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的解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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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梦的材料和来源

梦的产生与潜意识紧密相连,而据此梦又可分为“显梦”和“隐梦”两个层次。根据梦者的联想以及释梦者对“象征”的解释,可以追溯到梦者童年的本能欲望。梦总是由两部分组成,即“梦的外显内容”和“梦的内隐思想”。释梦就意味着寻求一种隐匿的意义,也就是揭示“梦的内隐思想”。

前言

由于分析了伊玛打针的梦以来,我们了解到梦是一种愿望的达成;而紧接着我们就一直把兴趣集中于这一论点的讨论与证明上,希望找出梦的一般通性;所以我们在梦的解析过程中,多少忽略了其他一些特殊问题。现在,既然我们已在这条路上找到了终点,就让我们回过头来再另寻一条新路,对梦做更深一层的探究。可能此后我们会很少提到“愿望的达成”,但将来我还会再综合起来做一结论的。

我们现在已经探明,循着解析的手法,我们可以由梦之“显意”看出它更具意义的梦之“隐意”。但在“显意”中所显示的哑谜、矛盾常常不能满足我们释梦的需要,所以对于每个梦做更详尽的个案探究,确实非常有必要。

过去的学者对“梦”与“醒”的状态关系,以及梦的材料与材料来源所发表过的意见,这里就不再详细叙述。但在这里我们要特别提出,从未清楚阐释过,而又常被提到的三个主张:

一、梦总是以最近几天印象较深的事为内容。(罗伯特、施特吕姆贝尔、希尔德布兰特、韦德、哈拉姆均主张此说。)

二、梦选择材料的原则完全不同于清醒状态的原则,而专门找一些不重要的、次要的或被轻视的小事。

三、梦完全受儿时最初印象所左右,往往把那段日子的细节,那些在清醒时绝对记不起来的小事重翻旧账地搬出来。

当然,他们对这些有关梦的材料的选择,所做的种种看法都是以梦之“显意”为准的。

一、梦中的最近印象以及无甚关系的印象

就我个人的经验而言,要问梦的内容的来源到底是什么?我会毫不犹豫地回答“几乎在每一个我自己的梦中均能发现其来源就在做梦的前一天的经验”。事实上,大部分的人和我有同感。鉴于此,我往往在解析梦时,要先问清做梦者前一天内发生过什么事,而尝试在这里找出一些端倪。就大部分个案而言,这的确是一条捷径,就上章我曾分析过的两个梦(伊玛的打针与长着黄胡子的叔叔)来看,的确一问起前一天的事,整个梦中的疑惑就迎刃而解了。但为了更进一步证明它是有效实用的方法,我将把自己的“梦记录本”抄几段以飨读者。

以下我拟提出一些与梦的内容之来源问题有关的几个梦:

一、我去拜访一家很不愿接待我的朋友……,但同时却使一个女人苦等着我。

来源:当晚有位女亲戚曾与我谈到,她宁可等到她所需要的汇款到手,直到……

二、我写了一本有关某种植物的学术专论。

来源:当天早上我在书商那儿,看到一本有关樱草属植物的学术专论。

三、我看到一对母女在街上走,那个女儿是一个病人。

来源:在当天晚上有位在接受我治疗的女病人,曾对我诉苦,说她妈妈反对她继续来我这儿接受治疗。

四、在S&R书局,我订购了一份每月索价二十佛罗林(一种英国银币,值二先令)的期刊。

来源:当天我太太提醒我,每周该给她的二十佛罗林现在还没给她。

五、我收到社会民主委员会的信,并且称呼我为会员。

来源:我同时收到筹划选举的自由委员会和博爱社主席的来涵,而事实上,我的确是后者的一个会员。

六、一个像伯克林一样的男人,由海里沿着峭壁如履平地地走上来。

来源:妖岛上的德雷弗斯以及其他一些在美国的亲戚所传述的消息等等。

现在,紧接着我们就有一个问题,梦到底是不是只是当天的刺激所引起的呢?还是在最近一段时间所得的印象均可影响梦的产生呢?这当然不是最重要的问题,但在这里,我要先探讨一下当天所发生的事情,对梦所造成影响的重要程度。每次只要我发觉我的梦的来源是两三天前的印象,我就要细心地去研究它,就会发现这虽然是两三天前发生的事,但我在做梦的前一天曾想到过这件事。也就是说,那“印象的重现”曾出现在“发生事情的时刻”与“做梦的时刻”之间,并且我还能找出很多最近所发生的事,因为勾起了我往日的回忆,所以会在梦中重现。而另一方面,我又无法接受史瓦伯拉所谓的“生物意义上的规则时差”。他认为,在引起产生梦印象的白天的经验与梦中的重现,其时间差不会超过18个小时。

目前,我只能说,我深信每个梦的刺激来源均来自“他入睡以前的经验”。

艾里斯对这个问题也很感兴趣,而且曾费尽心血地试图找出经验刺激与梦中重现之间的时差,但仍然无法得到结论。他曾讲过自己的一个梦:他梦见自己在西班牙,想去一个叫达拉斯或瓦拉斯,或扎拉斯的地方。但醒来后,他发觉自己根本想不起有过这种地名,同时也无法联想出什么来。但几个月后,他发现到在乘火车由圣塞巴斯提安到毕尔巴鄂的途中,的确有一个站叫作扎拉斯,而这个旅行距他做这个梦已经8个月了。

所以说,最近发生的印象(做梦当天则为特例)与很久很久以前所发生过的印象,事实上对梦的内容所产生的影响是一样的。

只要是那些早期的印象与做梦当天的某种刺激(最近的印象)能产生某一连带关系的话,那么梦的内容是可以涵盖一生中各时间段所发生过的印象。

但梦究竟为什么会那般器重最近的印象呢?如果我们再拿以上曾举过的一个梦,来做更详尽的分析,也许可以获得某种假设。

关于植物学专论的梦

“我写了一本关于某种植物的专论,这本书就放在我面前。我翻阅到书中一页折皱的彩色图片,有一片已脱水的植物标本,就像植物标本收藏簿里的一样,附夹在这一册里头。”

分析

当天早上曾看到一本标题为《樱草属》的书,是在某书商的玻璃橱窗内,很显然这是一本有关这类植物的专论。

我太太最喜爱的花就是樱草花,她最喜欢我回家时顺路买几朵给她。遗憾的是,我很少记得带这花回来给她。由送花的事,让我联想到另一件最近才对朋友们提起的故事。我曾以此来证明我的理论——“我们经常由于潜意识的要求,而遗忘掉某些事情;其实,我们可以从这些遗忘的事实,追溯出此人内心不自觉的意图。”故事是这样的:有位年轻的太太,在每年生日时,她的先生总会送给她一束鲜花,可有一年,先生竟把她的生日忘了。结果那天她一看到先生空着手回家,竟伤心地哭了起来。这位先生当时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等到太太说“今天是我的生日”时,他才恍然大悟,拍打着脑袋大叫:“天啊!对不起!对不起!我竟完全忘记了!”他赶紧出去买花。但她已伤心不已,并且坚称丈夫对她生日的遗忘,证明他已不再像往日那般爱她。而这位L女士几年以前曾接受过我的治疗。两天前她曾来我家找过我太太,并且要她转告我,她现在身体已完全康复。

还有一些事实可做补充说明:我确实曾经写过一篇植物学方面的专论,是关于古柯植物的研究报告,这篇报告引起了喀勒的兴趣,直至后来发现了其中所含古柯碱的麻醉作用。当时,我曾预示古柯所含的碱类将来可以用在麻醉上,只可惜自己未能继续研究下去。而做梦醒来的那天早上太忙,我未能抽出时间对这个梦做解析,直到晚上才开始分析,我是在一种所谓白日梦的状态下想到古柯碱的问题,并且梦见我因为患了青光眼而到柏林的一位朋友(已记不起名字)家中,请一位外科医生来给我开刀。这位外科医生不知道我的身份,而一直在吹嘘自从古柯碱问世以来,开刀变得如何如何方便,由于考虑到如果一个医生要向他的同行索要诊疗费是多么尴尬的事,所以我也不愿说出,关于这个药物的发现自己曾是一名功臣。如果他不认识我,我就可以付账给这位柏林的眼科专家而不必欠他什么人情。但等我清醒过来回味这白日梦时,我发觉这里面的确隐含着某种回忆。在喀勒发现“古柯碱”不久,我父亲因为青光眼而接受我的一位眼科专家朋友柯尼斯坦的手术。当时由喀勒亲自来负责古柯碱麻醉,在手术室里他说:“嘿!今天可把咱们这三位与发现古柯碱工作有关的家伙都聚在一起啦!”

现在我的思绪又跳到最近一次使我想起古柯碱的场合。就在几天前,我收到一份由一些学生们凑资印发的刊物——《纪念刊》,这是学生为感谢他们的老师以及实验室的指导先生的教导而印发的。刊物中列出了每位教授的重大著作及发现,我一眼就注意到他们将古柯碱的发现归功于喀勒的名下。现在我才恍然大悟,这个梦是与前一个晚上的经验有关。那天晚上,我送柯尼斯坦医生回家,归途中我俩谈到某一很投机的话题(每当提起这个话题,我就感到无比兴奋)。结果到了门廊,我们仍站在那儿讨论不休。刚巧格尔特聂教授夫妇正要盛装外出,我礼貌地对他太太的花容月貌予以称赞,我现在才想起来,这位教授就是我刚提到的那份刊物的编者之一,很可能就是因这次邂逅而引起我的那些联想。另外还有我所提过的L夫人生日那天的失望,以及我与柯尼斯坦的谈话内容可能也多少有关。

我现在想再对梦中另一成分做一解释。“一片已脱水的植物标本”夹在那本学术专论的书里,并且看来就像是一本“标本收藏簿”一样(Herbarium),而Herbarium这个单词,又使我联想到Gymnasium(德国高等学校)。记得有一次我们高等学校的校长召集高年级学生,要求大家一起编一本高校的植物标本采集簿,以免只是死读书而不知实物与书本相结合。校长所指派给我的只有很少的几页有关十字花科的而已,这使我感到他似乎认为我是一个帮不了什么忙的家伙。其实我一向就不太喜欢植物学,记得在入学考试时,他曾考我有关标本的名字,而我就是栽在这种十字花科的题目上。要不是靠着笔试拉回点分数,我可能真的考不上呢!十字花科其实就是指菊科,事实上我最喜欢的花——向日葵便是属于菊科。我太太可比我更体贴,她到市场买菜时,经常替我买些这种我最喜欢的花回来。

“那本专论就摆在我的面前”,这段又引起了我的另一联想。昨天我在柏林的一位朋友来信说:“我一直憧憬着你写的有关‘梦的分析’的书能早日问世,仿佛间好像你已大功告成,而那本大作正摆在我面前,让我逐页翻阅着。”哦!其实我又是多么希望这本书真的写完了,并且呈现在我面前呢!

“那折皱的彩色图片”。在我还是一位医科学生时,我一心只想多读一些学术专论。虽说当时经济并不宽裕,但我仍订阅了大量的医学期刊,而里面所含的彩色图片,给了我很深的印象,同时我也一直以这种治学精神而自豪。而当我开始自己写书并必须为书的内容作插图时,我记得有一张画画得很糟糕,以致受到一位同事善意的戏弄。由这我不知怎么又联想到我童年的一段经历。有一次,我父亲送给我和妹妹一本叙述波斯旅游且含有彩色图片的书,他看着我们把它一页页地撕毁。从教育的观点来看,这实在是大有问题,而当时我只有五岁,妹妹比我小两岁,但我们两个小孩子无知地把书一页页地撕毁(就像向日葵片片地凋落)的印象,却历久弥新地印在我的脑海里。后来我上学以后,开始对收藏书本产生了狂热的兴趣(这点有些类似我因为喜欢阅读学术专论的嗜好,而导致梦里那种有关十字花科与向日葵之类的内容一般)。其疯狂程度真可用“书呆子”一词来形容。从那以后,我意识到我之所以如此疯狂可能与我童年的这段印象有关。换句话说,我认为是这段儿时的印象导致我日后收藏书籍的嗜好。当然,我也深深意识到我们早年的热情往往是自找麻烦。因为在我十七岁时就欠了书商一笔几乎付不起的书款(而当时父亲又不太赞成),父亲只因为多看书是一种好习惯,也就纵容我这般挥霍。提到这段年轻时的经历,又使我联想到这正是我做梦的当天晚上与柯尼斯坦相谈甚欢时,他所提到的我的大缺点——我这个人常常过分地沉醉于自己的嗜好里头。

我们的讨论先暂告一段落,因为有些与这梦的解析没有什么关系,所以我们不必再细谈。我只想在此指出我们演绎的过程是怎样由“山穷水尽”到“柳暗花明”的。其实,我与柯尼斯坦的谈话在此我只提出某一部分而已,而再对这些话细细地品味,使我对这梦的意义的理解豁然开朗。我的所有思路正是沿着如下路径进行的:由我个人的爱好、到我妻子的喜好、古柯碱、接受医学界同行的治疗引起的尴尬、我对学术专论的喜好以及我对某些问题的忽视,就如植物学而言——所有这些再接上我当晚与柯尼斯坦的一些对话。所以我们又再度证明,梦是如此积极地为自我本身的理想与利益想尽办法(就像前面分析过的伊玛打针一样)。如果我们再就梦的论题继续推演下去,并且对这两个梦之间做一比较,我们可以发现还有一个问题需待讨论。一个看似与梦者本身似乎风马牛不相及的故事,往往一变就产生了确切的意义。现在这个梦显示了这样的意义:“我的确曾经发表过很多有关古柯碱的有价值的研究报告”,就像以前我曾表示的“自诩”:“我毕竟是一个工作勤奋、做事彻底的好学生”,而这两句话不外乎表示一个意思——“我确实值得如此自诩”。我之所以提出这个梦,主要是想探讨梦如何由前一天的活动所引起的关系,所以下面就不再对这个梦做进一步的解析了。本来我以为梦的显意只与白天的印象有明显的关系,但在我完成了以上的解析后才发现,从同一天的另一个经验也可以很明显地看出,是这个梦的第二个来源。而梦中所出现的第一个印象,往往因没什么关系,反而退居为较次要的位置。“我在书店看到一本书”,这开头确实曾使我愣了一阵,而内容丝毫引不起我的任何兴趣。而第二个经验却具有重大的心理价值,“我与一位挚友(眼科医生)激烈地讨论了个把钟头,而这个话题使我俩都很有感触,尤其勾起了我一些久藏心中的回忆。而对话又因某位朋友的介入而中断。”现在就让我们仔细比较,这两天白天所发生的事有什么关联,以及它们与当晚做的这个梦的关系又是什么呢?

在梦的“显意”里,我发现它只不过提及较无关系的白天的印象。所以我可以这样重申:梦的内容大多是用那些无关大局的经历,相反,一经过梦的解析后,我们就会发现其实焦点所集中的是最重要、最合理的核心经验。如果我的释梦确实是以梦的隐意,按照正确的方法做出判断,那么我可以说,我无意间又获得了一大发现。我现在确定那些认为“梦只是白天生活的琐碎经验的重现”的谬论是站不住脚的,而我也坚决驳斥那些认为“白天清醒时期的精神生活并不延续于梦中”的学说。还有认为“梦是我们精神能量对芝麻小事的浪费”的邪说也是不堪一击的。正好相反,其实在白天最能引起我们注意的事,往往完全掌握住了我们当晚的梦思。而我们在梦中对这些事的用心,完全是在供应我们白日思考的资料。

至于为什么我梦见的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印象而对那些真正触动我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印象,却反倒隐藏不见了。我想最好的解释方法,就是利用心理力量中的“审查制度”来做一番阐释,我在“梦的改装”现象中已提过。对那本有关樱草属学术专论的记忆使我联想到,我与朋友的谈话就像我那位病人的朋友,在梦中无法吃到晚餐而代表着熏鲑的暗示一样。现在唯一的问题是:“这本学术专论”与“眼科医生朋友的对话”,在这两种乍看毫无关系的两个经验印象之间,究竟是用什么关系牵连在一起的?如果就“吃不成晚餐”的梦而言,两者印象之间的关系倒还看得出来。我那位病人的朋友最喜欢的熏鲑,或多或少可以从她朋友的人格在她心中所产生的反应找到蛛丝马迹。而在我们这个新例子里面,却完全是两个毫不相干的印象。第一印象除了说“都是同一天发生的经验”以外,实在找不出丝毫共同点。那本专论我是在早上看到的,而与朋友的对话是在当天晚上。而由分析所得的答案是:“这两个印象之间的关系是在于两者所含的‘意念内容’,而不是在印象的表面叙述中。”我在分析的过程中,曾经特别强调地挑出那些连接的关键——某些其他外加的影响,借着L夫人的花被遗忘,才使有关十字花科的学术专论与我太太最喜爱菊花一事拉上关系。但我不相信,仅仅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能够引发一个梦。就像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中所说的:“主啊!要告诉我们这些,并不一定要那些鬼魂由坟墓内跳出来!”让我们继续看下去吧!再仔细分析,我发现那个打断我与柯尼斯坦谈话的,是一位名叫格尔特聂(Grther)的教授,而Grther在德文中是“园丁”的意思。还有我当时曾称赞他的太太“花容月貌”。我现在又想起那天在我们的对话中,曾以一位叫弗罗拉(古罗马神话中的花神)的女病人为主要话题,很明显这是由这些关键的将讳而不谈的植物学与同一天另外发生的、真正比较有意义的兴奋印象连接起来,其他还有一些要提到的有关联的成立,如古柯碱的一段,就很确切地把柯尼斯坦医生与我的植物学方面的学术论作结合在一起,也因此而使这两个“意念的内容”融为一体。所以,我们可以说第一个经验其实是用来引导出第二个经验的。

如果有人批评我的这种解释,是凭一己之意的武断臆测或根本是人为编造出来的话,我是早就有心理准备的。如果“格尔特聂”教授与“花容月貌”的太太不出现的话,或者我们所讨论的那个女病人叫安娜,而不是弗罗拉的话……但答案仍是不难找到的。如果这些念头的关系并不存在的话,那么其他方面应该还是可以有所发现的。其实这类关系并不难找,就像我们平时常用来自娱的诙谐问话或双关语一样。毕竟人类的智慧是不可限量的。再退一步说:如果在同一天内的两个印象中,无法找出一个很有说服力的关系时,那么这个梦很可能是沿着另一途径而形成的。也许在白天另一些同样无关紧要的印象涌上心头,而当时被遗忘了,但其中之一却在梦中代替了“学术专论”的印象,从这个取代物才找出与朋友对话之间的关联。由于在这个梦中我们选不出比“学术专论”这个印象更适合来作为分析的关键,所以很可能它是最合适的目的了。当然,我们不必像德国大文学家拉辛笔下的“狡猾的小汉斯”一般地惊叹:“原来世界上只有富人才是有很多钱的!”

