的时候岳明朗喊正在那里低头整理资料的司徒南:“司徒,走啊。”
“我就不去了,”司徒南淡淡一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信用卡递给岳明朗,“你带大家玩得开心点,我请客。”
“那我也不去……”唐诺抬头。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岳明朗已经环上她的肩膀把她拉到门外:“走走走,不要跟司徒南学,他活得跟个老头子一样,真没劲,我们年轻人一起去玩,带你喝好酒,司徒的卡可在我这里装着呢……”
唐诺白了他一眼:“我什么好酒没喝过!”
司徒南抬起头来,冲唐诺挥挥手:“小诺,你去吧,好好放松放松,这些天你也太累了。”
唐诺泡吧最厉害的两年,是在澳洲留学的时候。
学业压力大,再加上远在异乡的孤独和对爱慕之人的思念,酒精成了世上最好的解药,她每晚打车到当地最有名的酒吧,从半夜喝到凌晨,再醉醺醺地打车回家。
酒吧里鱼龙混杂,当然有不少大献殷勤的人,但对唐诺来说,来酒吧就是喝酒,没有任何其他的目的,自然也不会给别人机会,甚至连一个好脸色都没有。
这样自然会得罪人,有一回她喝完酒拿起外套出门,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打到车,想着往前面走一走,走到一个拐角处的时候,忽然被几个男人围住,嘴里嚷嚷的是不怎么好听的话,为首的一个唐诺有点眼熟,是先前要请她喝酒被她拒绝的一个人。
唐诺在心中直呼不好,心底有些恐惧,嘴上却还是不肯露怯,冷冷地看着他们:“你们要干什么?”
话音刚落,却觉得有些头晕,她的酒量向来不错,方才在酒吧,也并未喝太多酒,这样一想,便知道刚才的那两杯酒里,应当是被人动过手脚。
那晚若不是恰好有执勤的当地警察经过,唐诺恐将遭遇不测。
呵斥对那几个地头蛇并无太大作用,几人甚至与那个年轻的执勤警察发生了肢体冲突,他一边需要顾及着意识已不大清醒的唐诺,一边应付几人,确实有些力不从心。
好在警察按下了对讲器,有同事及时赶到。
唐诺和那一行人一同被带回了警局,他搀扶着她到休息室里休息,两三个小时之后,见唐诺缓缓睁开眼睛,立即端过来一杯水递给她。
唐诺有些茫然地看着他,见到他胸前的警徽,这才放下心来,说了声“Thank you”,接过那杯水。
他只觉得眼前这个中国女孩,眼睛又黑又亮,受惊的样子好似林中的小鹿,真是好看。
那个警察,便是Fred。
机缘巧合的相识,亦让他成为唐诺在澳洲唯一的好朋友。
因为有了这个朋友,孤独与思念都有人倾诉,在那之后,唐诺在澳洲,极少再去酒吧。
她也渐渐地和司徒南一样,不再习惯喧嚣吵闹的场所。
所以这次和岳明朗他们一起来酒吧,唐诺两杯龙舌兰刚下肚,便甩手:“不玩了不玩了,吵得我脑袋疼,我要回去睡觉。”
她从高脚椅上跳下来,把大衣拿到手中便往外走去,岳明朗在后面喊她:“我送你……”
“不用啦,我打车。”唐诺头都不回地拒绝。
因是元宵节,街边挂满了花灯,亮亮堂堂的,照得一片通明。她坐在出租车的后排出神地看着窗外,天边已经升腾起了五彩斑斓的烟火。
出租车里开着广播,电台主持人在朗诵一首诗:“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带着微醺的醉意,唐诺的心头一动,从后排座位上挺直身体,探头看看出租车正要驶下高速,开口道:“师傅,不要下高速了,接着走。”
她了解司徒南,知道此时此刻,他应当还在公司里。
出租车缓缓停下,唐诺从里面出来,到楼下的蛋糕店,挑了一个小小的蛋糕。
因元宵佳节的缘故,整栋写字楼空荡荡的。
司徒南的这家设计所在最顶层。
电梯门打开,唐诺提着蛋糕,带着微醺的酒意走过走廊。
走廊尽头的灯还亮着,她的嘴角洋溢着温柔的笑意,觉得脚步也轻巧。
她轻轻推开门去,司徒南果然还正坐在那里。
“司徒。”唐诺从身后轻轻喊出他的名字。
司徒南回过头来的时候,天边正好有一朵璀璨的烟花炸开。
