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一碗蒜面条
记得上次见他还是半个月前，他满是泥尘的手中拎着一个宝蓝色的塑料大水壶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我那时赶着出去，只是对着身材高瘦的半夏报以微笑便匆匆离去，不曾想便是最后一眼。
想及此，我便忍不住的后悔，若是当时能与他说些什么也好。
只是，就算说些什么又能怎样，又能改变什么，我那些无关轻重的问候并不能挽留这个风华正茂却意外离开的少年。
我有些尴尬的开口问道：“半夏他…的后事可办妥了…”
春生并未回应，只是神情沉重的点了点头。
得知半夏的后事已经处理好，我眉头微拧有些困惑的看着春生，把心里的困惑给问了出来：“怎么会突然出事呢？半夏他也不是第一天呆在工地…”
春生深吸了一口气，沙哑的说道：“具体我也不清楚，我所知道的经过都是在事后听在同一个工地的老乡说的。他说半夏高空作业时脚手架突然就松动脱落了，他们想去接来着，可惜没接住。等他跑过去的时候就看到半夏浑身抽搐的侧躺在地上，嘴角不断的渗出血沫……”
说到后面时，春生情绪已经激动到再也无法继续说下去。
他青筋微起的双手用力捂着脸，整个身子都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人一旦回想起不愉快的事情，翻涌而来的负面情绪便会击破任何故作坚强的伪装。
半夏的死对于这个看似傲气的孩子有着致命的打击，我再也不忍心去询问他后面发生了什么。
就这样，我们各种怀着沉重的心情默默无言的坐了三个小时。
后来离开的时候，我是想着去安慰他什么的，可是那些毫无作用的话到了嘴边又被我给生生吞进了肚子里。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那种时候，自己无论说什么话都不合适。
与春生分开后好几日都再没见到他的身影，期间我也去过他家拜访了一次，依旧是没见到他人。
只是他那原本眉目温婉和顺的母亲仿若是悲痛过度，只几个月不见便憔悴苍老了不少，她随意绑在身后的粗燥头发间随处可见细长的白发。
我与春生的母亲聊了聊最近这边发生的趣事，却并未提起半夏半分。
一切原本都是平静的，谁知道哪个词眼触碰到了她心底的伤疤，原本便憔悴不堪的母亲不禁红了眼眶，忍不住的重复喃喃着同一句话。
那句话当时听到时是极不是滋味的，现在想起心里仍旧觉得不是滋味，只是原话我却并未记全，只记得大概是这样的：半夏那孩子一直都听话懂事，我这个做妈的亏欠他太多了！要不是没钱，也不会让他辍学出来做这活计！可是我是真的没办法了，家里是真的没钱供他们兄弟俩读书了。该死的是我啊，不该是那孩子！但凡我跟他爹有点本事，就不会委屈他们兄弟两个了，半夏也不会出事了！为什么老天不收了我的命，我儿才十五岁啊！
春生母亲那时哭的撕心裂肺，眼泪与鼻涕顺着脸就流到了衣服上，可是她却并不在乎，只是瘫坐在凳子上，一个劲儿的竭力用手拍打自己的胸膛。
明明没有经历这种事，可是我却忍不住的鼻子一酸，接着眼泪就簌簌掉了下来。
擦干眼泪后，我赶忙半蹲在春生母亲身前，用尽量温和的语气宽慰她，我那时满脑子就想着怎么能够让这个可怜的母亲能够好受些，事后完全不记得自己当时说了些什么。
春生的母亲情绪稳定后，我还是有些不放心，便想跟他的父亲交代几句，可是等来等去都还是没等到他回来。
天渐渐的暗淡下来，我的心也渐渐沉了下来，虽说闲来无事，可是在这里呆一夜我还是觉得有些不妥。
由于我一直都没有离开的念头，原本不打算做饭的春生母亲默默的站起身朝着身后有些幽暗的屋子走进去，熟练的打开灯，洗了几棵上海青，然后在一览无余的厨房兼客厅忙活起来。
虽然一切都还如上次我见她时那般，可是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了，可是又说不上来。
见到春生母亲在做面的空档时不时的偷偷擦眼角，我脑子里瞬间划过一丝光，旋即便黯淡了下来。
我想，我大概是明白了哪里不对劲。
我就这么静静的盯着春生的母亲娴熟的翻动热气腾腾的面汤，那些光滑的面条伴随着水波时沉时浮。
待到面已经差不多熟时，她用漏勺把滚烫的面从沸水中捞出放到早已经备好的一小盆清水中，接着把之前洗好备放的上海青放到依旧鼎沸的面汤中滚了几下，一同捞放到那个盛面的小盆中。
主食备好后，她关掉煤气灶，用白瓷碗给我盛了满满一碗面，然后淋上了一小勺提前做好的酱汁，放到了不远处的木桌上，招呼我过去吃面。
从做面到吃面都是长辈在做，我心里其实是有些羞愧的，捧起碗的时候，我面色通红的朝着她鞠了一躬，怯弱的道了声谢谢。
她苍白无血色的面上强挤出一抹笑，朝着我点了点头，有些沙哑的说道：“快吃吧，面坨了就不好吃了。”
我点了点头，坐在一张挨着桌子的板凳上，心情沉重的握起筷子把面上剁碎的葱姜蒜和小段小段的青葱香菜搅拌均匀，低头便吃了一大口色泽均匀香气四溢的蒜面条。
“好吃吗？”春生的母亲并未吃面，略带血丝的眸子带着几分忐忑看着我。
可能是盐放多了，或是口味有些清淡，尽管这面很劲道爽口，可是我却觉得有点咸，不过仍旧是很好吃。
我把嘴里的面吞下去，朝着她点了点头，一脸认真的说道：“很好吃。”
她吸了吸鼻子，面上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接着无规律的搅拌手中的面，语气轻缓的喃喃道：“好吃就多吃点。”
我点了点头，接着无声的大口大口把碗里的面吃了个一干二净，顺带着把剩下的一口参杂着酱汁的汤也喝了。
春生的母亲目光慈蔼的看着我，语气里带着几分关切：“饱没有？再给你盛一碗？”
我原本想说自己已经吃饱了，可是看着她眼中若隐若现的光亮，我忍不住的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好。
那天晚上我吃了三碗面，也算是除了在家以外吃的最撑的一顿了，直到现在都很感谢春生母亲的善意，除了在家里还是头一回这么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