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姐姐的婚礼(下)
拂晓时分,韩庆余睡得迷迷糊糊,好像听到家里的电话铃响,他翻身蒙上头,谁会那么早打电话……
“庆余,快洗洗脸,把昨天咱们酒席上的剩菜给邻居家送去。”韩林氏听见院里的脸盆子响,在灶房里交待。
韩庆余压着井水哈欠连天,坐车真是要命的活儿,一宿根本缓不过来,一伸胳膊带着后背咔咔响。“妈,您刚说什么?”
“把剩下的荤菜给对门的老爷子和前后院送去,昨个儿办酒席你也没赶上,咱剩不少菜呢。”韩林氏指指桌上的三个盆子,“一家一盆,去吧。”
“俺爹呢?”
“早上你姐打电话说今儿凑一同学的车回来,你爹去接了。”
“什么同学都有车了?咱镇上的?”
“谁知道,没听她说过。”
韩庆余将三个盆子挨个瞅一遍,都混成菜汤了,“妈,这不给小荣家点吗?”
“你这孩子,对门的和前后院不是家里只有老人吗?他们平日里能将就就将就的,给他们,一热就能吃了,啊。”韩林氏端起一个塞给儿子,“去吧,记得把盆子带回来。”
“哦。”韩庆余端着向门口走,吹个口哨唤上土狗。
他长这么大,还没有亲自参加过婚礼呢。只记得小时候跟着花车跑,新娘子会撒喜糖撒一毛的硬币,半个镇子的人都跟着看。
一家办喜事,百家来帮忙。小孩子凑着上前边,能分个鸡蛋呢。
“妈,咱后院以前不是张大伯家吗?什么时候变成两个老人家了?而且还很面生。”韩庆余放下盆子,洗着手问,“我一进门,没反应过来喊啥,跟人净打哈哈了。”
“你不常在家,自然不认得。他们搬来两三年了,你张大伯他们一家搬到街南头去了,买了个门面房改做生意了。”
“哦,那这房子是卖掉了?”
“卖了,当时好几个乡下人看中呢,好像是这家出的价高。自打修好东公路,好多靠山的村子都搬出来了,出路不好连媳妇都不好娶哩。”
韩庆余怕又扯到自己身上,忙揉着肚子,“妈,俺爹去多大会儿了?”
韩林氏瞥儿子一眼,“饿了就先吃,别等他们。你吃完还有活要干呢,吃吧,菜馍都在后锅箅子上。”
韩庆余拿碗扒了一点儿,一手端着菜夹着馍,一手拿着筷子,边吃边走到压井边,“妈,一会儿我有啥活儿?择菜洗菜?”
韩林氏正在洗葱和姜,抠一小块姜递向儿子,“吃不?”
“不吃。”韩庆余摇摇头,给绕着他转圈的狗扔口馍。
韩林氏填入自己口中,“你一会儿上山前坡去弄点儿柏枝回来,等那天好用。”
“还用柏枝?山前坡哪有?”韩庆余拧眉,他不记得哪里有柏树。
“你爷奶坟前就种了一松一柏,吃完你拿把剪刀去剪几枝,到时候系在嫁妆上,寓意长长久久。”
“好。”
……
韩国富抱着膀子靠在摩托车上,早上起的早只穿了一件单衣有点儿凉呢。抬头望望东边的日头,跟发了大雾似的,模糊不清。不是个好天气呢。
他走到卖烧饼的窗口,“来个烧饼,来碗豆腐脑。”瞅一眼墙上的挂钟,七点二十。
哎呀,他一拍大腿在小桌边坐下。早上一激动,来早了,闺女说八点半左右到,应该在家吃了饭来的。
稀烂软乎的豆腐脑下肚,浑身暖和起来。烧饼夹上两筷芥菜丝,辣椒油一淋,卷巴卷巴大口吃下去,辣中带香,热热闹闹一天开始了。
太阳冲破云层,光芒万丈。
韩国富蹲在地上看着来往的车辆,心里仍旧犯着别扭。他不想让闺女结婚这么仓促,虽说准女婿人是不错,可也不急这几个月嘛。一嫁出去,过年就是在别人家了,她一个人万一受欺负了怎么办?
越想越烦,无端的怨起妻子来,都怪她太催孩子,跟要把闺女撵出家门一样。
“爹!咳、咳、”
韩国富一听声音忙摁灭烟头起身,脸上挂着笑,“妮儿,回来了,饿不饿?哎,你同学呢?让人上家吃个饭啊。”
“不饿,咱回家吃吧。我同学人也急着回家呢,他家有急事。”韩庆文坐上摩托车后座,“您等多久了?吃没吃饭啊?”
“吃了碗豆腐脑就烧饼,要不买几张烧饼带着?”韩国富停住车子。
“不用了,家里的饭多好吃啊。走吧。”
韩国富依言发动摩托车,父女二人乘着一路的烟尘到了家中。
韩林氏拉着女儿去核对嫁妆物品,韩庆余随着韩国富一起招待前来随礼的亲戚街坊,屋里院里都是空前的热闹。
……
出嫁的头天晚上,韩庆文去盘头化妆了。韩庆余在用红布条给嫁妆绑上柏枝,韩林氏在裁割红布条,韩国富一人在堂屋开着电视,一根接一根的抽烟。
院墙上大红的囍字已经贴好,礼炮也已经放过。院里摆着几大盆的备菜,以供明天招待客人使用。
韩林氏忙完,前脚刚跨过堂屋门槛便被烟味呛得咳了起来,兴是忙得有些肝火,当即就数落起韩国富来:“你看看你这个当爹的,不去查漏补缺也就算了,还把屋里搞得乌烟瘴气的,能不能不上反劲啊?!”
“这事儿它就反了,就得反着来!”韩国富一拧脖子也是十分倔犟。
韩庆余在东屋听见动静赶紧跑过去,“妈,爹,怎么了?缺啥我马上去买,这会儿应该还开着门。”
“你妈成语一个接一个的,能缺啥?”韩国富掐灭烟头,起身找扫把扫起地来。
“听这意思,你爹缺本字典哩。”韩林氏挤兑一句,扭身去数喜糖瓜子的包数去了。
韩庆余嘿嘿一笑,装傻充愣道:“俺爹不用字典,有妈您博学就够了。是不是,爹?”
“嗯。”韩国富低头应了一声,算是服了软。
早上四点半,响乐鞭炮由远及近,迎亲的车已进了小镇。
韩庆文因为盘了头只能靠在床头眯了几个小时,在里屋正与姑姨们寒喧。亲戚们也都早早赶来,院子里灯火通明热闹异常。
韩庆余站在门口负责迎接客人,他从来不知道一家子的亲戚有这么多,而且大部分平时都没怎么来往过。不过,他也由此感受到宗亲之间的纽带相连。
“车来了!车来了!”
随着一声呼喊,院中的人声又涨上一倍。先是齐鸣的焰火,继而是悠扬的响乐,最后是装饰喜庆的花车,拐过屋角,到达门口。
韩庆余事后回想当时情景,怎么也串连不起来是怎样的流程。他只记得来人三扣了门,之后全家照了相,嫁妆被搬出来装上去,姐被人扶着坐上车。然后、然后在炮声礼乐声中车子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