然而,一般人毕竟会难以接受:那些无足轻重的经验如何能在梦中取代对心理上更具重要性的经验呢?因此我会在以后各章找机会再进行更多的探讨,使这一理论更趋合理。但就我个人而言,根据对无数梦的解析所得的经验,使我对这种分析方法所得的结果确有其价值深信不疑。在这种一环套着一环的解析过程中,我们不难发现梦的形成的确是产生了“置换”现象——用心理学的话来说,就是一个具有较弱潜能的意念必须从那个最初具有较强潜能的意念里,逐步吸取能量,当达到某一强度后才能脱颖而出,浮现到意识界来。其实在我们日常的动作行为中这种转移现象是屡见不鲜的。譬如一个孤独的老处女会几近疯狂地喜爱某种动物,一个单身汉会变成一个狂热的收集狂,陷于爱情中的男女会因为握手稍久一点而感到无比兴奋,一个老兵会为一小块彩色的布条——他的旗帜而洒热血。莎士比亚笔下的奥赛罗只因掉了手帕而大发雷霆……这些实例足以使我们确信心理转移现象的存在。我们的意念在意识界浮现或抑压果真由我们用这种基本原则来决定的话——也就是说,所有我们想到的事,无非都得经过这种不自觉的过程而产生的话,我们多少总会有种“果真如此,未免我们人的思考过程太不可思议、太不正常了”的想法,而且如果这种心理过程被我们在醒觉状态下意识到,我们一定会认为这是错误的想法。但经过我们慢慢地讨论后,我们就会发觉这一心理运作过程——梦中所做的转移现象,其实只是比一般较原始的正常性质稍有不同而已,根本不会是不正常的程序。

因此,我们可以看出“梦的改装”的现象经过“转移作用”,致使梦的内容经常表现为一些芝麻小事。而且,梦之所以被改装是由两种前述的心理步骤之间的检查制度所造成的。因此可以预料到,经过梦的解析,像梦的真正具有意义的来源究竟来自白天的哪些经验、根据此种经验的记忆再如何将重点转移到某些看来没有关系的记忆上这类问题将迎刃而解。然而,这种观念与罗勃特的理论刚好完全相反,而我深信,他的理论其实对我们来说毫无价值可言。罗勃特所要解释的事实根本就不存在。他的假设完全是因为无法由梦的“显意”中看出梦的内容的真正意义所引起的误解。对罗勃特的辩驳,我尚有以下几句话:果真如他所言,“梦的主要目的在于利用特别的精神活动,将白天记忆中的残渣,在梦中一一予以‘驱除掉’”,那么我们的睡眠将不可避免地成了一件繁重的工作,一件甚至比我们清醒时的思考更加令人心烦的工作。我们白天十几个小时的活动必然会留给我们太多琐碎的感受,毋庸置疑,就算你整个晚上都花在“驱除”它们也不够用。而且更不可能的是,他竟以为要忘掉那么多残渣式的印象,竟能丝毫不消耗我们的精神能量。

另外,在我们贬斥罗勃特的理论时,我们仍有些地方不得不再探讨。我们迄今仍未解释过,为什么梦的内容竟会由当天的甚至前一天的无甚关系的感受所构成。我们并未能从一开始就找出这种感受与在潜意识里的梦的真正来源的关系来。根据以上我们所做的探讨,我们可以看得出梦是一步一步地朝着有意的转移方向在蜕变。所以必须有待某种关键的发现,才能揭示这种“最近但无甚关系的感受”与其“真正来源”的联系,换句话说,这所谓无甚关系的感受仍必须具有某种适合的特点。否则,就真的像梦思中那般漂浮不定,难以捉摸了。

用以下的经验也许可以给我们一点解释:如果一天里发生了两件或两件以上值得引发我们梦的内容的经验时,梦就会把两件或两件以上的经验有机地合成一个完整的经验:它永远遵循着这种“强制规则”,而把它们综合为一个整体。举一个实例:有一个夏天的下午,我在火车车厢内同时邂逅了两位彼此间并不认识的朋友。一位是德高望重的同事,另一位则是我常常去给他们看病的名门子女。尽管我给双方做了介绍,但在旅途中,他们却始终无法打成一片,而只是个别与我攀谈。因此我只好与这一位说这个,与另一位谈那个,十分吃力。记得当时,我曾与我那位同事提及请他多加推荐某位新进人物,而那位同事回答说,他虽然深信这年轻人的能力,但是,这位新人的那副长相实在很难得人器重。而我曾附和他说:“我之所以会认为他需要你的推荐,也就是因为这点。”过了不久,我又与另一位聊了起来,我问到他叔母(我的一位病人的母亲)的健康近况,据说当时她正极端虚弱而病危。就在这次旅程的当晚,我做了如下的一个梦:我梦见那位我希望能获得青睐的年轻人,正跻身于一间时髦的客厅内,与一大堆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们高谈阔论。而后,我才知道我那另一位旅途伙伴的叔母的追悼仪式正在那时举行(这位老妇人在我的梦中已死去,而我承认,我一直就与这位老妇人关系搞不好)。这样一来,白天的两个经历感受被我在梦中综合而构成了一个单纯的状况。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合理地得出一个结论,梦的内容是将所有足以引起梦的刺激来源综合成一个单一的整体(在我以前,德拉格、德尔伯夫等也都提及过,梦常常有种把所有感兴趣的印象浓缩成一个事件的倾向),这就是梦的强制规则。在下一章我们将讨论到这种综合为一的强制规则,其实就是“原本精神步骤的凝缩作用”的一部分。

现在我们需要考虑另一个问题。这些引起梦的刺激来源,是否一定都是最近且非常有意义的事件;或者只是非常有意义而可以不拘时限的一连串思潮,只要曾想到这事,便足以构成梦的形成?根据无数次的解析经验,我所得的结论是:梦的刺激来源,完全是种主观心灵的运作,借着当天的精神活动将往昔的刺激变成像是最近发生的一样新鲜。

内心对梦的来源进行运作的各种不同状况,我们有必要做一下系统化整理。

梦的来源包括:

甲 一种直接表现于梦中的,最近发生而且在精神上具有重大意义的事件。如有关伊玛打针的梦,以及把我的朋友当作我的叔叔的梦。

乙 于梦中凝合成一个整体的,几个最近发生而且具有意义的事实。如把那位年轻医生与老妇人的丧事追悼会合在一起的梦。

丙 在梦中以一个同时发生的无足轻重的印象来表现的,一个或数个最近发生而具有意义的事情,如有关植物专论的梦。

丁 一些对做梦者本身极具意义的经历(通过回忆想起的一连串思潮),而经常在梦中整合成另一最近发生但无甚关系的印象作为梦的内容。(在所有我分析过的病人里,以这一类的梦最多。)

经解析可以得知,最近某种印象的重复出现往往构成梦中的某一成分。而这种成分与真正引起梦的刺激(一种重要的,或并不太重要的)很可能是属于同一个意念范畴。当然也可能是来自与一无甚关系的印象较近的意念,而通过或多或少的联想,可以找出该意念与真正引起梦的刺激之间的关系。因为存在这种情形的选择——“到底要不要经过置换过程”,所以梦的内容变幻万千。既然有这种“选择性”的存在,梦本身当然就会有各种不同程度的内容,就如医学上解释各种意识状态的变化幅度时,以为这是脑细胞的部分清醒至全部清醒的演变过程。

因此,当我们再对梦的来源做一探讨时,我们会发现,有时在梦的形成中,一种最近发生而在心理上无关痛痒的芝麻小事,会取代另一种不是最近发生(只是一连串的回忆)但在心理上具有重大意义的印象,当然芝麻小事必须符合以下两种条件:①梦的内容仍保持着其与最近经历的关系。②引起梦的刺激本身仍在心理上具有重大意义。而在上述的四种梦的来源中,唯有(甲)类能以同样一个印象来满足这两个条件。由此可以看出,只要是最近发生的、相似的印象,尽管是无甚重要的,大可用来作为梦的材料,而一旦这个印象拖过一天(或甚至几天),它们就不能用来作为梦的内容,这就是表明,在梦的形成中印象的“新鲜性”与否占有与该记忆所附的感情分量几乎相等的地位。其实,这“最近与否”的重要性,还是有待更多的探讨的。(详见第七章)

顺便说一下,有种可能性我们尚需考虑到——在晚上,我们是否曾不自觉地将我们的意念与记忆的资料予以重大的改变呢。果真如此,那么俗话所说“在你做重大决定前,还是先睡个大觉再说吧”真是太有道理了。但讨论至此,我们似乎已由“梦的心理研讨,转移到常会因此而提及的睡眠的心理研讨”了。

现在仍有一个难题对我们的结论构成挑战——如果一些无甚重要性的印象均需至少要与“最近”发生一点关系才能进入梦中的话,那么,梦中有时出现的一些印象,是关于我们早期生活的,如果是对心理上毫无特别意义的,在该印象发生不久时(即仍未失去其“新鲜性”时)为什么不会被遗忘掉呢,就像史特林姆贝尔所说,既不新鲜又不是心理上非常有意义的事?

关于这种责难,由对“心理症”病人的精神分析所得的结果,我们不难做一满意的答复。解释是这样的:在早期发生的对心理有重大意义的印象,在当时不久即通过转移、重新排列的手法,用一些无甚关系(对梦境或思考而言)的印象来取代,并且以此固定于记忆中。因此,那些梦中出现的看来无关紧要的早期印象,其实在心理上均具有重大意义的。否则果真它是毫无关系的早期经验,它绝不可能于梦中重现的。

根据以上这些说明,“所有梦均不会是空穴来风的”的说法,读者们都会与我一致地同意,因此,所谓的“单纯坦率的梦”是不存在的。关于这点,除了小孩的梦以及某些因夜间感官受刺激而引起的简单的梦以外,我对这一结论的真实性确信无疑。除了刚刚我所举的这些例子外,不管是一眼即可看得出具有重大心理意义的梦,还是需要经过整套的解析以除去那些改装的成分,才探出其中真义的梦,最后都是合乎这个结论的。梦绝不会是毫无意义的,我们也绝不会容许那些琐碎小事来打扰我们的睡眠的。一个看似单纯而坦率的梦,只要你肯花时间和精力去分析它,结果绝对是不单纯的。如果用句较直白的话来说:梦均表示出“兽性的一面”。为了避免这种说法招致责难,我打算再用以下几个我所收集的所谓单纯无辜的梦来做分析,以期对梦的形成中所具的改装做更详细的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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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聪慧高雅的少妇,在日常生活中表现得十分保守,是那种“秀外慧中型”的标准主妇,曾做了如下一个梦:“我梦见自己因为到市场时太晚了,肉卖光了,菜也买不到”,当然,这是一个很单纯无邪的梦。但我相信梦的真正意义并不在于此,于是我要她详述梦中的细节:她和厨师一起去市场,厨师拿着菜篮子,当她向肉贩说要买的某种东西时,肉贩回答说:“那种东西现在买不到了。”而拿另一种东西向她推销说:“这也很不错的!”但她拒绝了,于是再走到一个女菜贩那儿,那个女人劝她买一种特别的、成束绑着的黑色蔬菜,但这位少妇回答说:“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还是不买为好!”

显然,这个梦与白天的经历确有关系。她当天到达市场的确是太迟,以致买不到任何东西。“肉铺早已关门”,这个经历深入其印象中,因而构成梦中的这番叙述。但是,且慢!在叙述中,肉贩的衣着丝毫不曾被提到是否有点不近常理呢?做梦者一直就未提过他的服装色样,这也许是她故意避免的吧!且让我们仔细地推敲这个梦到底蕴含着什么意义。

在梦中,往往有些内容是以言谈的方式来表现的——比如梦见某人说什么,或是听到什么,而并不一定只是想到什么,而且这种说、听的内容的清晰程度有时甚至可以找出与日常清醒状态下所发生的哪一种情形有关。然而,这些内容在解析时,只可用作一种尚待整理,或经过变化,而与原来真正内容略有出入的资料而已。下面我们就用这种言谈的内容做出发点吧!那个肉贩子的话“现在那种东西‘再也买不到了’”到底来自何处呢?那可是我曾说过的话呀!在几天前,我曾劝她说:“那些儿时太早的记忆,你可能‘再也想不起来了’。但事实上它会‘转移’到梦里的。”因此,梦中的肉贩子其实是象征着我,而她拒绝购买另一种代用品,也不过是她内心无法接受我的“以前的想法会转移至目前的情形”的说法。“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我还是不买的好!”这句话又是从何而来呢?为了解析的方便,我们不妨将这句话拆成两半:“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她当天与厨师为某件事发生争执时曾说了这句气话,并且她当时还说了一句“你做事可要做得像样点!”因此我们可以看出又一个“置换作用”的发生,在那两句对厨师所说的话中,真正有意义的一句话被她压抑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句较无意义的话。“你做事可要做得像样点”——这句压抑下去的话才与梦中的一些内容真正合得上。对某些人不合理的要求,我们往往会有一句俗话:他怎能忘了关他的肉铺子。至此,我们差不多已经看出这解析后的端倪来了,然后我们再用那个卖菜女人的对话来印证一下。一种绑成一束一束的蔬菜(后来她又补充说明是长形的),又是黑色的,这种又像芦笋又像黑萝卜的梦中怪菜到底是什么东西呢?无须赘述,想想漫画中的“小黑,救救你自己吧!”你就会明白它代表着什么。但就我而言,由这“肉铺子”早已关门的梦所解析出来的故事,似乎与我们最初所猜测的与性有关的主题息息相关。我们并不打算探讨这个梦的整个意义,所以还是就此打住。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个梦绝不是那般坦率无邪的,尚有很多意义留待我们去探讨。

2

下面是上例病人所做的另一个梦,从某个方面来看,是可以与上一个梦配成一对的梦。她丈夫问她:“我们是否该请人来给钢琴调音了?”她回答说:“那琴锤本身迟早也快不灵了,调音也许大可不必了。”同样,这又是当天白天所发生的一件事情的重现。那天,她丈夫的确问过她这样的话,而她也的确如此回答过。但这个梦的意义是什么呢?她曾说那架钢琴是在结婚前她丈夫就“拥有”的东西,她认为钢琴是一个“令人作呕的”老木“盒子”,专门产生一些最难听的音调来……。但真正的关键句子,则在于:“那大可不必如此”,这句话来自她的一位女性朋友昨天来访时的对话,她这个朋友进门时,曾被要求脱下大衣,但她拒绝了,她说:“谢谢,大可不必如此,因为我马上就要走了。”这又使我联想到昨天她在接受我的精神分析时,因为注意到自己有一个纽扣没扣好,她突然间抓紧她的大衣。那意思好像是说:“请你不要由此窥看!那大可不必的。”“盒子”象征着胸部,而对这个梦的解析使我发现,她从开始发育的年龄以来就一直对自己的身材十分不满。而如果我们再把“令人作呕的”与“难听的音调”也考虑在一起,我们便会发现到在梦里女性所常注意到的两件小事——身材、声调,其实无非是某种更主要的问题的替代品和对照。

3

在这里我将暂时中断前述那位少妇的梦,而穿插另一个年轻男人的梦。“他梦见自己又把他的冬季大衣穿上,那实在是一件恐怖的事”。从表面上看来,这种梦是一种很明显的天气骤然变冷的反应,但再仔细观察一下,你就会发觉梦中的前后两段,并不能找出合理的因果关系,为什么在寒冷的季节穿大衣会是一件恐怖的事呢?在接受精神分析时,他自己第一个就联想到,昨天有一个妇人,毫不隐讳地告诉他,是由于当时她先生所戴的避孕套于性交时裂开她才有了那最后一个小孩。现在,他自己再由这件不可磨灭的印象,演绎出以下的推论:薄的避孕套可能有危险(裂开而使对方受孕),但厚的又不好。而避孕套是一种“套上去的东西”,而按字面上的直译,英文的Pullover即德文中的“轻便的大衣”——UEberzieher。对一个未婚的男人而言,由女人亲口露骨地讲出这些男女性交的事,也未曾不是“一件恐怖的事”,很不幸,看来这个梦又不是那般无邪的吧?

现在让我们再回到那位少妇的另一个无邪的梦吧!

4

“她将一根蜡烛置于烛台上,蜡烛由于断了而无法撑直。一个女孩子骂她动作笨拙,但她辩解说,这并不是她的错。”

这同样是发生过的一件真事,前一天她真的把一根蜡烛置于烛台上,但却没有像梦中所说那样断掉。这个梦使用了一个明显的象征。蜡烛是一个能使女性性兴奋的物品,它断了而不能撑直,就相当于男人的“性无能”。(“这并不是她的错”)但这位有着良好教养,对那些猥亵的事完全陌生的高雅少妇,怎能知道蜡烛有这方面的用法呢?但她终于说出来她曾偶然听来的事情,以前有一首猥亵的歌:“瑞典的皇后,躲在那‘紧闭的窗帘’内,拿着阿波罗的蜡烛……”

她当时并没听明白最后那句话的真正意义,因此她曾要她丈夫解释那是什么意思。于是这些内容便遁入梦中,而且用另一种无邪的回忆所掩饰,当她以前在宿舍时,曾因“关窗帘”关不好而被人笑她动作笨拙。而手淫的意义与性无能的关联又是经常为人所提及的。于是再一次,梦里的无邪内容一经解析,便再也不能称其为无邪了!

5

如果现在对梦的真实境遇做一结论未免太早,所以下面我们再来分析同一个病人的另一个表面上看来更无邪的梦:“我梦见我把一个衣箱装满了书本,以致衣箱无法关上。这个梦完全与事实一致,我白天的确做过这件事。”梦者再三强调梦与真实之间的吻合。所有这一类梦者本身对梦的评判,虽说是属于醒觉后的想法,其实也是属于梦的隐意之内,经过以后的推证,我们可以看出这一点。梦的确是叙述了白天所发生的事,但如用英文来解析这梦的话,可是要绕一个大弯而仍不易得到结论的。我们只能够说这个梦的重点在于小箱子(参照第四章,梦见小棺木内躺一死去的小孩)装得太满,而再也装不下别的东西。

还好,这个梦中并未蕴含任何邪恶的成分。

在以上这一大堆“无邪的”梦中,性因素被作为检查制度的焦点是十分明显的。但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题目,我们以后会再详细讨论。

二、孩提时期的经历形成梦的来源

通过事实的引证,以及其他一些关于这方面的报告(除了罗勃特以外),我们可以发掘出梦的第三个特点——那些在醒觉状态下所不复记忆的儿时经历可以重现于梦境中。由于从梦中醒来后,并无法记清梦的每一个部分,所以,要想断定关于儿时经历的梦发生的频率究竟如何,实在不可能。而我们所要证明的儿时经历,必须能以客观的方法着手,因此事实上要找出这类实例也不容易。毛利所举的实例,大概是最鲜明的一个了,他记载道,有一个人决定要回他那已阔别20年的家乡,就在出发的当晚,他梦见自己身处一个完全陌生的地点,正与一个陌生人交谈着。等到他回到家乡时,才发现梦中那些奇奇怪怪的景色,正是老家附近的景色,而梦中的陌生人正是他父亲生前的一位好友,目前仍卜居于当地。这个例子明显地证实了梦是自己儿时曾见过家乡人物的重现。同时,这个梦更可以解释出他是如何归心似箭,正如那个买了演讲会门票的少女,以及那个父亲已承诺带他去哈密欧旅行的小孩所做的梦一样。当然,是什么动机促成这些儿时印象重现于梦境,不经过分析是无从发掘的。

在听过我的这些论断后,我的一位同事曾向我夸称,他的梦很少有经过“改装”的。他告诉我,他曾梦见过他家的女佣,那位曾在他家做事做到他11岁的女佣,与他以前的家教同床睡觉,甚至连地点都清晰地呈现于梦境中。由于他很感兴趣,于是他把这个梦告诉了他哥哥,想不到他哥哥笑着对他说,确有其事,当时他哥哥6岁,很清楚地记得这对男女确有苟且关系。那时每当家里大人不在时,他俩便把他哥哥用啤酒灌醉,使他迷迷糊糊,而他这个小家伙,虽说就睡在这个女佣的房里,但他们认为年仅3岁,绝不懂事,于是就肆无忌惮地在这个房里缠绵了起来。

还有些梦不经过解析也能确定它的来源,即一种所谓“经年复现的梦”——孩提时曾做过的梦,在成年期仍一再地重现于梦境中。虽然我本身并没有做过这一类的梦,但我却可以举一些实例。一个30多岁的医生告诉我,他从小到现在就常梦到一只黄色的狮子,他甚至可以清楚地描绘出狮子的形象来。但后来有一天他终于发现到了“实物”——一个已被他遗忘的瓷器做的狮子,母亲告诉他,这是他儿时最喜欢的玩具,但自己却一点也想不起来这个东西的存在。

现在让我们将注意力由梦的“显意”转移到梦的“隐意”上来,我们会惊奇地发现,有些就其内容本来看不出什么苗头的梦,一经解析,居然会发现其来源也是由儿时记忆所引起的。我再引用一个那位曾梦见“黄狮子”的同事所做的另一个梦。有一次在他读完南森有关北极探险的报告后,他梦见自己在浮冰上用电疗法为这位患有“坐骨神经痛”的探险家治病!经过解析后,他才记起有件儿时的经历,那大约是他三四岁的时候,倾听家人一起畅谈探险的逸事,由于当时他仍然无法分清reisen(德文,意为“旅行、游历”),与reissen(德文,意为腹痛、撕裂般的痛)的区别,以致他曾问他父亲,探险是否为一种疾病呢?结果招来兄姐的嘲弄,也可能因此而促成他“遗忘掉”这件令他觉得羞辱的经历。如果没有这个经历的加入,这个梦的荒谬性将永远无法解释。

我在解析那个有关十字花科植物的梦时,也曾联想到一件我儿时的回忆——当我5岁时,父亲给我一本有图片的书,让我一片片地撕碎。讨论到这儿,可能会有人怀疑这种回忆是否真的会出现在梦中,会不会是由解析时勉强产生的联系呢?但我深信这个解释的准确性,下面这些紧凑而丰富的联想可以做一印证:“十字花科植物”——“最喜爱的花”——“最喜爱的菜”——“朝鲜蓟”[3]。而朝鲜蓟需要一片一片地剥下皮来。另一个词“植物标本收集簿”(herbarium)——“书虫”(bookworm,即“书呆子”),他们是以整天啃食书本为生的。我以后会告诉读者,梦的最终意义多半与儿童时期的有关破坏性印象密切相关。

另外还有一系列的梦,通过解析我们会发现其引起梦的“愿望”,以及其“愿望之达成”均来自儿童时期的经历,我们会惊奇地发现,“孩提时期所有的劲儿在梦中全部都活现了”。

现在我要再继续讨论以前提过的梦,也是证明出相当有意义的梦——“我的朋友R先生被看成我的叔叔”。我们曾用它来充分证明其目的在于达成某种“愿望”——使我自己能被选聘为教授。在梦中我对R先生的感觉与事实相反,还有我对这两位同事于梦中曾予以不应有的轻视。由于以前所做的解析结果,仍未能使自己十分满意,而打算继续做更进一步的解析。我深知,在梦中我虽然对这两位同事有如此苛刻的批评,但事实上,我却对他们估计甚高。而我自己觉得,我对那个教授头衔企盼的热心程度,并不足以达到使我会在梦里产生与醒觉状态下有如此差距的感觉歧异。假使那份钻研求进之心真是那般强烈的话,那应该是一种不正常的野心,可说实在的,我是丝毫不以能实现此种企求为乐的。当然,我无法确知别人对我是怎样的一种看法,也许我是个野心勃勃的人吧!但果真我是颇有野心的话,区区一个所谓“大教授”的职位也是不能满足的,可能老早我就已改途旁骛了。