那场景极其盛大,又极其温馨。
唐诺扬了扬手中的蛋糕:“我买了节日蛋糕,一起吃。”
蛋糕上面插上蜡烛,黑暗中,一簇簇火光闪动着,在唐诺和司徒南的脸上,都投下了光亮。
“许愿许愿!”唐诺拍手道。
“不是只有吃生日蛋糕才能许愿吗?”司徒南不解。
“哪有啊,”唐诺撇了撇嘴,“都可以许愿的。”
她双手合十,站在摇曳的烛光里。
司徒南转过脸的时候,正看到她的侧脸。
两三根发丝垂在鼻尖上,睫毛垂下,微微颤抖,也不知许了什么愿望,她嘴角忽然就扬起一抹笑意。
而后她忽然睁开眼睛,对着蛋糕上的蜡烛用力一吹,记得司徒南的黑暗恐惧症,在吹熄蜡烛的一瞬间,她伸出手去,打开了房间的灯。
“好啦,吃蛋糕啦。”唐诺笑意盈盈,伸出手去。
她将切好的那块蛋糕递给司徒南,司徒南正伸手去接的时候,她忽然一扬手,将那整块蛋糕都扣在了司徒南的头上。
唐诺平日里虽说我行我素惯了,但在司徒南面前,一向是像见到师傅的孙悟空一般,老老实实。
今日也不知为何,有这种蹬鼻子上脸的劲头。
蛋糕上的奶油黏糊糊的,沾在司徒南的衣领和发梢上,唐诺吐了吐舌头,调皮地看向司徒南。
司徒南竟也没有恼怒,趁着唐诺还沉浸在自己的恶作剧里的时候,也伸出手去抓起一把奶油,往唐诺的脸上糊去。
“司徒,”唐诺张牙舞爪,“我化着妆呢!”
两人就是这样闹腾开,在司徒南那个偌大的办公室里,唐诺甩开了脚上的高跟鞋,径直从地上跳到沙发上,站在上面蹦蹦跳跳,手中的奶油蛋糕若是正好砸中了他,便哈哈大笑,好像做了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一样。
司徒南抢到了桌子上的另外半块蛋糕,毫不留情地往沙发上唐诺的身上丢去。
外面的电梯间忽然有开门的声音,紧接着是高跟鞋“蹬蹬”的声音,司徒南停下来伸出手去,对唐诺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唐诺也是听到了有人过来,匆忙从沙发上跳下来,捡起地上自己的鞋子,而后在司徒南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伸手关上了灯,一把拉住了他,钻进了办公桌下面。
落地窗的外面,是爆炸声和焰火,照得办公室里也算亮堂。
办公桌下面的空间不大,两人离得很近,近到听得到彼此的呼吸声。
两人的手仍旧拉在一起,司徒南的手心温热,有一层薄薄的汗珠。
影影绰绰的光线中,唐诺的眼神落在司徒南的侧脸上,而后把整张脸缓缓地凑上前去。
她眼看着就要吻上司徒南的时候,“啪”的一声,是开灯的声音,整个房间里一片亮堂,刚才的温馨氛围全然不存在。
唐诺在心中翻了无数个白眼。
忽然,传来“啊”的一声尖叫。
是司徒南办公室的秘书,她回家之后才发现有一阵重要的文件落在办公室里,折回来拿的,看到办公室这般狼藉,自然是吓了一跳的。
不过职场人士,当然是深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看到也当没看到”之道的,飞快地走进去拿起那份文件,而后关上灯匆匆离开现场。
司徒南和唐诺这才从里面出来,对视了一眼,都没有忍住,“哈哈”大笑起来。
司徒南看向唐诺,眼睛中有晶莹细碎的光芒:“节日快乐。”
“你也是,”唐诺的眼中是盈盈的笑意,“节日快乐。”
年后的某天,下班之后,鬼使神差地,岳明朗又开着车到了白鹿居住的那个巷子里。
他把车停在巷口不引人注目的地方,像个小贼一样,躲进车里偷偷摸摸观望着那户筒子楼的动静,后来看到了白鹿,她穿着深灰色的毛衣,头发随意地挽在脑后,手里拉着的,是那个小男孩。
两人从他的车边走过,没有人看到躲在车里的岳明朗。
他断断续续地,偷偷去过几次,她和那个孩子,活得好似一座孤岛一样,只有他们两个,岳明朗未曾在白鹿的生活中见过她的朋友,也未曾见过她的爱人。
三月份的时候,水果摊上摆上了新鲜的草莓,白鹿拉着孩子的手回来的途中,在水果摊前停下脚步,拿起一个塑料袋,挑拣着草莓。
