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有点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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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仿佛若有光

今天早晨八点,苏雨眠出了门。

近一个月内,能迫使她这么早出门的,只有两个原因:工作和易聊。今天两者都占据了。

今天书法专题纪录片要录制易聊的部分,管导演点名让苏雨眠跟组。尽管心里有一万个不乐意,她还是出门了。

作为二十一世纪新女性,在喜欢的人和睡懒觉之间,当然要选择睡懒觉。

在跟林铭铭一番荡气回肠地吐槽过后,林铭铭十分纳闷地问:“那你为什么还要早起出门呢?在家睡着不就行了?”

苏雨眠沉默了一会儿,说:“因为不去就会扣工资,让我臣服的是金钱。”

臣服于金钱的苏雨眠女士在九点前赶到了B大美院。第二次来这里,她轻车熟路地找到了易聊上课的教室。

摄制组已经在里面架好了机位。纪录片的第一原则是真实,为了能够真实反应易聊为书法领域浇灌小花朵的无私精神,国视特地跟B大打了招呼,摄制组可以进教室全程跟拍。

学校也已经跟学生提醒过了,是正常上课,不要对镜头太好奇,更不要对着镜头搔首弄姿。B大的学生素质很高,没有人多看镜头。尽管是早课,课前半个小时学生就陆陆续续到了教室,各自铺好宣纸、笔墨,井然有序。

易聊也已经到了,在讲台上做课前准备。他还是穿得很休闲,不同于其他传统文化老教授喜欢穿唐装褂袍,他对于国学的理解是刻进骨子里,不流于外在和形式的。

苏雨眠溜进教室,跑到最后一排,在摄影机之间找了个空地儿站着。她跟管导打完招呼,抬眼看向讲台。

易聊也正好看了过来。

上次见面是在苏雨眠躲进女厕隔间那天,她状态极差,没有跟他打招呼,躲他像躲个仇人。这中间几日,易聊有打电话发信息过来,她也因为不知如何解释而不接不回。

今天两人见面,着实有些尴尬。

苏雨眠心虚地摸摸耳垂,讨好似的冲他笑了笑。

易聊低下头来,拿起手机按了一会儿,然后放下手机又看着她。

苏雨眠的手机“叮”一声提示:下课别走。

这话说得……跟下了课要到天台上打一场似的。

苏雨眠终于明白易聊似笑非笑的神色里蕴含的潜台词:你给小易爷我等着!

临上课前十分钟,有个男生匆匆跑进教室,径直溜向倒数第三排座位。他刚把书包放下,就看到了苏雨眠,大声地打了个招呼:“师母好!”

他的声音如雷贯耳,全班同学闻声,诧异地回头看过来。

苏雨眠差点一个趔趄,扫了一圈发现这排只有她一个女性。她指着自己的鼻子,探寻地问:“同学,你在叫我吗?”

“对啊!没想到又见到师母了,师母长得真好看,跟小仙女似的。”

苏雨眠茫然地看着男生,忽然觉得这个男生有点眼熟,她回忆了一下,这不就是上次她来B大时在易聊办公室里见到的那个男生吗?!

旁边的同学拽了拽男生的衣角,问:“什么情况?”

男生说:“就我之前说的,被易老师请进办公室的那位美女。”

他话音刚落,全班人的眼睛里都闪烁出八卦的光芒。

连管导都放下机子好奇地看了过来。

苏雨眠嘴角直抽:“同学,你误会了,我不是你师母。”

“啊?”男生一拍脑瓜,懊恼道,“真的吗?我怎么感觉就是……我的第六感一向很准啊。”

苏雨眠客套地说:“我叫苏雨眠,是创艺的词作人,负责这次纪录片的文案部分,今天拍摄还请各位同学多多配合。”

“你叫苏雨眠?”男生的眼睛一下子又瞪大了。

教室里其他同学插话:“是‘画船听雨眠’的雨眠吗?”

苏雨眠点点头,班上立刻一片哗然。

“哇!”