那么,我梦中所拥有的那份野心又是从何而来呢?此时,我想起了一件我儿时常听到的逸事——在我出生那天,一位老农妇向我妈妈(我是她的头一胎孩子)预言:“你给这个世界带来一个伟大人物”。其实,这个预言也不足为奇,天下哪个母亲不是殷切地望子成龙呢?而三姑六婆们又有哪个不会应时地说几句使人心花怒放的话呢!还有一些老太婆,由于自己饱经沧桑、心灰意冷,于是将所有的希望和憧憬均贯注于未来,那位送给母亲这个预言的老太婆,应该也不外乎有一种恭维之意吧?难道这俗不可耐的几句话会变成了我企求功名利禄的来源吗?且慢!我现在又想起另一个后来发生在孩提时代的印象,也许这个更可能说明我这份“野心”的来源吧!在布拉特的一个晚上,像往常一样双亲带着我(当时我大约十一二岁)去某家饭馆吃饭,在那儿我们看到一个潦倒的诗人,一桌一桌地向人讨钱,只要你给他一些小钱,他就能按照你给他的题目即席献出一首诗。于是,爸爸叫我去请他来表演一下。但在爸爸还未给他出题目以前,这个人就先自动地为我念出几句韵文,而且断言,如果他的预感不错的话,我将来必定是一个至少部长级以上的大人物。迄今,我仍清晰地记得当晚我这位“杰出的部长”是多么得意。最近我父亲带回了一些他大学同学中杰出人物的肖像,挂在客厅以增加门第光彩。这些杰出人物中也有犹太人在内。而每个犹太学校的学生在他们的书包内,总要放个部长式的公文夹子以自期许。因为一个念医学的人,可能永远不会有登上部长宝座的一天,所以我初入大学时打算专攻“法律哲学”(这个决定是到最后一刻才临时改变的)。现在,再回头来看这个梦,我才了解到,我目前这种不如意的日子与往日“杰出部长”的美景有着天壤之别,就是缺乏了这份“年轻人的野心”。至于我这两位令人尊敬的、学识渊博的同事,只不过因为他们俩都是犹太人,我才那样刻薄地一个冠以“大呆子”,另一个冠以“罪犯”之名,这样的态度就好像我真正是个大权在握、赏罚由我的“部长”了。对了,我还发现:很可能因为部长大人拒绝了给予我大教授的头衔,于是在梦中,我就以此荒谬的做法扮演了他的角色。

我也注意到在另一个梦里,虽然最近的某种愿望是引发出这个梦的导火线,但那其实只是对儿时某种记忆的加强而已。下面我举出一些“我很想去罗马”的愿望所产生的梦以作参考。每年在我有空去旅行的季节,都因为健康关系而没能去罗马,因此多年来我唯有以“梦游罗马”来聊解心中的热盼。有一次我梦见我在火车车厢内,由车窗远眺,看到罗马的台伯河以及圣安基罗桥。不久火车就开动了,而我也清醒过来,其实梦中那幅罗马景色不过是前一天我在某个病人的客厅内所看到的一座著名雕刻画作品,我根本未曾到过这座城市。在另一个梦里,某人把我带上一座小丘,而对我遥指那在云雾中若隐若现的罗马城。记得我当时还曾因为距离如此远而景物会看得那么清晰而觉得惊奇。由于这个梦的内容太多,此处就不再一一罗列了。但就此,我们已可看出要“看到那心仪已久的远方之城”的动机是何等强烈。事实上,梦中我在云雾中看到的是吕贝克城,而那座小丘也不过是格莱先山。在第三个梦里,我终于置身于罗马城内了。但很失望地,我发现那不过是平常都市的一般景色而已:“城里有一条流着污水的小河,河岸的一边是一大堆黑石头,而另一边是一片草原,还有一些大白花点缀在上面。我碰到了祖克尔先生,而我决定要向他问路,以便在这个城市内走一圈”。很明显地,我根本无法在梦中看到我其实未曾到过的城市。如果我将所看到的景色逐个予以分析,那我可以说,梦中的白花,是我在熟悉的拉韦纳那儿所看到的,而这个城市曾有一度差点取代了罗马,而成为意大利的首都。在拉韦纳四周的沼泽地带,这种美丽的水百合,就长在那一摊摊的污水中,如同我家乡的奥斯湖所长的水仙花一般,因为它长于水中,所以我们往往看得到却摘不到。因此,在梦中,我就看到这些白花是长在大草原上。至于“水边的黑石头”一下子使我想起那是在卡尔斯矿泉疗养地的铁布尔谷,而这又使我联想起,我想向祖克尔先生问路的那些情形。在这混乱交织的梦里,我可以看出里面包含了两个逸事,这是我们犹太人在写信、谈话中常常喜欢提到的(虽然其中颇含一种令人心酸的成分)。第一个逸事是有关体力的,它描述一个穷苦多病的犹太人,一心想去卡尔斯矿泉治病,于是逃票混进了开往那里的火车,结果被验票员发现而沿途受尽索票时的奚落与虐待。后来,他终于在这次痛苦旅途中的某个车站碰到一位朋友。朋友问他:“你要到哪里去呢?”这个可怜的家伙有气无力地回答:“到卡尔斯矿泉——如果我的‘体力’尚能撑得下去的话。”而另外一个使我联想到的犹太人的逸事是这样的:“有一个不懂法语的犹太人,初到巴黎,向人问前往富人的路……”事实上,巴黎也是我多年以来一直想去的地方,当我第一步踏入巴黎时,心中的那份满足、喜悦迄今仍历久弥新,也由于这种畅游大都市的喜悦,使我对旅行更具有浓厚的兴趣。还有,关于“问路”这件事,这完全是在针对罗马而言,因为俗语常说“条条大路通罗马”。所以“路”与“罗马”显然有明显的联系可寻。再说名字叫“祖克尔”(糖)的与体力衰弱的病人常去疗养的“卡尔斯矿泉”,使我联想到一种与“糖”有关的“体质衰弱病”——“糖尿病”(直译即“糖病”)。而做这个梦的当时,正是我与一位住在柏林的朋友于复活节在布拉格会面后不久,而会面时所交谈的内容也多少可以找出一些与“糖”及“糖尿病”有关的话题。

第四个梦又把我带回罗马城内,是紧接着上述我与某个朋友的约会不久后所做的。……奇怪的是,在这条街上用德文写的公告竟随处可见。就在前一天,我写信给这位朋友时,曾推测说,布拉格这个地方可能对一个德国的旅游者而言不会太舒适吧!于是,在梦中,约好在布拉格相见的场合被我转换成了罗马,而同时也实现了一个我从学生时代就拥有的愿望——希望在布拉格德文会被更多的人所重用。事实上,由于我出生在住有很多斯拉夫民族的莫拉维亚的一个村子里,所以我在幼年应该已学会了几句捷克语的。还记得17岁那年,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听到别人哼着捷克的童歌,于是,很自然地,我以后均能顺畅地哼出来(但对它所唱的内容却始终一窍不通)。因此,在这梦里头,确实有不少是出自我童年时期的种种印象。

在我最近的一次意大利旅途中,我经过特拉西梅努斯湖时,终于看到了台伯河,但按照日程,只能过其门而不入,只差罗马50英里即折往他处,而这份憾意更加深了我儿时以来对这“永恒之都”的憧憬。当我计划下一年再做一次旅行,由此地经过罗马去那不勒斯时,我突然想起一句以前曾读过的德国古典文选:“在我决定去罗马时,我感到无比的焦躁,而徘徊于这两步棋之间——做个像伟大的汉尼拔将军那样独当一面的角色呢,还是去当温克尔曼(1717~1768,德国考古学家及艺术史家)的助理呢。”我自己似乎是步着汉尼拔的后尘,也注定到不了罗马(在人们预料他会到罗马时,他却折往坎帕尼亚)。就像同龄的那些男同学们,汉尼拔一直是我中学时代的偶像,对于“朋涅克”(拉丁文即“腓尼基”)战役,我们都同情迦太基人,而敌视罗马人。再加上,因为自己身为犹太人,常受班上德国同学的歧视,这种遭受到“反闪族人”的感受更使我在心中对这位闪族的英雄人物倾慕万分。汉尼拔与罗马的战斗,在我这个年轻人的脑海里正象征着冥顽不休的冲突,而此后不断遭遇的一些反闪族人的运动带来的感情创伤,更使我这童年的印象根深蒂固。因此,对罗马的憧憬其实正象征着胸中那股热切的盼望——就像那些腓尼基将领们,曾为了促成汉尼拔终其一生的愿望——进军罗马城,尽管知其不可而为却死心塌地地跟随着他出生入死。

现在,我第一次发现有一件年轻时的经历,迄今仍深深地影响着我对梦境的情感。当时我大约十至十二岁,父亲开始每天带着我去散步,并且与我谈些他对世事的看法。当时他为了强调我现在的日子比他那个时代舒服得多,给我讲述了一件事。他说:“当我年轻时,有一个周末我穿着整齐,戴上毛皮帽,正在家乡的街道上散步时,迎面来了一个基督教徒,不由分说地把我那顶新帽子打入街心的泥浆中,并骂我‘犹太鬼子,让开路来’。”——我忍不住问父亲:“你怎么对付他的?”想不到父亲冷静地答道:“我走到街心,把那顶帽子捡了起来。”这个当时牵着我的小手的昂然六尺之躯的大男人,我心目中英雄般的父亲,竟是如此地令我失望。而汉尼拔的父亲布拉卡斯把年纪尚小的汉尼拔带到祖坛上,要他宣誓终生以罗马人为敌,他的那份英雄气概与我父亲的懦弱形成了强烈的对比,这更加深了我对汉尼拔的景仰,甚至处处幻想着自己就是汉尼拔。

我那份向往迦太基将领的狂热甚至可以再远溯到更小的时候发生的事,而以上所提的事不过是对这种印象的加深,并将之转以新的形式表现出来而已。童年时期,当我学会了看书以后,看的第一本书就是梯尔斯所著的《执政与帝国》。我清楚地记得看完那本书之后,我曾把那写有帝国大将军名字的小标签贴在那个木制的玩偶士兵身上。从那时起,玛色那(一位犹太将领),就已经是我最景仰的英雄人物了。巧的是,我的生日正好与这位犹太英雄同一天,整整差了100年,也因此而更使我以此自诩(拿破仑就曾因同样地越过阿尔卑斯山,而以汉尼拔自诩)。这种军人崇拜的心理也许更可远溯到我3岁时,由于自己体质较弱,而对一位长我一岁的小男孩所产生忽敌忽友的心理而激发的一种心理反应。

梦的分析工作越深入,我们就越会发现在梦的隐意里面,诸多梦的来源确实与儿时的经历密切相关。

我们已经说过,记忆很少以一种毫无改变的方式重复出现在梦的内容里。然而,却有几个近乎完全真实的记忆的翻版的记载。而我在此,也可以再附加一个儿时记忆所产生的梦。我的一个病人有一次告诉了我一个梦,连他自己都能看出那个梦实在是一种正确的回忆,只是经过少许“改装”而已。这份记忆在醒觉状态下并未完全消逝,只不过已经有点模糊罢了。但在分析的过程中,他能完全清楚地追忆出其中的每一个细节,他记得那是他12岁那年,他去探望一位住院的同学,那个同学躺在床上,翻身时不小心把性器官露了出来。而我的这位病人当时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那个同学的性器官,竟不由自主地把自己的性器官也从裤裆里掏了出来,结果其他同学惊异鄙视的眼光不约而同地扫向他,而他自己也变得非常尴尬,拼命想把它忘掉。想不到在23年后,这个情景竟在梦中又出现了,不过内容稍稍改变了一下。在梦中,他由主动变成了被动,同时那位生病的同学也被另一位目前的朋友所取代。

当然一般而言,童年的景象在梦的“显意”里多半只有雪泥鸿爪可寻,必须经过耐心地解析才能辨认得出。因为童年的经历确实存在与否根本无法找到鉴证物,所以这一类梦的举证,很难使人十分信服。而且如果这种经验发生在更久远的话,那我们的记忆是根本无法辨认出来的。因此要获得“梦是童年的经历的重复出现”的结论,只有通过一大堆事例的收集,再加上精神分析工作才可予以证实。但在梦的解析时,我们往往把某一个童年的经历断章取义地从全部经历中摘出,以致使人觉得不太赞同,尤其是,有时我未能把做精神分析时所得的资料全部附载上去。但我还是认为,再多举下列几个例子是有必要的:

1

我有一位女病人,在她所有的梦中均呈现出一种特征——“匆匆忙忙”,总是赶着时间要搭火车啦,要送行啦……有一次“她梦见要去拜访一位女性朋友,妈妈劝她骑车去,不需要走路,但她却不断地大叫而疾跑。”由这些资料的分析,可以明显地看出童年嬉戏的印象,特别是一种“绕口令”的游戏,还有许多小孩间的没有恶意的玩笑,由分析中也可看出它们有时是取代了儿时的另一些经验。

2

另一位病人做了如下一个梦:“她置身于一间有各种各样机器的大房子里,有一种恍如置身一间骨科复健中心的感觉。我告诉她因为我时间有限,无法单独接待她,建议她与另外五个病人一同接受治疗。但她拒绝了,并且不愿意躺在床上或其他任何东西上面。她始终独自站在角落里,并等待着我会对她说:‘刚刚说的话并不是真的。’其他那五位病人嘲弄她太笨了,同时,她又仿佛感到有人叫她画许多的方格子。”这个梦的最先一部分,其实是意指“治疗”以及对我的“转移关系”,而第二部分则涉及小孩时的一段情景,然后两部分以“床”衔接起来。“骨科复健中心”是来自于我对她说过的一句话。记得当时我曾比喻说对她的精神治疗有如骨科毛病一般,需要有耐心,经得起漫长的治疗。在治疗开始时,因为我时间很紧,我曾对她说:“目前我只能给你一点时间,但慢慢地,我会每天有整整一个小时为你治疗。”而这些话就撩起了她那敏感易受伤的特质——这种特质正是小孩子注定要变成“歇斯底里症”的条件。他们对爱的需求是永远无法满足的。我这个病人在六个兄弟姊妹中位居老小(因此,“与另外五个病人……”),虽说父亲最疼爱她,但她心里偶尔仍会觉得爸爸花在她身上的时间与爱护不够。再来解释她等待着我说“刚刚说的话不是真的”,“有一位裁缝的小学徒送来她所定做的衣服,她当场付钱托他带给老板。后来她问丈夫,这个小孩子会不会在半路上把钱弄丢了,到时她又得再付一次。”她丈夫“嘲弄”地回答:“嗯!那是要再赔一次的。”(就像梦中的“嘲弄”),于是她焦急地一再追问,期待她丈夫说一声“刚刚说的话不是真的”。因此梦的隐意可由以下建构起来:“如果我肯花两倍的时间为她治疗,那她是否必须得付两倍的治疗费呢?”——一种吝啬或丑恶的想法(童年的不洁,在梦中往往以贪钱所取代,而“丑恶的”这个词正可构成这两种事物之间的联想)。另一件童年的经历可用来解释“站在一个角落”以及“不愿躺在床上”——“她曾因尿床而被罚站在一个角落里,并受爸爸的厉声斥责,同时兄弟姊妹们也都在旁边嘲笑她……”等等,至于那些小方格,是来自她小侄子的一道算术难题。他曾画出9个方格,要求在每个方格内填上一个数字,使每个方向加起来等于15。

3

这是一个男人的梦:“他看见两个男孩扭打在一起,由周围散放的工具看来,他们大概是箍桶匠的儿子。一个较弱的孩子后来被摔倒了,这家伙戴着蓝石子做的耳环,他抓起了一根竿子,爬起来就想追打对手,但对手拔腿便跑,躲在一位站在篱笆旁的女人背后,那个女人看起来像是对手的母亲,她是一个零工(即所谓按日计酬的工人)的太太,最初她背向着做梦者,后来转过头来,用一种可怕的表情瞪着他,吓得这个做梦者赶快跑开了,但他还记得那个女人赤红色的下眼皮——由两眼突出来。)

这个梦是由他当天所遇到的一些琐事为材料而构成的。当天他的确看见两个小孩在街上打架,而有一个被摔倒。但当他跑过去想劝架时,两个小家伙拔腿跑掉了。(箍桶匠的孩子)——这句用语一直到后来在另一个梦的分析过程中,引用了一句谚语时才看出端倪的。那句谚语是说:“打破桶底问到底”。据梦者自己说,“戴着蓝石子做的耳环”多半是娼妓的打扮。这使人联想到一句关于两个小男孩的打油诗:“……另一个男孩子名叫玛丽。”也就是说,其实,那个被摔倒的是个女孩子。“那个女人站在篱笆旁边”:当天在那两个小鬼跑掉以后,他曾到多瑙河河畔散步,由于当时四周无人,他就在篱笆旁边小便,但刚解完不久,迎面就碰到一个雍容华贵的老妇人,对着他愉快地打招呼,并且送给他一张名片。

于是,在梦中,就像他在篱笆旁小便一般,变成那个女人站在篱笆旁边,而由于这样改变涉及“女人小便”的问题,以下几点:“可怕的表情”,“赤红色的肉突出来”(女人蹲下去小便时,性器官所呈现的样子),才解释得通。而这个梦就如此奇怪地把两件儿时记忆混在一起:小时候,曾有一次他摔倒了一个女孩子,以及他曾看过一个女孩子蹲着小便。而这两次都使他有机会偷窥女孩子的性器官。还有梦者自己也承认,当年因为对这方面太好奇而遭受父亲的严责。

4

在以下这位老妇人的梦里,我们可以看出掺合了许多儿时记忆的痕迹,以及一些荒谬的幻想。“她匆匆忙忙地出去购物,结果在格拉本她突然像整个身体都瘫痪了一般,双膝落地站不起来,旁边围着一大堆人,有一些开车的家伙们,但他们个个只是袖手旁观,没有一个人肯扶她一把。她试了好几回想站起来,但都是徒劳。后来她好像站起来了,因为她又梦见被载入一辆出租车向家驶去,一个又大又重的篮子(看起来像是市场卖物用的篓子)在她进入车内以后被从窗口‘丢进去’。”

首先要说明一下,这位老妇人做小孩子时,很容易受惊,以致她的梦一直都是令她胆战心惊的故事居多。关于以上那个梦的前一部分很明显地来自骑马摔下来的情景。在童年时,她很可能常玩“骑马”的游戏。而在她年轻时,也常常骑马,由这“摔下来”的意念又使她想起在她童年时,她家老门房有个17岁大的男孩,曾有一次在外面发癫痫,而被路人用街车送回家来。虽然她并没有目睹发作的情景,但这种癫痫发作而昏迷摔倒的念头却充斥于她的想象中,甚至日后成了她“歇斯底里症”的发作原因。当女性梦到摔下来,多半是暗指“她变成了一个堕落的女人”,有“性”的意味在里头。而再由梦的内容做一番审查,便可看出确有其意。因为她是梦见在格拉本摔下去的,而格拉本街正是维也纳最出名的风化区。至于“市场卖物用的篓子”有另一番解释:德文Korb除“篓子”或“菜篮“之意以外,还有冷落、拒绝之意。而这使她回想起早年向她求婚的男孩子,多次被她予以冷落。这与梦中另一段“他们只是袖手旁观”十分吻合,而她本人也解释为“受人鄙视”的意思。还有,那个“市场卖物用的篓子”可能尚有另一种意义,在她的幻想中,她曾谈到嫁错了一个穷光蛋,以致沦落到在市场卖物。最后,“市场的菜篮子”也可解释为仆人的象征。这又使她联想到一件儿时的经历——她家的女厨子由于偷东西被发现,而被解职,当时她曾“双膝落地”哀求人们的原谅(这时梦者为12岁)。接着,她又联想到另一个回忆,有个打扫房间的女佣因与家里的车夫有暧昧关系而被辞职,但后来车夫娶了女佣做太太。由这个回忆,使梦中有关“开车的家伙们”有点线索可寻(在梦中车夫与事实正好相反,并不曾对堕落的女人施予援手),还有“丢篓子”,为什么是“由窗口丢进去的”?这可以使我们想到铁路运货工人的运货方式,也令人联想到这地方的特有民俗“越窗偷情”。其他尚有与“窗”有关的记忆:有一年在避暑胜地,有个男人曾把蓝色的李花丢入梦者的房内。还有她妹妹曾因有个白痴在窗口徘徊偷窥而惊慌。由这些回想中又引出另一个回忆,在她十岁时,有位男仆因被发现与她的保姆做爱而双双被迫收拾行装,扫地出门(而在梦中,我们所用字眼为“被丢进去”)。还有,在维也纳,我们常对佣人们的行李用轻蔑的话“七李子”来代替,比如:“收拾好你那些七李子,滚你的蛋!”

以上我所收集的一大堆来自心理症患者的梦,解析结果均可追溯自其童年时的印象,甚至是朦胧的或完全记不起来的最初三年的经验。但由于这些梦均来自心理症病人,特别是“歇斯底里症”的病人,所以梦中出现的儿时情景,可能受到心理症的影响而走样,若要由此即推广到所有梦的解析的结论,恐怕难以使人信服。而就我自己的梦所做的解析而言,当然我并没有严重的症状,竟也意外地发现我童年的某段情景重现在梦的隐意里,并且可用这单一的童年经历推演出整个梦来。以前我曾举过这种例子,但我仍拟提出一些不同关联的梦。如果我不再多举几个自己的梦,来证明其来源有些出自最近的经历,有些出自童年的经历。那么,要把本章做一结束未免言之过早吧!

