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四个媒(5)
待秋娘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清楚,花乐乐才知道,原来这吕平康正是那日云丫救的落水者。
花乐乐暗自吐槽,‘敢情是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啊!’
当时事急,花乐乐担心云丫的身体和女儿家的名声,没顾得上去看落水者的情况如何,便急急忙忙把云丫带走。而吕平康被救上岸后又被自己相熟的人围住嘘寒问暖,等他回过神来,哪里还见到救命恩人的身影?
这几日吕家多方打听,才知道恩人是谁家的女郎。吕老爹是个有点古板又正派的老夫子,一听说那小娘子尚未婚配,再看自家儿郎也是单身,况且落水时肯定碰了人家小娘子的肢体,便觉得这简直是天赐良缘,难得难得。
秋娘讲得唾沫横飞,花乐乐不为所动,“既然有心要谢,怎么不见人亲自上门道谢?”
“吕大郎落水之后得了伤寒尚未痊愈,近日不便出门。”秋娘怕女方以为男方怠慢,又连忙解释,“你家云丫下水救人虽是善举,可止不住有那长舌妇搬弄是非胡乱猜测,一来二去好事变坏事,岂不糟糕?如果云丫不愿嫁给吕大郎,这吕家人还是先不上门为好。”
花乐乐听她这么一解释,颇为赞同,她这个在现代时常露胳膊露大腿的外来户,对云丫下水救人只想到有没有危险,却忽视了名节对古代女子的重要性。虽然这个朝代对女性的压迫不如明清那么恐怖,但名声不好,云丫就别想嫁个好人家。
秋娘把吕家求娶的条件列出若干条,花乐乐觉得若情况属实的话,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可又不敢替云丫拿主意,便说想先了解情况后再告知阿姊。
秋娘自然应允,约定女方这边不管同不同意都让花乐乐给她个准信,半月为期。
送别了秋娘,花乐乐便四处去打听吕大郎的人品相貌性格等情况,也是凑巧,马尾巷有几个孩子在明月书塾上学,只需几包果子,这些小子便‘背叛师门’把那吕大郎的底抖得干干净净。
于是大门一锁,花乐乐又包袱款款地下乡了。
盛夏的五月,太阳火辣辣的,照得水面一片璀璨闪眼,清溪上村的人和牲畜们,都各自找了水域泡着降温。
花乐乐到云丫家时已经过了晌午,云丫娘吃饱了犯困刚要午休,谁知自家妹子来了。原本眼皮耷耸的她,在听说了花乐乐的来意后,立马伸手狠狠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疼都顾不得喊,两只眼睛唰地瞪圆,如探照灯般望向花乐乐,兴奋地追问,“你说得是真的?”
花乐乐点点头,“我骗你做甚?”
“哈哈~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云丫娘简直要喜极而泣了,她家云丫人好心善,可谁知偏偏这婚事一波三折,早些年多少媒人上门提亲,她看不上那些粗粗鲁鲁的乡下小子全都拒绝了,一心想着和小妹亲上加亲,谁知没成;后来又来了个卞自得,又不成。
眼看同龄的那些小娘子都订了婚,唯独云丫没有下文,原先那些被她拒绝过的妇人们便四处嚼舌根,说云丫眼高手低,活该当老姑娘。气得云丫娘白天和那些妇人吵了不知多少回架,夜里一想到云丫的婚事就睡不着。
“这婚事好,我答应了!”云丫娘一拍大腿便答应了下来,压在心头的大事解决了,她高兴得脸上的皱纹都多了几条。
花乐乐震惊,“阿姊,你不考虑考虑了?”结婚如此草率吗?
云丫娘罢罢手,不以为意地道,“你不是说你都打听清楚了吗?既然这吕大郎的条件那么好,咱还矫情什么?过了这村就没这店呢。”
花乐乐犹豫,“好歹问问姐夫和云丫的意见啊?”
云丫娘一想,也是。便起身进了内屋跟自家老头子嘀嘀咕咕讲了一通,过了一会儿,二人双双都出来,云丫爹比云丫娘更谨慎一些,又细细问了一遍事情的来龙去脉,才慎重地道,“吕大郎是读书人,云丫又是他的救命恩人,晾他也不敢辜负云丫。我看这婚事可行!”
云丫娘喜得眉开眼笑,“他爹,你看什么时候合婚?成亲最好是秋收之后,天气不冷不热,大家又都有空……”她已经在心里盘算云丫的嫁妆准备状况了。
给人泼冷水是一件需要勇气的事情,花乐乐弱弱地询问,“云丫还没表态呢?”
“表态什么?”云丫刚好端着一大盆洗好的衣服进家,阳光晒得她脸颊红扑扑的,衣袖和裤腿半卷着,湿哒哒的滴水,显然是刚从河边回来。
云丫爹脸一虎,“大人说话你小孩子家插什么嘴?快去晒衣服!”
“可是小姨刚才说到我了呢。”云丫不依,过完年,她都十七了,有什么话不能让她听的?