她一时没有注意到身旁的孩子,待挑好草莓付好钱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了孩童尖厉的哭声和鼎沸的人声。
白鹿这才注意到身旁已经没有了那个小小的身影,当即脸色一白,往那声源处看去。
买好的草莓顾不得拿,她一边大声喊着他的名字“渺渺”,一边趔趄着跑过去。
她扒开人群冲进去,当即眼泪便“哗啦啦”地往下流,应当是他自己爬台阶玩摔倒,正好撞上了后脑勺,脑袋下面已经是一摊殷红的血迹。“渺渺,渺渺。”
白鹿嘶吼着冲上前去,把他抱在怀中,用手轻轻拍打着他的脸蛋,“你醒醒,醒醒……”她完全惊慌失措,直到身旁的人提醒“快送医院啊”才反应过来,抱起孩子站起身来。
她茫然又惊慌地看向路边,试图找到一辆出租车的时候,忽然有一辆车在自己面前停下,车窗摇下来,是岳明朗那张脸。
白鹿愣了愣。
“上车。”他开口说道。
事关孩子,白鹿来不及思索,拉开了后车门坐了进去。
正是下班高峰期,市区堵车,岳明朗便拐着弯地从小路绕行,十几分钟就到了儿童医院。
将车停稳之后,她把孩子从白鹿的手臂中接了过来,而后便大步地往前跑去。
送到急救室的时间及时,加上只是因为忽然撞击造成暂时性休克,孩子很快便清醒了过来,医生做了基本的检查和包扎,并无大碍。
拉着孩子从病房出来的时候,白鹿对尚等在那里的岳明朗点点头:“谢谢。”
而后便是想要离开的意思,岳明朗伸出手来,拉上了她的手臂:“白鹿,你等等。”
她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地看向他。
她这样一看他,岳明朗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生怕无论说什么都会被毫不留情地拒绝,犹豫了片刻,他还是放开了手,讪讪地说道:“没什么,太晚了,不好打车,我送你们回去吧。”
小家伙活泼好动,不愿意和白鹿坐在后座,一定要坐在岳明朗身旁的副驾驶座上,在上面左晃晃右晃晃,偶尔还伸出手来,把车里的播放器按开。
岳明朗笑笑,腾出一只手来揉了揉他的头发:“叫什么名字?”
“渺渺。”他奶声奶气地回答道。
“几岁了呀?”
“快三岁了。”
“脑袋还疼不疼?”岳明朗有些心疼地看了看他头上绑着的绷带。
“疼。”渺渺的嘴巴一撇,眼泪快要掉出来了,一副很委屈的样子。
她从车里的反光镜中,看得到坐在后座的白鹿。
她双手环住肩膀,咬着嘴唇看向窗外。
来的时候十几分钟的车程,回的时候,岳明朗却开得极慢。
他甚至希望眼前的这条路没有尽头,他的这辆车,能就这样一直开下去。
只要这上面有她。
在白鹿住的那栋楼下把车停下,岳明朗先下车,把前面和后面的车门都给打开。
下车的时候,白鹿又低头同岳明朗道谢,岳明朗摇头:“你不用这么客气的。”
白鹿拉着渺渺转身的时候,渺渺开口道:“叔叔,叔叔你上来,我给你看我的变形金刚。”
岳明朗看向白鹿。
白鹿沉默了几秒钟,而后缓缓开口道:“上来坐一会儿吧。”
岳明朗刚一在沙发上坐定,渺渺便抱着自己的变形金刚,献宝似的给他看。
白鹿进厨房去洗了几个苹果,拿出来之后,坐在沙发上低着头,认真地给手里的苹果削皮,她削得很慢,一点一点地削,十来分钟之后才削好递给岳明朗:“你吃吧。”
小孩子的兴趣,来得快去得也快,渺渺的变形金刚拿出来没多久便没了兴趣,打了个哈欠跑到自己的小床上睡觉了,客厅里坐着的,只有岳明朗和白鹿两个人。
没有人说话,客厅里一片寂静,只有墙上的挂钟,“嘀嗒嘀嗒”指针走动着的声音。
白鹿伸出手去,把苹果递到岳明朗面前。
白皙的手腕上,岳明朗看到了她手上的那条手链。
他的心中微微一动。
那是数年前,他们刚在一起的那个春天,他送给她的。
周末的时候两人去爬山,路过山顶的寺庙,有慈眉善目的老奶奶冲着他们笑:“买对同心结吧,保佑有情人的。”
红绳编织,五块钱一条。
她竟然还带在手上。
岳明朗伸手接过那个苹果,放到嘴边的时候开口问她:“白鹿,你是一个人吗?”