第一个梦

旅途归来,我又饿又累,躺在床上很快呼呼入睡,由这辘辘饥肠的难受就引出了如下一个梦:“为了找些香肠吃我跑到厨房里。那儿站着三个女人,其中之一为女主人,她手上正在卷着像是汤团之类的某种东西。她说得再等一会儿,等她做好了菜再叫我。(在梦中这句话听得并不太清楚。)于是我觉得不耐烦,悻悻地走开了。我想穿上大衣,但穿上第一件时,发现太长了,于是我又脱了下来,这时我惊奇地发现在这件大衣上,居然有一层贵重的毛皮。接着我又拿起另外一件外套,上面绣有土耳其式的图案,这时一个长脸短胡子的陌生人说那是他的外套,说我不能拿走,我说这件外套上绣有土耳其式的图案,但他回答说:‘土耳其的(图案、布条……)又关你屁事?’但不久我们彼此又变得非常友善起来。”

在解析这个梦时,我很意外地想起一本小时候第一次读的小说,也是第一本我倒着读的小说,当时我是13岁。本小说的书名、作者我都记不起来了,但结局竟清晰地记在脑海里。书中的英雄最后发疯了,一直狂呼着三个同时带给他一生最大的幸福与灾祸的女人的名字。我记得其中一位女人叫贝拉姬,我始终弄不清楚为什么在分析这个梦时我会想到这部小说。由于提到三个女人,使我联想到罗马神话中执掌着人类命运的三位巴尔希女神。而我知道,梦中三个女人的其中之一,即女主人,已经当妈妈了。对我而言,母亲是第一个带给我生命以及营养的人。而唯有在母亲的乳房里,爱与饥饿才能找到最好的解放。顺便说一段趣闻:“有个年轻的男人曾告诉我,他本身非常欣赏女人的美,令他最遗憾的是,他的奶妈那般漂亮,但因他当时太小,而未能利用哺乳的大好机会占点便宜。”(对于心理症的病人,为了探求追溯其形成的因素,我总是习惯地先利用他的某个趣闻逸事而加以追问下去。)经过以上的推演,变成了巴尔希女神中有一位双掌相摩地像是在做汤团。一位命运女神做这种事,似乎太怪了,应该还需再做一番探讨。我儿时的另一经历可以用来做某种解释。当我6岁时,妈妈给我上了第一课,她告诉我,人类是来自大自然中的一粒尘埃,所以最后也必消逝为尘埃。这使我听来非常不舒服,当时不相信这一套说法。于是妈妈双掌用力地相磨(就像梦中那个女人一般,只不过妈妈两手间并没有生面团),而把磨落下来的黑色皮屑(直译当为“表皮层之鳞屑”)指给我看,由此证明了我们确是由尘埃所变成的。记得当时目睹这种现场表演的事实时,心中感到无比的惊奇,似乎也就勉强地接受了她的这种说法——“我们人类均难逃一死的”。在我童年时,的确常常肚子一饿就跑到厨房里去偷吃,而每次总被坐在灶旁的妈妈斥骂,叫我一定要等到饭菜做好了再开始用餐。因此梦中我到厨房所碰到的女人们,确是暗指着那三位命运女神巴尔希了。现在再来看看“汤团”这个词有什么意思,至少它使我联想到大学时代教我们“组织学”的一位老师,他曾控告一位名叫克诺洛(德文有“汤团”之意)剽窃他的作品。“剽窃”又使我能解释出梦的另一部分,我经常被人当作是在人多手杂的剧院讲堂下手的“偷大衣的贼”,我所以会写出“剽窃”这个词,完全是一种无意的动作。而现在我却开始觉得,也许这就是梦的隐意之一,可作为梦的显意部分的桥梁,联想的过程是这样的:贝拉姬——剽窃——扳鳃亚纲(鲨即此中之一——鱼鳔——就这样子由一本旧小说引出克诺洛事件和大衣(德文überzieher有几个意思:大衣、套头毛线衣、性交所用避孕套),因此很自然地这又牵涉到性方面的问题。诚然,这是一套相当牵强、无理的联想,如果不是经过“梦的运作”的努力,我在清醒状态下是绝不会有如此想法的。虽然,我一时无法找出任何迫使我做这种联想的冲动,但我还想一提的是,有一个我很喜欢的名字——布律克,那使我想起我曾在一所名叫布律克的学校里度过的那段快乐时光——“每天孕育于智慧的宝藏内而不复有他求”,而这正与我做梦时“折磨”我的欲望——想吃东西,形成强烈的对比。最后,又使我回忆起另一位令人怀念的老师,他的名字叫弗莱雪,这个名字的发音听来就像是可以食用的“肉”,紧接着我的思路更涌出一大堆景象:包括有表皮层皮屑的一副感伤的场面,(母亲——女主人)、发疯(那本小说),由拉丁药典(即“厨房”)可以找到的一种使饥饿的感觉麻痹的药——古柯碱……

就这样下去,我可以将这复杂的思路继续推演下去,而将梦中各部分一一予以阐释。但由于私人关系,我不得不在此稍有所保留。因此在这纷杂的思绪中我将只执其一端,而由此直探这梦的谜底。那在梦中阻止我穿第二件大衣的长脸短胡子的人,长相很像是一位斯巴拉多的商人,我太太常向他购买土耳其布料。他的名字叫宝宝比,一个很怪的名字,幽默大师史特丹汉姆曾开他的玩笑说:“他道出了自己的名字以后,握手时脸都羞红了!”其他,我发现与以上贝拉姬、克诺洛、布律克、弗莱雪等一般的由名字发音近似而产生的种种联想,几乎没有人不承认我们孩提时代都喜欢用别人的名字来开玩笑的。也许因为我过分惯于利用这种联想,以致招来了报应,因为我的名字就经常被人拿来开玩笑。歌德也曾经注意到每个人对自己的名字是多么敏感,他认为那种敏感甚至比得上皮肤的触觉。而赫尔德就曾以歌德名字的发音为题材,写了一段打油诗:

“你是来自神灵(G ttern)?来自野蛮人(Gothen,或译哥特人)?还是来自泥巴中(Kote)?

——你徒具神明的影像,最后也必归于尘埃。”

我把话题扯到这里来,只不过是想说明一下名字的误用确有其意义而已。让我们回到刚刚的话题吧!在斯巴拉多购物的事,使我想起另一次在卡塔罗购物的情形,那次我因为太过谨慎,而失去了做一批大好交易的机会(“失去了一次抚摸奶妈乳房的机会”见以上所提的那个青年人)。由饥饿而引起的这个梦里面,确能导出一种想法——我们不要轻易地让东西失掉,能捞到手的就尽量拿,哪怕是犯了点错也要这样做。因为生命是短暂的,死亡是不可避免的,我们不要轻易放过任何机会。因为这可能有“性”的意味在内,而且“欲望”又不会考虑是否有做错的可能。这种“及时行乐”的观点,只有遁托于梦境中,才能逃避自己内心的检查制度,而因此当梦者所忆及的时光为“精神滋养”够充实的时候,他便能将一切相反的念头表现于梦中,却丝毫不使恼人的“性”方面的惩罚呈现于梦中。

第二个梦

这个梦需要更长的“前言”:为了打发几天的假日,我准备去奥斯湖度假。当天我到西站去搭车,由于到得早了一点,刚好碰到开往伊希尔的火车。这时,我看到了都恩伯爵,他又要前往伊希尔朝见皇上吧!虽是倾盆大雨,他却视若无睹,慢条斯理地由区间车的入口昂然直入,而对向他索票的检票员(他大概不认得这位伯爵大人)完全不屑一顾。不久,往伊希尔的车子开走了,站务员要我离开月台到候车室等车,我经过一番口舌,才被允许继续停留在月台上。此时极端无聊,我就利用这机会,冷眼旁观人们如何贿赂站务员以获得座位。此时,我心中真想抱怨出来——为什么我不能享有那份特权呢?另一方面,我又哼着一首歌,后来我才注意到这是《费加罗的婚礼》中由费加罗所唱的一段咏叹调:

如果我的主人想跳舞,

想跳舞,那么就让他遂其所好吧!我愿在旁为他伴奏。

整个晚上我一直心浮气躁,急躁到甚至想找人吵一架。我随便开那些侍者、车夫的玩笑(但愿这些并没伤到他们的感情),而现在一些带有革命意味的、反叛的思想突然涌上心头,就像我在法兰西剧院所看到的博马舍借费加罗之口所说的那些话,一些出身为大人物的人口出狂言,如阿马维巴伯爵想用其君主之权,以获得苏珊娜……。以及那些恶作剧的记者们对都恩伯爵的名字所开的玩笑。他们称他是“不做事的伯爵”。其实我并不羡慕他,因为目前的他很可能正战战兢兢地站在国王面前听训,而我正满脑子筹划如何度假,我才真是个“不做事的伯爵”呢!这时,走进来一位绅士,这家伙是政府医务检查的代表,由于他非凡的能力和表现赢得了一个“政府的枕边人”的绰号。这家伙无理地坚持以他的政界地位,一定得给他配个上等房间,于是只好把我的房间的一半让给他。最令人气愤的是,有个管车人竟向另一个伙伴说:“喂!那住另半边的那人,我们把他摆在哪里好呢?”我是付了整个上等房间的钱呀!这种喧宾夺主的官僚作风,简直欺人太甚。后来,我总算有了一整间房,但却不是套房,一旦晚上尿急,房间内连厕所都没有。我和那个管车人吵了一架也毫无所获,于是怏怏地讽刺他,以后最好在这个房间的地板上弄个洞,好让旅客尿急时方便些。就在清晨两点三刻时,我竟然因为尿急,而由梦中惊醒过来。以下便是这个梦的内容:

“一大堆人,一个学生集会……某个伯爵(名叫都恩或塔飞)正在演讲,有人问及他对德国人的看法,他以轻蔑的姿态不着边际地回答道:‘那种款冬就是他们喜欢的花。’接着他又将一片撕下的、已干皱的枯叶,装在纽扣洞内。我跳起来,我跳起来,但我马上为自己的这种突发动作而吃惊。接着,仿佛是在一条通道里,出口处挤满了人,而我必须马上逃跑。我跑进了一间装修高雅的套房内,那明显是一个部长级人物的高级住宅,里面的家具全是一种介于棕色与紫色之间的颜色。最后我跑入一条走廊,那儿坐着一个胖胖的年老的看门女人,为了防止被人挡于门外,我想避免与她说话,没想到她竟问我需不需要有人掌灯带路,似乎认为我的身份已足够通行无阻似的。我以手势对她表示大可不必,而且让她只需坐在原位不动,我就这样狡猾地摆脱了追踪,然后开始走下阶梯,而后又是一条狭窄陡峭的小路。”

接下来是更模糊的一段:“像我刚刚所述的需要急速离开那个房子一样,我的第二个任务似乎是要马上逃离这个城市,我独自坐在一辆单马马车内,让车夫火速送我到火车站,他埋怨说我可要把他累坏,我回答道:‘到了火车内,我就不会再要你赶车了。’这听起来,似乎他已为我赶车跑了一大段只有火车才跑得了的长路。火车站人山人海,而我拿不定主意究竟该去列喀姆还是兹奈姆,但转念一想,很可能官方会派人在那儿窥伺,于是我决定去格拉茨或这一类的地方……现在我置身于火车车厢内,仿佛是电车内吧!而在我的纽扣洞内插着一个硬硬的棕紫色的很惹人注目的辫带似的东西。”到这儿,这景象又中断了。

“接着我又再度置身于火车内,但这次是与一位老绅士在一起。其他一些仍想不起来的部分,我正推想着,并且我知道推想出来的必定已经发生了,‘因为推想到与经历往往是同一回事’。他装成瞎子似的,至少有一只眼是瞎的,而我拿着一个男用的玻璃便壶(这是我们在这个城市里刚买的)招呼他小便。看来,我成了一个照顾这个瞎子的护工了。同时,老头子的姿态,及其排尿器官,均栩栩如生地使我感触到了。然后我因尿急而由梦中惊醒过来。”

这整个梦似乎是一种幻想,使梦者重回1848年的革命时期。这可能是由1898年的革命周年庆祝会带给我这份记忆的重现。还有以前我到华休远足时,曾顺道去伊玛尔村玩了一趟,而那儿据说就是当年革命时期学生领袖费休夫避难的地方。而费休夫式的这类人物似乎也在这个梦的“显意”中多次出现过,因此这次乡村小游也可能是促成此梦的伏笔。终由此村落的联想,使我想起我那远在英国的哥哥的房子,而由此再联想到我的弟弟,他常以丁尼生的那首标题为《五十年前》的诗来揶揄他太太,而他的孩子们每次总会矫正他的老毛病——因为那首诗名应该是《十五年前》。宛如意大利式教堂的正面与其后面的建筑物找不到丝毫衔接处一样,这份幻想与由看到都恩伯爵所引起的想法之间似乎没什么联系。但在教堂的正面,却还有一大堆的缺口,以及一些可穿透入内的迂回暗道。这个梦的第一部分尽管包括好几种景象,在此我打算解开来逐一阐释。梦中伯爵的那份狂态,几乎等同于15岁那年我的一位老师——非常傲慢自大,不受人欢迎。在忍无可忍之下,我们酝酿着“叛变”,而担任领导的主谋人物是一位常以英王亨利八世自诩的同学。我感觉当时那种情形就如同要发动一次政变似的,而当时有关多瑙河对奥国的重要性的讨论也似乎是一种公开的叛变。我们这些叛变的伙伴中,有一位被叫作“长颈鹿”(由于他的高度所得的绰号)的贵族出身的同学,在一次被暴君似的德文教授申斥时,他站得就像梦中那个伯爵一般的姿态,关于“喜欢的花”以及“纽扣洞内所插的某种东西”等等无疑是暗指着某种花,使我想起那天我曾送给一位朋友的兰花,同时我还送了他一朵捷立哥(巴勒斯坦一座古城的玫瑰……),而由此使我追忆出一部莎士比亚的历史剧本所揭发的红白蔷薇的内战。这段追忆正好由刚刚提到的“亨利八世”衔接下去。再下来,我们可以由红白蔷薇而联想到红白康乃馨,在维也纳,白色康乃馨已成了反闪族人的标记,而红色康乃馨则象征“社会民主党”人士。这段联想中隐含着以前我在风光旖旎的萨克森旅途中所遭遇的一次反闪族人运动的不愉快追忆。这个梦的第一段使我追溯到另一个情景——那是我早年的学生时代,曾参加了一个德国学生聚会,讨论哲学与一般科学的关系。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我以完全的物质主义的观点,拥护一种十分偏激的看法。因此使得一位博学睿智的老学长忍无可忍,站起来把我彻头彻尾地痛斥了一顿。我记得他是一位具有很强的组织和领导能力的青年,同时,他有一个绰号,好像是一种动物的名字。后来,他说自己过去也曾有一段时间非常偏激,但后来才迷途知返彻悟过来。我变得十分冲动,“跳起来”(就像梦中一样)无礼地反驳他(在梦里,我对自己的德国国家主义竟抱有如此感情感到“惊奇”)。会场马上引起了一阵骚动,几乎所有的同学均强烈要求我收回刚才所说的话,但我仍坚持自己的立场。还好,这位受辱的学长相当明理,并没接受他们的意见来向我挑战,而是把这次争端就此结束了。

梦里所剩的一些情景的来源则更难找些。“款冬”这种植物被那个伯爵轻蔑地提及究竟有何意义呢?因此我必须再对自己的联想系列进行一番审核。由款冬而lettuce(一种类似莴苣的青菜),而Salathund(看到别人有得吃而嫉妒的狗),于是,我发现了不少晦涩含糊的描述词颇有文章:譬如长颈鹿这个词Giraffe,而Affe在德文中为猿猴,故由此推出猴,进而猪、牝猪、狗,并顺此可能推出笨驴,这个正好可用来加在我们那位教授的头上,以发泄我心中对他的轻蔑。更进一步来说,我将款冬译为蒲公英——我怀疑这是否正确,这个想法源自左拉的小说《阳春》中所提及的“有些小孩子带着掺有蒲公英的沙拉一起去”。法文中的“狗”叫chien,听起来有点像另一种较大功能的动词chier(大便),而法文pisser(小便)代表着较小功能的动词。接着我们就要找出第三种属于不同物理状态(固、液、气三态)的,平时不便在社交场合说出口的东西。因为在上述那本《阳春》里,还提到将来的革命等,其中有一段很特殊的内容,与排泄气体的产生有关系,这就是我们俗语说的“屁”。而我现在不得不详细检讨一下,“屁”这个字为什么要绕这么大的弯子而产生出来,最初提到“花”,而接着是西班牙的歌谣,小伊莎贝拉,由此再联想到斐迪南、伊莎贝拉,再由亨利八世,联想到西班牙征英之“无敌舰队”全军覆没后,英国为庆贺这一历史上的伟大胜利,曾将句子“Flavit et dissipati sunt”刻在一块奖牌上,因为西班牙舰队是被一场海上暴风雨所打垮的。我对这段铭刻的名言很感兴趣,甚至我曾经想过,一旦我对“歇斯底里症”的观念与治疗的研究确有成果可以发表时,我一定要用这句话作为“治疗”一篇的篇头!

关于这个梦的第二幕,我未能做较详细的解析,是由于它无法完全通过我自己意识中的“审查”。梦中的我似乎取代了某位革命时代的杰出人物,这个人曾与一只鹰有一段传奇的故事,并且听说他患有肛门“失禁”的毛病……虽然这些史迹大部分都是一位“宫廷枢密官”说给我听的,但我仍觉得这些事通过不了我的“检查”。而梦中的那套房,我想起来像是我看过的这位大人物的私用驿车内的装潢布置一般。但在梦里的“房间”往往是象征“女性”的。梦中的看门女人,其实是我以前曾在她家受她好意招待、谈吐风趣的一位老女人。而我在梦中,却丝毫没有感激地给予她这种角色。关于灯的事,使我回想起格利巴泽(1791~1892,奥国戏剧家及诗人)曾因此种类似的经历,而促成了他日后写出名剧《希洛与黎安德》(海浪,情海波涛——“无敌舰队”与暴风雨)。

因为我选释这个梦的最初目的在于谈及儿时的回忆,所以在此不打算再详细探讨这个梦的另外两个部分,而只举其中一部分来说明,它们如何使我回忆起两桩童年的经历。读者们可能会认为那是有关性的资料,所以才需要被抑制下来,但你们也不可能不以此解释而满足。事实上,虽然有很多事我们对自己并不必掩饰,但却深感“不足为外人道也”,我们也并不拟在此追究,促成我避开这些探讨的理由,是想找出那些使梦的真正内容不能呈现出来的“内在检查”的“动机”。对这一点,我愿坦然承认,这些梦中有三部分显示出我清醒时一直抑制住的“过分夸张”“荒谬自大”,这些情绪居然分别在梦中,甚至在梦的显意中呈现出来(由此看来我可真成了一个狡猾的家伙),而且在梦未成形的当晚我一直心浮气躁。各种各类的浮夸,譬如我提及格拉茨这个地方,我们会想起有钱人惯用的这种口气——“格拉茨,要多少钱”。读者们如果还记得大师拉伯雷的名著中甘阿图和庞大固埃这样的人物,在我这个梦的前一部分可能就存在这种吹嘘狂妄的状态,而下面所列的,就是我所说的两个童年的追忆:从前我为了旅行而买了一个新的“棕紫色”的行李箱,而这个颜色在梦中出现过好几次。〔棕紫色的硬布,披挂在一种所谓“少女捕器”(girl—catcher,中译名可能有误,尚请指正)的东西上——在部长办公室内的一种家具)。我们都知道,小孩们认为东西只要是新的,就能引人注意。现在我要告诉各位一件有关我童年的逸事,这是后来家人跟我说的,“我在两岁时仍常常尿床,而当我因此受责备时,我就对父亲说:‘等我长大了我要在N市(最近的一座大城市)给你买一张大红色的新床。’”所以在梦中,我们在城里刚买到的,便是一种承诺的实践。(我们也许可以更深入地发现——男人的便壶与女人的行李箱、盒子之间的联想。)而所有童年的狂妄自大在这一句承诺中均表露无遗。梦中所述的小便有困难对小孩而言,究竟有何意义,我们已在本章开头部分所述的梦中有所解释。由心理症病人的精神分析告诉我们,尿床与日后性格中野心的倾向很有关系。

这以后,在我七八岁时,有一件我记得很清楚的小事。“有一天晚上要睡觉时,我不顾父母的禁令,拗着他们让我睡在他们的卧室,爸爸因为我不听话骂了一句:‘这种男孩子将来一定没出息!’”而这句话当时确实深深地伤害了我的自尊心,因为日后此情景在我梦中又出现过无数次,而且每次必然会出现我的各种成就和受人尊重的情景。就像是我想说:“爸爸!你看,我毕竟是有出息吧!”而童年的这些景象也说明了梦中最后出现的一个人物——为了报复,我将人物关系颠倒过来。那位老人,显然是指我父亲,因为他的一只眼睛瞎了,正象征着我那一只眼睛患有青光眼的老父亲在梦中由我照顾他小便,就如我小时他照顾我一样。由“青光眼”联想到我对古柯碱的研究,使他的青光眼开刀得以顺利完成,而这又是我实践的又一个承诺。此外,在梦中,我又把他弄成了那副惨相:瞎了眼,必须我用“玻璃尿壶”服侍他小便,而心中却愉快地想着我那有关“歇斯底里症”的理论,并引以为豪。

根据我的说法,如果我的这两个孩提时代与排尿有关的情景,可以找出与我希望成名之心有联系可寻的话,那么与奥斯湖的车厢上刚好没有厕所的这件事更印证了我的这种说法。

因为没有厕所,我必须在旅途中憋着尿,而使我真的在清晨因尿急而惊醒。我想一定有很多人以为我尿急的感觉就是这个梦的真正的刺激来源。而我却有相反的看法,“梦里的念头为因,而尿急反而是果”,因为我平时很少晚上起来小便,尤其是这种三更半夜的时候就更不可能发生了。并且我就是在比这更舒适的旅途中也从不曾有过尿急而惊醒的经历。其实,这个论点纵然未能找到解释,仍然丝毫不会减弱我以上论断的可靠性。

还有,由于梦的解析所得的经验,使我注意到一件事实——梦的解析,虽然能够从梦的来源与愿望的刺激,经过思路的运行,追溯至“童年”,以找出清楚的关联,使人觉得解释十分完善,但我仍会自问,此因素是否构成梦的基本条件。果真这个想法可以成立的话,那我就可以概括地说:“每一个梦,其梦的显意均与最近的经历有关,而其隐意均与很早以前的经历有关”;在“歇斯底里症”病人的治疗中,我的确发现,那些早年的经历在他们的想法中居然栩栩如生地持续至今。但我仍然很难确切地证明这一假设。在第七章中我将再就“梦的形成”对“早年经历”所扮演的角色分量做一探讨。

以上我们提出了梦的记忆所具有的三个特点,第一:“梦的内容多半以不重要的事为显意”,这已由“梦的改装”的探讨做了满意的解释。以及另外两个特点:“梦的内容多选用最近的,以及童年的经历”——但我们仍很难由梦的动机推断出这两个特点。现在让我们权且先记住,这两个特点尚待更进一步的解释与检验。而等到讨论有关睡觉时的心理状态,或研究心灵的结构时再从长细谈。以后我们就会发现经由梦的解析,就像由一个“检验孔”可以洞察整个心灵结构的内部。