“我就说吧……”

“易老师还没追到人家吧。”

议论声此起彼伏,听不清楚。苏雨眠还一头雾水的时候,易聊拍了拍桌子,下巴收紧,嘴角一压,面不改色地说:“你们很闲?”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清前书法家资历全部抄一遍?”

学生顿时蔫了。最后进来的学生赶紧摆好笔墨,降低存在感,免得成为易老师“撒火”的对象。

九点整,易聊转了转手腕上的珠子,浑身散发出不容置疑的气场:“开始上课。”

这是苏雨眠第一次听他讲课。

易聊声音轻柔低沉,但又有着年轻人的清澈感。他似乎不怕学生走神,语音语调从不抑扬顿挫,总是娓娓道来。这堂课有关国学和美学的结合,哪怕内容有些佶屈聱牙,他都不急不缓,好像在说一则故事。听上去像是湖里一轮月,想掬一把,却捞不起来,只能看月影颤颤地变碎,又圆满地聚在一起。

为了给学生思考缓冲的余地,他每段话说完都会顿一下,最后一个音节低沉而缓慢地消散在空气里。

苏雨眠飞快地记着笔记,以完善纪录片的旁白部分。很久没回课堂,这种纯粹的感觉让她怀念。

她的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一个念头:如果七年前,易聊是她的班主任,很多事一定不会发生。

可惜他不是,他只是将她推入旋涡的唯一原因。

苏雨眠想到了四个字:红颜祸水。

她手下用了力,充满怨气地在笔记本上写下“易聊就是个祸水!”然后怎么看怎么别扭,就把“祸水”两个字涂掉,在下面写上“王八蛋”,这才心满意足地长舒一口气。

易聊这堂课的前半部分是理论知识,后半部分是练习。他一边讲解一边在纸上写字,再用投影仪放出他笔尖的千回百转。

他今天写的是楷书,因为学生现在都要从楷书开始打基础。楷书横平竖直,端端正正,最能体现挥毫人的风骨。

他手腕轻轻一转,浓墨迤逦地写下《赠范晔诗》的首句“折花逢驿使,寄与陇头人”。

教室前方的机位将他写字时的神情、动作全部录了下来。

管导演很满意今天的拍摄成果。下课后,他提出想加录一段易聊单人的发言部分。

易聊就年轻人学习书法这件事谈了一点自己的看法。这么多年来,他都在不遗余力地参与书法宣传事业,不喜欢商业消费的他却乐意用自己的名气,甚至是颜值,来带动年轻一代了解书法、学习书法。

易聊说:“这是一门国学,它值得被更好地传承下去。”

苏雨眠隐约能够理解国视要拍这部纪录片的意义了,即便纪录片的观众不多,“书法”也值得被永久地记录。作为一门传承千年的国粹,其中很多道理和讲究不是她这样的门外汉能这么快摸清的,但她知道,易聊和他的同好们在做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

拍摄结束后,易聊送苏雨眠回家。走到美院门口,恰巧跟刚才教室里的那拨学生撞上了。

喊她“师母”的男孩就站在最前头,露出意料之中的神色:“我刚刚说什么来着?不是师母就是准师母。”

苏雨眠有点窘迫,指尖扯了扯裙摆。

易聊面无表情地看着男生:“李明宇,是不是想去我办公室喝茶了?”

“别别别,童言无忌,易老师放我一马。”男孩缩着脖子,求饶似的冲苏雨眠眨眨眼,“美女姐姐,易老师平时也这么严厉的吗?”

苏雨眠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易聊,认真地说:“严厉啊,他当然严厉,不仅严厉,标准还很高。他平时布置的作业应该不好做吧?偏偏你们说好话,求情都没用,他这个人油盐不进,还不解风情。”

李明宇像发现了知音,疯狂点头。

易聊脚步顿了一下,皱眉反问:“不解风情?”

苏雨眠愣了愣:“难道不是吗?”

李明宇等人在一旁哄笑起来。

易聊瞪了他们一眼,黑着脸推苏雨眠上车。几个男生还在后面不怕死地起哄:“易老师,加油!”

易聊:……

苏雨眠心情很爽,易聊的脸却越来越黑,道:“你身体好了?”

“啊?什么?”

