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二桃杀三士
一
十一月十三。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宾至如归”客栈。
距离春花、秋月、何时了府宅一里。
“明天就十四了,距离十五越来越近了。”水泛含龙叹息道,“朱大人的礼物至今还没有着落,我们下面该怎么办?”
“你是不是有点儿着急了?”九天笑着问。
“是!”水泛含龙不得不承认,“三士春花、秋月、何时了武艺精湛,心狠手辣,狐疑多谋,实在不容易找到他们的破绽。更何况你偶感风寒,喝了生姜水出了汗还是发热、脉弱,浑身酸痛,你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又能有什么法子对付三士?”
“三士是否都用剑?”九天问。
“是!”水泛含龙说。
九天手抚着一柄小桃木剑,问道:“那我是否也用剑?”
一把小桃木剑在兵器里根本算不得是剑,但是它又是把剑,水泛含龙说:“是!那又有什么关系?”
“有!勇剑只敌一人,智剑可敌万人。”九天胸有成竹地说,“我的剑是一把智剑,凭此,便可对付三士!”
水泛含龙仍不懂。
“你是否听过:二桃杀三士,讵假剑如霜?”九天问。
“似乎听过!”水泛含龙说。
“那你是否知道‘二桃杀三士’的精义?”九天又问。
“不知!”水泛含龙说。
“‘二桃杀三士,讵假剑如霜;众女妒蛾眉,双花竞春芳;魏姝信郑袖,掩袂对怀王;一惑巧言子,朱颜成死伤。’这四则都是以谗言借刀杀人的典故,入山不怕伤人虎,就怕人情两面刀啊!”九天说着就扔掉了桃木小剑,接着说,“齐国三位勇士,公孙接、田开疆、古冶子武艺卓绝,不可一世,晏子用两个桃子就将这三人杀掉。二桃杀三士,讵假剑如霜,用两个桃子能杀掉三个莽夫,雪白锋利的剑是没有用武之地的。”
“用刀剑杀人,自己的命便在对方的兵刃边缘徘徊;可用智谋杀人,则万无一失,伤人无形。”水泛含龙说。
“你总算明白了。”九天说,“明白就好!”
“我能帮你做点儿什么?”水泛含龙问。
“龙多旱,人多乱!”九天说,“杀春花、秋月、何时了这件事不用你插手,你只做好三件事就行了。”
“哪三件事?”水泛含龙问。
九天说:“第一件是帮我到隔壁的祖一堂抓一服桂枝汤回来,我要马上把伤风感冒治好,明天一早我就要给朱大人准备礼物了;第二件是准备三口最差的棺材,给春花、秋月、何时了殓尸用;第三件是你不要乱走,老老实实在客栈等着我凯旋!”
二
十一月十四。
牡丹阁。
日昳。
从日出到日昳,九天只在做一件事情,那就是他再次易容为女人。
梨园的易容术真是厉害,九天这次成了真正的红牡丹。
绿艳闲且静,红衣浅复深。
万事已俱备,只欠东风来。
春节说的话,只能说好听的,不能说坏的。
再过一月余,就要过春节了,而春节前说的话依然如此,也只能说好听的。
牡丹阁前,停放着一顶花轿。
这顶轿子是四人抬的,四人抬轿三人到,缺一不可。
轿内的人显然很是焦急,却没有说不好听的,“婆婆,太阳已经偏西,磨刀人哪里去了?”
花轿帘旁站着一个人,是媒婆,年过六旬,忙应答:“主人,磨刀人好像中风,神智不清。”
“那怎么办?”轿内的人有点儿着急,说,“三个人怎么抬四个人抬的轿子?”
“上天注定我只能做一个乞丐。”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走了过来,哀求说,“给我点儿吃的吧!”
“人命岂由天注定?一个人与其悲叹自己的命运,不如相信自己的力量。”轿内的人说,“懒人的肠胃从来不疲惫,而四肢却常常疲惫。”说着,从轿内伸出一双女人的手,左手拿一只鸡腿,右手拿一个硬馒头。
那只鸡腿被扔在地上,乞丐还没反应过来,一条狗不知从哪里蹿出来,将鸡腿迅速地叼走了。
“自己挣来的干馒头,胜过他人施舍的鸡腿。”轿内的人说着,便想将干馒头扔出去,而一群狗正目不转睛地望着,垂涎三尺。
“住手!”乞丐赶紧说,“你们四人抬轿缺一人,我便来顶替这个人,我要用我的劳动换取你手中的馒头,可以吗?”