婚姻大事哪能给女儿家听?云丫娘也把她劝走。长辈越是这样,云丫就越是好奇,嘴上答应着,前脚跨出客厅的门槛转手就把木盆给了她三嫂,后脚一拐就回来挨着墙偷听,等她听到她娘要把她嫁给个落水的登徒子,立即跳出来反对,大喊道“我不嫁!”
“你不嫁?”云丫娘气个半死,顾不得追究她偷听的行径,伸手指一个劲地戳她脑袋,“吕大郎这么好的郎君你都不嫁?你还想嫁给谁?老娘为了你的婚事,日日吃不下夜夜睡不着,硬生生瘦了二十斤!你要是不说出个正儿八经的理由来,老娘就把你塞回到肚子里去重新生一个省心的!”
云丫被戳得眉心一点红,她揉揉额头,嘟着嘴小声嚷嚷,“刚才中午还吃了两碗饭呢。”
云丫娘两眼一瞪,母老虎气场全开,“你说什么呢!”
云丫连忙否认,“没有。”她是一听到嫁人的消息就下意识反对,一时情急也找不到什么好的理由,老娘正在旁虎视眈眈,她只能丢个求助的眼神给花乐乐。
花乐乐接到求助便开口,“姐夫、阿姊,那媒人说了,给咱们半个月的考虑时间,咱们不必急吼吼地答复,免得外人以为咱云丫嫁不出去呢。不若这样吧,你们要是得空,咱们去城东明月巷看一看,看准了再说也不迟,是不是?”
事缓则圆,云丫连忙点头如捣蒜,“就是就是。”
这么一说也是,女儿家要矜持,吊一吊男方家是常有的事情,云丫娘这么一想,便又和老头子商量起来,决定亲自去明月巷走一遭。
“我也去!”云丫喊道。
云丫娘瞪她,“你一姑娘家,到处乱跑像什么样!不许去!”
“我要去!”事关自己的终身大事,云丫梗着脖子反抗,“是我要嫁人又不是你们嫁,我得亲自去看!要是不合心意的话,我不嫁!”
“胡闹!”云丫爹也生气了,“姑娘人家整天把‘嫁不嫁’的话挂在嘴边,羞不羞?”
云丫眼眶立马渗出泪水,“爹~你不疼我了~你们是不是嫌我烦了,想随随便便就打发我出门?哇哇哇~”她说哭就哭,跟六月的天气似的。
小女儿是老爹娘的贴心小棉袄,云丫一哭一闹,两个长辈立即无奈妥协。目标达成,云丫立马雨过天晴,笑嘻嘻地挨着自家老娘撒娇。
看着一家三口斗法过程的花乐乐暗中叹气,原本担心云丫嫁人会被欺负,如今看来是不必担心了,能吃能睡、能跑能跳、能下水捞人、能哄住老人,聪明又机灵,反而要担心她日后的丈夫了。
云丫娘做事风风火火,既然决定要实地考察,立马吩咐云丫收拾行李,第二天就和花乐乐进城。夜晚,云丫和花乐乐睡一窝,花乐乐今天走了很久的路,困得昏昏沉沉,云丫倒是精神抖擞,一个劲地问她吕家的情况,她也没多想,竹筒倒豆子般如数交代清楚。
第二天中午,三人到了马尾巷,吃了午饭便是午休时间,待花乐乐和云丫娘睡熟,云丫偷偷起床了。先前她和小姨天天逛街,这城里的交通路况她都熟了,她趁二人不注意,偷偷跑了出去。
精神抖擞的云丫一路小跑往城东走——她打算去找那姓吕的算账。
到了明月巷,花乐乐看着这街上的房子整齐雅致,街道干干净净,原本打算横冲直撞进吕家找人算账的心,顿时升起了一点泥腿子对学问人的崇敬和胆怯。她心跳如雷,转眼就到了吕大郎家门口。
按照花乐乐提供的线索,吕家门口左边种着一棵桂花树,右边种着一棵樟树,特别好认。
桂花树紧挨着墙,树干有腰粗,枝叶繁茂,远望如同一朵绿云。云丫见四下无人,便如猴子般迅速一蹿,两手一攀,嗖嗖嗖地就爬上了那棵桂花树上。她动作灵敏轻巧,丝毫没有声响地攀到靠墙那一面的树枝上,然后扒开一点点浓密的枝叶,偷偷往吕家院子里瞧。
‘这院子还没我家一半大呢!’她嫌弃地打量,‘不过这院子打理得怪好看的,回头我也在我家墙根种些开花的藤蔓。’
此时吕平康穿着一身竹青色的长衫,躺在院子花架下的摇椅上闭目养神,修长干净的手指握着一本书,搁在腹部处。许是伤寒未愈,脸色有些苍白,但因他气质温润眉眼舒展,仍旧十分好看。
云丫脸一红,急忙把扒开枝叶的手收回来,拍拍嘭嘭响的胸口,‘你跳什么跳?又不是没见过男人?不过一个弱鸡罢了,卞自得比他好看多了。’
她下意识回想自己见过的三个书生式男子,虽然都是爱穿青衫,可给人的感觉却不一样:俊生表哥如同大雪压枝的寒松,卞自得是高雅贵气的绿梅,那吕大郎便是舒朗温润的翠竹,不像卞自得那么高不可攀,也不像俊生表哥那么压抑沉重。
呸!呸!呸!俊生表哥是最棒的!一定是这吕大郎学问差又得过且过,所以才长得如此懒散。不过落个水,居然还生病起来了,一病就病那么久,中看不中用的家伙!
