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养而不教亦为过
在我的小凳子落在地面时,春生的父亲缓慢抬起头看向我。
该怎么去形容呢,那是一双略带沧桑却依旧威严的眸子,即使过去多年我仍然记得那原本应该呆滞无神的眸子里闪烁着的,如同刀片般不可直视的光芒。
春生的父亲并没像春生母亲那般打迂回战,而是直截了的切入正题,语气略显低沉的说道:“你这是有事吧?”
“确实是有事。”被直接了当拆穿心思的我有些尴尬的笑了笑,自来熟的坐到小板凳上,一时间心如擂鼓,竟不知如何开口。
想过无数个可能发生的场景,独独没想过春生的父亲会先发制人,提前发问,我这一下子反倒有些不知所措。
好在这种尴尬感也并未维持多久。
重新整理了一下思绪后,我深吸了口气便朝着春生父亲说道:“听说您想要阻止春生那孩子上学?”
话语刚落,我就本能的缩起了脖子。
一般情况下,我应该会被骂多管闲事,再差些,应该会挨顿不轻不重的打。
只是预料之中的所有情况都没出现,只见春生父亲面上微微怔愣,眸中竟有些尴尬之色。
他沉默着收回目光,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拖鞋,并未说话,只是无声的举起夹在指尖的烟,重重的吸了一口,然后动作利索的吐出融融云雾。
趁着他失神的功夫,我偷偷的打量起他夹烟的右手。
由于常年做体力活,那宽厚有力的手有些许的变形,与正常人的指关节略有不同,在隐隐露出的手心处布着厚厚的老茧,在他的指甲缝里一些没有洗干净的泥垢还舒服的依附在那些轻易不能洗掉的死角处。
我心中隐隐竟有些敬佩起他,对于靠着双手辛苦劳作养活一家人的人,就应该被尊重。
这边春生的父亲依旧没有开口,只是在身后不远处的沐夫人忍不住开口了。
虽然我并未回头,见不到她的面容,却依旧可以从她的话语里听出几分的不快:“实不相瞒,我们家里没多余的闲钱供春生去挥霍了。”
我怔愣了一下,一股无名火莫名涌上心头,紧接着便是一阵怒极反笑的质问:“挥霍?您把学知识改变人生说成挥霍?”
春生母亲并未觉得自己的话有何不妥,她把锅里的最后一张饼盛到碟子里,灵活且快速的关上煤气灶,面色有些怨怼的朝着我说道:“那孩子是我生的,他是块什么料子,我比你还清楚,他天生就做不了那读书人。”
我转过头坐直身子,一双眼睛就这么一眨不眨的盯着她,颇为无奈和不爽的说道:“你都不给他机会证明自己,就一棒子打死。这也太不公平了。”
春生的母亲并未觉得愧疚,一如既往的坚定说道:“他也不小了,回去找个对象安生的过日子才是正事。”
我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头脑保持冷静,用尽量语气和善的语气问道:“春生今年多大?”
春生母亲想也没想,反应迅速的回应道:“过完四月就整十八了。”
我再也无法安生坐在凳子上,忍不住就站了起来,朝着她边说边走了过去:“姑且算他十八岁,不说其他孩子这个年纪还在明亮的教室里学习,就连民政局的法定结婚年龄都没到,您就这么着急给他张罗婚事?也不怕犯法?”
春生的父亲以为我要做什么,丢掉手中还剩半截的烟,快速的站起身,在我之前把春生的母亲护在了他的身后,面色有些不善的看着我。
见他们对我有些误会,我停下了前进的步子,就这么静静的站在他们的对立面,放缓语速,温和的说道:“放心,我只是想跟你们谈谈,并没有其他的意思。”
春生父亲面色不善的对着我摆了摆手,略带警告的摆手说道:“没什么好谈的,这是我们的家事,你走吧。”
无力感顿生,我也确实无法插手他们的家事,只是想到那孩子原本可以拥抱太阳的,我便忍不住又多嚷嚷了几句:“正因为春生是你们的儿子,你们更应该为他的未来着想,我一个不相关的人都知道关心他,你们身为父母的,就更应该反思下自己的行为。生而不养不配为父母,而养而不教则枉为父母!”
最后那两句我几乎是颤抖着说出口的。
话语一尽,我看也没看他们,转身便怒气冲冲的离开了春生的家。
并非我不想再为春生做什么,而是那种情况下,无论我怎么说怎么讲,他的父母都不会听进去半分。
原本对春生父母升起的那些许好感瞬间又化为乌有,甚至以往那些好感度都化作了眉宇间的不快。
经过那次与春生父母的谈话后就再也没见到春生,我郁闷了好多天,也没心去码字了,满心就想着,春生那孩子不会就这么被他愚昧无知的父母给毁了吧。
又是几日没见到那孩子,我有些惆怅不安起来,若是因为自己的缘故而给他带来麻烦,我可就罪过大了。
就这么一连着半个月都没见到春生的踪影儿,中间有几次我不放心还特意跑去了他工作的地方,却被告知了他辞职不做的消息。
听到消息的瞬间,我几乎是大脑嗡嗡的发懵,有些站不稳的。
等回过神去问他那个身高体壮的老板缘由,他除了不知道就是不清楚,后来更是直接旁若无人的扬长而去。
没得到任何线索的我那叫一个郁闷,索性就再次朝着他家的方向快速走去。
自上次与他父母争执过后,我便再也没来过,这眼看着就要到了,心里莫名就又扑通扑通的打起鼓来。
我拖沓着纠结的脚步一步步的朝着他家的方向靠近,好在漫长的路程后我终于走到了正门那里。
回头看了看那不到五米的水泥路面,我深吸了一口气,手指握成拳状朝着禁闭的大门轻轻敲了几下。
敲门的脆响声在寂静无声的巷子里格外的突兀,只是我干等晚等了足足十分钟都没见有人来开门。
奇怪,难道是出去了?
吃了闭门羹的我并没觉得哪里不对劲,只是有些困惑的再次敲了敲门。
结果我又再次的多等了几分钟。
心中不免有些失望,可是人不在,我总不能就在这干耗着吧。
想到这里,我无奈的叹了口气,转身就要离开。
离开之际,我看到了那位平日里消息精通的苏大姐。
我眼中亮光一闪,颇为熟捻的喊着她的尊称:“舞釉姐。”
就这么一句话,原本已经三米开外的苏大姐瞬间停下了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