轿子的布帘被揭开,里面竟然是一朵妖娆的红牡丹花。
她的容颜就如一朵红牡丹花,婀娜娇艳,光彩夺目。
而她的衣服是用蚕丝将红牡丹花逐个穿成的花衣。
“当然可以。”红牡丹说,“达不足贵,穷亦不足悲。一个人贫穷不可怕,可怕的是他精神和智慧的贫穷,你这个和尚怎么会沦落成一个乞丐的?”
“其实没有头发的人不一定都是和尚。”乞丐说,“我这是鬼剃头。”
“鬼剃头?”红牡丹惊讶道。
“鬼剃头绝不是鬼剃的头!”乞丐说。
“这我知道!”红牡丹说,“鬼剃头又叫油风,突然头发成片脱落,一夜之间一发不存,由劳累神伤、精神紧张或神志刺激引起。你很年轻,但脸上的皱纹却很多,皱纹多了是因为笑容少了,可你的年龄本应是充满笑容的,可你却一点儿笑容也没有,你到底为何所伤?难道是一个情字?”
“是!”乞丐说,“也不完全是!”
“此话怎讲?”红牡丹问。
“主人要我杀一个不该死的人,赏千金,我的情人红豆千叮万嘱:非理之财莫取,非理之事莫为。我宁失千金,毋失人心,最终背叛了主人。”乞丐说,“结果我就沦落到这般地步,变成了这个样子。”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红豆是一个好姑娘,你也是一个好小伙儿。”红牡丹说,“那你叫什么名字?”
“相思子。”
“赐刀!”红牡丹说着,婆婆便取过一柄刀,刀鞘华丽,刀在鞘中,不知如何。应该不会差,因为这本是磨刀人当初磨出的刀。
磨刀人磨过的刀不仅可以杀人,更可以挽救人。
“这柄刀是赐给你的!漂亮的姑娘,不在筒裙好;锋利的长刀,不在刀鞘好。而这柄刀不仅刀鞘好,而且刀身、刀刃更好。”红牡丹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柄刀的价值在于它不仅可以杀人,而且可以救人。”
“谢主人赐刀!”相思子说,“世有伯乐,然后才有千里马。”
“一点儿也不错。”红牡丹说,“一个人是不是人才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这个人才得有人用他,让他发挥他应有的价值与才能。”
“一点儿不错!”相思子说,“玉石在俗人手里只是一块砌墙铺路的废石,而在圣人手里却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相思子,你背叛了你的主人,但你为什么没被杀死?”红牡丹问。
“山大压不住泉,牛大压不死蚤。”相思子意味深长地说。
“你的主人是谁?”红牡丹问。
“我从来没见过他,但我知道他的名字!”相思子接着说,“你也应该知道他的名字!”
“我也知道他的名字?”红牡丹大吃一惊,“他是谁?”
“是的,扶州城没有人不知道他的名字!”相思子肯定地说,“他就是朱府的朱大人。”
“朱府的朱大人?知道,的确知道。”红牡丹惊讶道,随后又问,“那你奉主人之命去杀谁?”
“水泛含龙!”相思子说。
“水泛含龙?”红牡丹说,“水泛含龙绝对是一个不该死的人!”
“是的!”相思子说,“否则我早就将他杀了。”
“谁都不可以杀水泛含龙,无论是谁。”红牡丹恶狠狠地说,“谁杀了水泛含龙,谁就将被诛灭高祖、曾祖、祖父、父、己、子、孙、曾孙、玄孙九族!”
三
春花、秋月、何时了的金碧辉煌殿,三士纸醉金迷。
一顶花轿便停在殿的中央。
三个女人,必论丈夫。
三个牧童,必谈牛犊。
三个男人,必论女人。
三个杀手,必谈杀人。
弱冠士春花、不惑士秋月、花甲士何时了突然停止谈论女人与杀人,异口同声笑道:“花轿后头跟个和尚,这算哪门亲?”