在此,我想再强调由最后这几个梦的分析所得出的另一个结果——“梦‘往往’看出来有好几个意思”,并不只是上述那些例子所显示的好几个愿望的达成,而且“很可能是一个愿望的达成掩饰了另一愿望的达成,需要经过最深入的分析,才能找出那最早时期的某种愿望的达成。”最后,我想也许有人会问我,在这句开头所用的“往往”是否可以更正为“通常的”。

三、梦的肉体方面的来源

如果我们想使受一般教育的门外汉对梦的问题产生兴趣,那么我们不妨问问他们,究竟他们自己认为梦的来源是什么。一般而言,大多数人马上会联想到“消化障碍”(梦由胃脏内引起)、“睡姿”“睡中发生琐碎的小事”等等均足以影响梦的形成。他们甚至认为,除了这些肉体上的因素以外,梦再没有其他方面的来源。

在本书的第一章里,我们已经详尽地讨论过,一些有关肉体上的刺激对梦的形成所产生的影响,所以在此我们只需探讨的结果。我们已经知道肉体上的刺激可分为三种:由外物引起的客观上存在的感官刺激、仅能主观觉察到的感官内在的兴奋状态,以及由内脏发出的肉体上的刺激。同时我们也注意到,这些有关梦的研究,也因为梦的“精神来源”,究竟是与“肉体来源”共同运作还是根本不存在,意见分歧不一。就有关肉体来源的可靠性而言,我们对由外物引起而客观上存在的感官刺激——不管是睡中偶然发生的刺激,还是与睡眠状态时的身体内部状态所共同发生的刺激,其意义及其证明,均有人用实验的方法予以证实。而仅能主观觉察到的感官刺激,则可由梦中复现似睡似醒的感官影像观其一斑。至于由内脏发生于肉体上的刺激,虽不能确定地证明出其影响,但大致上可由众所皆知的消化、泌尿以及性器官的兴奋状态,对梦的内容所产生的影响而多少看出端倪。

“神经刺激”和“肉体上的刺激”被认为是梦的“解剖学上的来源”,而有很多学者却以为这是梦的唯一来源。

然而,我们却有好几个疑问,足以使这种肉体刺激的理论站不住脚。

尽管提倡这种理论的学者们都十分自信,尤其是对偶然的、外界的神经刺激方面,他们可能不难在梦的内容里找出这种来源,但是他们也不能不承认一件事实——梦中所发现的这些内容丰富的意念,仅仅靠外界刺激是无法完全解释得通的。而卡尔金小姐曾在六个礼拜中,就此对她自己的梦以及另一位实验者的梦,与外界感官所受的刺激进行的实验看出,她们两个人的梦与外界刺激的关系,只达到13.2%和6.7%而已。在她们所收集的所有梦中,只有两个梦可以与器官的感觉扯上关系。这个统计数字使得我们对自己的早先经历所产生的怀疑更为深刻。

常常有人干脆将梦分为两类,一种是上述的神经刺激引发的梦,以及另外的因素引起的梦。如斯皮达,就曾分类为“神经刺激梦”和“联想梦”。但这也仍解决不了问题,唯有能找出梦的肉体来源与梦的内容意念之间的关联,才算是真正解决了这一疑问。

除了上述“外来刺激之来源并不多见”的证明以外,还有第二个疑问:“许多梦如果用这种梦的来源解释并不能完全行得通。”特举两例:第一,为何梦中的外来刺激的真实性质往往不易看出,而多以他物取代。第二,为何心灵错误感受到的刺激所产生的反应竟是如此地多变而不定呢。我们已知道史特林姆贝尔对此质疑所做的回答,他认为心灵在睡眠时往往与外界隔绝,所以无法对外界感官刺激予以正确的解释,以致被迫对来自各方面蒙眬的刺激建构一番幻象。他在《梦的性质及其来源》第108页有如下说法:

“在睡眠时,由于外界或内在的神经刺激,会在心灵上引起一种感觉,或一种情意综合,或任何一种精神过程,而这种感觉在心灵里唤起了属于清醒状态时所经验到的某些记忆、影响,这也就是指那些以前的各种感受——可能是毫不经过润色的,或附着有精神价值的。就这样经由神经刺激,引起心灵收集出一些或多或少的影像记忆。而使人有如在清醒状态一般,心灵能‘解释’这些睡眠中由神经刺激所产生的印象。而这种解释的结果即所谓的‘神经刺激梦’——一种梦,其成分是由神经刺激在心灵上产生的精神效果,而按照‘复现的原则’使某种心灵上的影像重现出来。”

冯特在主要观点上与此理论是相同的。他认为,绝大部分梦的观念来自于感官的刺激,尤其是全身性的刺激,因而引发出的多半是不真实的幻象——只利用小部分的真实记忆,而扩展成幻觉的程度。以这种理论来说明梦的内容与梦的刺激的关系,史特林姆贝尔曾做过一个比喻:“就像一个不懂音乐的人,用他的十根指头在钢琴琴键上乱弹一般。”也就是说,梦并不是一种由精神动机引发出来的精神现象,它是一种生理刺激导出的结果,只是由于受到这种刺激后,心灵无法以其他方式表现出来,而不得不以精神上的症状来表现而已。基于同样的假设,梅涅特曾对强迫性思维的解释做了一个十分有名的比喻:“在数码转盘上,每一个数字均高高地以凸字表现出来。”(斯特拉奇注:此段文章无法在梅涅特的著作中找到出处)。

虽然这一理论似乎被人们广为接受,且说起来也颇动听,但我们仍不难看出它的不足。

每一个在睡眠中引起心灵产生幻象的肉体刺激,常常可引发出无数种不同的梦的内容。但史特林姆贝尔与冯特均无法指出“外界刺激”与“心灵”用来解释它与“梦的内容”之间的关系。也因此无法解释得通,这种“刺激经常使心灵产生出如此奇特的梦”,其他的反对意见多半是针对这一理论的基本假设——“在睡眠中,心灵是无法正确地感受外界刺激的真正性质。”老一辈生理学家布尔达赫曾告诉我们,心灵在梦中仍能相当正确地解释那些由感官所得到的印象,并且能正确地予以反应。他并且指出,某些对个人较重要的感觉往往在睡眠中并不会与其他一些刺激一同受到忽视。相反它们通常很自然地脱颖而出,引起睡者的特别重视。一个人在睡觉时,听到别人叫自己的名字往往会马上惊醒,但对其他的声响却往往无动于衷。当然,这是基于一个大前提——在睡眠中,心灵仍能分辨各种不同的感觉的。因此布尔达赫认为,并不是心灵不能解释睡眠状态中的感官刺激,而是因为它对这些刺激并不发生足够的兴趣所致。1830年,利普士又把布尔达赫这一套理论搬出来,用以攻击主张肉体刺激者的看法。在这些争论里,心灵这东西有如一段趣闻中的睡者一般,睡者闭眼躺在那里,人家问他:“你在睡觉吗?”他回答:“不是。”而再问他:“那么你借我十个佛罗林吧?”他却有了借口:“喔!我已经睡着了!”

有关肉体刺激形成梦的理论还有许多不确切之处。首先由观察的结果来看,假如在我们一开始做梦时肉体刺激就马上介入的话,我们仍然无法确定外界刺激必定会导致梦的形成。譬如说,我在睡觉时感受到触摸或压力的刺激,那么我仍有一大堆的反应可供选择。我可能根本不理它直到醒来时,才发觉我的腿没盖上被子,或是因为我侧卧压住了一只手臂。其次,其实我在精神病态的研究中,发现许多例子都是各种非常兴奋的感觉或运动方面的刺激,但却在梦中引不起丝毫的反应。或者我在睡眠中可能一直感受到这种刺激的存在,就像通常睡眠中的痛感一样,但在梦中这种痛感却并未加在梦的内容里面。再次,我可能因为这种刺激而惊醒,以便驱散或避开这种刺激。最后第四种反应:我可能由这种神经刺激而产生梦;其他还有各种各样与梦的产生同样可能发生的反应。所以如果说除了肉体上的刺激以外找不出其他引起梦的动机,那实在是欺人之谈。

鉴于上述的肉体刺激来源的说法有诸多漏洞,其他的学者——如谢尔奈以及跟随他的哲学家伏克尔特——致力于更精细地探究那些由肉体刺激引起的、具有各种色彩影像的梦,以确定其精神活动的性质,由此他们将梦当作一个心理学上的问题加以研究,并认为梦纯粹是一种精神活动的表现。谢尔奈不仅将梦的形成用其诗一般的文笔加以精彩的阐论,并且他深信自己已经找出了心灵应对所受到的刺激的原则。按谢尔奈的说法,梦是一种无拘无束的幻象,它刚从白天所受到的约束中解放出来,而尝试用象征的手法,将感受到这种刺激的器官特性表现出来。所以我们可以写出一种释梦的书,一种解析梦的导引,而利用这些我们可以将肉体的感觉、器官的状况,以及刺激的状态由梦的影像中找出意义来。“因此猫的影像就象征着极坏的脾气,而雪白、光滑的白面包就象征着赤裸的人体。在梦中的幻象,整个人体就用一间房子来代替,而内脏、器官则分别以房子中的各部分所代替。在头痛引起的梦中,一座天花板覆满蟾蜍颜色的蜘蛛,即象征着是头的上半部的问题。在牙痛引起的梦中,一个圆形拱顶的大厅象征着嘴巴,而一座往下走的阶梯象征由咽喉下至食道。”

“对同一个器官,我们在梦中往往赋予各种不同的象征:心脏以空盒子或篮子代替,呼吸胀缩的肺脏以烈火烘烘的火炉,膀胱以像圆形皮包的东西或只是空心的东西代替。而特别有意思的是,在梦结束时,受刺激的器官本身或其功能往往会毫无掩饰地、真的由梦者的肉体上表现出来。所以牙痛的梦往往是最后梦者由口中拔出大牙而告结束。”但这种说法也未免过分神化了。因此使得读者们对谢尔奈的说法很难接受,甚至连一些我本来也认为很有道理的,只因为所言太玄而不被大家所相信。由此我们可以看出,他的方法其实等于古代应用象征理论的释梦方法的复活,只是他用在释梦的,仅局限于人体的象征符号而已。由于缺乏科学上所能理解的方法,而使得谢尔奈的这一理论应用受到极大的限制,由此对梦所做的解释仍充满了不定性,特别是他“刺激可以在梦内容中用好几种象征符号所取代”的说法,更难以使人信服,甚至连他的门徒伏克尔特也无法确信房屋是象征人体的说法。还有另外一个反对的理由:根据他的看法,梦的活动根本是一种无用的、无目标的心灵活动,心灵本身只满足于围绕刺激构想一堆幻想,而根本就没有想把这种刺激消除掉。

谢尔奈的这个肉体刺激的象征理论还有一大致命的缺点,就是某些肉体上的刺激是一直持续存在的。而一般认为,这种刺激往往在睡眠中比较清醒的时刻更容易被心灵感受到其存在。所以我们无法解释,为什么心灵并不通宵达旦地一直在做梦,为什么并不是每夜梦见这些所有的有关系的器官呢?如果我们对这种质疑做出如下的辩解:“要引起梦的活动,必须先由眼、耳、牙齿、肠等器官先有特殊的兴奋状态。”那么我们又面临另一难题:如何证明增加的刺激是客观的呢?这只有在少数几个梦可以找出证明来,如果说梦见飞翔是象征着肺叶的胀缩,那么这种梦正如史特林姆贝尔所说的,应该是常常被梦见的,不然就要能够证明梦者在做这个梦时的呼吸特别加快。当然,还有第三个更好的解释,就是当时一定是由某种特殊的动机,引导梦者的注意力倾注于那些平时经常存在的内脏感觉,但这又使我们的论证远远超过谢尔奈的理论范畴。

谢尔奈与伏尔克特的理论,其价值在于唤起我们对某些有待解释的梦的特征的注意,从而促成了更新的发现。其实梦的确有他们所谓的肉体器官的象征现象——比如说,梦中的水往往代表着想小便的冲动,而男性性器官往往以直耸的硬物或木柱作象征……。还有一些充满新鲜视觉,五光十色的梦中影像与其他晦暗不明的梦影比较,使我们也很难驳斥那种“由视觉刺激引起的梦”的说法。同样地,对那些含有声音的人语的梦,也无法否认的确是有幻觉形成的存在。像谢尔奈说过的一个梦,两排长得活泼可爱的孩子站在一座桥上对峙着,彼此打来打去的,直到最后梦者本身坐到桥上去,由他的下颏找出一根大牙才结束这个怪梦。另外,伏尔克特有一个相似的梦,两排抽屉拉出拉入,最后也是以拔牙来结束。由于这两位作者记述出相当多的这类梦的形成,所以我们也不能把谢尔奈的理论看成一种有悖真理的臆测。所以我们必须做的工作便是如何对这种所谓的牙齿梦的假想象征做出不同的解释。

我们在对梦的肉体来源的探讨中,一直未引述我们由梦的分析所得的论断。现在,如果利用一种以前研究梦的学者们所未曾用过的方法,我们就能够证明,梦具有精神活动的内在价值,由愿望来充当梦形成的动机,而将头一天的生活经历作为梦的内容中最明显的资料。其他任何研究梦的理论家,如果忽略了这种重要的研究方法——以致形成那种把梦看作是由肉体刺激而引起的无用的、费解的精神反应——都可以不必再多做批评就可以进行否定。否则就等于说(事实上,这根本不可能的)有两种完全不同的梦,一种我们已详尽观察得到结果的梦,而另一种却是那些只有早年的学者所研究的梦。为了消除这种矛盾,我们得尝试在梦的理论范畴内,找出方法来解释那些所谓肉体刺激来源引起的梦。

这方面的研究我们已经有了初步的成果,我们发觉梦的工作是基于一种前提,就是使同时感到的所有梦刺激,综合成一个整体性的产物(见本章开头部分)。我们知道,如果当天遗留下两个或两个以上的、印象深刻的心灵感受,那么由这些感受所产生的愿望便会凝聚形成一个梦;同样这些具有精神价值的感受又与当天另外一些没有多大关系的生活经验(只要这些能使那几个重要的印象间建构出联系来)综合而成梦的材料。所以说,梦其实是对睡眠时心灵所感受到的一切所做的综合反应。就我们目前已分析的有关梦的资料来看,我们发现它是包含了心灵的剩余产物以及一些记忆的痕迹——虽然这些记忆的真实性的本质并无法当场验明,但至少我们能充分地感受到其精神上的真实性(由于多半的确与最近或童年的经历有关联)。有了这种观念,我们就能比较容易预测出,究竟在睡中加入的新刺激与本来就存在的真实记忆会合成什么样的梦。当然我们要强调的是,这些刺激对梦的形成确实很重要,因为它毕竟是一种真实的肉体感受。而接着再与精神所具有的其他事实综合,才完成了梦的材料。换句话说,就是睡眠中的刺激,必须与那些我们熟悉的日常经历所遗留下来的心灵剩余产物结合而形成一种“愿望的达成”,而这种结合并非是一成不变的。我们已经知道,对梦中所受的物理刺激,可以有好几种不同的行为反应,一旦这种合成的产物形成以后,我们就一定会在这个梦的内容里看出各种肉体与精神的来源。

梦的本质决不因为肉体刺激加之于精神材料上而有所改变,无论它是以何种真实的材料为内容,仍旧是代表着“愿望的达成”。

我在此想提出几种可能改变外界刺激对梦的意义的特点。我认为梦的形成因梦者当时的生理状况而异,譬如当时外界刺激的强度、睡眠的深度(平时习惯性的,或当时偶发的),以及个人对睡眠中刺激的反应都会有差异。有的人可能根本不受其干扰而继续呼呼大睡,有的人可能因此惊醒,更有人即将其纳入梦中的材料。由于有这些差异,所以外界刺激对梦形成的影响也因人而异。就我自己而言,由于我向来睡眠很好,很少被外界任何刺激所惊扰,所以由外界肉体刺激引起的兴奋很少能纳入我的梦中,而大部分的梦都是来自精神上的动机。在我的记忆中,只有一个梦是与一件客观的、痛苦的肉体刺激来源有关,而且我认为在这个梦里,我们可以看出外界刺激怎样影响这个梦的特点:

“我骑着一匹灰色的马,起初,我胆战心惊、小心翼翼地,好像我是硬着头皮练习似的。然后我碰到一位同事甲先生,他也骑着一匹装有粗劣饰带的马。他挺直地端坐于马鞍上,他提醒我某件事情(好像是告诉我,我的马鞍很差)。现在我渐渐地觉得骑在这匹十分聪明的马身上,非常轻松自如。我越骑越舒服,也越觉熟练。我所谓的马鞍是一种涂料,敷满了马颈到马臀间的空隙。我正骑在两辆篷车之间并正想摆脱他们。当我骑着进入街道有一段距离后,我转过头来想下马休息。最初我打算停在一座面朝街心的小教堂,但我却在距离这儿很近的另一所小教堂前下了马。而旅馆也就在同一条街上,我完全可以让马自个儿跑过去,但我宁可牵着它走到那儿。不知为什么,我好像以为如果骑着马到旅馆前再下马会太丢人。在旅馆门前,有个雇童在招呼,他拿着我的一本札记,向我调侃其中的内容,那上面写着一句‘不想吃东西’(并且底下用双线加注),再下去又另有一句(较模糊的)“不想工作”,同时,我突然意识到我正身处一个陌生的城镇,在这儿我没有工作。”

可以非常明显地看出这个梦是来自痛苦刺激的影响。就在前一天,我先是长了疔而痛苦万分,后来竟在阴囊上方长成一个果子大的毒疮,使我每迈一步都有穿心之痛。全身发热、倦怠、毫无食欲,再加上当天繁重的工作,我整个人都要崩溃下来。虽然这种情况并未使我完全不能行医,但由于此病痛的性质与发病的部位,“骑马”这件事是我一定无法做到的。而正因为“骑马”这个运动才使我构成了这个梦——一种对此刻病痛的最强力的否定方式。事实上,我根本不会骑术,一生我也只骑过一次马。我也不曾做过骑马的梦。无鞍骑马,更不可能是我的喜好。但在梦中,我却骑着马,好像在我会阴处根本并未长什么毒疮似的。或者说,“我所以骑马,是因为我希望我并没长什么疮。”由梦的叙述我们可以猜测,我的马鞍其实是指能使我无痛入睡的膏药敷料。也许,由于这般地舒适,使我最初的几个小时睡得十分香甜。后来痛感开始加剧,而使我几乎痛醒过来;于是梦就出现了,并且抚慰地哄我:“继续睡吧,你不会痛醒的!你既然可以骑马,可见并没有长什么毒疮,因为哪里有人长了毒疮,还能骑马呢?”而梦就如此成功地把痛感压制下去了,而使我继续沉睡。

但并不能说梦仅仅是用一个与事实根本不符的幼稚意念,来敷衍掉毒疮的痛楚而已(就像痛失爱子的母亲或突告破产的商人所说的疯言疯语)。其实在梦中,它所否定的感觉与影像之细节与心灵中确实存在的一些记忆尚有所联系,梦会将这些资料一一予以利用,“我骑着一匹‘灰色的’马”——这匹马的颜色正与胡椒盐的颜色一样,而这正好使我想到,最近一次在村庄碰到我的同事甲先生时,他曾警告我说食物加太多的调味品吃了会生毒疮,而一般人都误以为毒疮的病因与“糖”大有关系。自从甲先生接替我去治疗那位女病人——一位我曾花过一大番心血的女病人以来,他就在我面前“趾高气扬的”(直译应当为:骑着高马),但这位女病人,事实上就像“周日骑士”故事里的马一样,她随心所欲地载着我跑。因此,梦中的“马”其实就是这位女病人的象征(梦中说,它是“十分聪明的”)。我觉得“非常轻松自如”,其实就是指因为甲先生取代了我在女病人家照顾她时的感受。记得城里有一位名医支持我的同事,最近曾褒扬我对这位女病人的处理:“我想你是相当称职的”(直译当为:我想你在那“马鞍”上是安全的)。在身体正经受着病痛折磨的同时,还要每日为病人做8到10个小时的心理治疗,可真称得上是一件大功德,但我自己也深知,如果没有理想的健康状态,我是无法再将这繁重吃力的工作继续干下去的。而且梦中又被一大堆如果我的病继续发展下去的恶果充满着(那札记,就像神经衰弱的病人拿给他们的医生看的:“不想工作,不想吃东西。”)。更进一步来说,我发觉这个梦里可以由骑马代表愿望的达成,由此追溯到童年的回忆——我与那年纪长我一岁的侄子(现住于英国)在童年时的多次吵架。还有,这个梦也采用了一些我去意大利旅行的片段材料:梦中的街道正是威洛纳与锡耶那两座城市的景象。再更深一层的解析将引向有关性的方面,我发现梦中所用的这些风光明媚的城镇竟可能是这位未曾去过意大利的女病人所梦见的〔去意大利,德文为gehen Italien(音近gen Italien)=Genitalien=genitals(性器)〕。同时我曾提到在甲先生以前是我到那位女病人“家”给她看病的,还有我那毒疮所长的位置,均隐约有“性”的意思在内。

在另外一个梦里,打扰我睡眠的刺激也同样被我成功地驱除掉了。这次的骚扰是来自感官的刺激。其实,这偶发的刺激与梦的内容的关联也是在很偶然的机会下发现的,也因此才使我对此梦得以更深的了解。“当时我住在提洛尔(在阿尔卑斯山中)的别墅里,在那个仲夏的清晨,醒来时我只记得梦见‘教皇死了’。”面对这简短的毫无影像的一个梦,我几乎完全无从解析,唯一能扯得上关系的是,几天前我在报纸上看到有关他老人家身体微有小恙的报道。但我太太这天早上问了我一句话:“今天清晨你可听到教堂的钟声大作吗?”事实上,我完全没听到钟声,但却因为这一句话而使我对梦中的情景恍然大悟。由于这群虔诚信教的提洛尔人所敲出的钟声干扰了我的睡眠,我那睡眠的需要促使了如此反应的产生——为了报复他们的扰人安睡,我竟构成了这种梦的内容,并且得以继续沉睡而不再为钟声所扰。

