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新年辞旧岁
等谢灵姿醒来,只觉得身体酸酸沉沉,有种大病过后的虚弱感;嘴唇一咋巴,满口喝药后的苦涩味;她动了动手指,摸到了丝滑的锦被;又嗅到卧室内熏香和药汁交融的气味;五感皆有,终于确定了自己已回到了自己的身体内。
谢灵姿无声地笑了笑,终究还是她胜利了。
春芽端着水盆进来,看到谢灵姿睁开了眼,高兴得连水盆都来不及放下,转身就跑出去,冲躺在罗汉床上歇息的谢娘子大喊,“娘子,姿娘醒啦!”
睡得不安稳的谢娘子立即醒过来,鞋子都顾不得穿,急急冲进卧室,见到谢灵姿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动,十分有神,便喜极而泣地道,“我的儿,你总算是醒了!吓死为娘的了!”说完还举手要打这小冤家,又舍不得,只能拍她的被子解解气。
谢灵姿委屈地瘪瘪嘴,“娘,我饿~”
“是是是,娘一时高兴,忘了这茬!”谢娘子抹了抹眼角,“你想吃什么,我叫人去做!”又想到她大病初愈,不适合吃大鱼大肉,谢娘子便道,“等你身体好全了再想吧,现在先喝些粥啊?”
“春芽~”
“诶~来了。”妥帖的春芽不用主人吩咐,就端着一碗白粥和几样小菜进来。
许是饿狠了,寡淡无味的白粥,谢灵姿都吃得狼吞虎咽的,叫在旁看着她的谢娘子心疼无比。“你这段时间,真是吓死娘了!往后不许这么任性了!知道了吗?”
听着老娘的唠唠叨叨,谢灵姿才知道,自那日接听圣旨后,自己昏迷了三天。连小年都躺过去了。
谢灵姿喝完粥,大夫来给她复检,把了脉又看舌头,然后欣喜地对谢娘子拱手,“哎呀,大喜!令媛已经痊愈了!只是病去如抽丝,待老朽再开一副温补的药方,不出一个月便能生龙活虎了。”说完走到一旁的桌子,提笔就写方。
谢娘子闻之大喜,“太好了。多谢先生。春芽,等下好好送送先生。”就是多给诊金的意思。
春芽喜滋滋地应了一句,“是!”
因谢家出了个太子妃,谢家既要入宫谢恩,又要开宗祠祭告先祖,还要接受亲朋好友的来贺;恰巧又至年尾,租田佃户的收成、铺子年终核算,准备过年的事宜……谢家人人都忙得不可开交。偏偏谢灵姿这个时候重病,谢娘子心系女儿哪里有空打理家务,眼下谢灵姿一转好,便有大批的奴仆迫不及待求见禀报事宜。
“娘,您去忙吧!”谢灵姿见老娘一边照顾她还一边要回复下人的问答,委实辛苦。
她环视屋内,没见到什么异常,回想昏迷前看到自己的身体白光一闪,然后白光迅速消失的情形,也不知道那假货是被拉回了地府或是还环在身边,因花乐乐先前能见到她的魂魄,便想把人请来帮看一看那假货还在不在。
“娘,您能不能请人到荷角街走一趟,把李家娘子请来?”
谢娘子刚欣慰女儿懂事了,体贴了,就听到这么一句,立马虎着脸拍她手背,“病才刚好,就想干什么?你给我好好歇着!”见谢灵姿不满地噘嘴,她又道,“如今快到年了,谁家不是忙得脚不沾地的,你要真想见,还是等年后吧。”
谢灵姿想了想,也觉得现在不方便,只能答应下来。
谢娘子前脚刚走,谢灵安后脚就到。她趴在谢灵姿卧室的房门上,往里伸出一个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阿姊,我可以进来吗?”
圣旨下后,尽管谢灵安不愿,但还是被当成贵人般供起来,谢灵姿病倒都不让她来看望,唯恐被过了病气。听闻堂姐人醒了,便偷偷跑来探望。
谢灵姿躺了几天,虽然精神倦怠,却也睡不着,连忙道,“快请进吧!”
