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陪爹喝一碗
经过十天的早出晚归,铁匠铺的砖终于全部清了出来,里面堆放的成品和工具都已转移到隔壁的干净空地上了。
天又恢复成夏日炙烤模式,河水又慢慢露出河床,散在外的狗时常跳进水流中扑腾,知了在树上嘶拉嘶拉的叫着,老树像是被晒昏过去了,叶子一动不动。
韩庆余浑身是的回到家里,顾不上跟韩林氏说一句话,扎进堂屋抱着茶缸子咕咚咕咚喝起水来。
韩林氏在灶房切菜,还以为他出了什么事,忙追过去,满眼的心疼,“庆余,累了吧?要不下午不去了?”
“嗯,已经刮完了,砖都清理出来了。爹说他在那等送水泥的,叫我一会儿送饭。”韩庆余放下茶缸,撩起衣服擦了一把头上的汗,“我烧火去。”
“哎……”韩林氏望着儿子的背影,搓搓围裙跟着去了灶房,“庆余,起来吧,我一个人就行。”
“妈,我也会做菜呢。”他一边填柴一边炫耀,前胸后背湿得透透的。
韩林氏笑笑,“你姐打电话说了,夸你做得好吃。”
“那是,赶明儿我也给您和爹做一顿尝尝。”
“好,好。”韩林氏倍感欣慰,“对了,庆余,你还记得刘三妮不?”
韩庆余一愣,妈怎么突然提到清芳?“记得,我还有她一本书没还呢。她咋了?”
“昨个儿我在街上碰见她妈说你姐找婆家的事,她妈也提起三妮了,说起来生气呢。姑娘也是倔得很,二十三四了,初中没念完,按说早该出门了。”
“妈,这种事……听听就算了,别跟人瞎出主意。”韩庆余耷拉着脑袋,拿着烧火棍搅锅底灰。
说起来,他也有个把月没跟她打电话了,之前她也没提过这事儿。而且她上了夜校,那这家里的指定看不上啊。
“我没说什么,是她妈跟诉苦似的倒了一堆,说后悔让闺女出去打工,什么现在心跑野了管不住了,一大堆埋怨。唉!”韩林氏叹口气,“我就想啊,你姐念的书比三妮多,又在城里有正经工作,终身大事就算我想给她操心,也随不了她的意。但是我也着急啊,别家的儿女都各自为家了,况且你姐年龄也不小了。”
“妈,您别老看人家孩子啊。人家的初中都没念完,不结婚总闷在家里头也不合适。我姐不一样啊,她天天忙得日夜不分的,连逛街的时间都得缩减再缩减,结婚生孩子她哪有空啊?您就别替她操这份心了,咱们全家人健健康康无病无灾的,不挺好的嘛。”韩庆余听姐说过妈操心她找婆家的事,那是相当的抗拒。
“理儿是这个理儿,可这心还得操,要不然急得慌。行了,把火退了,吃饭。”韩林氏拿过碗盛饭,“你吃过再送啊?”
“我送去一起吃吧,爹指不定早饿了。”韩庆余走到压井台上,弯腰舀起桶里的水照头上浇下去,“呼,凉快。”直起头甩甩头发,也不管水珠滴滴答答的打湿了衣服,“妈,多装两个馍,饭就多加一碗就行,馍是我的主菜。”
“知道了。”抬头看一眼儿子,“你又用凉水?!要落下头疼的,快擦擦,把衣服换了!”
“不用,我一会儿吃饭还是一身汗,晚上回来再说。装好了?”进屋瞅瞅篮子,“我去了啊。”
“等一下,”韩林氏从堂屋提出茶瓶,“把这壶提去,是晾过的开水。”
“好,谢谢妈。”
韩林氏站在原地呆了一呆,孩子刚刚……说谢谢?
……
父子二人吸溜呼噜的把捞面条吃了个干净,韩国富抹抹嘴巴用凉白开净了一下碗,起身从树荫下的砖堆后拿出一瓶二锅头。
“咱俩喝一口?”
