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州大手笔系列之鱼被淹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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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最后一根白羽

小李飞刀成绝响,人间不见楚留香;

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

古龙的《猎鹰•赌局》成了他生命的最后绝唱,炉火纯青的《短刀集》计划下一篇为《白羽》,可惜撒手人寰,人去字空。

那是一根怎样的白色羽毛,我们都无从知晓。

而今天我讲的故事也是以一根白羽为线索的故事,并且这个故事的发生就是从一根白羽开始的。

九月初三。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扶州城,永丰塔。

古城扶州,始建辽代,原为夯土而成的土城,永丰塔便建于土城的东郭之上,明永乐四年,朝廷委派保定侯都指挥蔡真将土城改建为石城,至清乾隆四十二年,扶州知州陈铨奉谕修城,其大刀阔斧,历经三年,拆毁石城,扩大规模,改筑砖城,城垣砌砖五十四层,铜墙铁壁,气势恢宏,乾隆四十五年岁次庚子八月,扶州城大功告成,陈铨恭纪四律以记之:“万年天子万年城,龙虎风云不日成。五十四层砖似铁,百千万块石为楹。逶迤远水围东郭,飘渺崇山拱北平。自是圣朝垂巩固,微臣何幸亦留名;东南民物似云屯,保障新城控海门。万堞风烟迎晓日,百年父老荷殊恩。经营乍听欢声遍,镐洛争传旧事存。安堵不烦勤夜柝,一番缔造孰堪伦;简命双旌下九重,指挥到处属司空。不嫌昔日规模旧,只觉今朝气象雄。古塔晴开云五色,高楼烟锁树千丛。从兹谱入横山志,辽海茫茫几处同;功成应许召天和,瑞霭朝浮海不波。史笔淋漓书大有,文星璀璨兆巍科。官如传舍终将去,字入悬碑讵可磨。寄语后来贤刺史,绸缪未雨赖君多。”

扶州也许有历史,但是绝对没文化。

因为那幸存的一点儿文化都随着这个鱼被淹死的故事而销声匿迹、烟消云散了。

唐朝诗人中,被称为“大手笔”的当数张说、苏颋两人,绝无他人比肩。

当时张说爵封燕国公,苏颋爵封许国公,故后人又称其二人为“燕许大手笔”。

能被称为大手笔的首先要奋发有为,胸怀天下,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其次诗风磅礴,大气豁达。

凭诗而论,《黄鹤楼》《登金陵凤凰台》这两首诗也有大手笔的气势。

崔颢当年登黄鹤楼,胸中丘壑,挥毫泼墨,“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一首《黄鹤楼》才气毕露,无可替代,名垂千古,妇孺皆知。后来,才高八斗的诗仙李白再登黄鹤楼,欲再作诗一首,看过此诗,不免罢笔慨叹,“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

不过李白就是李白,登上凤凰台直抒胸臆,“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细细品读,与崔颢的《黄鹤楼》有异曲同工之妙。

黄鹤楼,楼在,黄鹤不在。

凤凰台,台在,凤凰不在。

永丰塔,塔在,不再永丰。

有的人功成名就,流芳百世,千古留名。

但是没有留名的,不一定都是平庸之辈,徐君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你听听徐君这个名字,有姓无名,或者是他根本就不姓徐。

徐君在朝堂春风得意之时,竟然归隐扶州的简屋,令人匪夷所思。

夕阳西下,永丰塔的影子已把简屋掩盖、包容。

简屋就是简陋的屋子,简单而粗陋。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西蜀子云亭,南阳诸葛庐,禹锡陋室,徐氏简屋,亭庐室屋,有仙有龙,何陋之有?

夕阳西下,四野渐黑,一片沉寂,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那天边最后的一抹红。

那残余的最后一丝光亮恰恰落在永丰塔的塔尖,四山俱黑,塔尖一点红赤如朱,霞光焕彩,非画工所能描画,此景为扶州八景之冠“永丰夕照”,古迹诗云:古塔庄严名永丰,城阙灵光总是空;最好千年孤塔上,黄昏一点夕阳红。