“上次见你,你好像是不舒服,我也没来得及问你。”

苏雨眠立刻反应过来,脱口道:“啊……对,我当时痛经。”

“真的?”

“千真万确。”

易聊回头看了她一眼:“现在好了?”

“废话……痛这么多天,会死人的好吗……”

苏雨眠神色很镇定,一点也不像在撒谎。

易聊陷入沉思中。姜文玉后来打的那通电话,让他辗转反侧了好几天。

姜文玉只说有人散播谣言影响到了A组某位同事工作,却没提具体影响到谁,但他结合那天的境遇,直觉告诉他,那人就是苏雨眠。

可是,苏雨眠现在却告诉他,她当时只是痛经?

易聊眸子里阴晴不定,车停在红灯下,他从后座椅上拿来一条毛毯:“披着,别着凉了。”顺手还打开了暖气。

毛毯是珊瑚绒的,暖气也直吹着自己,苏雨眠尴尬地把自己裹进毯子里,哪里包得不严实,易聊还会指责她。

事实上,没几分钟,并不在生理期的苏雨眠就焐出了一身汗,不太舒服地在毯子里扭来扭去,却啥也不能说。

“还冷吗?”易聊问。

“不冷不冷,非常……暖和。”何止暖和。

“杯子里有热水,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可以喝。”

“……不用了,我真的不冷了。”

苏雨眠快哭了,她现在深刻地意识到了撒谎是要付出代价的。

大概是察觉到了她的不乐意,易聊终于没再说话。两个人各怀心思,一路十分默契地沉默着。

直到进了小区,苏雨眠总算松了一口气,从毯子里钻了出来。

易聊说:“我上次跟你提到同学聚会的事,还记得吗?”

苏雨眠愣了一下:“B中的同学会?”

“嗯。据说操场翻新了,一起回去看看吧。”

苏雨眠刚想干脆地拒绝掉,却对上易聊坚定的眼睛,她心软地叹了一口气:“大哥,你为啥这么执着于要带我一起去呢?”

“高中聚会不是吗?”易聊语气理所当然,好像只是在谈论天气,“你不去,我也没有回去的意义了。”

苏雨眠怔住了,她含糊不清地说了句“再说吧”,然后逃似的奔下车。

她走的速度太快,易聊回过神时,发现她落了一本笔记本在副驾驶座上。他伸头喊了一句:“等等,你的本……”但车门外已经看不见她的身影了。

“……生理期还跑得这么快。”易聊无奈,只能先把本子收进自己的包里。纸张忽闪间,他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虽然没看过什么言情剧,但女孩子把喜欢的人的名字写在本子里,似乎是常有的事?

易聊抿了抿唇,眸光闪烁,纠结了三秒,决定“冒犯”一下苏雨眠的笔记本。

刚翻开,一句话赫然映入易聊的眼帘:易聊就是个王八蛋!

“王八蛋”上面还涂了两个黑球球。

易聊:?

说好的言情剧呢?

***

入秋以后,B市终于下了一场雨。明明是早晨,乌云却黑压压地逼仄在头顶,雨水哗啦啦地下。

苏雨眠躺在被窝里,顺手转了一条猫咪的微博,并敲上一句话:日常云吸猫!

在苏雨眠看来,这种天气最适合缩在被窝里虚度光阴,哪儿也不去,什么也不干,一会儿午饭也别叫外卖了,省得外卖小哥雨天路滑不便骑车。她下点挂面,打两个鸡蛋,调点紫菜、虾皮、酱油、醋、胡椒、味精,配上一勺老干妈,妥妥的家常挂面。

只要一看到窗户上像瀑布一样流下来的水,苏雨眠便觉得,雨天能宅在家里听听歌、吸吸猫,真是太幸福了。

她刚这样幸福了十分钟,手机响了。

手机屏幕上“汤霖”的名字忽闪忽闪,苏雨眠顿时有不好的预感。

汤霖的声音很急:“苏雨眠,你现在在哪儿?”

“汤老师,早上好。我现在在家啊。”

“快点来公司!”

……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苏雨眠不情愿地看着窗户外面的雨水:“不是吧?现在?”