谢灵安走到她床边,坐下,然后二人面面相窥,都一副对对方心虚愧疚的模样。
谢灵安先开口了,她有些不好意思,“阿姊,对不起!我发誓,我也不知道怎么就选了我当太子妃,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做啊!”她真没有要抢阿姊的东西的意思!
谢灵姿也很尴尬,那个假货要当太子妃,她这个正主可不愿,眼下假货跑了,烂摊子又不得不收拾,要是和灵安起芥蒂,伤了亲人之间的情分,才是最糟糕的。
“灵安,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谢灵姿想了想,还是把被上身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谢灵安,她以“所以我一点都不想当太子妃,都是那个野鬼的错!你就安心地当你的太子妃吧。”作结尾。
难怪一个人的性格相差那么大,谢灵安觉得这个解释说得通。那个人虽然对她好,可毕竟占了堂姐的身,故而谢灵安对那个穿越女没有一点好感,“阿姊这些天辛苦了。”
姐妹俩说了一会儿话,聊了这些天发生的事情,谢灵姿问谢灵安打算如何,谢灵安想了想,认认真真地道,“嫁给太子是不能抗拒的事情,所以我只能接受啦。而且咱们家得到的好处那么多;况且太子又不差,要是喜欢就好好过日子,要是我不喜欢,就各过各的呗。我所得到的,已经比大部分人过多的多了,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谢灵姿不得不感叹,跟豁达大气的灵安比起来,她真是个小气鬼了。回想这段日子以来发生的事情,她头一次愿意检讨自己,过完的言行举止是否有不妥之处。
“那阿姊是还喜欢卞五郎吗?”谢灵安问道,话锋一转,很大方地表示,“我爹给的那三十个亲兵是派不上什么用场了,如果阿姊需要,我可以借给你!”
“再说吧,”谢灵姿想到卞五郎看上那个假货却瞧不上正主的事情,就倍感糟心,但要她马上放下执念,又一时不舍。
热热闹闹的新年在人们的期盼间到来,大年初一的早晨,百官携家眷到宫里贺新年。
这次谢灵姿没有进宫。
谢灵安跟着大伯母谢娘子,随同其他官眷一同到太后的宫里给太后拜年。
太后穿着一身喜庆的金线绣吉祥纹图案的红底大袍,座下两列分别是各宫妃子公主和宗室女眷。太后一看到谢灵安,便笑眯眯地招手让她上前。“来来来,灵安到老婆子这边来。”
“是!”谢灵安利索地对太后行礼,然后毫无扭捏地走到太后身边,太后拉着她的手,把她上下打量一番,满意地道,“好好好,上次我没看仔细,如今才发现灵安是个大方得体的妙人儿,阿冕的眼光好啊!”
此话一出,众人神色各异。
偏偏谢灵安毫不在意,“多谢太后夸奖!”自从白马园宴会后,她交到了很多朋友,阮苗等小娘子又是细心地讲解京都上层的人情关系和交际事宜,又十分肯定和赞赏她的过去(给她树立自信),所以现在的谢灵安,又恢复了往日在西北时才有的洒脱。
才聊不到一会儿,太后便道,“灵安啊,我觉得膝盖有些凉了,你去我寝室里把当日你送的那毯子取来,可好?”
谢灵姿自然是答应下来。
她跟着小宫女刚进入太后的内室,还没来得及打量室内华丽的布置,就看到一个身穿月白底绣赤龙出海纹长袍的年轻郎君坐在圆桌旁,气质异于常人,便问,“你是谁?”再一看,小宫女们皆垂首守在门口没有进来,她脑瓜子立即回过神来,“您是太子殿下?”立即行礼。
“不必多礼。坐吧。”赵冕毫不意外她没有丝毫的害怕,笑了笑,“是不是很惊讶?”