随后,这抹红懒散地沉浸在简屋外的海水里,半水瑟瑟半水红。

最后一点儿余红透过简屋的窗棂定格在倚坐竹椅、闭目养神的徐君的脸上,那张脸虽因年逾花甲而苍白,但在夕阳的映照下,瞬间仿佛又恢复了生机与活力。

徐君善布兵法,通晓方药,归隐前深谙兵道,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归隐之后多方人士寻医问药,自归隐九个月零九天,简屋一直车水马龙,人来人往,而今天徐君只应约了三个人,一个道士、一个侠客,还有一个和尚。

不是因为徐君年老衰微,体力不支,精力不济,看一个人是否衰老要看他的饭量,所以才有“廉颇老矣,尚能饭否”的感叹,徐君目前的饭量和三十而立时候的饭量相差无几,今天约的三个人是因为这三个人都患疑难杂症,棘手沉疴,须殚精竭虑去看,因为不仅要治病,还得救人。

简屋确实很简陋,简陋得比家徒四壁要好一点,简屋西墙悬挂一幅文徵明的行书《滕王阁序》,东墙悬挂一幅唐寅的《落霞孤鹜图》,屋子中间一桌、一椅,桌上笔墨纸砚、一本《孙膑兵法》、一本《伤寒杂病论》、一柄青铜古剑而已。

简屋的东北角一只大蜘蛛年轻气盛,精力充沛,吐丝结网,也是瞬间的事情。

撒下了一张三尺有余的天罗地网,大蜘蛛坐镇中间,等着飞蛾爬虫自投罗网,以图生计。

民以食为天,蜘蛛亦是如此。

食欲永远是自然界生灵的第一欲望。

随后如残灯复明,这抹红异常耀眼,瞬间四周便完全黑了下来。

徐君的心仿佛也随着这浓黑沉了下来,他慢慢地睁开了眼,而眼中放出了耀眼的光芒,他看着屋角新织的蛛网,那只蜘蛛每天周而复始地做着同一件事情,他也饿了,他更孤寂,异常的孤寂。

徐君突然想起了他的管鲍之交岸然上人,杵臼之交水泛含龙。

岸然上人和水泛含龙都是他的朋友,最好的朋友,也是一生最值得信任的朋友。

一个人一生有一个朋友、知己足矣,更何况有两个。

你看朋友的朋,由两个等高的月字组成,就是说两个人要成为朋友,必须得一般高,要么地位相当,要么志趣相投。

如果非要勉强地区分一下,那么岸然上人是他地位相当的朋友,水泛含龙则是与他志趣相投的朋友。

和岸然上人是世代之交,契合金兰,桃花潭水,和水泛含龙则是忘年之交,水泛含龙是通过岸然上人认识的,岸然上人和水泛含龙是深交,自然徐君和水泛含龙就认识了,时间不久,就成了好朋友。徐君每每想起这个年轻人,总是莫名其妙地笑,水泛含龙,他为什么会叫这个名字?徐君对此充满了疑惑,但他从来没问过。水泛含龙虽然年轻,但是睿智,真是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活百岁。徐君一想到含龙,就异常兴奋,血脉贲张。

徐君想到这儿的时候,外面草叶上已经凝起了露珠,天空中已经出现了月亮。

露似珍珠,月似满弓。

露珠晶莹玲珑,月牙昏黄迷离。

天有月牙昏黄迷离,地有露珠晶莹玲珑。

天地之间似乎是那么恬静、和谐。

弯月当空,突然一支冷箭从弯月中射出,疾如闪电,贯透了徐君的心脏,利箭势如破竹,余势不减,横穿了白鹭的脖颈,徐君、白鹭一命呜呼。

徐君死得很突然,悄无声息,似乎又很坦然,而白鹭濒死挣扎,将一支脱落而沾有血渍的白羽挂在那张蜘蛛网上,网遭损破,蜘蛛仓皇而逃,躲回窠臼。

九月初三,简屋来过三个人,一个是晡时来的,一个是日入来的,一个是黄昏来的。

海上渐渐升起了一层淡淡的雾,之后愈染愈浓,如一幅浓郁的水墨画。

突然雾水之间仿佛飘来沙门敲木鱼声,并念念有词。

问曰:“人命在几何间?”

佛答曰:“呼吸之间!”

月已圆,但月色朦胧,星星稀疏。

有月亮、星星、大海,

还有一条搁浅在沙滩上的鱼,

一望无垠的大海近在咫尺,

可又是那么遥不可及。

月亮、星星、大海,

仿佛一切都已静止,

而唯一流动着的,

便是这条鱼眼角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