在前面几章里所提过的一些梦也都可以拿来做“梦的刺激”的例证。那“高觞畅饮”的梦便是一个好例子,其起源完全来自“肉体的刺激”,而由这“渴”的感觉引起的“愿望”即为此梦的唯一动机。其他种种仅是肉体刺激即可产生梦的例子不计其数。一个病妇,梦见她摔掉冷敷两颊的器具,是一个对痛刺激所产生的较不寻常的“愿望达成”的反应。这使梦者似乎暂时忘却了痛苦,而将其病痛转嫁到其他人身上。

我那三位巴尔希(命运女神)的梦很明显地是由饥饿而引发的梦,而对食物的需求更可远溯自儿时对母亲乳房的期待,但这种不能公之于世的欲望却被这种无害的欲望取代了。在那有关都恩伯爵的梦里,我们可以看出一种偶发的肉体需要经由何种程序而与一种精神生活中最猛烈、最强力潜抑的冲动发生关系,还有,伽尼尔所写的,拿破仑一世在定时炸弹的炸声惊醒他以前,那个声音刺激先使他产生了一个有关战争的梦。由此我们不难清晰地看出睡眠中精神活动对肉体感觉所产生反应的真正目的。一位年轻的律师,由于全神贯注于某件破产讼案,在午睡时,竟梦见与一位由这件讼案才认识的莱西先生相会于胡希亚汀。而这个地名Hussiatyn(德文Husten为“咳嗽”之意)使他引入更深的冥想,不久他惊醒过来,才发觉他的枕边人因气管炎发作而不断地在大声“咳嗽”。

现在,让我们由拿破仑(这位出名的精于睡眠之道的传奇人物)的梦,再来比照前面说过的那位医科学生的梦,好睡的他曾被女房东由懒睡中唤起,提醒他该是上医院的时候了。等到他蒙头再睡时,他就梦见自己正躺在医院的床上,而最可能的解释是这样的:如果我已经在医院,那我就不必现在起床往医院赶了。很明显地,这是一种“方便的梦”,而睡者自己也坦承那确是他做这个梦的动机。而由此,他也看出:所有的梦,就某方面来说,均属于“方便的梦”。它们可以使梦者继续酣睡而不必惊醒。“梦是睡眠的维护者,而非扰乱者”。以后在另一章,我们拟再就醒觉状态的精神因素来讨论这种观念。但就目前而言,一般外来的客观存在的刺激所引起的梦我们已可用这个观念来解释。不管是心灵果真能完全不理会外来刺激的强度和意义,而能继续呼呼大睡也罢,或者梦是用来否定那些外在刺激也罢,或者第三种说法,睡眠中的心灵能感受刺激,它总是将一种利于睡眠理想状态的真实感觉编织于梦中,以抵消其他骚扰睡眠的刺激。拿破仑就以“那只不过是在阿尔哥的枪声炮响的梦中回忆而已”而继续其酣睡。

“睡眠的愿望”使意识能自我调整其本身的感受,再加上梦的检查作用以及后边将提到的“加工润色”,而促成了梦的形成,在梦形成的动机探讨中,“每一个成功的梦均是愿望的达成”的观念必须经常谨记在心。至于梦所必然附带的、不变的“睡眠愿望”与梦所附带达成的其他某些愿望之间究竟有些什么关系,有待我们以后再详论。“睡眠愿望”的说法,可以补缀史特林姆贝尔与冯特的理论之不足,前述那些以外界刺激所做解释的荒谬与令人怀疑的程度也可因此说法而避免。睡中的心灵能够对外界刺激予以正确的感受,并投予主动的选择,有时甚至会因此而惊醒。因此,这些正确的感受,只有被那至高无上的睡眠愿望的检查制度通过,才能于梦中现形出来。下一例可以代表梦中情境所用的逻辑:“那是夜莺,而非云雀。”因为果真那是云雀,那么这美妙的夜就要告终了。然而心灵对外界刺激所做的阐释,能通过这种检查制度的,绝不只有一种,然后再选出其中与心灵中愿望冲动最相吻合的作为梦的内容。因此,我们可以说梦中每一件内容均有肯定的存在,而无一令人怀疑之处。对梦所做错误的解析其实并非一种幻觉,而是——如果你愿意这样称呼它的话——一种遁词,就像梦的检查制度所采用的转移置换,这种歪曲事实的毛病在我们日常的精神过程中也随处可见。

只要外界的神经刺激和肉体内部的刺激强度足够引起心灵的注意(如果它们只够引起梦,而达不到使人惊醒的程度),它们即可构成梦产生的出发点和梦的材料的核心,而再从这心灵上的梦刺激所产生的两种意念间,找出一种适当的愿望达成。事实上,我们可以发现许多梦均可由其内容中找出肉体上的因素,有时候甚至是,本来那个愿望并不存在,但却因梦形成的需要而唤醒了它的存在。其实,说穿了梦无非是代表愿望的完成而已,它的工作即在于由某种感觉而找出能借此达成的某种愿望。即便是这些感觉资料带有痛苦不愉的成分在内,它仍用以构成某种梦的形成。某些会引起不愉快,或根本不矛盾冲突的资料,会被心灵巧妙自如地经由两种心理步骤(见第四章)以及存在于其间的检查制度,而变为完全合理的愿望达成。

在我们的精神生活领域里,有许多属于心灵“原本步骤”(或谓“原本系统”)的受潜抑的愿望,是因为完全来自于“续发步骤”(或谓“续发系统”)的压力而致使其不能达成。这两者之间我们并非以“时间性的存在”来划分——即这些愿望最初存在,而后来即被摧毁消失掉。“潜抑作用”的原则是我们对心理症的研究所必备的观念。它认为受潜抑的愿望只是由于某种重压而予以暂时性的抑制,而并非就此消失。由另外一个词“压抑作用”(suppression,意即“压下去”),即可看出这类意思。而一旦这些受压制的愿望得以脱颖而出,于是“续发系统”的压制力便告消失(这种压制是可以意识到的),此时乃在心理源表现出“不愉快”来。总之,我们的结论是:如果在睡眠时一种来自肉体上的不愉快的感觉发生时,它可以被梦活动利用,以期达成某种本来受压制的愿望。此时检查制度仍或多或少地存在。

这种说法将“焦虑的梦”解释得更为通俗,但另外某些梦却需要其他不同的阐释,而不太适用这种愿望理论。由于梦中的焦虑均不可避免地带有心理症的特点,所以来自性心理兴奋的梦,其焦虑均代表受潜抑的原欲,因此这种焦虑,就像整个焦虑的梦一样,具有心理症状的意义,而我们所面临的难题就在于究竟梦中愿望达成的趋势到何种程度才受到限制。然而,另外有些“焦虑的梦”却是来自肉体因素的焦虑(譬如某些肺脏或心脏有病的患者,往往偶发呼吸困难的焦虑),同样地,它也可用来使某些强力压制的愿望在梦中予以实现,进而疏导出那份焦虑。事实上,要想从这两种看似矛盾的情形中找出合理的说明也并不难。当这两种心理构成物,一种“情绪上的偏好”与一种“观念内容”具有密切关系时,只要其中之一确实存在,即可引发另一种的产生,甚至梦中亦复如此。那么,我们可以看出,来自肉体的焦虑引发了受压制的“观念内容”,而由此再加上性兴奋,使得焦虑得以宣泄出去。就某些情形而言,可以说是“从肉体产生的情绪变化由精神予以阐释”。而另外一种情形正好相反,却是“来源均由精神因素引起,但所受压抑的内容却明显地由肉体的焦虑宣泄而来”。然而由于我们的讨论范围已跨入了焦虑的演变与“潜抑”的问题,所以在这方面的探讨将面临困难,而这些困难与梦的了解无甚关系。

来自身体内部的主要的梦的刺激无疑包括了全身性的肉体知觉,它不仅能供给梦的内容,并且使“梦思”能在所有资料中挑选最适合其特性的部分作为梦的内容的代表,而将其余部分予以删除。同时,这些由当天所遗留下来的全身性知觉以及所附的心理意象对梦都有很大的意义。而且,一旦这些知觉所带来的是痛苦的反应,那它也可能遁入另一相反的形式并从梦中表现出来。

如果睡眠时来自肉体的刺激并非具有十分强烈的程度,那么它们对梦的形成所产生的影响,充其量也只不过是那些白天所遗留下来不太重要的印象。也就是说,它们只能用来与某些“观念内容”相结合以形成梦。它们并非十分重要的梦的来源,而就像是一些便宜的现成货色,视需要而定。我给大家做一种譬喻:当一个鉴赏家拿一块稀世宝石,请工匠做成艺术品时,那工匠就必须视宝石的大小、色泽以及纹理来决定镶刻成什么样的作品。但一旦他所用的材料是俯拾皆是的大理石、砂石,那么工匠就可以完全依照他本身的意念来决定其成品。那些几乎每夜都发生的比较频繁的肉体刺激为何没有构成千篇一律的梦,看来只有以这种譬喻才能说明。

也许,最好还是再举一个释梦的例子,才能清晰地表达我上述的观念。有一天,梦中常有的一种“被禁制的感觉”极大地引发了我的兴趣,而冥思苦想,结果当天晚上我做了如下的梦:“衣衫不整的我,在楼下用一种近乎跳的方式,每次跨三阶楼梯上楼,我因为自己的健步如飞而得意。突然我发现女佣正从楼梯上向着我走下来,刹那间我感到十分尴尬羞愧,想马上跑开,但却有一种‘受禁制的感觉’,竟在楼梯上身不由己地动弹不得。”

分析

这个梦中的情境是来自每日生活的真实情况。在维也纳,我所住的房子确有两层,楼下是我的诊所与书房,楼上是我的起居室,两者唯有一个楼梯上下相通。我每天工作到深夜,才上楼休息。在做梦的当晚,我的确是衣冠不整地——已把领带、纽扣全部解开——蹒跚上楼,但在梦中却更过分地变得近乎衣不蔽体的程度。通常,我上楼总是两三阶一大步地跑上去。还有,愿望的达成也可由梦里看出——由于我能如此步履轻快,表明我的心脏功能还相当好,同时,这种跑上楼的自在正与后半段动弹不得的困境又形成一大鲜明对比,我在梦中动作的自由轻快,使我不禁想起,我有如在梦中飞驰一般。

但梦中我跑上楼去的那座房子并非我家,最初我无法认出那个地方,后来有个女人告诉了我是什么地方。这个女人是我每天出诊两次去给她打针的一位老友人的女佣。而梦中的地点的确就是我每天都要走两回的那个老友人家的楼梯。

这些“楼梯”与“女佣”怎么会进入我的梦中呢?因为自己衣冠不整而羞惭,无疑带有“性”的成分在内,但那个女佣比我年纪大,而且一点儿也不吸引人。这些疑问使我想起以下的插曲:当我每次早上去她家看病时,总是习惯地在上楼时要清清喉咙,把痰吐在楼梯上。由于这两层楼之间连一个痰盂也没有,所以我自以为楼梯如果想保持干净,问题并不在我,而是她应该买个痰盂供人使用。但那个管家婆却有不同的看法,她是一个吝啬而有洁癖的老女人,每天到那时总是站在楼梯口,盯着我是否又随便吐痰,而一旦被她发现,势必又有一阵窝囊气好受。甚至后来她看到我,也不再作礼貌的招呼。就在做梦的当天早上,那个女佣的恶言更加强了我对她的反感。当我看完病走出前门时,女佣竟盯着我说:“大夫!我们的红地毯又被你弄脏了,你最好擦擦皮鞋再进来吧!”而这些事大概可以解释为什么“楼梯”与“女佣”会出现在我的梦中了。

至于“跳阶上楼”与“吐痰在楼梯上”是有密切关系的。咽喉炎与心脏的毛病均可能是吸烟的恶习所致的惩罚,再加上连我自己的女管家也嫌我不够干净,因此我在两家均不得人缘,而这在梦中更混合成一件事。

其他有关此梦的解析需待我能指出“衣冠不整”的“典型的梦”的来源以后再作详谈。同时由刚才所叙述的梦可以看出,梦中的“受禁制的感觉”往往是在梦境需要再接上另一事件时才发生的。而我睡觉时的运动系统并无法解释这个梦的内容,因为就在刚刚不久前,我才发现我又习惯地跳着上楼,与梦中的情景完全一样。

四、典型的梦

一般而言,如果别人不供给我们他梦中所隐含的一些意念想法的话,我们就无从对他的梦做一合理的解释,因而使得我们的释梦方法大受限制。但这些梦是一种极具个人色彩,鲜为外人所能了解的梦。与之相对照的,另有一些例子,却几乎是每个人都有过的同样内容、同样意义的梦。不论梦者是谁,这种“典型的梦”几乎都来自同样的来源,所以如果我们要对梦的来源进行探讨,选取这类梦展开研究特别适合,由此我打算在本章专门讨论它。

为何有这种困难,以及我们如何补救技巧上的困难,则留待下一章再讨论。读者们将来自然会了解我为何在本章只能处理几类“典型的梦”,而将其他的讨论延至下一章。

(一)尴尬——赤身裸体的梦

梦见在陌生人面前赤身裸体或衣不蔽体,有时也可能并不引起梦者的尴尬羞惭。但我们目前认为较有探讨价值的是那些使梦者因此而尴尬,而想逃避,但却发觉无法改变这种窘态的梦。唯具有这些特点的赤身裸体的梦,才属于本章所谓“典型的梦”,否则其内容的核心可能又包含其他各种关系,或因人而异的特征。这种梦的要点就是:“梦者因梦而感到痛苦羞惭,并且急于以运动的方式遮掩其窘态,但却力不从心。”

我相信大部分读者都曾经有过这一类的梦吧!

暴露的程度与样子大多相当模糊,可能梦者会说:“当时穿着内衣。”但其实这并不是十分清楚。大多数情形下,梦者均以一种较模糊的方式叙述其袒裸程度,“我穿着内衣或衬裙”,而通常,所叙述的这种衣服单薄的程度并不足以引起梦中那么深的羞惭。比如一个军人通常梦见自己不按军规着装,便代替了这种“裸体”的程度,“我走在街上,忘了佩带,军官向我走来……”,或是“我没戴领章”,或是“我穿着一条老百姓的裤子”等等。

在梦中被人看见而不好意思的对象大多是一副陌生面孔,而无一定的特点,并且在“典型的梦”里,梦者多半不会因自己所羞惭尴尬的这件事而受外人的呵责。相反,那些外人都表现漠不关心的样子。或者,就像我所注意过的一个梦中,那个人是一副僵硬不苟的表情,而这更值得我们仔细探讨其中的韵味。

“梦者的尴尬”与“外人的漠不关心”正构成了梦中的矛盾。以梦者本身的感觉,其实外人多少应该会惊讶地投以一瞥,或讥笑他几句,甚或驳斥他。关于这种矛盾的解释,我认为可能外人憎恶的表情由于梦中“愿望的达成”的作祟而予以取代,但梦者本身的尴尬却可能因某些理由而保留下来。当然我们仍未能完全了解这类只有部分内容被“愿望达成”所改装的梦。基于这种类似的题材,安徒生写出了有名的童话《皇帝的新装》,而最近又由福尔达以诗人的手笔写出类似的《护符》。在安徒生的童话里,有两个骗子为皇帝编织一种号称只能被天神和诚实的人所看到的新衣。于是皇帝就信以为真地穿上这件自己都看不见的衣服,而这纯属虚构的衣服变成了人心的试金石,于是人们只好装作没看见皇帝的裸体以此来表明自己的诚实。

其实,这就是我们梦中的真实写照。我们可以这样假设:这看似无法理解的梦的内容却可由这不穿衣服的情境而导致记忆中的某种境遇,只不过这境遇已失去了其原有的意义而另有他用。我们可以看出,这种“续发精神系统”在意识状态下如何将梦的内容予以“曲解”,并且由这种因素决定了梦所产生的最后形式。还有,就是在“强迫观念”、恐惧症的形成过程,这种“曲解”(当然,这是对具有同样心理的人格而言)也扮演了一大角色。甚至我们还可能指出这释梦的材料取自何处。“梦”就有如骗子,“梦者”本身就是国王,而有问题的“事实”就因道德的驱使(希望被别人认为他是诚实的)而被出卖,这也就是梦中的“隐意”——被禁锢的愿望,受潜抑的牺牲品。我从对“心理症”病人所做的梦的分析中,发现童年时的记忆在梦中的确占有一席之地,只有在童年时,我们才会有那种穿戴很少地置身于亲戚、陌生的保姆、佣人和客人面前,而丝毫不觉羞惭的经历。而有些年长些的孩子们,在被脱下衣服时,非但没有不好意思,反而兴奋地大笑、跳来跳去、拍打自己的身体,而母亲或在场的其他人总要呵责几句:“嘿!你还不害臊——不要再这样了!”小孩总是有种在人前展示自己身体的愿望,我们随便走过哪个村庄,总可以碰上一个两三岁的小孩子在你面前卷起他(她)的裙子或敞开衣服,很可能他们还以此向你致敬呢!我有一位病人,他仍清楚地记得他8岁时,脱衣上床后,吵着要只套上衬衣就跑入妹妹的房间内跳舞,但被佣人禁止了。对心理症病人而言,童年时曾在异性小孩面前暴露自己肉体的记忆确实具有相当重要的意义。患妄想症的病人,常在他脱衣时妄想被人窥视,这也可以直接归于童年的这种经历。其他性变态的病人中,也有一部分是由这种童年冲动的加强而引起所谓的“暴露症”。

童年时天真无邪的日子,在日后回忆起来,总令人有种“当时有如身在天堂”之感,而天堂其实就是指每个人童年都有一大堆幻想的实现。这也就是为什么人们在天堂里总是赤身露体不觉羞惭,而一旦达到了开始产生羞恶之心的时候,我们便被逐出天堂的幻境,于是才有性生活与文化的发展。此后唯有每天晚上借着梦境我们才能重温这天堂的日子,我们曾推测最早的童年期(从不复记忆的日子开始至3岁为止)的印象,皆为各遂其欲的产物,因此这些印象的复现即为愿望的达成。因此,赤身露体的梦即为“暴露梦”。

“暴露梦”的核心人物往往是“梦者目前的自己”,而非童年的影像。而且由于日后种种穿衣的情境以及梦中“检查制度”的作用,以致梦中往往并非全裸,而呈现“一种衣冠不整的样子”,然后再加上“一个引起梦者羞惭的旁观者”。在我所收集的这类梦中,从未发现这梦中的旁观者,正好是童年暴露时的真实旁观者的再现。毕竟梦境并不是单纯的一种追忆。奇怪的是,“歇斯底里症”以及“强迫性心理症”患者童年时“性”兴趣的对象也并未于梦中复现,而唯独“妄想症”仍保留着旁观者的影像,并且虽看不见“他”,但病人本身却荒唐地深信“他”冥冥之中仍然暗伺于自己左右。

在梦中,这类旁观者多半被一些并不太注意梦者尴尬场面的“陌生人”所取代,这其实就是对梦者所想暴露于其关系密切者的一种“反愿望(counter-wish)”。“一些陌生人”有时在梦中还另有其他涵义。就“反愿望”而言,它总是代表一种秘密。我们甚至可以看出,妄想症所产生的“旧事复现”也符合这种“反面倾向”。而且梦中绝不会只是梦者单纯一人,他一定被人所窥视,而这些人却是“一些陌生的、奇怪的、影像模糊的人”。并且,在这种“暴露梦”里“潜抑作用”也插了一脚,由于那些因“审查制度”所不容许的暴露镜头均无法清楚地呈现于梦中,所以,梦所引起的不愉快感觉完全是由于“续发心理步骤”所产生的反应,而唯一可以避免这种不愉快的办法,就是尽量不要使那样的情景重演。

在接下来的章节里,我们将再讨论“被禁锢的感觉”。目前我们可以看出在梦中,它是代表“一种意愿的冲突”“一种否定”。根据我们潜意识的目标,暴露是一种“前进”,而根据“审查制度”的要求而言,它却是一种“结束”。

我们这种“典型的梦”与童话、小说以及诗歌有着并非巧合或偶然的关系。有时诗人以其深入的自省、分析可以发现,他的作品可以追溯到自身的梦境,而诗歌只是由梦所蜕变出来的产品。有位朋友曾介绍我看凯勒的作品《年轻的亨利》,其中有一段特别值得注意:“亲爱的李,我想你永远无法体会奥德赛回到家乡,光着身子、满身泥泞地现身于娜希佳及其玩伴之前时所感到的辛酸与激动!你想知道那意思吗?就让我们仔细地玩味这件事吧!如果你曾背井离乡,远离亲友而迷途于他乡;如果你曾历尽沧桑;如果你曾饱经忧患,陷于困境、被人遗弃,那么可能有天晚上,你会梦见你回到家乡了,看到了那熟悉而又最可爱、最美丽的景色;所有你日夜思念的、激动的人们跑出来迎接你,而突然间你发觉自己衣衫褴褛、近乎赤裸并且全身泥泞,一种无可名状的羞惭、恐惧马上会攫袭着你;你想找个地方躲起来,或找个东西盖住自己,而最后冒着冷汗惊醒过来。一个饱经忧患、颠沛于暴风雨中的人,只要是尚有人性的话,必然会有这种梦,而荷马就由这人性最深入的一面挖掘出这感人的题材。”