“周总找你!”

“什么?”苏雨眠猛然从被窝里弹起来,“周总?找我?等等,不是,大Boss找我干吗?”

“我也不清楚。”汤霖有些急躁,声音却放低了,“我还想问你了,你做了什么得罪周总的事吗?早上他把我和姜老师都叫过来,问了半天关于你的事。他的表情很不轻松,把我们吓了一跳。”

苏雨眠无心恋床,急匆匆起来套衣服,一边继续跟汤霖说话:“周总具体问了什么?”

“问我们知不知道你最近在干什么,还问了你的健康状况。”

“他问这些干什么?”苏雨眠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也不知道啊!现在他就说要找你,要亲自问问你。”

“我现在打车去公司。”

苏雨眠抓起伞冲出家门,雨势大得这把小破伞根本压不住。她有些着急,也没穿厚一点的外套,现在身上淋了雨,冻得瑟瑟发抖。

她好不容易搭到车,无心跟司机唠嗑,心里全想着公司的事。

周Boss一般不找她这样的基层职工谈事儿,如果找了,谈的那就是大事。

到底发生了什么?

雨天路堵,苏雨眠在路上耽搁了比平时更长的时间。到了创艺大楼,她直奔文创部,先跟汤霖、姜文玉会合。

汤霖看到她,使劲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姑奶奶你可算来了,急死我了。”

苏雨眠赶紧竖起双手:“汤老师,我真的没犯事,我最近很老实的。”

“我知道,我知道,我们都很相信你。”

姜文玉严肃地推了推眼镜,说:“会不会你犯了事,但自己压根儿没意识到?”

苏雨眠反思了一下,道:“我是这样没有自知之明的人吗?”

姜文玉点点头:“你是。”

……

汤霖额头上冒汗,赶紧出来打圆场:“姜老师,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喀,苏雨眠,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苏雨眠手指攥着外套边儿,吞了吞口水。

汤老师说:“周总今天的表情确实不太对,这种情绪我只在周茜兮女神被黑粉围攻的时候见过。不过你放心,我们会尽量罩着你。”

苏雨眠如临大敌地点点头,转身去往总裁办。

她前脚刚进办公室,姜文玉就迅速跟了上去,悄悄贴在总裁办门口,竖起耳朵,神色紧张地偷听。

汤霖扶额:“你不是挺关心她的吗?刚刚干吗还说她?”

“你不懂。”姜文玉白了她一眼,“我如果表现得跟你一样,她只会更紧张。”

“……算了,搞不懂你们女人的相处模式。”汤霖索性也把耳朵贴在门上。

幸好总裁办是单独的一层,走廊上的人不是很多。此刻,A组的两个组长像八爪鱼一样趴在总裁办公室门上,喜闻乐见。

办公室里,气氛却截然相反。

苏雨眠乖巧地坐在沙发上。上回和她一起坐在这里的还是易聊,这次就只有易聊的舅舅。仔细看看,周博的眉眼跟周茜兮确实有些类似,而易聊又继承了周茜兮的神颜,这一家人的基因优秀得有点过分。

苏雨眠一边脑子里天马行空,一边不安地挪了挪屁股,让自己坐得更乖巧些。

“苏雨眠,你好。”周博终于从文件里抬起头,和善地冲她打了个招呼。

“你好,周总。”

“真的很抱歉,大雨天还把你叫过来。”

“没事没事!”

总裁一上来就道歉是什么节奏?!苏雨眠心里敲小鼓。

周博说:“最近工作顺心吗?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

“啊?挺好的,挺顺心的,没什么问题。”

“没事,如果有困难可以直说,创艺是你强大的靠山,大家一起解决。”

苏雨眠有点晕:“谢谢周总。”

“工作多吗?累吗?”

“还好,还好。”

“如果觉得工作任务繁重,也可以沟通解决的。”

“唔……”

苏雨眠不知道该怎么接,对话进入到尴尬期。周博似乎也不太自在,笑出一口大白牙,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温柔友善:“那……身体状况呢?”

