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父亲送我当兵(中)
乡里的项目顺利过关,工作人员说填表的下周二(10月13日)统一乘车到县武装部体检,填完表我便回了学校。学校里抓得越来越紧,作业比原先也多了许多,体检的事谁也没说,干粮还够吃一周,这个星期六也顾不上再回家。周二一大早谎称有事,向班主任请完假,骑上自行车赶往乡里。不一会儿人员到齐,全部登上一辆白色面包车,启程赶往县城。
县城里体检严格细致得多,光科室就有十几个,毕竟从小没出过门,到处都感到新鲜好奇,那么多科室不知怎么走,就跟在别人后面,反正都是一道的,再说有的人年龄大些,经常进城,对医院的程序熟一些,跟着没错。趁着别人检验的功夫,我四处瞅了一下,除了增设的新项目,其余的和乡里差不多,心里有了底。再说在学校这一周,我猛吃猛喝,体重也增加了不少,体重与身高上符合标准,心里更有把握,不到一天功夫,全部项目顺利过关,当看到表格的最后一栏签上“海陆空均可”后,心里顿时一块石头落了地。中午乡武装部统一在就近的小饭馆吃包子,几个下学早年龄大一些青年凑钱添了几个菜,要了一瓶酒,我们五六个年龄相仿的只顾坐一桌美美的吃肉馅包子,心里高兴,吃的也痛快。
之后便是漫长的等待,周六还是同以往一样回了家,依旧没消息,啥时候下通知,啥时候走,我也好有个铺排。“你大哥哥参军那年,部队上还来了人家访,现在没来人,八成是时间短,这才刚不到一个星期。”父亲坐在椅子上安抚我说。
时间一晃到了月底,好不容易又熬到了周六(10月31日),我胡乱收拾了一下干粮袋子骑车窜回了家,刚到家门,好像是姐姐给我说,乡里来信了,是队上开会从乡里捎回来的。让下星期五(11月6日)下午到乡里领服装。一听这消息,心里便乐开了花,全家也跟着为我高兴,那一晚,我高兴成啥样,现在怎么也记不起来。
到了周五那天下午,我直接从学校早早的骑车到了武装部,又按工作人员所说跑到了姜楼东面很远的一个大仓库,是什么仓库记不清了,院挺大,里面停着一辆解放牌汽车,后面车斗里拉的全是军服,我们还是排好队,挨个领衣服,,前面叫到一个,车上便扔下一个包来,包里的服装是早就分配好的,从头到脚,从内到外,再加上棉被,挎包,胶鞋什么的,不多不少,正好是一套。领完服装,又回到武装部领《入伍通知书》,红彤彤的入伍通知书特别鲜亮,我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心里还不住的嘀咕,这该是真的吧?!
载着新发的军服刚到家,便迫不及待的一件件穿在身上,全家人看着直说,只要穿上军装就不一样,楞精神!晚饭前,父亲在北屋里对我说:“队伍上衣服都发了,发了衣服待两天就得走,就两天功夫,先把学校里的事拾掇利索了,老师拿你挺当事,明日早些回校给老师好好说一声。”第二天一大早,我刚从炕上爬起来,父亲已经将一袋花生和两瓶“景芝白乾”帮我捆在车子上。“家里没啥好东西,南乡里没花生,稀罕,给你老师带着,书包里有两瓶酒,路上慢着骑,别碰坏了,早去早回来,趁着天早快去吧!”父亲边说边催促我走。父亲一辈子爱酒,日子过得细,平素喝的都是地瓜干酒,连过年也是用酒嘟噜到淄角打几斤稍劲道的酒,瓶装酒在庄户人家少见,不是媒妁桌上,很少有人喝,父亲一下竟买了两瓶“景芝白乾”!