这所谓的人性中最深入的一面,以及这些引起读者们共鸣的诗篇,难道不是由发生于童年时期的那些精神生活的激动而演变成不复记忆的影像吗?童年时期的愿望,不再被今日认可,于是受到压制后,便趁隙借着这沦落天涯的断肠人的希望,而表现于梦中,也因此使得这实现于娜希佳故事的梦,顺理成章地变为一种“焦虑的梦”。

至于我自己梦见慌张上楼,而后却变成在楼梯上动弹不得,由于具有这些主要特征,所以它也是一种“暴露梦”。这也可以追溯至我童年时的某些经历,而只有了解了这些,才能使我们获知女佣人对我的态度(譬如说,她责怪我弄脏了地毯)如何使她在我的梦中扮演了那种角色,现在我已差不多可以对这个梦做合理的解释了。在精神分析里,一个人必须学习如何利用各种资料以及时间上的先后联系而进行解析,两个乍看毫无关联的意念一旦接连着发生,那么就必须把它们视为一件事来加以阐释。就像我们念英文字母时,一旦a与b合写在一起,我们就得将ab合念成一个音节,而释梦的手法也不外乎这些。阶梯的梦,可从我做过的有关梦中所熟悉的人物中找出某种解释(当然,这一系列的梦必须是属于相类似的内容)。而另有一系列的梦却与一位保姆的记忆有关,这是一位我从吃奶时到两岁半托养于她家的妇人,我对这个人的记忆已经十分模糊。最近从母亲的口中得知,这妇人长得又老又丑,但却十分聪明伶俐,而从我梦中一些有关她的情况来看,她对我似乎并不太和善,并且对我不讲卫生的习惯常常加以斥责。由于我那个病人家里的女佣也在这方面对我加以数落,于是,在梦中我便把她蜕变成这个几乎没有印象的老女人。当然,这得有个前提,就是这位保姆虽然待小孩子十分苛刻,但孩子们对她仍是有兴趣的。

(二)亲友之死的梦

另一系列“典型的梦”,其内容均为至亲的人之死,如父母、兄弟、姐妹或儿女的死亡。在此,我们必须将这种梦分成两类:一种是梦者并不为所恸;另一种是梦者为至亲之死而深深地感伤,甚至于睡中淌泪啜泣。

其实上述的第一种梦不算是“典型的梦”。因为这种梦一旦分析下去,必可发现其内容是暗示着某种隐含的愿望。这就像我们所提过的梦见姐姐的孩子僵死于小棺木的例子(见第四章)。这个梦并不表示梦者真正希望小外甥死,而是隐藏着想要再见到久别的恋人的愿望——她自从很久以前参加完另一外甥丧礼时见过这人一面以后,就不曾再见过面。而这个愿望,才是梦的真正内容,因此梦中小外甥之死并不会使梦者因此而伤感。我们可以看出这个梦所含蕴的感情并不属于这显梦的内容,而应该归于梦的隐意,只不过是这“情绪的内容”并未受到“改装”而直接呈现于“观念的内容”而已。

但另外一种梦,却使梦者经常因为亲友的死亡而引起悲痛的情绪。此内容显示出,梦者确有希望那位亲友死亡的愿望,然而,由于这种说法势必引起曾有过这类梦的读者们的抵制,我将尽可能以最令人心服的理由来说明。

我们曾经举过一个梦例以证明梦中所达成的愿望并不一定是目前的愿望,它们可能是过去的,已放弃的,或受潜抑而深藏的愿望,而我们也决不能因它曾复现于梦中,即认为这愿望仍继续存在。然而,它们并非像一般人死了就完全归于虚无一般,它们并非完全消逝,它们倒有点像奥德赛中的那些魅影,一旦喝了人血又可还魂的。那梦见孩子死于盒子内的例子(见第四章)就包含了一个15年前的愿望,而当时梦者也承认其存在,有关梦者最早的童年回忆即来自此愿望的存在。这也许是重要的梦理论的观念。当梦者仍是一个小孩时(这确实是在几岁时所发生的,但她已不复记忆),她听人家说,她母亲在怀她时,曾有过严重的忧郁症,曾拼命地盼望孩子会胎死腹中。等到她长大了,自己有了身孕,她只不过是照葫芦画瓢地又形成了这样的梦。任何人如果曾经梦见他父母、兄弟或姐妹死亡而悲恸,这并不就证明他们“现在”仍旧希冀家人的死亡。而释梦的理论事实上也不需要有这种证明,它只是表明,这种梦者必定在其一生的某一段时间甚至是童年时,曾有过如此的希冀。但这些说法恐怕还难以平息各种反对的批评,他们很可能根本反对这种想法的存在,他们以为这种荒谬的希望绝不可能发生过,不管是现在已消失的或仍存在的。因此,我只好利用手头上所收集的例证来勾画出已潜藏下来的童年期的心理状态。

首先让我们来考虑小孩子与其兄弟姐妹之间的关系。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我们总以为兄弟姐妹永远是相亲相爱的,其实每个人都曾有过对其兄弟姐妹的敌意,而且我们常能证明这种疏远其实来自童年期的心理,并且有些还持续至今。甚至,那些对其弟妹照顾得无微不至的好人,事实上心中依然存在着童年期的敌意。兄姐欺负弟妹,讥笑怒骂、抢他们的玩具,而年纪小的只有满肚子怒气,却不敢作声。他们对年纪大的既羡又惧,后来最早争取自由的冲动或第一次对不公平的抗议,即针对压迫他们的兄姐而发。此时父母们往往抱怨说,他们的孩子一直不太和睦,却找不出什么原因。其实小孩子都是绝对的以自我为中心的,甚至是一个乖孩子我们也无法要求他的性格能达到我们成人所应有的性格,小孩子会急切地感到自己的需要,而拼命地想去满足它,特别是一旦有了竞争者出现时(可能是别的小孩,但多半是兄弟姐妹),他们更是全力以赴,还好我们只是说他顽皮,并不因此而骂他们是坏孩子。毕竟,这种年纪他们是无法就自己的判断或法律的观点来对自己的错误行为负责的。但随着年龄的增加,在所谓“童年期”阶段,利他助人的冲动与道德的观念开始在幼小的心灵内萌芽,套句梅涅特的话,一个“续发自我”渐渐出现,而压抑了“原本自我”。当然,道德观念的发展并非所有方面都同步进行,而且,童年时的“非道德时期”之长短也因人而异。这种道德观念发展的失败我们一般习惯称之为“退化”,但事实上这只是一种发展的“迟滞”。虽然“原本自我”已因“续发自我”的出现而遁形,但在“歇斯底里症”发作时,我们仍可或多或少地看出这“原本自我”的痕迹,在“歇斯底里性格”与“顽童”之间,我们的确可以找到明显的相似处。相反,强迫观念心理症,却是由于原本自我的呼之欲出,而引起“道德观念的过分发展”。

许多人目前与其兄弟们十分和好,并且为其死亡而悲恸异常,但在梦中却发现他们早年所具的潜意识的敌意,仍未完全陨灭。我们由三四岁前的小孩子对其弟妹的态度,可以看出一些有趣的事实。父母往往告诉他,亲生的弟弟或妹妹是由鹳鸟由天上送来的,而小孩子在端详这新来报到的小东西以后,往往表示了如下的意见与决定:

“我看,鹳鸟最好还是把他带回去吧!”

我想在此郑重声明,我以为小孩子在新弟妹的降生后,均能衡量其带来的坏处。我有一个小病人,他现在已与小他4岁的妹妹相处得很好,但当初他知道妈妈生了一个妹妹时,他的反应是:“无论如何,我可不把我的红帽子给她!”如果说小孩必须等到长得大点才会感到弟妹将会夺去不少宠爱的话,那他的敌意应该是到那时才会产生的。我曾经见过一个还不足3岁的小女孩,竟想把婴孩在摇篮里勒死。而她的理由是,她认为小家伙继续活着对她不利。小孩在此期间多半能强烈地、毫不掩饰地表现出其嫉妒心理。还有,万一新生的弟妹不久夭折,而使其再度挽回全家对他的钟爱,那么,下次,如果鹳鸟再送来一个弟妹时,为了能使自己过得与以前第一个弟妹未出生前或其死后的那段集众宠于一身的幸福日子,这小孩是否会极自然地又希冀婴儿的夭折呢?当然,一般而言,小孩对其弟妹的这种态度,只是一种因年龄不同而导致的结果,而经过一段时间,小女孩就会对新生无助的小弟妹产生母性的本能的。

事实上,小孩子对其兄弟姐妹的仇视比我们所看到的观察报道更普遍。由于我自己的儿女们年龄接得太近,使我无从做这种观察,为了补偿这点,我仔细地观察了我的小外甥,他那众宠加身的“专利”在15个月后由于妹妹的降生而告终。虽然,最初他一直对这个妹妹表现得十分够风度,抚爱她、吻她,当他的妹妹开始咿呀学语时,他就马上利用新学的语言表示了他的敌意,一旦别人谈及了他的妹妹,他便气愤地哭叫:“她太小了、太小了!”而再过几个月,当这个妹妹由于发育良好已经长得够大而骂不了“太小了”时,他又找出另一个“她并不值得如此受重视”的理由:“她一颗牙齿也没有。”还有我另一个姐姐的长女,我们家人都注意到在她6岁时,她花了半个钟头的时间,对每个姑姑、姨妈不停地说:“露西现在还不会了解这个吧?”露西是比她小两岁半的竞争者。

可以说,几乎所有人都曾梦见过兄弟或姐妹的死,而找出所隐含的强烈的敌意,除了一个女病人例外,我在其他病人身上全部得到过这种梦的经历,而这例外,只要经过简单的解析,就可用来证实这种说法的正确。有一次,当我正为某个女病人解释某件事情时,由于突然想到可能她的症状与这有点关系,所以我问她是否有过这种梦的经历,没想到她居然给予否定的答复,但她说只记得在4岁时她第一次做过如下的梦(当时她是家里最小的孩子),而以后这个梦反复地出现过好几次:“包括所有她的堂兄、堂姐们一大群的孩子正在草原上玩,突然间他们全都长了翅膀,飞上天去,而且永远不再回来。”她本身并不了解这个梦有什么意义,但我们却不难看出这个梦是代表着所有兄姐的死亡,只是所用的是一种比较不易受“检查制度”影响的原始形式。同时我想大胆地再进一步分析:由于她小时候是与叔伯的孩子们住在一起,那么多孩子中曾有个孩子夭折了,而以梦者当时还不到4岁的年纪来看,总有可能会提出一种疑问:“小孩子死了以后变成什么?”而其所得的回答大概不外乎是:“他们会长出翅膀,变成小天使。”经过这种解释以后,那些梦中的兄姐们长了翅膀,像个小天使,而“飞走了”是最重要的一点。然而小天使的编造者却独自留下来了;只有她一人留下来,所有的都飞走了。孩子们在草原上玩,飞走了,这几乎是指着“蝴蝶”,由这看来似乎小孩子的意念联想也与古时候人们想象赛姬[4],与有翼的蝴蝶之间的联想一样。

小孩的确对其兄弟姐妹有敌意的存在,这一点也许有些读者现在已经认同了,但他们却仍会怀疑,难道孩童的赤子之心竟会坏到想致其对手于死地吗?持有这种看法的人,一定是忘了一件事——小孩子对“死亡”的观念与我们成人的观念并不完全相同。生老病死的恐怖,坟场冷清的可怕,以及无极世界的阴森在他们的脑海里根本没有概念。所有成人对死的不能忍受,神话中所提出可怕的“后日”,在小孩心中是丝毫不存在的。死的恐怖对他们是陌生的,因此他们常会用这种听来的可怕的话,恐吓他的玩伴:“如果你再这样做,你就会像弗兰西斯一样死掉。”而这种话每每使做母亲的听了大感震惊,而不能自已。甚至当一个8岁的孩子,在与母亲参观了自然历史博物馆以后,也许还会对母亲说:“妈,我实在太爱你了,如果你死了,我一定把你做成标本,摆在房间内,这样我就依然可以天天见到你!”小孩子对死的观念就是如此地与我们不一样。

对小孩子而言,他们并未意识到死前痛苦的景象,因此“死”与“离开了”对他们而言,只是同样的“不再打扰其他还活着的人们”。他们分不清这个人不在,是由于“距离”,或“关系疏远”,或是“死亡”。在小孩幼年时,如果一个保姆被开除了,而不久母亲死了,那么我们由分析往往可以发现,这两个经历在其记忆中即形成一个串联,另外尚有一个事实需要了解,就是小孩往往并不会强烈地思念某位离开的人,而这常常使一些不了解的母亲大感伤心(譬如,当这些母亲经过几个星期的远行回来后,听佣人们说:“小孩在你不在时,从不吵着找你”)。其实,如果她真的一去不回地进入幽冥之境,那么她才会了解小孩只是最初看来似乎忘了她,但渐渐地他们便会开始记起死去的亡母而哀痛。因此,孩子们只是把希望消除另一个小孩存在的愿望冠以死亡的形式表现出来,并且由死亡愿望的梦所引发的心理反应证明出,不管其内容有多少相同,梦中所代表的小孩的愿望与成人的愿望是相同的。

然而,如果我们把小孩梦见其兄弟之死,解释为童稚的自我中心使他视兄弟为对手所致。那么,对于父母之死的梦又如何用这种说法来解释呢?父母爱我、育我,而竟以这种极自我中心的理由来做如此的愿望吗?

对此难题的解决,我们可以从某些线索着眼——大部分的“父母之死的梦”都是梦见与梦者同性的双亲之一的死亡,因此男人梦见父亲之死,女人梦见母亲之死。当然,也并不是说永远都是这样,但大部分情形都是如此,所以我们需要以具有一般意义的因素加以解释。一般而言,童年时“性”的选择爱好引起了男儿视父亲、女儿视母亲有如情敌,而唯有除去他(她)、他(她)们才能遂其所欲。

在各位斥责这种说法为荒谬绝伦以前,我希望读者们再客观地想想,父母与子女间事实上的关系如何,我们首先必须将我们的传统道德或孝道,所要求于我们的父子关系与日常真正所观察到的事实区别清楚,你就会发现父母与子女间确实隐含着不少的敌意,只是很多情况下,这些产生的愿望并无法通过“检查制度”而已。就让我们先看看父亲与儿子之间的关系,我认为由于奉行了“十诫”的禁令而多少使得我们对这方面事实的感受钝化了,或者我们不敢承认大部分的人性均忽略了“第五诫”的事实。在人类社会的最低以及最高阶层里,对父母的孝道往往比其他方面的兴趣来得更为逊色,我们从古代流传下来的神话、民间小说等不难发现许多发人深省的有关父亲霸道专权、擅用其权的轶闻。克洛诺斯吞噬其子,就像野猪吞噬小猪一样;宙斯(希腊神话之主神)将其父亲“阉割”而取代其位;在古代家庭里,父亲越是残暴,他的儿子必然越会与其发生敌对现象,更巴不得其父早日归天,以便接管其特权。甚至在我们中产阶级的家庭里,也由于父亲不让儿子做自由选择或反对他的志愿而造成父子间的敌意。医生往往可以看到一件可怕的事实:父亲死亡的哀痛有时并不足以掩饰儿子因此而获得自由之身的满足感。一般来说,现代社会的父亲仍然会对由来已久的“父性权威”至死也不放手,所以诗人易卜生曾在他的戏剧里,将这父子之间源远流长的冲突搬上舞台。至于母亲与女儿之间的冲突多半开始于女儿长大到想争取性自由而受到母亲干涉的时候,而母亲这方面也多少由于眼见含苞待放的女儿已长得亭亭玉立,心中不免发出青春不再的感叹。

所有这些均发生在一般人身上,但对一些视孝道为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人,其父母之死的梦,仍然无法解释得通。而我们仍可就以上所讨论的,再继续探究这些童年早期的死亡愿望的来源。

就心理症的分析来看,更证实了我们以上的说法。因为分析的结果显示出小孩最原始的“性愿望”是发生在很小的年龄,女儿最早的情感对象是父亲,而儿子的对象是母亲,因此对儿子而言,父亲变成可恶的对手,同样女儿对母亲也是如此。这种情形就像上述对兄弟之间“对手”的敌视一般,因此在孩童心理,这种感情很快地形成“死亡愿望”。一般而言,在双亲方面,很早就产生了同样的“性”选择,所以父亲溺爱女儿,而母亲袒护儿子(但就“性”的因素并无法歪曲其判断的范围内,他们仍是主张严格教育子女的),而小孩子们也注意到这种偏袒,也能对欺负他的一方加以反对。小孩子认为成人“爱”他的话,并不只是能满足他某种特殊需要而已,还必须包括纵容他在各方面的意愿。一言以蔽之,小孩做这样的选择,一方面是由于其自身的“性本能”,同时也来自于双亲的刺激强化了这种倾向。

虽然大部分这种孩提时期的倾向都被忽略掉,但在最早的童年仍有一些看得见的事实足供探讨。我认识的一个8岁女孩,她利用妈妈离开餐桌的机会,俨然以母亲的代言人自居:“现在我是妈妈,卡尔,你要再多吃些蔬菜吗?听我的话,再多吃一些。”……一个还不到4岁、乖巧伶俐的小女孩,更由她以下所讲的话清晰地道出这种儿童心理,她坦白地说:“现在妈妈可以走了,然后爸爸一定会与我结婚,而我将成为他的太太。”但这绝不意味着这个孩子不爱她的妈妈。另外如果在父亲远行时,男孩获准睡在母亲身边,而一旦父亲回来后,他又被叫回去与他不喜欢的保姆睡觉时,他一定会有一种“父亲永远不在家多好”的愿望,这样他就可以永远占有亲爱的、美丽的妈妈,而父亲的死很明显地就是这种愿望的达成。因为小孩子由“经历”(譬如已故的祖父永远不再回来的例子)获知人死了就再也回不来。

虽然由小孩子身上我们可以很快找到与我们的解释相合之处,但对成人心理症的精神分析,却无法达成如此完整的效果。所以心理症病人的梦必须加上适当的前提“梦是愿望的达成”,才能更完整地了解。有一天我发现一位妇人十分忧郁,她告诉我:“我再也不愿见我的亲戚们,他们会使我感到害怕。”接着,她主动告诉我一个她4岁时所做的梦,她至今对这个梦仍记忆犹新,但她却无从领会其意义。“一只狐狸或山猫在屋顶上走来走去,接着有些东西掉下来,又像是我自己掉下来,以后便是母亲被抬出房子外——死了。”使得梦者因此大哭。我告诉她这个梦是表示一种希望见到母亲死亡的童年愿望,而由于这个梦,使她认为自己没脸见其亲戚,于是她又给了我一些释梦的材料:在她还是小孩子时,街上的小男孩有一次叫她一个很难听的绰号“山猫眼仔”,还有在她3岁时,有一次从屋顶上掉了一块砖瓦砸破了母亲的头,使她因此大量出血。

我曾经有机会对一个年轻女病人的各种不同精神状态做过透彻的研究,在她最初发作时的狂暴惶惑状态下,她对母亲的态度表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转变,只要母亲走近她,她便对其拳脚交加,辱骂斥责,而在对另一位长她很多岁的姐姐时却极其柔顺,后来她变得较沉静清醒。其实可以说是较无表情的状态,并且常常睡不好觉,也就在这时她开始接受我的治疗以及梦的分析。这时的梦,多半经过了掩饰,影射着她母亲的死亡,有时是梦见她参加一个老妇人的葬礼,有时是梦见她与姐姐坐在桌旁,身着丧服……都毫无疑问地可看出梦的意义。在渐渐康复后,她开始有了歇斯底里恐惧症,而最大的畏惧便是担心她妈妈会发生意外,不管她当时身在何处,只要一有了这种念头,她就得赶回家看看母亲是否仍活着。现在通过这个例子,再加上我其他方面的经验,就可以发现相当有价值的收获。由此可以看出,心灵对同一个使它兴奋的意念可以产生很多种不同的反应,就像对同一作品可以有好几种文字的译文一样。我认为在狂暴惶惑的状态时,是当时“续发心理步骤”已完全为平时受压抑的“原本心理步骤”所扬弃,以致对母亲的潜意识的恨意占了上风,得以露骨地表现出来。而后来病人变得较沉静清醒时,说明心灵的骚动已平息下来,“检查制度”就得以抬头,所以这时对母亲的敌意只有在梦境才能出现,而在梦中表现了母亲死亡的愿望。最后,当她走上正常之路时,便产生了对母亲的过分的关切——一种“歇斯底里的逆反应”和“自卫现象”。而由这些观察可以看出,一般“歇斯底里症”的少女为何常对母亲有过分的依赖,就可以有清楚的解释。

在另一个例子里,我有机会对一个患有严重“心理强迫症”的青年人的潜意识精神生活做了深入的研究,当时他严重到不敢出门,因为他深恐自己会在街上看到人就想杀。他整天只是处心积虑地在想办法,为周围发生的任何可能牵涉到他的谋杀案,找出自己确实不在场的证据。当然,此人的道德观念是与他所接受的教育具有相当高的水准。由分析(并借此以治疗其病的)显示出,在这要命的“强迫观念”背后,却隐藏着他对其过分严厉的父亲有种谋杀的冲动,而这种冲动确曾在他7岁那年,连自己都惊骇地表现出来。当然,这种冲动是早在7岁以前就开始酝酿着。在他31岁那年,他的父亲因一种痛苦的疾病而去世,于是这种强迫观念便开始在他心中作祟,并将对象转变为陌生人,而形成了这种恐惧症。任何一个曾希望谋杀亲父的人子,怎么可能对其他毫无血缘关系的陌生人不存杀害之心呢?所以他只好把自己深锁在房间里。