苏雨眠眨了眨眼,脑子里飞速闪过所有可能,最后很老实地说:“没啥问题,就刚刚过来淋了雨,有点冷。”

“哦……”周博若有所思。

苏雨眠实在憋不住了,说:“周总,您想说什么就直说吧,要批评我也给我来个痛快。”

周博尴尬地笑了两声。

作为创艺的总裁,他叱咤娱乐圈几十年,很少遇到让他觉得这么棘手的问题,一方面是为了照顾她的情绪,不想处理得太直接;另一方面,这姑娘跟他宝贝外甥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出于私心,他也不想做绝。

周博叹了一口气,沉下声音,道:“我跟你说实话吧,小苏,有人说见到你出入心理诊所了。”

苏雨眠脑子里“轰”地一下,说不清是愤怒还是耻辱的情绪,瞬间爆了出来。

她勉强提了一下嘴角,问:“是沈聪吗?”

“别管是谁了,同事肯定也是出于好心,才会告诉我的,毕竟公司之前对你的关怀可能不太够。”

苏雨眠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周博,让周博想好的一长串的台词有些乱:“……公司担心工作会对你造成压力,想帮你疏导一下,毕竟,健康才是最要紧的。”

“也就是说……”苏雨眠声音沙哑,“公司害怕我会影响工作,要我停职?”

周博赶紧摆手:“没那么严重,就是想了解一下你目前的状况,再看看公司有什么能为你做的。工作那边实在不行……就先给你放假。”

“所以,还是要停职。”

“……也不算是停职,就是想减轻一下你的负担。”

“为什么呢?”

这个问题把周博问蒙了:“什么为什么?”

“公司怕我哪天撑不住了,跳楼自杀,然后就让公司蒙羞了是吗?”

周博眉毛拧成“川”字,这个姑娘外表柔柔弱弱,今天却总是把话说得一针见血。

他们高层确实有这样的担心。从公司管理者的角度来说,他的担心无可厚非。

“谢谢周总一番好意了。”苏雨眠从沙发上站起来,深吸一口气,俯视着周博的眼睛,“周总,您为什么不先问问,我到底有没有生病?”

周博愣住了。

“您作为创艺的大Boss,就是听别人这么一说,难道就直接断定我有病?”

“不是……你不是拿着病历报告出来……”

苏雨眠脸上掩饰不住失望,一字一句地说:“我拿着病历报告,就代表我有病?”

周博很不擅长处理这类问题,最开始叫来汤霖和姜文玉,也是希望能从他们那里入手。没想到那两人非常护犊子,怎么问都说这孩子各种好,各种夸。他叹了一口气,拿出谈判的架势:“小苏,你别急,坐下来慢慢说。”

苏雨眠冷冷地看着周博。在她眼中,周博的脸和B中班主任的脸慢慢重叠在了一起。她自嘲地勾起嘴角,道:“公司想怎么处置我这个患有‘心理疾病’的残障人士呢?开除?停职?还是我自己走?”

苏雨眠话音刚落,总裁办的门就被撞开了。冷风猛地灌了进来,让办公室里僵持不下的两个人清醒了一点。

易聊沉着脸站在门口,薄唇轻抿,乌黑的瞳仁里深不见底。

汤霖和姜文玉站在易聊身后,急急地探头望进来。

周博有些尴尬:“易聊,你怎么来了?”

“舅舅,公司里最近有些风言风语,既然舅舅来不及管,那就我来代劳吧。”

“什么风言风语?”

易聊看了苏雨眠一眼,话锋一转,道:“你们聊完了?聊完了我就带苏雨眠吃饭去,她应该早饭都没吃。”

说着,易聊直接迈进来,拉着苏雨眠的手就往外走。

苏雨眠完全蒙了,刚才剑拔弩张的气氛忽然被打破,现在的微妙发展,她有点反应不过来。

周博沉声道:“站住,我们还没聊完。”

易聊缓缓转过身,下颚收紧,语气极淡地道:“舅舅,有件事我想跟您说明一下。”

周博抬头看着他。

易聊指着发蒙的苏雨眠:“我的本职就是个写字的,如果她不在,我可能不想出现在任何人的镜头前。”

周博声音变了:“你这小子……你要退出纪录片?”

