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百无一用是书生
百无一用是书生,十有九人堪白眼。
十去九,也还余一不是。
陈第就是这个一,以他在诗词书画上的造诣,世人皆称陈禀生。
所以,对于陈第来说。
不但没有白眼,前来求字拜画的事情更是常有发生。
春雨如烟。
在陈第的小桥别院中,河水清清、柳枝摇曳、廊亭小楼如沐仙雾。
陈第刚刚画完一幅写真图,此时正在左下角题诗。
这是一幅春雨仙女回眸图:
细雨如烟的初春、院中百花初绽、一位如仙女子撑伞漫步、在小桥柳树下回眸一笑,风情万种。
画中如仙的窈窕女子,此时正在陈第旁边研墨。
她是胭月楼的摇钱树,若烟。
平日间,那些想要一睹芳容、听其小曲的公子豪客们都要排队等候,在重金予求之下,也并不一定能见其一面。
但是今日。
若烟撑伞在雨中站了一个多时辰之后,她还殷切要求为陈第研墨挪砚。
此时,若烟右手撑在石桌上,左手大拇指和食指轻捏墨条,兰花指优雅的来回轻摇。
轻纱朦胧中,窈窕身姿若隐若现,她粉唇轻抿,满眼春意的看着陈第。
陈第未见这一切,诗已题成,他拿出翡翠印章哈了哈气,印在了诗字下方:
“成了,若烟姑娘,你且看看,是否满意……啊,若烟姑娘,已无须再研墨,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
若烟停下,莲步轻挪,正准备去看看这写真图。
突然。
破空声响起,一道利箭疾射而来,钉在亭中木柱上方,箭身还在微微颤动。
“啊……”
若烟一声娇呼,脚步错乱,身形倒向陈第怀中。
幽香满怀,陈第呼吸一滞。
忍着心中突然而来的悸动,陈第在稳住若烟身子后这才轻轻推开。
柔声安慰道:
“若烟姑娘不必害怕,我有些江湖中的朋友,就是喜欢开这种玩笑,你先看看这幅写真是否满意,我且看看所谓何事。”
说完,陈第转身迈步,爬上廊亭石凳。
站在石凳上,握住箭身准备拔出利箭,尝试了几下,很是费力,陈第也就放弃了拔箭,取下箭头处钉着一纸小笺。
上面的内容是:
“她在我们手上,你立刻带上三千两银票来玉寒山巅,你只能一个人来,时间一刻钟,慢了,或者有其他人,撕票。”
“她是谁?”
陈第暗想着,不由自主的回头看向若烟。
若烟也正一脸笑意的看着陈第,随着陈第回头,她立即又换了一个看上去更加幽雅的姿势。
陈第还以笑脸,随即又想到,这个她肯定不会是指若烟。
弯腰侧身爬下石凳,陈第对若烟说道:
“若烟姑娘,在下有急事需要离开,就不相送了。”
“没事没事,公子你先忙,陈公子,需要帮忙吗?”
“谢谢,不用。”
陈第说着,跑进小楼房间,从暗屉中拿了银票揣进怀里,朝着玉寒山快速跑去。
“陈公子,你慢点儿,对了,银票?”