以我多年的经验来看,在所有后来变为心理症的病人,父母多半在其孩提时代的心理占有很主要的角色。对双亲之一产生深爱而对另一方深恨,形成了开始于童年的永久性的心理冲动,同时也形成了日后心理症的很重要来源。但我不相信心理症的病人与一般的正常人在这方面能找出极明确的差别——也就是说,我不相信这些病人本身能制造出一些绝对新奇不同于普通人的特点。较为可靠的说法(这可由正常儿童的平日观察得到佐证)应该是:日后变成心理症的孩童在对父母的喜爱或敌视方面,将某些正常儿童心理不显著、不强烈的因素明显地表现出来。由古代传下来的一些逸闻野史中也多少可以看出这种道理,而唯有借着上述的孩提心理的假设,才能真正了解这些故事的深邃而普遍的意义。

我将提出的是有关俄狄浦斯的逸闻,也就是索福克勒斯的悲剧《俄狄浦斯王》。俄狄浦斯是底比斯国王拉伊俄斯与王后伊俄卡斯特所生的儿子,由于神谕在他未出生即已预言他长大后会杀父,所以他一生下来就被抛弃于野外。但却被邻国国王所收养并成了该国王子,直到后来他因自己出身不明而去求神谕时,因为神谕告诉他,他命中注定杀父娶母而警告他远离家乡,他才决定离开,但就在离家的路上,他碰到了拉伊俄斯,而由于一个突然的争吵,他将这不知身份的父王打死了。他到了底比斯,在这儿他答出了挡路的斯芬克斯(古希腊神话之人面狮身怪物)之谜,而被感激的国民拥戴为王,而同时娶了伊俄卡斯特为妻。他在位期间国泰民安,并与他所不认识的生母生下了一男二女,直到最后底比斯发生了一场大瘟疫,而使得国民再度去求神谕,这时所得的回答是:只要能将谋杀先王拉伊俄斯的凶手逐出国度即可停止这场浩劫。但凶手在何处呢?这好久以前的罪犯又从何找起呢?而这部悲剧主要就这样一步一步地,一会儿山穷水尽,一会儿柳暗花明地(就像精神分析的工作一样)慢慢引出最后的残酷真相——国王俄狄浦斯就是杀死拉伊俄斯的凶手,更糟的是他本身竟是死者与其妻所生的儿子。为这本身糊里糊涂所闯出来的滔天大祸而震骇的俄狄浦斯终于步入最悲惨的结局——自己弄瞎了眼,而离开祖国,完全应验了神谕的预言。

《俄狄浦斯王》是一部命运的悲剧,以天神意志的无边无界与人力对厄运当前只不过有如蜉蝣撼柱的强烈对照构成其悲剧性。剧中人力的渺小,神力的可怕让观众深受感动!近代作家也就因而纷纷地以他们自己构思的故事来表达这类似的冲突,以达到同样的悲剧效果。然而这些作品中因无法扭转命运而牺牲的可怜角色,似乎并未引起观众们投以类似程度的感动。就这方面而言近代的悲剧是失败了。

所以说如果《俄狄浦斯王》这部戏剧,能使现代的观众或读者产生与当时希腊人同样的感动,那么唯一可能的解释是,这部悲剧的效果并不在于命运与人类意志的冲突,而特别在于这冲突的情节中所显示出的某种特质。在《俄狄浦斯王》里面,命运的震撼力必定是由于我们也有内在的某种呼声的存在,而引起的共鸣,也因此而使我们批评女祖先等近代的命运悲剧作品缺乏真实感。的确,在《俄狄浦斯王》的故事里,是可以找到我们的心声的,他的命运之所以会感动我们,是因为我们自己的命运也是同样的可怜,因为在我们尚未出生以前,神谕就已将最毒的咒语加于我们一生了。很可能我们早就注定第一个性冲动的对象是自己的母亲,而第一个仇恨暴力的对象却是自己的父亲,同时我们的梦也使我们相信这种说法。俄狄浦斯杀父娶母就是一种愿望的达成——我们童年时期的愿望的达成。但比他更幸运的是,我们并未变成心理症,并能成功地将对母亲的性冲动逐次收回,渐渐忘掉了对父亲的嫉妒。我们就这样由儿童时期愿望达成的对象身上收回了这些原始愿望,而尽其所能地予以潜抑。一旦文学家由于人性的探究而发掘出俄狄浦斯的罪恶时,他使我们看到了内在的自我,而发觉尽管受到压抑,这些愿望仍旧潜藏于心底。且看这对照鲜明的道白:“……看吧!这就是俄狄浦斯,他解开了宇宙的大谜而带来权势,他的财产为所有国民所称羡,但他却沉沦于如此可怕的厄运里!”而这段训诫却深深地感动了我们,因为自从孩提时代,我们的傲气便一直自诩为如何聪明、如何有办法,就像俄狄浦斯一样,我们却看不到人类所与生俱来的欲望,以及自然所赐予我们的负担,而一旦这些现实应验时,我们又多半不愿正视这童年的景象。

在索福克勒斯的这部悲剧里,的确可以找到有关俄狄浦斯的故事是来自一些很早以前的梦的材料,而其内容多半是由于孩童时,第一个性冲动引起孩童与双亲的关系受到痛苦的考验所致。伊俄卡斯特曾安慰当时尚不知其身份时而为神谕担心的俄狄浦斯安慰说,她认为有些人所常梦见的事并不见得一定有什么意义,譬如说:“有很多人常梦见他在梦中娶了自己的母亲为妻,但对这种梦能一笑置之的却都能过得很好。”梦见与自己的母亲性交的,古今均不乏其例,但人们却因此而感到愤怒、惊讶而不能释然,我们由此不难找出,要了解这种悲剧以及父亲之死的梦,究竟关键在哪里。俄狄浦斯的故事,其实就是对这两种“典型的梦”所产生的幻想的反应,也就像那种梦对成人一样,这种内容必须加上改装的感情,所以故事的内容又掺和恐怖与自我惩罚的结局,所以最后形成的情景,是经过一种已无法辨认的另外加工润色,而用来符合神学的意旨。当然,此作品也与其他作品一样,对神力的万能与人类的责任心无法达成一种和谐。

另外一个伟大的文学悲剧,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也与《俄狄浦斯王》一样来自于同一根源。

但由于这两个时代的差距——这段时期文明的进步,人类感情生活的潜抑,以致对此相同的材料做如此不同的处理。在《俄狄浦斯王》里面,儿童的愿望和幻想均被显现出来,并且可由梦境窥出底细;而在《哈姆雷特》里,这些均被潜抑着,况且我们唯有像发现心理症病人的有关事实一样,透过这种过程中所受到的抑制效应,才能看出它的存在。在更近代的戏剧里,英雄人物的性格多半掺入犹豫不决的色彩,已成了悲剧的决定性效果而不可或缺的因素。此剧本主要也在于刻画哈姆雷特要完成这件加之于他身上的报复使命时,所呈现的犹豫痛苦,原剧并未提到这犹豫的原因或动机,而各种不同的解释也都无法令人满意。按照目前仍流行的看法,这是歌德首先提出的,哈姆雷特是代表人类中一种特别的类型——“用脑过度,体力日衰”,他们的生命热力多半为过分的智力活动所瘫痪。而另外一种观点以为莎翁在此展示给我们的,是一种优柔寡断的性格和近乎所谓“神经衰弱”的病态。而就整个剧本的情节来看,哈姆雷特绝非用来表现一种如此无能的性格。由两个不同的场合,我们可以看到哈姆雷特的表现:一次是在盛怒下,他刺死了躲在挂毯后的窃听者;另一次是他故意地,甚至富有技巧地,毫不犹豫地杀死了两位谋害他的朝臣。那么,他为什么对父王的鬼魂所吩咐的工作却犹豫不前呢?唯一的解释便是这件工作具有某种特殊的性质。哈姆雷特能够做所有的事,但却对一位杀掉他父亲,并且篡其王位、夺其母后的人无能为力——那是因为这人所做出的正是他自己已经潜抑很久的童年欲望的实现。于是对仇人的仇恨被良心的自责不安所取代,因为良心告诉他,自己其实比这杀父娶母的凶手并好不了多少。在这儿,我是把故事中的英雄潜意识所含的意念提升到意识界来说明:如果任何人认为哈姆雷特是一个“歇斯底里症”的病人,那么我又得承认这是由我的解释所导出的不可避免的结果。在他与奥菲莉亚的对话所表现的性变态也与这种推论的结果相符合——在此后几年内,这种性变态一直不断地盘踞于莎翁心中,直到最后他才写出了《雅典的泰门》。我们当然也可以说,哈姆雷特的遭遇其实是影射莎翁自己的心理,而且由布兰德对莎翁的研究报告指出,这剧本是在1601年莎翁的父亲死后不久所写出的。这可以当他仍然在哀勉父亲的感情得以复苏。还有,莎翁那早年夭折的儿子,就是取名叫作哈姆涅特(发音近似哈姆雷特)。就像哈姆雷特处理人子与父亲的关系,在他同时期的另一部作品《麦克白》是以“无子”为题材。就像所有心理症的症状以及梦的内容,都经得起“过分的解释”,有时甚至是需要经过一段“过分的解释”才能看出真相,同样我们对任何真正的文学作品,也必须由文学家心灵中不仅仅从一种冲动、动机去了解它,并且要承认它可能有两种以上的不同解释。在此我只打算就这位富有创意的文学家心灵冲动中最深的一层来加以讨论。

关于这种亲友之死的“典型的梦”,我在此想以一般梦的理论再多说几句话,这些梦显示给我们一些极不寻常的状态,它将一些潜抑的愿望所构成的梦意逃过“检查制度”,原原本本地以原面目显示出来,而这唯有在某种特定的状况下才有可能发生。有两种因素有助于这种梦意的产生:第一,我们心中必定潜藏有某种愿望,而我们自己深信,这些愿望甚至在做梦也不会被发现,于是“梦的检查制度”便对此怪念头毫无戒备,就像《所罗门法典》,当年就没预料到有必要设一条有关杀父之罪的刑罚一样。第二,在这种特殊情形下,这种潜抑的、意想不到的愿望,往往以某种对亲人生命关怀的形式,对当天白天所遗留下来的感受发生让步的现象。但焦虑必定利用这相对应的愿望而如影随形地进入梦境。所以梦中的这份愿望往往都能被白天所引起的对某人的关怀所掩饰。但如果有人以为梦无非是对白天的心灵活动的继续,而将这种亲友之死的梦另辟于一般梦的解说之外的话,那么这些解释也就更加简化,而一些以往留下来的难题就更不需要再加探究了。

试图再探索这种梦与“焦虑的梦”之间的关系,是相当有意义的。在亲人之死的梦里,潜抑的愿望多能逃过“检查制度”而不受其改装,却也因此不可避免地带来梦中所感受的痛苦情感。“焦虑的梦”同样也只有“检查制度”全部或部分受到压制时才会发生,而另一方面,一旦由肉体来源引起了真实的焦虑感觉,则强大的“检查制度”便会抬头。因此,我们可以很清楚地看出心灵之如此运用其“检查制度”来“改装”梦的内容的用意——唯有这样做,“才可以避免焦虑或任何形式的痛苦后果”。

我在前面已提过儿童心理的自我主义,现在我要再强调这一点,并且由于梦也保留了这份特征,所以我们不难由此看出他们的联系。所有梦均为绝对的自我中心,每个梦都可以找到所爱的自我,甚至可能出现的是经过改装后的面目。而梦中所达成的愿望都不外乎这个自我的愿望。表面看来“利他”的梦的内容,其实都不过是“利己”的。以下我将举出几个看来悖逆这种说法的例子来加以分析:

第一个梦

“一个还不到4岁的男孩告诉我这样的梦:‘他梦见一个很大的花盘子,里面放着一大块烤肉,突然间那些肉还没切开一下子就被吃光了,但他却看不出是谁吃掉的。’”

小家伙梦中的饕餮之客究竟是谁呢?当天的经历必然可以给我们提供一点线索吧!这个小孩子几天以来,一直按照医生的指示只喝牛奶。做梦的当天,由于他太顽皮而被众人罚他不能吃晚餐。因为他早就被限制少吃食物,所以他对接受这份惩罚并不在意,他知道自己今晚再吃不了东西,因此他就尽量避免去想肚子饿的事情。但在梦中,虽然经过了改装,毫无疑问他自己就是梦中那个对丰盛菜肴有所期待的人(甚至是一大块未切开的肉),而他知道自己是不准吃这些东西的,于是他就不敢像通常饿了的孩子所做的梦一般,坐在餐桌旁大吃一顿,因此梦中这个吃掉烤肉的人就一直不敢露面。

第二个梦

“有天晚上,我梦见在一个书摊上看到了一本我对此很感兴趣的收集本(艺术作品、历史、成名艺术家等的专文收集)。这本新集的书名是《著名的演说家》(或《著名的演说》),而第一个人物的名字是莱歇尔博士。”

分析时,我对这个德国反对党的莱歇尔(一个出名的长篇大论的演说家),居然会在我梦中萦绕我心而甚感不解。其实事实是这样的:几天前我开始对几位新病人做心理治疗,而一天需耗时10~12个小时,因此是我自己成了长篇大论的演说家了。

第三个梦

在另一个场合,我梦见“我所认识的一位大学教授对我说:‘我的儿子患了近视’,紧接着是一些彼此简单的对话,而第三部分接着便出现了我与我的长子”。就这个梦的隐意来看,父、子和某讲师只不过是用来影射我与我的长子。以后我会就其中另一特点再详细讨论这个梦。

第四个梦

由以下这个梦,可以看出真正的自我为中心的情感,如何隐藏于体贴关怀别人之后:“我的朋友奥图看来像生病似的,脸色褐红,眼球突出。”

奥图是我的家庭医生,我对他心存感激,因为几年来都是他在照顾我家小孩的健康,他不仅在孩子生病时给予及时治疗,并且每次登门总是找些借口带些礼物给他们。而在做梦的当天他曾来过我家,当时我太太注意到他十分疲倦劳累。当晚我就梦见他这种状态,简直就是一个巴泽多氏病的病人。如果你认为这个梦是代表着我十分关切友人的健康,以致将这份关切之情带入梦中,那么你一定忽略了我所提过的释梦法则。然而这不仅与我的“梦是愿望的达成”的说法相违背,并且更不容于我这“梦只能以自我和冲动来做解释”的说法。然而,如果你们那样解释我的梦的话,那我又为什么要担心奥图会患上巴泽多氏病呢?另外,我自己的分析是利用了一件6年前发生的事情加以解释的。当时我们(包括R教授在内)坐在一辆车内,在黑夜中赶路,以便到还有几个小时路程的某村庄过夜。由于司机精神不好,竟把我们连人带车翻下河岸,幸好大家都没有受伤,但我们只得在邻近的小客栈过夜。当时我们的不幸引起了村里人的同情,有一位男士前来招呼我们,一看便知其身患巴泽多氏病(皮肤褐红、眼球突出,但喉部并无肿胀),并且问我们需要些什么。R教授以其一向坦率的态度回答:“不要什么,借我一套‘睡衣’就好!”但这位慷慨的朋友回答道:“非常抱歉,这我可没有。”说完便离开了。

继续分析下去,我才想起巴泽多不只是发现那种病的医生的名字,并且他也是一位出名的教师的名字(现在我已十分清醒,倒觉得这种事是否可靠还值得怀疑。我曾向我的朋友奥图托付,万一我有个三长两短时,孩子的健康问题,尤其是青春期这段年纪(因此我提到“睡衣”),一律交给他全权负责,由于梦中我看到奥图具有和上述的那位慷慨村民一样的表现,我才恍然大悟,梦的意义无非是:“如果我有不幸,奥图对我的孩子们就会像那个村民对我们一样的关怀、贴切。”至此,这个梦所含的自我意味大概已经清楚地看得出吧!

但这个梦的愿望的达成又在哪里呢?并不是我在对挚友奥图报复(他似乎经常在我梦中吃亏),而是以下的情形:就像我将梦中的奥图比作那个村民,我自己也就成了另一个人——R教授,而问题的关键所在是我对奥图有所求,就像R教授当时有求于那位村民一样。因为R教授在学术圈内有如我一样,独持己见,以致到晚年才获得了他早就有资格得到的教授头衔。于是我又再度发现了“我希望做一个教授”!愿望的达成就是那句“他到晚年才……”,因为这意味着我还能活得很久,足够使我在儿女青春期仍能亲自照顾他们。

还有一类使梦者感到轻松惬意或陷入惊骇慌乱的“典型的梦”,我本身虽没有这类经历,但根据我所做的精神分析我倒可以说一些心得。由所得的一些资料来看,这类梦也是一种童年影像的重复出现——就是说,梦可能包括一些童年时代最喜欢的某些包含急速运动在内的游戏。几乎所有做舅舅、叔叔的都有过如下经历:不是对着小孩伸开双臂地逗得他满屋飞跑,便是把他放在自己膝下摇,然后再突然一伸腿,吓得小孩哇哇大叫,或者是把小孩高高举起,再突然收手,出其不意地吓他几下。而在这种时刻,小孩总是兴奋得大叫,并且不满足地还要再来一次(特别是如果这种游戏略带一点刺激或晕眩的感觉时)。日后他们在梦中会重复这种感觉,但却把扶持他们的手省略掉,所有小孩子都喜欢被荡来荡去或玩跷跷板一类的游戏,而一旦他们看了马戏团的运动表演以后,他们对这些游戏的追忆便更加清楚了。某些男孩在“歇斯底里症”发作时,只不过是在不断熟练地重复某种动作,这些动作本身虽然并不带任何刺激,但往往却给当事人带来性兴奋。简单地说:小孩时期兴奋的游戏都在飞上、掉下、摇晃的梦中得以复现,唯有肉欲的感觉现在变成了焦虑。然而,就像一般母亲所熟知的令小孩兴奋的游戏往往最后均以争吵、哭闹而结束。因此,我有充足的理由反对那种以睡眠状态下,皮肉的感觉、肺脏的胀缩动作等来解释这种飞上、掉下的梦,我发觉这些感觉都可以由梦所带来的记忆予以复现,所以它们宁可说就是梦的内容本身,而非仅仅为梦的来源。

然而,我并没办法对这些“典型的梦”全部给予合理的解释。更精确地说,是因为我所掌握的资料使我走入这种进退维谷的困境,我持这种观点:当任何心理动机需要它们时,这些“典型的梦”所具有的皮肉或运动的感觉便复苏了,当用不上它们时,它们就被忽略掉。至于这与孩提时经历的关系,则可从我对心理症的分析得到佐证。但这些感觉的记忆(虽然看来都是“典型的梦”,却有因人而异的记忆)究竟对梦者一生的遭遇,还有哪些意义我却无法说清楚。但我非常希望能够有机会再仔细分析几个典型的例子来补充这些不足之处。也许有些人怀疑,为什么这种飞上、掉下、拔牙的梦不计其数,而我却仍抱怨资料之匮乏。其实自从我开始研究“释梦”的工作以来,我自己竟从未有过这一类的梦,同时我虽然处理过许多心理症的梦,但并不是所有梦都能解释,还有许多梦都无法发掘其中最深层所隐藏的意向。某些形成心理症的因素,在心理症的症状将消失时会变得更加厉害,使得最后的问题仍旧无法解释得通。

(三)考试的梦

每一个在学校通过期末大考而顺利升级的人,总是抱怨他们常做一种噩梦,梦见自己考场失败,或者是他必须重修某一科目,而对已得到大学学位的人,这种“典型的梦”又为另一形式的梦所取代,他往往梦见自己未能获得博士学位,而另一方面,他却在梦中仍清楚地记得自己早已从业多年,早已步入大学教师之列,或者早已是律师界的资深人物,焉有未能得到学位之理。因此,使梦者倍感不解。这就有如我们是小孩子时,为自己的劣行而遭受处罚一样,这是由我们学生时代的这种苦难日子、要命的考试所带来的记忆的复现,同样是心理症的“考试焦虑”也因这种幼稚的恐惧而加深。而一旦学生时代过去以后,再不是父母或教师来惩罚我们,以后的日子乃是毫无通融的因果规律所支配,但每当我们感觉某件事做错了,或疏忽了,或未尽本分时(一言以蔽之,即“当我们认识到有责任在身之时”),我们便会梦见这些令自己曾经紧张的入学考试或博士学位的考试……

为了对“考试的梦”做更深一层的研究,我想举一位同事在一次科学性的讨论会所发表的有关这方面的心得。依他的经验来看,他认为只有顺利通过考试的人才会有这种梦,而对那些考场的失败者,这种梦是不会发生的。种种事实使我深信“考试的焦虑梦”只发生于梦者隔天即将从事某种可能有风险,而又必须负责任的“大事”。而梦中所追忆的必然是一些梦者过去花费很大心血,但从其结果看却是杞人忧天的经历。这样的梦能使梦者充分意识到,梦的内容在清醒状态下受到多大的误解,而梦中的抗议:“但,我早已是一个博士了。”……这是事实对梦的一种安慰。所以其用意不难用以下的话一语道破:“不要为明天担心!想想当年你要参加大考前的紧张吧!你还不是白白地紧张一番,而事实上你却毫无疑问地拿到博士学位了吗?”……而梦中的焦虑却是来自做梦当天所遗留下来的某些经历。

关于我自己以及他人有关这方面的梦,解析起来虽不是百分之百,但大多有利于这种说法。譬如说,我曾未能通过法医学的考试,而我却从没有梦及此事。相反地,植物学、动物学、化学曾令我大伤脑筋,但由于老师的宽容却从未发生问题,而我却常常在梦中重温这些科目考试的惊险。我也常常梦见又参加历史考试,而这是我当年一直考得很不错的科目,但是我必须承认一件事——这大多是由于当时的历史老师,从不曾漏看的一件事,那就是我往往在交回的考卷上,在较没有把握的题目上用指甲划叉,以暗示他对这个问题不要太苛求。我有一位病人曾在大考时缺席,而后补考通过,但却在国家公务员考试中失败了,迄今未能被政府录用。他告诉我,他常梦见前一种考试,而后一种考试却从未出现在梦中。

史特喀尔是第一位解析“考试的梦”的人,他认为这种梦都影射着性经验与性成熟,而以我的经历而言,这种说法屡试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