易聊不置可否,语气却十分肯定地道:“我跟苏雨眠认识很多年了,如果舅舅你相信我,就把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我保证不会影响公司任何项目的进展。”

周博疑惑地看着他俩:“你是怀疑,小苏被人诽谤了?”

“不是怀疑。”易聊握紧苏雨眠的手,眸光如炬,“是肯定。”

他说完这句话,雨好像就停了。

苏雨眠抬头看向他,依稀看到了光。

雨还在下,易聊开车送苏雨眠回家,一路上都没有说话。

苏雨眠想感谢他,可是每次偏过头,都看到他整个人仿佛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低气压,想说的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直至到了家门口,苏雨眠才小声匆忙地说了句:“谢谢。”然后她拉开车门准备下车。

易聊没说话,却突然拉住她的手腕,她就被他直接拉回了座位上。

“苏雨眠。”易聊忽然开口,声音又低又哑,“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对上他漆黑幽深的眸子,苏雨眠叹了一口气,将自己曾经轻微患病到治愈的过程和盘托出。唯独没有提及患病的原因,只说是学业的压力。

易聊听完以后长久沉默,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错过的事情真的太多了。

苏雨眠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轻松地说:“我早就已经痊愈了,这就跟感冒好了一样,你别想那么多。你舅……周总也没错,他有自己的立场,我其实特别理解他。”

“好,那我就……放心了。”易聊咬了咬牙,关心的话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易聊无法对着一个已经治愈的人再施以关心,那就好比是把对方又摆到了患病者的角度。

“不管怎么样,”他说,“以后有事先来找我,我帮你撑腰。”

苏雨眠笑道:“好,谢谢你啦。”

“不客气,你回去好好休息。”

托易聊的福,苏雨眠休息得很好。第二天一大早,她是被房东打来的电话吵醒的。

她的房租是年付的,付完钱,一年也用不着跟房东联系。房东偶尔打来电话,也无非就是传达一下物业最近的安排。

所以苏雨眠也没在意听,电话放在耳朵边。在房东说话的时候,她又睡了个囫囵觉,迷迷糊糊间依稀听到“儿子”“结婚”之类的字眼。

她一边打哈欠一边说了声“恭喜”,然后就把电话挂了,随即又进入梦乡。

整个晚上,易聊的侧颜在梦里徘徊不去,紧握的手的触觉也延伸到了梦里,苏雨眠不记得自己多久没做过美梦了,于是今天干脆一觉睡到快中午,但还是不愿意睁开眼。

起来的时候,她觉得小腹一阵痛,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是“大姨妈”来造访了。家里囤的卫生巾不太够用,她收拾了一下就出门买东西。

昨天的一场大雨好似把B市洗刷了一遍,今天空气格外清新,哪怕是苏雨眠这种骨灰级宅女,看着蓝天白云也觉得心情很好。

大超市在两公里之外,来回一趟不是很方便,苏雨眠干脆一次性买够几个月的卫生巾,顺便囤了点菜。她一边在超市里挑挑选选,一边给丁肆医生打了个电话,汇报一下昨天的状况。

丁医生听完后咂了咂嘴,得意地说:“你看,我给你病历报告上写的话是不是特别准。”

“‘爱情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

“对啊,我觉得我以后如果失业了,可以转行做神婆。”

“……丁神婆,麻烦你先帮我算算,我如果失业了该去做什么好?”

“你待在家里就好,省得自己作死。”

“我作?”苏雨眠很不认同地皱起眉,“我这么乖巧,哪里作了?”