“若烟姑娘,这幅画送给你了。”
陈第喊着跑远。
若烟姑娘张了张嘴,后面的话还是没有喊出来。
也不知道陈第是有什么急事,若烟有些后悔刚刚没有抓住机会,若是刚刚她再主动一点,说不定就……
回身看画,若烟越看越满意。
又左右看了看,陈第依然没有回来,本来是准备离开,但又忍不住好奇,若烟走进了小楼房间。
看着满屋子的诗词字画,若烟面上笑意越来越浓:
“真不愧是禀生秀才。”
转到陈第卧房,看着整洁被褥,若烟直接躺了下去:
“啊,好舒服……呵欠,好困,难得出来一次,不如小憩一会儿,顺便等陈公子回来……”
……
陈第一路着急奔跑。
玉寒山离陈第的小桥别院有着四五里地,从山脚到山巅还有两三里地,总共有七里多距离。
以陈第的速度,慢了根本不行。
陈第那文弱的身子,还没开始上山,他就已经气喘吁吁,腿脚有些发软。
但他还是在咬牙坚持着。
从小笺来看,应该是对方绑架了他的一个朋友。
但是这个她到底是谁?陈第并不知道。只是从对方索要三千两银票来看,这个她,和他的关系应该非常好。
毕竟三千两银票不是小数目,几乎是他的所有积蓄了。
陈第给别人画画题词写诗,一般也才几两、十两,像今天这幅耗费了一个多时辰的写真画,也才二十两银票不到。
开始上山之后,陈第突然有些后悔,暗骂自己还是太着急了一些:
“我应该叫上几个江湖朋友一起才是,要不然,如果对方不遵守江湖规矩,拿了银票也不放人的话,那就麻烦大了。”
但是对方给的时间太短,陈第也没时间去叫江湖朋友。
“唉,可惜我不是一个练武的料,如果我有高强的武功,也就完全不用担心了。”
后悔叹气都没用,陈第现在也只能忍着劳累拼命上山,银票没了可以再挣,但一个知己好友没了,就再也找不到了。
陈第是一个比较重情的人,而且对于钱,他看得很淡。
山间小路崎岖,多有荆棘,衣衫被划烂,身体被刺破,还有时不时的摔倒,陈第全然不顾,只是拼了命的往山上跑,时而连滚带爬。
“咚咚咚……”
陈第的心跳越来越快,感觉随时都会窒息一样,但他不敢休息,对方特别强调了时间,要是晚了,对方可能会撕票。
突然,陈第身体一僵。
心跳在这一刻达到了从来不曾有过的极速,在陈第难受得以为自己就要死了的时候,心跳的速度突然又缓慢了下来,他本是疲惫不堪的身体,竟然莫明其妙的恢复了一些力量。
陈第愣了愣,没有多想,继续朝着山上跑,一边朝着山上大声喊话:
“山上的江湖朋友们,在下已经带着银票赶来,烦请几位大侠稍等片刻,在下很快就到。”
以防对方听不见,陈第一遍又一遍的大声喊着,直到嗓子都有些嘶哑,他仍然还在坚持着大喊。
山上一直无人回应,也不知道是不是声音太小,对方听不见。
陈第越来越着急,拼了命的继续上山,跑不动的时候,就手脚并用的往上爬。
终于连滚带爬的到达山顶,感觉好像只是剩下半条命,陈第一手撑在膝盖上,一手扬起银票,嘶哑着声音喊道:
“几位大侠,我到了,这是三千两银票,还请你们能够遵守江湖规矩放人。”
陈第有些担心,所以才特别的提到了江湖规矩。
其实,对于江湖高手们的那些规矩,陈第也懂得很少。
“哟,陈公子,你果然很守信用,没有叫人来,我们也就不为难你了。”
有两位蒙着面的年轻人走了过来,打量了陈第之后,从陈第手上取走了银票,然后径直离开。
“大侠,大侠,请问我的朋友呢?”
“在那大石头后面,陈公子,你说你怎么来得那么快啊,你要是再晚来一会儿,嘿嘿……”
“这三千两银票啊,实在是来得太轻松了……”
两个蒙面年轻人笑着扬长而去。
陈第忍着劳累,立即又朝大石头背后小跑而去。
大石头后面有一名披散着头发的粉衣纱裙女子,她的双手双脚皆被绳索捆住,且被绑在树干上,她的嘴里塞了一砣纱巾。
“嫂,嫂夫人,怎么是你?”
随着那女子扭了扭头,陈第看清了女子脸庞,竟然是自己的嫂夫人风月如。
陈第立即上前取下风月如的口中的纱巾。
“呜呜呜……阿第,幸好你来得及时,要是再晚一会儿,奴家就,就……呜呜呜……”
“嫂夫人别哭,没事了没事了,我这就为你解开绳索。”
陈第安慰着,立即准备开始解绳索。
“怎么全部都是死结?”