“三位大爷看我如何?”婆婆问。
“癞蛤蟆再伸腰也不如长蛇。”弱冠士春花说。
“老太太再擦粉也不如姑娘。”不惑士秋月接着说。
花甲士何时了老成持重,低头不语。
“喋喋利口者未必智,讷讷寡言者未必愚。”婆婆说,“花甲士何时了老马识途、老谋深算,在这次杀随风抚琴人、润物观剑人建功独占鳌头,所以朱大人以一红牡丹犒赏。”
轿帘被如葱十指揭开了。
红牡丹粉面含春微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
殿内的花虽然含苞欲放、矫揉造作,但红牡丹绝对是一朵绽放正旺的花。
婀娜步,步留香。
红牡丹毕恭毕敬地斟满了三杯酒。
“花不迷人人自迷。”花甲士何时了看着红牡丹说,“酒不醉人人自醉。”说完,一杯酒一饮而尽。
“渴时一滴如甘露,醉后一杯如毒液。”弱冠士春花与不惑士秋月齐声说,“我们已经醉了,所以这最后一杯酒也绝对不能喝的。”
“毕竟花开谁做主?记取:大都花属惜花人。红牡丹,到我的屋中等我!”花甲士何时了说,“死不足悲,可悲的是死而无补;老不足叹,可叹的是老而虚生。我花甲士老当益壮,就算死了也不枉此生了。”
“一个骄傲的人,结果总是在骄傲里毁灭自己。”弱冠士春花与不惑士秋月齐声说,“这就是你倚老卖老的结局。”
花甲士已命赴黄泉,这就是花甲士何时了倚老卖老的结局,因为伯仲之间的三柄剑,一柄剑永远是敌不过两柄剑的。
女衔色则情放,士矜才则德薄。
红牡丹以容貌骄傲,所以情欲放荡;
弱冠士与不惑士以才能骄傲,所以德行浅薄。
天底下没有一个男人愿意与另外一个男人共同享受一个漂亮的女人,弱冠士春花与不惑士秋月也是正常的男人,所以他们也不例外。
“有活着的狼,便有死去的羔羊。”弱冠士春花说。
“雄鹰必须比鸟飞得高,因为它的猎物就是鸟。”不惑士秋月说。
说着,余下的两柄剑便斗在一起,直到双方奄奄一息。
“狗咬狗一嘴毛,鳖咬鳖一嘴血。”红牡丹阴笑着说,“铁生锈则坏,人生妒则败。”
“我们上当了!”弱冠士春花与不惑士秋月齐声说,“而此时正在后悔。”
“可后悔已经晚了。”红牡丹说,“一个和尚挑水喝,两个和尚抬水喝,三个和尚没水喝,看来这‘二桃杀三士’的确是锦囊妙计。”
“傀儡能跳动,自有提线人。”弱冠士春花说,“到底是谁指使你用阴谋诡计来害我们?”
红牡丹微微一笑道:“要杀你们的人!这是你们必须应得的结局!”
“金碧辉煌殿戒备森严,并不是一个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不惑士秋月说,“难道你就一点儿也不怕?”
“山高自有客行路,水深自有渡船人。”红牡丹说,“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论语》中说君子有三戒:少之时,血气未定,应戒色欲;壮之时,血气方刚,应戒好胜;老之时,血气已衰,应戒贪欲。你们二人联手杀了花甲士何时了,绝对是咽不下一口窝囊气;而你弱冠士春花与你不惑士秋月互相残杀绝对是为了我红牡丹的美色。”
“的确如此,我们不得不承认。”弱冠士春花与不惑士秋月说,“蝮蛇口中牙,蝎子尾后针,两般犹未者,最毒妇人心。”
“可惜当你们知道这些时,已经晚了!”红牡丹轻蔑地道。
“亡羊补牢,犹未晚也。”弱冠士春花与不惑士秋月说,“你总该听过‘打虎不着反被虎伤’‘打蛇不死反被蛇咬’的故事吧!”
说着,弱冠士春花与不惑士秋月两个人两柄剑同时跃起,竭力一刺,剑光锋利,入骨三分。
这是同归于尽的绝杀。
九天易容的红牡丹没有动。
相思子和余下抬轿子的三个人也没动。
庖丁易容的婆婆也没有动。
动的只有殿内梁上一黑衣人一闪即逝。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红牡丹心平气和地说,“哎!乃知兵者是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
假如剑落下,红牡丹这朵花便是一地残瓣败花了,但是红牡丹岿然不动。
因为弱冠士春花与不惑士秋月胸口各插着一枝七叶一枝花,血流汩汩,一命呜呼。
七叶一枝花又出现了,可红牡丹一点儿也不紧张与恐惧,对七叶一枝花仿佛司空见惯似的。
七叶一枝花,深山是它家。
花叶一同现,血染晚残霞。
残阳如血,晚霞是红的,血也是红的,难道晚霞是用血染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