“病历报告是不是你自己要的?要是按照我说的不写,是不是就没这么多事?”丁肆冷静地分析,“目前看来,诽谤你的人手上唯一的把柄就是看到你带着病历报告而已。你只要把我写的‘报告’展示给他们,估计他们全都闭嘴了。”

苏雨眠想了想:“我觉得这方法可行。以后我们公司里的人都知道丁肆心理咨询诊所的丁医生喜欢在病人的报告里写歌词。”

丁肆:……

从超市出来的时候,苏雨眠已经提着一大兜东西,塑料袋绷得她手疼。超市旁边有家咖啡馆,她停在门口打算换一只手。

咖啡馆里有熟悉的面孔,正透过玻璃窗映射进苏雨眠眼里。

是易聊,还有沈聪。

他们俩坐在一张桌子前,脸对脸。沈聪今天穿得很漂亮,长发披下来,烫了点微卷,说话间,脸上时不时露出笑容。而易聊的黑色碎发刚好挡住视线,让苏雨眠看不清他的神色。

苏雨眠站在那儿,怔怔地看了一会儿,手上的袋子好像越来越沉。

易聊似乎感应到了窗户外的目光,微微侧头,苏雨眠像是犯了错误被发现的孩子,赶紧跑着躲开了。

跑出咖啡馆的范围,她气喘吁吁地坐在长椅上,捂着肚子龇牙咧嘴。

今天小腹本来就不舒服,刚才又作死地冲刺奔跑了一路,现在痛意猛地来袭,她一步都走不动了。

“生理痛”这种事,虽然严格来说只是阵痛,但真的痛起来,还是很要人命的。有些人是体质缘故,从一开始就会痛,有些人却是因为后天没有调养好,受了凉之类的,一次痛后就开始次次痛。苏雨眠就是后者,尽管每一次她都小心翼翼地避开辛辣和生冷,但生理痛还是会如约而至。

没几分钟,她已经痛得头晕目眩,冷汗淋淋。眼前来回穿梭的人流,在她脑子里几乎只是幻影。她开始下意识地在牛仔裤上擦着手心的汗,来转移注意力。

又一阵抽痛来袭,苏雨眠难受地闭上眼。忽然有一只手握住了她来回擦拭的手掌,对方的手心干燥而温暖。她倏地睁开眼睛,对上易聊如黑曜石一般的瞳孔。

易聊蹲在地上,仰着头看她:“你怎么了?”

“没……没事……”

“这叫没事?”易聊的手指在她掌心里轻轻摩挲,全是汗,皱起眉道,“嘴唇都白了,哪里不舒服?”

“有一点肚子痛,不碍事的。”苏雨眠气若游丝,却还是尽力扯出一个“我好得很”的笑容。

易聊抿了抿唇,目光和声音都沉了下来:“苏雨眠,不要对我撒谎。”

苏雨眠愣了一瞬,耷拉下脑袋,小声说:“我痛经。”就像是终于拉开了阀门,心里积压的不痛快都冲刷了过来,她带着哭腔、十分委屈地又补了句,“特别特别疼!”

这下就轮到易聊愣住了,他想起什么,欲言又止了一番,最终只是脸色复杂说了句:“你在这儿等我,哪儿都别去,我把车开过来。”

几分钟后,易聊开着车从停车场出来。他把苏雨眠扶进车里,拿出上次的小毯子盖在她身上,并把暖气开到最暖。

苏雨眠头靠着窗户,轻轻用手揉着小腹。

易聊的余光扫了她一眼,他问:“要不要喝点热水?”

“不用了,我回家喝点红糖姜茶。”苏雨眠把小毯子裹得更紧了些,侧头时恰巧看到易聊欲说还休的目光,她问,“你想说什么?”

易聊直直地看着红绿灯,掩盖住内心的疑惑和好奇,嗓音轻淡地像是随口一提:“苏雨眠,你一个月来两次?”

苏雨眠:……

她该怎么跟这位直男朋友解释,上次说是痛经,其实是她在诓他?

而直说“对不起,我骗了你”会不会被他扔下车?

苏雨眠抱着肚子内疚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易聊刚才好像在和沈聪喝咖啡,内疚的心情顿时没了,反而有些置气,道:“不用你操心,我强壮着呢!”

易聊瞥了一眼她的小细胳膊,闷声笑了一下。

到家后,苏雨眠直接爬进被窝,把自己裹成蚕蛹。易聊也跟了进来,顺手带上门。

苏雨眠虚弱地瞪着他,但他无视她的目光,扫了一眼这个小单间。抱枕是立体小猫咪的,座椅上的毛毯也印着一只脸团团的猫,拖鞋是猫咪,手机壳也是,又联想到她的微信头像、微博头像以及微博里的吸猫日常,他忍不住问:“你很喜欢猫?”