陈第查看了绳结,赫然全部都是死结,以他的孱弱力气,根本解不到这种死结。
“嫂夫人,我解不开这些死结,你等我一会儿,我去找刀剑。”
“阿第,你别走,我怕,要是那些人再回来,奴家恐怕就……你大哥就快来了,你就在这里陪我好不好?呜呜呜……”
风月如哀求着。
“好好好,既然大哥要来了,那实在是太好了。”
陈第答应着,也就在旁边坐下来休息。还没来得及喘几口气,突然就听到风月如哭泣着喊道:
“阿帆,你终于来了,呜呜呜,你要是再晚来一会儿,陈第他就要对我动手了……”
陈第一愣,立即站了起来,大哥杨帆果然来了。
但突然回想着风月如刚刚所说的话,好像有些不对劲。
不等陈第解释,杨帆已是怒火中烧,少了一些理智:
“阿第,你,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大哥,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这样的……”
不等陈第多说话,风月如抢先哭喊着道:
“阿帆,这绳子绑得我好疼,阿帆,你先帮我解开,呜呜呜……”
“好的,月如……陈第,你给我在这里好好站着,你要是敢逃……我量你也不敢逃。”
杨帆怒瞪陈第,随后长剑挥动,几下就把风月如解救出来。
风月如立即扑进杨帆怀里,哭诉着:
“阿帆,我被陈第骗过去他家……喝了几口茶水之后,我就昏过去了,等我醒来的时候,就,就在这里了……阿帆,他还说,还说要找机会杀了你。”
“什么……陈第,就凭你,也想杀了我?那我就先杀了你……”
杨帆怒极,提剑朝着陈第走过去:
“陈第啊陈第,我真是万万没有想到,平日间看上去风度翩翩、耿直豪爽的你,竟然隐藏得如此之深,如果不是今日之事,我还真是看不透你,受死吧……”
陈第想要解释,但杨帆根本不给陈第解释的机会,而且陈第也处于极其郁闷中,一时之间急得也不知道如何解释:
“大哥,事情真不是你想的这样,大哥,小心!”
突然间,陈第看见有几支利箭射向杨帆身后。
随着陈第的提醒,杨帆也是突然听到了破风声,立即回身闪躲,但同时也在防备着陈第,因为风月如说陈第想要杀他,他不得不有所防备。
但是,杨帆还是失算了,因为他少防了一个人。
而这个人,就是风月如。
风月如突然朝着杨帆冲了过去。
杨帆和陈第两人本就在悬崖边,为了躲避暗箭,杨帆离悬崖更近。
此时,杨帆根本躲避不及,直接被风月如推下悬崖,杨帆怎么也想不到的看着风月如:
“你……”
“大哥……”
陈第一声惊呼,啥也顾不得了,本是后退着的他,立即朝着杨帆扑过去,想要抓住杨帆,然而,他还是慢了一步,只是扑在了悬崖边。
“大哥……”
同时,多道喊声在远处响起,有数人一起冲了过来。
这些都是杨帆和陈第的那些江湖上的兄弟朋友,但他们也是慢了一些,都没能抓住坠落悬崖的杨帆。
“阿帆……陈第,他是你大哥啊,你怎么能杀死你大哥,陈第,我要杀了你,我要让你给阿帆陪葬。”
风月如扑在悬崖边,大声哭喊着,然后爬起来,朝着陈第扑了过去。
眼看她就要跟陈第一起摔落悬崖,后方赶来之人立即抓住了两人。
“大嫂,二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等陈第说话,风月如继续哭喊着道:
“呜呜呜,陈第把我骗到这里来后,正准备对我……幸好你们大哥及时赶到,我这才……呜呜呜,你们大哥虽然原谅了陈第,但是,他怕事情暴露,便把你们大哥推下了悬崖,呜呜呜……你们放开我,我要让他去给你们大哥陪葬……放开我啊,呜呜呜……”
被几个成年男子抓着,风月如的挣扎显得毫无作用。
而且,她实在是太悲伤了,竟然是直接晕了过去。
“二哥,这,这,这是真的吗?”
有人不愿相信这是事实的对陈第问道。
陈第已是百口难辩,他也不想再解释什么了,他泪眼模糊,心中伤痛无以复加,他全身几乎已经没了任何力气。
他一步一步的朝着悬崖边走去。
仿佛老天爷也感应到了陈第心中的悲伤。
雨,越下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