韩庆余正蘸着蒜汁吃馍,被他这冷不丁的一句话呛得咳嗽起来,摆着手把脸扭到一边。
韩国富呵呵一笑,过去给儿子拍拍后背,“瞧把你吓得,实话跟你说吧,上次喝酒你妈也知道了,她不碍事的。你又不是在外边跟坏孩子乱喝,没事的。”
“可是,爹,不能喝啤酒吗?这二锅头又辣又苦又烧心的,后劲儿还大……”
“怕什么?!你爹在旁边呢,真喝多了背也能给你背回家去。来,你一口,我半碗。”韩国富扭开瓶盖,两个碗里各自倒了。
韩庆余忙往嘴里塞一口馍,端起来跟他爹碰了一下,闭着眼睛摒着气儿灌了下去,苦,辣,滚烫一路溜进肚里,后脊梁上腾地冒出热汗,像掀开刚蒸好的馍锅盖子,热蒸汽带着冲劲儿糊了一脸,明明是热气,偏偏是冷得一激灵,两胳膊的鸡皮疙瘩。
“哈哈哈,咋样,够劲儿不?”韩国富咂着嘴巴,似是品出了别样的滋味儿。
“呃,爹,热天里喝这个……太磨人了,哈,哈……”韩庆余吐着舌头,跟热极的狗十分相似。
“庆余,二十一了,在学校没跟人喝过?”韩国富揪口馍捏巴捏巴塞进嘴里,“得会喝一点儿,男孩子早晚踏上社会要学会这一套,在家会了比让别人教强啊。”
“喝过几次,同学过生日一起去吃饭,不过是啤酒。我们都不怎么喝白酒,太辣,口感太冲。”韩庆余一口酒下肚,脸涨红了,说的话也多了,有点儿上头了。
韩国富摸着端碗咂摸着,笑眯眯的望着眼前的儿子,“你们这一代啊,赶上好日子了。不缺吃不少穿,还有电视看,是好日子啊……”仰头,半碗酒又入喉。
韩庆余笑了笑继续馍就蒜汁,现在的日子当然是好日子,不比爹小时候的窝窝头红薯面儿,可是他见过城里人的生活,知道差距有多大。
“啪”
“爹,您上那堆上干啥?”韩庆余忙起身上前,爹是喝醉了吧?好端端的上这土堆上晒什么太阳?
“别,别拉我!”韩国富躲着儿子的手,身子略微踉跄,“我知道在哪儿,我、它盖住我也能找到位置,它长我脑子里了。”摇摇晃晃的在倒塌的碎瓦片上找着。
“爹,您找啥呢?”韩庆余也不敢在这不平坦的地方硬上前拉他,紧紧跟在他身后。
“啊?找啥?”韩国富迷瞪的看向儿子,闭上眼想了一会儿,“找铁墩子,对,找铁墩子。诶?就是这儿了,”他站稳打量一圈,“是这里错不了。”
韩庆余不甚明白父亲为何非要在倒塌的土中找铁墩子,想找,把土和檩条清一清挖出来不是找得更准?他站在一边,不解的看着父亲的举动,不过短短十几秒,眼睛生涩喉间哽咽,悄悄转过了身子。
韩国富并不知道儿子此时的反应,他把酒瓶和碗放在一边,把自己认定的位置扒出了个,满意的笑笑。端碗,倒酒,小心翼翼的洒在了坑里,然后又给自己倒了半碗一饮而尽。
韩国富嘴里念念叨叨,再倒上,洒掉,自己喝半碗。韩庆余听出零星的几个词,吞吞难受,揉了揉眼窝,转过身蹲下,“爹,我也敬爷和太爷一碗。”
韩国富眼中带惊的笑着倒上半碗,“好儿子,敬!你爷和太爷高兴哩!”
韩庆余依照老一辈规矩磕了三个头,“爷,太爷,别怪我爹,前几天的雨太大了,不过也是当年偷工减料过分了,您二老放心,这次我爷俩儿肯定盖得结结实实!”
“对,对,儿子都批评我偷工减料,以后肯定不会了,这回盖得百年不倒!”韩国富拍着胸脯保证,用力过猛一屁股坐下了。
韩庆余被父亲逗笑,赶紧扶起来,“爹,我还以为这铺子塌了,您……”
“唉!人老了,心里放不下事了,这些天我成宿成宿的睡不着啊,怕他们来怨我……”
“不会的,您有一个我这么优秀的儿子,他们理解这次的事,您别瞎想,有我在家,咱们这次指定盖得又漂亮又结实,啊。”
“真的?”韩国富不敢相信的反问一句,他突然发现被儿子一劝,好受多了。
“千真万确。走,我扶您回家睡一会儿。”韩庆余搀着他,父亲鬓角的白发格外刺眼。
“不行,人家要送水泥,我不回……”
“放心,我一会儿在这儿等着,听话,回家啊。”韩庆余一手拿着篮子一手挎着父亲的胳膊。
二锅头的玻璃酒瓶在土堆里立着,被太阳照得闪闪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