白鹿削着手中的另外一个苹果,没有抬头,淡淡地“嗯”了一声。
“那我以后可以来看看你吗?”
“不可以……”白鹿话到嘴边的时候抬起头来,正巧撞上了岳明朗的眼睛。
曾深爱之人的眼睛,无论时隔多年看进去,都仍旧会沉溺。
她不忍心把话说得决绝,将手中的苹果放在茶几上,站起身来:“岳先生,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到门口吧。”
彼时,司徒南正坐在办公室里,绘制施工图。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屏幕,一动不动地坐了许久,觉得有些疲倦,揉了揉眼睛,想要起身冲杯咖啡。
他刚一起身,便觉得天旋地转,胸腔处和背部都是尖锐的疼痛感,忍不住咳嗽起来。
他赶紧从桌子上抽出纸巾捂在嘴边,吐出来的痰中,夹杂着殷红的血丝。
眼前一阵阵发黑,唯恐下一秒钟就会昏倒,司徒南赶紧用手抓住了椅背,又压低声音咳嗽了几声,才缓缓地平复下来。
他去卫生间里洗了把脸,镜子里的自己,面色苍白得如鬼魅一般。
他口袋里的手机适时响起,是唐诺打来的。
她的声音轻快:“司徒,我跟朋友吃过饭了,你还在公司吗?我去接你。”
司徒南的“不用了”还没说出口,那边已经挂断了电话。
十几分钟之后,唐诺便到了司徒南公司的楼下。
说是司徒南加班辛苦,她一定要带他去吃夜宵。
驱车前往夜市的路上,她叽叽喳喳地同他说话:“是我在澳洲最好的一个朋友,叫Fred,他妹妹要来中国留学,他这次是过来送她的。见到他真开心,我在澳洲的时候,他可是帮了我不少忙……”
见司徒南没有回应,唐诺噘起嘴巴转过脸去,这一看,她的脸色微微变了变:“司徒,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
司徒南想开口说“没事”,可实在是疲惫得很,只是缓缓地摇摇头。
“不行,”唐诺一脚踩下刹车,转动着方向盘准备掉头,“我带你去医院。”
司徒南脸色一变,强撑着坐直身体,声音也高了一些:“不用!”
唐诺微微一愣,觉得他的反应未免过激了一些,板起脸来:“不行,一定要去,你记不记得有一年,对,就是我高考后的那个暑假,你都直接昏倒在家里了……”
“不用,”司徒南强撑着对唐诺说道,“太晚了,我不想去医院,小诺,回家吧,我太累了,睡一觉就好了。”
唐诺有些疑惑,但看司徒南态度坚决,想了想说道:“那我们明天去。”
司徒南点点头,假意做出答应的样子,而后便又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唐诺偶尔转过头去,看到他瘦削的侧脸,会觉得微微心酸。
她想起年前因病去世的爷爷,心头更是涌上了一层担忧。
司徒南靠在那里,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唐诺以为他已经睡着。
她似是在自言自语,又似在对他说:“一定要好好照顾身体,和我一起活到一百岁。”
司徒南假意熟睡,微微将身体转动一下,把脸转向另一面。
他心中涌现出的,是无尽无尽的惆怅与叹息。
岳明朗的车缓缓地行驶在这样的夜色里。
唐诺的车亦缓缓地行驶在这样的夜色里那天的月亮皎洁又明亮,悲悯地注视着,这人间所有心碎的人。
隔日正好是周末,唐诺坚决不允许司徒南再去设计所加班。
“你要是坚决不跟我去医院的话,那就休息一天,”唐诺说道,“反正不能去所里。”
司徒南没办法,只得答应休息,刚走进书房拿出图纸,被唐诺一把抢了去:“不准看。”
他拿出棋盘想自己研究一盘棋,也被唐诺收了过去:“下棋更耗费心力,不准下。”
司徒南无奈:“唐诺,你是打算让我在客厅里打坐一天吗?”
唐诺眼睛一转:“陪我逛街!”