“对呀,猫多可爱。”

“为什么不养一只?”

“我连自己都养不活……”

易聊笑笑,脱掉外套,烧上热水,泡了一杯红糖姜茶放在她床头,然后开始整理她从超市里买回来的东西。

食材放进冰箱,卷纸放进抽屉,桌子擦一遍……动作干净有序,不一会儿,整个单间都被他收拾得干干净净。

苏雨眠挑不出刺来,姜茶的味道氤氲在空气里,形成一股看不见的暖流。她往被子里缩一缩,只露出一双眼睛,小声地道:“我饿了。”声音里还带着点儿祈求。

易聊回过头,一眼看到了某人露在被子外面的、湿漉漉的“小狗眼”,心里像被电击过一样酥麻:“好,我弄点吃的给你。”

易聊撸起衬衫袖子,开始在灶台前忙活。他的手臂不粗,但骨骼分明,看着很有力量,很靠谱。苏雨眠安心地闭上眼,因为刚才那波强烈的阵痛,她现在四肢乏力,只想躺着休息。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隐约从空气中传来一阵煳味儿。

灶台那边传来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苏雨眠刚要睡着就被立刻惊醒了,她赶紧下床去厨房。

易聊此刻正淡定地站在锅边,脊背挺直,气质超脱得不像个凡人。

苏雨眠指着锅里明显的一团“马赛克”,一字一句地问:“易大仙,你对我的厨房做了什么?”

易聊垂下手,若有所思地说:“好像煳了?”

好像?

苏雨眠难以置信地看看他,又看看一片狼藉的犯罪现场。想不到写字超好看的易男神竟然是暗黑料理界的人才?!

她无奈地打开窗户和抽风机,然后把还在思考自己哪里做错了的某位大神从灶台边拉了出来:“放过厨房,我们还是点外卖吧。”

易聊知道自己犯了错,主动打开外卖软件,飞速下单:“你再去睡会儿,饭来了我叫你。”

苏雨眠身心俱疲地钻回被窝,脑子里全是灶台凌乱的场景,她一想到那个场景就心惊肉跳:“我恐怕是睡不着了。”

易聊坐在床边,替她掖好被子:“那怎么办呢?”

“我想看你写字。”

“为什么突然想看我写字?”

苏雨眠想也没想,脱口道:“因为好看呀。”

两个人都愣住了。

暧昧的气息伴随着这句话缓缓地升腾在小单间里,原本烧焦的味道仿佛都变甜了。

苏雨眠在易聊回过神之前,迅速把头缩进被窝里,死死地攥住被子口,仿佛这是她的壳,外面只要漏进一丝气流,她就会原形毕露。

所以,她没看到易聊的嘴角翘上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弧度,眼睛里像是打碎了月光,散着星星点点的光华。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你家有笔和纸吗?”

被窝里的人:“没有毛笔,钢笔和大白纸行吗?”

“也可以的。”

“就在书桌上,自己拿吧。”

易聊取了笔和纸,坐在地上,在床畔放了本厚书垫着,准备开始写字,苏雨眠这才小心翼翼地把眼睛从被窝里露出来。

写字时的易聊很专注,笔尖行云流水。可能因为用的不是毛笔,跟平常微博里的写字视频不一样,现在的他近在咫尺,近得连额前有多少碎发,她都可以数得清楚。

无论他有多少粉丝,身上聚集着多少目光,仿佛在这一刻,他是只属于苏雨眠一个人的。

苏雨眠自私地这样想着,在钢笔尖摩擦纸面的沙沙声中,终于再次进入梦乡。

睡着前,易聊似乎跟她说话了,他好像在问“你猜我写了哪首诗?”

苏雨眠心想:这还用问吗,《菩萨蛮》呗。

易聊却说不是。

他今天写的是《赠范晔诗》。

“折花逢驿使,寄与陇头人……”苏雨眠已经睡着了,听不见他说话,他放下笔,伸手摸着她的额发,眸光如水,而后说出后半句,“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