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不念过去
妈妈安静地躺着，有时候还朝我微微笑，跟我聊一些乡下七大姑，八大婆家里的琐事，比如哪个表妹还没结婚啦，哪个表哥又离婚了啦，甚至连舅舅家的母猪生了几个猪仔，她都拉出来说。
我听了笑得不行，拿去的书根本就没怎么看，如此一起聊天，已经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在我还是孩子的时候，我们母女两经常这样聊天，一起渡过没有父亲的漫漫长夜。
想到这里，我心里莫名的难受，这些年，我们都太过忙碌，连好好说说话，都成了一种奢侈。
妈妈逐渐老去，她对生活也不再那么苛刻了，我从她脸上的皱纹里，看到了我们相依为命的痕迹。
看到那些皱纹，我唯一的感触便是：生命来来往往，来日并不方长。
江女士终究是老了。
突然，手机响起，打断了我们的笑声，是家里的保姆打来的。
“江小姐，是这样，贺先生跟茉莉小姐回来很久了，他们问你什么时候能回家？”
我诧异，看了妈妈一眼，眨了眨眼睛，回道：“我跟妈妈在医院打点滴，要等下才回来，你让贺先生先回去吧，你把茉莉照顾好就行。”
“是这样，江小姐，贺先生怕你们回来不方便，已经去接你们了，可能都快到了！”
我无奈，说了声好，挂掉电话，眼鼓鼓地瞪着江女士，她没所谓地一笑：“是贺成吗？他要过来接我们是不是？”
我无力：“妈，是您故意让他去咱家的吧？孩子也是您让他去接的是不？”
“那又怎样，江南，不是妈说你，贺成对你真是好，你可别再犯傻了，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
老天，又来！这话都不知道听了多少遍了，我摇摇头，站起身，笑道：“妈，我又不起打尖住店，错过了又有什么关系，再投下一家就是了。”
老妈瞪我一眼，我笑笑走开，立在窗户边看对面的建筑。
因为在二楼打的针，楼下停车场能够看得清清楚楚，我瞳孔蓦地睁大，贺成的车居然显眼的停在停车场里面。
顾不得跟妈妈说什么，我忙冲出房间，朝楼下奔去。
我一口气冲到贺成的车子旁，正要敲车门，一个年轻人突然叫我：“江小姐，贺先生跟茉莉小姐正在车里面。”
我点点头，突然意识到什么：“贺成哪里不舒服么？怎么让你开车了？”
贺成不是那种喜欢讲派头的人，他出门从来都是自己开车。
那人笑，一脸和气：“那倒不是，主要是因为车上没有儿童安全座椅，所以贺先生让我送他们过来。”
原来如此，我再次点点头。
车门拉开后，我实在有点哭笑不得，小姑娘已经睡着了，正躺在贺成的怀里，小嘴呼呼地张着，再看看座位上，简直就是狼藉一片，零食跟玩具到处都是，最让人忍俊不禁的，是贺成，他的领带松着，头发也有点微乱，就连表情，都是苦不堪言的，见到我，仿若见到救星一般：“江南，你可算来了，快告诉我，接下来该怎么做？”
我心里暗笑，极力保持一脸的波澜不惊，但不知为何，贺成这副尊容实在是太招笑了，我控制不住地哈哈大笑起来——也有他搞不定的事情。
我止住笑，上前去拉茉莉，俯低身子，摇晃着小姑娘：“小懒猪，大白天还睡觉，晚上又该闹了，快起来！”
小姑娘该是听到我叫她了，伸了个懒腰，表示抗议，继续把头埋进贺成的怀里。
我一急，忙伸手去拉她，谁料，贺成突然用力，将我拉进车里，我没站稳，跌坐在座椅上，他突然道：“江南，让我照顾你跟茉莉好不好？”
我一惊，蓦然回首，与他四目相对，那么近，连彼此脸上的毛孔都能看清楚，他欲伸手碰我的脸，我脸一红，忙偏过头，回道：“贺成，我也有话想跟你说来着，不如就今天……”
我话未说完，他急切打断我：“改天吧，江南，你不必马上回答我，改天，我们带上茉莉，一起去郊游，我也有话跟你说！”
我看着他，没说话，默默地点点头，我们是该寻个更好的地方说这些话的，毕竟，他为我做了这么多。
贺成似乎预料到了我要跟他说什么，不再来见我，像是故意的，但只要我上班去了，他就会来家里看望妈妈跟茉莉，家里的一老一小全部被他收买的服服帖帖的，我也乐得清净。
心里想着，只要他不要求我与他怎样，时间久了，他觉得无趣，自然会主动离去。
我不是没想过跟他一起生活，可念头才上来，就即刻被我按下去，他跟楚皓是没有多少区别的，现在对我如此殷勤，不过是因为我还有一点吸引力。