云丫将人腹诽了几遍,顿时计上心来,她折下一小枝桂花枝,朝那在花架睡懒觉的人扔去,桂枝在空中划过一道绿色的弧度,撞上吕大郎的衣摆,轻轻地掉在了地上。
“哎呀,怎么准头这么差啊!”云丫小声地懊恼,平日里在林子打鸟,不说百发百中,好歹也十有八九啊,今日居然大失水准。
吕平康本就没睡着,他睁开眼,只见穿着一身浅色裙裳的她,在这绿油油的桂花叶里十分醒目,姑娘的脸庞圆润饱满,白里透红,仿佛是桂花树上结的一个大苹果,将那脸蛋旁的叶子衬托得更加翠绿欲滴了。正是端午那日救他的那位小娘子,即便是泡在水里,皮肤也是粉嫩水灵的。
谁知云丫再一看,那家伙居然来到桂花树这边的墙下,正抬着头含笑往上看呢。吓得云丫差点手一松从树上掉下去,幸好她一直都用脚勾住树枝固定着身体。
云丫见院子里就他一个人,胆子颇大,先是恶狠狠地瞪他一眼,又小小声地道,“看什么看!没见过小娘子啊!”
吕平康兴致勃勃地道,“是的。在下头一次见树上有小娘子。”
云丫又瞪他,“你小声点!”想把人都引来吗?
吕平康笑了,让见者如沐春风,“一直昂着头说话也挺累的,不若小娘子下来,咱们有话好好说。”
小动物的直觉让云丫心里有些毛毛的,她警惕颇深地问,“你想干什么?”
“小娘子今日登‘树’造访,难道不是有话想和在下私底下说吗?”见她犹豫,他便道,“家父去书塾未归,如今家里就在下一人。小娘子请放心,不会有人知道的。”
云丫嘴硬,“我才不怕呢!你这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我一拳就能把你打得满地找牙!”这么一说,云丫便壮胆了,她手脚灵巧地从树上悄无声息地跳下来,看了看四周,便一个闪身跳进了吕家的院子。
院子有一蔷薇花架,此时正是花期,比手腕还要粗的蔷薇爬满了整个花架,绿叶中点缀着数不尽的花朵,深深浅浅的粉红占据了整个花架,人站在下面仰望,如同看到了粉色的星河,盛大夺目。
“好漂亮~”云丫近看那颇为壮观的蔷薇花,已经被吸引得一时忘了目的,忍不住感慨道。
吕平康含着笑注视着这个活泼单纯的小娘子,初见时是在水里,只觉得对方胆大善良,搂着对方的腰肢又觉得她柔软可爱,基于她是他的救命恩人,为了她的名节着想,所以他同意了老爹的提议,即便日后不能恩爱有加,他也一定和她相敬如宾。
如今再见到她,看她在桂花树丛里露出那张宜喜宜嗔的小圆脸,他只觉得心痒痒手痒痒,头一次生出了要捏一捏一个姑娘的脸的心思,原本对未来妻子的想象一下子就具象化了。
他问,“我带你四处参观一下?我家后院种有一棵葡萄,结了许多果子。”
云丫回过神来,凶着脸忍痛拒绝,“不必了。谈正事要紧!”她一个大跨步坐到花架下的石椅处,“你是吕平康,对吧?”见他点头,“我是端午那日救你的人。名字嘛,你不知道不要紧。我今天来就是想跟你说个事:我不想嫁给你!如果你真的想报恩,随便给我三四两银子就好。”
虽然他对她今天单独登门造访的原因有了猜测,可听到她亲口说出来,心里有点不快,他刚对她感兴趣,她就想跑?没门!
他脸上的笑容弧度没变,仍旧一副温润如玉的模样,“小娘子有心上人了?”
云丫老实回答,“现在没有!”
“那是在下过于粗鄙,配不上小娘子?”
“不是。”云丫偷偷看他一眼,一时心跳加快,连忙道,“是您太好,我一个大字不识的村姑,配不上您才是。”
他垂眸,取石桌上的茶壶给她倒了一杯茶,并将一碟糕点推到她面前,“小娘子的救命之恩,在下无以回报,只能以身相许。”
云丫还没说话,他又道,“那日你我有了肢体接触,多少对小娘子的名节有碍,为了不影响小娘子的名声,最好的办法就是咱们成亲。”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