司徒南立即换上一副生无可恋的神情。
唐诺却是来了兴致,跑到自己房间里三下五除二就换好了衣服,而后便把司徒南往外拉扯,司徒南拗不过她,只得在心里叹息,还不如在客厅安静打坐。
周末的商场倒也热闹,很多商家店面都在做着促销,唐诺和司徒南从一家钻戒店门前经过的时候,导购小姐笑吟吟地往两人手中塞上一枝玫瑰:“先生,小姐,需要看一下钻戒吗?”
司徒南一本正经地摇头,唐诺却是在心里偷着乐。
路过Burberry的时候,唐诺一眼就被橱窗里模特身上的一套衣服吸引住,浅灰色的薄羊毛针织衫,裁剪立体的休闲裤,她当即拉着司徒南进去:“司徒,你试试这套。”
司徒南连连摇头,“不”字还没说出来,她已经招手唤来了导购小姐,找好了同款合适的号递到司徒南的手中。
司徒南无奈,只得去试衣间。
他将身上的外套脱下,而后一颗颗解着里面衬衫的扣子,正欲将衬衫从身上脱下的时候,身后试衣间的门却被忽然拉开,唐诺的声音响起来,有狡黠的意味:“换好了吗?我看……”
她的话却没有说完,整个人都怔在了那里。
司徒南的衬衫褪到一半,他正背对着她。
映在唐诺眼里的,除了他宽厚的双肩和挺拔的腰背之外,还有那背部,蜿蜒着的,令人触目惊心的疤痕。
唐诺的大脑飞速转动着:她去澳洲之前,夏天的时候,经常会去学校的游泳馆游泳,有一次正潜在水底的时候,偶遇了也正在水下的司徒南。
他从她的身旁游过,是舒展修长的身姿,是光洁挺拔的后背。
这边司徒南业已经反应过来,试图把方才褪到一半的衬衫穿上。
唐诺却阻止了他。
她径直走上前去,在司徒南的身后站定,用手覆盖上了司徒南背后的那双手,而后抬起另一只手,缓缓地地抚摸上了那有些可怖的疤痕。
她的指尖有微微的凉意,从司徒南的皮肤上经过的时候,有奇妙的触感。
“司徒,”她的眉头微微蹙起,落在那些伤疤上的眼神里满是心疼,“这些伤疤……这些伤疤,是怎么来的?”
司徒南没有说话,也没有转过身去。
唐诺的双手从后面,缓缓地环住了他的腰肢。
而后整个人,从后面紧紧地贴在他的身上。她的面颊贴在司徒南的后背上,声音低沉忧郁:“天啊,司徒,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后来直到导购小姐敲门,问有没有试好的时候,唐诺才缓缓地松开双手,而后转过身去,站到了司徒南的面前。
她把他褪到一半的衬衫缓缓脱下,而后拿起那件针织衫,举起来,示意司徒南穿上。
而后她指了指那条裤子:“也试试吧,我在外面等你。”
唐诺在外面的等候区坐下,导购小姐过来给她端上一杯柠檬水,脸上是盈盈笑意:“你们真般配,郎才女貌。”
唐诺轻轻道了声谢。
几分钟之后,司徒南从试衣间走出来。他虽然瘦,身材骨架的比例却极好,Burberry的男装裁剪又修身,他穿在身上,更显宽肩窄腰,一双长腿。
唐诺托着下巴看他:“司徒,你真好看。”
买单之后从店里走出来,司徒南问唐诺还想去哪里逛逛的时候,唐诺摇摇头:“我们回去吧。”
一路上唐诺都在沉默地开着车,一言不发,车厢里的气氛让司徒南如坐针毡,他努力想说点什么调节气氛,开口道:“哎?小诺,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侧过头看到唐诺也并没有要理他的意思,他只得悻悻地闭上了嘴。
进车库停车下车上电梯,在房间门口站定,司徒南从口袋里摸出钥匙开门。
房门打开之后,唐诺走在前面进去,将手中的包丢在沙发上,又将司徒南手中的购物袋拿到手中丢在沙发上。
她不由分说地拉着司徒南进了卧室,反手关上房门,司徒南还未反应过来,她已经上前一步,把手伸向他的胸前,去解他衬衫上的扣子。
司徒南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
“别动。”她板着脸,冷冷地说道,不由分说地解开了胸前的那颗。
她俯下身去,将衬衫上的扣子,一粒一粒解开,而后绕到他的身后,缓缓地将那件衬衫褪下。
卧室里的窗帘是半掩着的,此时已是午后,有斑驳的影影绰绰的光线,打在司徒南的后背上。
半晌,唐诺轻轻开口:“是烧伤?”
司徒南的脸隐没在光线的暗处,轻轻“嗯”了一声。
“什么时候的事?”