我们之间的差距太大，我没信心，他会一直这么在乎我，我怕他会是第二个余成。
说我一朝被蛇咬，十年怕竟绳也好，悲观也罢，事实就是如此。
最重要的，是我不并不爱他。
别人都说，女人活到一定岁数，就不该有那么多要求，该将就就将就，该凑活就凑活，只要能过下去就行。
说这样话的人，一定是个懒惰的人，因为她不想拼搏，就找一个人来倚靠，这种事，我已经做过一次了，不会再蠢到做第二次。
我告诉自己，所有的灾难，都将过去，生命是这么可笑，我们大可以叠起双手，静观命运的安排与转变，何必苦苦挣扎？
余生，不能将就。
三个月后，贺成终于肯直面我们之间的关系，发了条信息给我，让我周末与他见上一面，我答应了，我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但我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即便他再过三年约我，若我那时还是一个人的话，我也知道自己要跟他说什么。
他还是接了茉莉一起，我们去了附近的儿童公园，他买了只风筝，陪小姑娘一起放，两个身影，一大一小，奔跑在绿草地上。
我眯起眼睛，双手撑在身后，交叠着褪腿坐在草地上，有那么一瞬，我真的有动摇过，若是就这样接受了他，也没什么不好的。
在我这样的年纪，有个男人，愿意照顾我跟我的孩子，还这么优秀，我有什么不乐意的？
可我知道，自己没有那份勇气，我心里始终记着的那个人，还一直在。
他突然回过头来望我，把风筝交给茉莉，向我小跑过来。
“江南，开心吗？”
“嗯！”我点头，收起双腿，递给他一瓶矿泉水。
他接过，并没有喝，弯腰放在草地上的花篮子里，定定地看住我，眼神柔和：“江南，我们就这样过一辈子怎么样？”
我仰头眯眼看他，胸口像是被塞进了一个酸涩的果实，酝酿已久的话，居然有点说不出口。
他见我沉默，突然弯下腰，用力一拉，使我不得不站起身。
我们站的很近，他的手臂很有力，怀抱也很温暖，笑容也是那么温和，做事从不紊乱，若是哪个女人能跟随他一生，而他也不变心的话，我想是会幸福的。
我恨他的时候有，感激他的时候也有，可我仍然不能接受他。
我闭上眼睛，突然眼眶一热，淌下泪来，觉得自己这段时间的若即若离太过卑鄙，让这样一个全身心在乎我的人，在做完所有的努力后，仍然要被我踢出局，我是不是会被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谩骂？
还不等我说出那些话，他的声音突然响起：“江南，嫁给我吧！”
我睁开双眼，瞪大眼睛看着他，只见他单膝跪地，手里拿着一枚钻戒，满怀期待的望着我笑。
我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不是因为感动，而是为自己的无情感到无地自容，我望着他，哽咽出声：“对不起，贺成，我不能接受你！”
他脸色变白，蓦地抓住我的手，语气焦急地道：“江南，是因为楚皓吗？”
我摇头：“不，是因为我不够爱你，也是因为，我不知道你能爱我多久。”
他突然站起身，握住我的肩膀，那么用力：“江南，我不说什么爱你一生一世的空洞承诺，但我保证，会尽我所能地照顾你跟茉莉，这难道不够吗？”
“贺成，我很感激你为我做的一切，但我真的不能接受你，余生那么长，我想随心所欲地生活，还没有完全忘记楚皓只是一小部分原因，更重要的是我还没对生活失去希望，我想看看，即使不倚靠任何一个男人，我是不是照样能过得很好！”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突然一用力，将我拥入怀中：“那就一起，我等着你，等着你回头的那一天，不要这么早给我判死刑，江南，真的，我会等你！”
我闭上眼睛，泪水夺眶而出，哭着道：“万一我在中途又爱上别人了呢？”
“那我就退出，心甘情愿地退出！”
我推开他，抹了抹泪水：“真是傻，我姑且答应你，在没遇到让我动心的人以前，会把你列入名单之内！”
他坚定道：“相信我，江南，你迟早会发现，我是那个最值得你倚靠的人，记住我说的话，人就是应该不念过去，不畏将来，好了，我去陪茉莉玩了！”
说完，他松开我，转身朝小姑娘走去，我明显看出，那个背影，是故意挺得那么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