到了学校,还没上早课,趁空到了班主任卢老师宿舍一趟,待说明情况后,卢老师极力挽留,他的意思是年龄不大,明年麦季毕业,先考高中,上不了高中再参军也不迟。早上时间短,马上早课,迭不得说更多,想着这是最后一天课,只要踏出学校的门口,一辈子再也没机会进校门了,我帮老师拿着教具,同老师一路说一路进了教室。
在教室,我同往常一样,端端正正的坐在座位上,认真的听讲,虽然我尽力按捺住心情,装作以前的样子,但心里还是不住的感慨,这是以最后的方式同学校,同我的学生时代作别,这一别,我将永远别离学生时代,将来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见到母校!同学们也好像多少知道了些事情,课间休息时,纷纷跑过来问这问那,为我高兴。这一天,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激动,高兴,留恋还是难过?心里总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情。中午十九级二班的齐兆军那边早就扬翻起来,我中午饭也没正经吃,几个要好的同学挤在一起,说这说那,拉个没玩。下午两节课,分别是物理和化学,认认真真上完两节课便收拾好书包,辞别老师和同学们,离开了学校。
回到家,天早已黑下来。父母早等着我吃饭,饭吃的较以往快,饭桌上话语似乎少了些,许是我快要离家的原因吧,家里总有种与往常不同的氛围。我刻意的找话说,一会儿待到母亲身边,一会儿又转到北屋,希望多给自己留点念想,能在父母身边多待会就多待会,一旦离开家,长大以后再难有机会像孩子一样依在父母身边。秋后活多,父亲的头发胡子也没理,还穿着那件多年的老棉袄,坐在椅子上独自一个人喝酒,我也到北屋拉张凳子坐下。“喝酒不吃菜伤身体,少喝点解解乏就行。”我将酒壶中的酒又折回瓶里许多,在以往肯定是将酒收起来或藏起来。酒壶是父亲用一个药用铝瓶自己做的,最初姐姐,弟弟都说扔掉,父亲说用水泡了好久,洗了无数遍,人家都用这种瓶当酒壶,使着得劲!老人喝了一辈子酒也没个如意的家什,也就留下了。我将酒壶慢慢放回父亲面前。父亲慢慢喝了一小口说:“明日一天,后日就走了,拿着那书,别忘了学习,学好了啥时都有用。到了部队早来信让你娘放心,在队伍上听首长的话,人让干啥就干啥,人家不愿干的,咱干,勤快麻利着点,庄户地里出去的,多干点掉不着啥。出去了好好训练,别想家,有啥可想的?打家里出去的,咱这穷捻子,啥好留恋的?到哪里都比咱这里强,走出去就别回来了,争气赌气混出个样,你看在家里地理出地里进,天天砸坷垃有啥出息?长大了连个媳妇都说不上。到了外面,有技术就学门技术,艺多不压人,学好了手艺到哪都能稳下脚来。时候长了,稳定下来,到探家的时候,能回来就回来,忙起来不得空就别回来,家里一大帮人,没啥可念叨的,这穷窝子,回来多少遍还是这个样。你走后也不用挂念家里,我和你娘又不上岁数,你哥哥,姐姐都在家里,就来呢一个人上学,莲莲还小,你娘看好莲莲,烧好火就行,家里没啥花项,就几亩地好施种。下一年再在夹沟里种上那片西瓜,河堤里种上棒子,沟埃上种上花生,咱东边园里还有菜阔子,就是周家南洼里那块地太低,一下雨就涝,打算过了年春上就拉土垫高,家里日子楞好混,一年收成下来,我领料着全家就过番好日子。在队里别贪吃贪穿,人家是人家,咱是咱,平素日子细项着点,攒着钱好当紧花,别顾了家里,俺有点钱就够花,在外头该花钱的时候,手不能攥得太紧,手紧了不好办事,遇到花钱的口,自己挡不过去了,就赶紧打信,家里给你寄……“那晚,父亲讲了很多,生怕漏下什么没讲,平日父亲给我讲的都是些生活琐事,今晚却是尽心给我垫石铺路,为我的后生做打算。父亲知道,这是爷俩最后一次畅谈,将我打发出门,送到部队,我就像一支发出的箭,再难回头了,以后就是想说话,也难能在跟前了。父亲说话时非常平静,话音悠长,句句都暖酒入心,字字都感受到父亲的疼爱和难舍。夜很深了,父亲说明天还有很多事,撵我早点睡觉。我悄悄掩上门回至西屋,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好久了,下炕一看,北屋的门窗还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