“四年前。”他淡淡答道。
唐诺的心头一痛,咬住嘴唇:“是火灾?”
“爆炸。”司徒南回答道。
爆炸……唐诺只觉得好似又有什么尖锐的东西扎进心脏。
司徒南轻轻叹了口气,而后往旁边走两步,把唐诺丢在床上的衬衫拿起来,往身上穿的时候,侧过脸正好看到镜子里的唐诺,她的肩膀微微地颤抖着,有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司徒南的手停在那里,转过身来,想要开口安慰她:“小诺……”
试问这世间,谁愿意理智。
谁不想天真赤诚地爱,认真热情地爱。
他半拥着唐诺往前走了几步,让她整个人靠在了墙壁上,右手仍旧是护住了她的后脑勺,唯恐墙壁坚硬,会有磕碰。
唐诺的双眼微微阖上,双手从司徒南的脖子上移到腰间,只觉得心中洋溢着无尽的柔情与爱意,夹杂着方才因看到那些伤痕而引起的巨大的怜惜和心碎。
她好似沉入了最寂静无垠的深海里,觉得这大千世界宇宙洪荒,都好似不存在一般,觉得这世间,只有她和他。
唐诺的手再顺势滑下去,触摸到了他腰带上冰冷的金属扣。
她在意乱情迷之中,伸出手去试图解开那腰带。
司徒南微微一怔,脑海中好似要炸裂一样,觉得整个人都处在进退两难的境地中。
“司徒。”她的发丝凌乱,面色绯红,好似勾人心魄的女妖精。
她的嘴巴移到他的耳边:“司徒,我真的真的好喜欢你。”
司徒南的心中微微一颤,而后似乎自己听到了胸膛中一声沉重的叹息。
他缓缓地冷却了下来,环着唐诺的后背的手垂了下来,而后轻轻握住了唐诺那只放在自己腰间的手,没有让她再继续下去。
好似一下子从刚才热烈的情绪中抽离,司徒南松开唐诺,往后退了几步,低声说了句“对不起”,而后便转过身去,拉开卧室的房门走了出去。
他径直走到客厅,打开饮水机,用玻璃杯接了一杯水,大口大口地灌下,之后坐在沙发上,微微发了一会儿怔,抬起头看了看那扇卧室门,是他走出来的时候拉上的,仍旧是紧闭着。
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可能随时会走出来的唐诺,司徒南索性走到自己卧室,取出一件外套随意披在身上,而后拉开门走了出去。
已经是傍晚时分,街头人来人往。
路过家居城,他缓缓地停下脚步,面前是各式各样的家具和样板房,有挽臂同游的爱侣,有携妻带口的家庭。
妈妈在婴儿房中放下宝宝,情侣商讨着沙发的颜色,年迈的夫妻大抵是为儿女张罗着,也是盲目憧憬的样子。
人生场景,紧锣密鼓地进行,满是甜蜜与安稳。
司徒南轻轻叹了口气。
他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大作,是岳明朗打来的。
他那边喧嚣,周遭都是鼎沸的人声,扯着嗓子大声同司徒南讲话:“司徒,在哪儿?过来喝酒。”
司徒南一向怕吵,若是往日,早已坚决拒绝。
此时他却点点头:“你在哪儿?我过去找你。”
司徒南走出家门很久,唐诺都还在发呆。
她拉上了房间里的窗帘,光线昏沉。
她的头歪在床头,没什么情绪地盯着前方。
她想起自己在澳洲读书的时候,有几个追求者,每天晚上开着跑车在学校门口等她,白玫瑰每天一束地送到楼下,为了能约到她吃饭,他们想尽一切办法。
她对他们理都不理,说话也不好听,一副冷冰冰的样子。
有个年轻的男孩气急败坏,咬牙切齿:“唐诺,你是不是没有心?”
唐诺翻了个白眼:“我只是对你没有心。”
气急败坏咬牙切齿之后,那人却还是一心一意地对唐诺好。
然而唐诺自幼便是如此,对待所爱之人和不爱之人,从来是天壤之别。
但人生又并非是求仁得仁,即便她骄横任性冷漠,仍旧有人愿意如珍如宝地待她。
而无论她如何坚持主动热情,司徒南仍旧只当她是敝帚。
唐诺叹了口气,只觉得越想越生气,越想越丢脸,索性抱起被子把自己的脑袋埋进去。
被子外面的手机响起来,她把胳膊伸到外面去摸,摸到之后放在耳边:“哪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