谢灵安没想太多,乖乖在旁坐下,执起茶壶,先给太子倒一杯红枣桂圆茶,再给自己倒一杯。太后身边可使唤的人那么多,却偏偏叫她来取毯子本就很可疑,她猜想肯定是另有目的。要不要给太子面子?据大伯母说男人都是顺毛驴。便点点头,“有一点点。”
赵冕笑了,把桌上一碟糕点推到她面前,两只眼睛仿佛带着星光般明亮,“你实话实说,不要紧的。”
谢灵安便摇摇头,“没有。”
‘真是老实!’赵冕心里有些好笑,他头一次如此近距离打量她,对方眼神清澈坦荡,气色红润健康,原是本着对方健壮如牛的体质去的,如今却生出了些许欢喜,便和气地道,“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为什么是我?”京都有大把家世比她好、相貌才情比她优秀的小娘子,谢灵安想都想不明白,难道皇家选太子妃是抓阄抓中了她?
京都权贵圈里的人,不论男女老少,做事说话总是习惯半遮半藏、旁敲侧击,很少有人像她这么直接,让人一目了然。赵冕也不拖沓,“你想听实话?”
谢灵安点头如捣蒜,灵蛇鬟上插的莲花步摇发出细碎的碰撞声,清脆悦耳。
“因为你身体好。”祖母圣寿那日后,大部分的小娘子或生病或受惊,唯独谢灵安,身体健康,食量如常。
谢灵安先是沾沾自喜,可不是嘛?她天天舞枪弄棒,一餐吃两碗饭,身体自然棒棒的;转念一想,这皇家选媳妇怎么和别家的不一样呢?这到底是选媳妇还是选牲口啊?
赵冕看她迷惘的眼神,便解释,“我年幼失恃,每见别人母子相处的温馨场面,便心生羡慕和遗憾。故而期望我儿日后能有这福气。”
“原来如此。”同样是年幼丧母的谢灵安对此事十分同感身受,她点点头,郑重承诺地道,“太子的选择我已经明白,我会努力活得长长久久的。”
她一本正经的模样十分有趣,赵冕有些想笑,但是为了不破坏气氛,他忍着。“我想送你一样东西,”他打开桌上的锦盒,把里面的物件取出递给她,“这砚台的质材不算得好,但是雕刻的师傅构思巧妙,整体趣味盎然,也不失为上品。”
谢灵安接过那巴掌大的砚台,大部分的砚台喜欢雕梅兰竹菊等象征高洁的植物,这个砚台却被匠人根据原石的特点将它雕成了一大窝兔子的造型:雄兔两腿站立,微微歪头,仿佛在放哨;雌兔卧趴着哺乳,几只毛色不一的小兔子挤在它身下……这一看就是一家子的模样。匠人雕琢得很精细,兔毛一根根排列得整整齐齐,又利用兔子的站位空出中间作磨墨的地方。
谢灵安的手指无意识砚台中间,触手如抚脂,质感细腻,这砚台对于普通人来说,当传家宝都不为过。
看着萌萌哒的兔子,谢灵安忍不住笑出声,然后看着赵冕正含笑望着她,“你喜欢吗?”她脸庞一红,“很喜欢!”
……
门外的小宫女轻轻咳嗽一声,提醒二人时间差不多了。
“你现在拿着它不方便,先放在这儿,”赵冕从她手中接过砚台放回到盒子里,“到时我会让人送到府上的。”
谢灵安点点头,然后站起身,从小宫女手中接过那毯子,对着他微微屈膝行礼,“那我先行告退了,太子再见!”便笑容满面地离开了。
等出宫时,太后给各家赏下了新年礼;其中,谢家得到的礼物中就有一方兔子砚台,这种萌趣横生的造型自然是只适合女孩子使用,谢灵姿倒是想要,只是兔子与她的属相相冲,她不能用。
于是,这兔子砚台就这样光明正大地落入谢灵安手中,谁也不知道它是赵冕送给未来太子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