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森林
夜里,睡得不好,干脆起身,将龙嗒送的那件大袄子披在身上挑灯夜读。读的是前几日师父托几位师兄为我捎来的佛经心经一类。
这类书,这个时候看,是看不进去的,只图着,能靠书中那些乱七八糟密密麻麻的符,替我揽些睡意。
“吱呀。”
身后的门开了一条小缝,偷偷摸摸地,是涂拾的做派,可眼下涂拾正在远方“踏雪寻梅”,并不在这,我蹙了蹙眉,立刻在指尖捻了个诀。
“小幺。”
是毕歌的声音,我松了口气。
“吓死我了,三叔,你是闲着了,涂拾的这一身本事你竟学了八分神似。”
涂拾站在我面前,有些无辜的眼神充分地表达了他的委屈:“小幺,这你就不识好人心了,你说这个时候,你思索什么正入神,我突然将门推开你会怎么做?我考虑过了,里外都是惹你一顿嚷嚷,这种方式杀伤力最小。”
“那么,三叔深夜前来,所谓何事呀?”我寻了个舒适的位置坐下,捻了一朵干槐花叶子放进舌尖上抿进嘴巴里,一股浓郁的馨香在舌尖上蔓延开来。
我最近总是心神不宁,二婶婶十分担忧我的成长,使了术法将后山那棵老槐树催开了花,将花收集起来,在些个药汤里浸了浸,晾了好些日子,得了两大罐子花茶,让我泡茶喝。
这法子甚是好用,可惜我近来总是犯懒,连端个茶碗的气力都不想使,每每心神不宁时,便伸手去抓一些直接放在嘴里含着。
想是毕歌今日心情不错,坐在我面前时眼睛晶亮晶亮的:“小幺,三叔我本不是爱操你这等闲心的人,你也莫要埋怨我,只是民间尚有那么一句话,我今日听来觉得颇有几分道理。”
我抬头看他,等着他卖完关子继续说下去。
毕歌抿了抿嘴,见我没接话,又道:“我且同你说一说,你听听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我继续看着他。
他又道:“人活着。”说了一半,又瞄了我一眼才继续道:“要想开些,不能以为一颗歪脖子树就放弃了整片森林。”又瞄了我一眼,才做了个收尾:“你品品,你好生品品,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我不假思索,撇了撇嘴角:“是。”
毕歌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又道:“是这么个事哈,今天我来就是要同你说,那个西方芃霖神屿有位神君中意于你,且已有些时日了,前两日托着他们家那个小胡子的老神尊过来同你二叔说了一说,随时都准备好要迎娶你,说如果你愿意。”
“可我不认识那位神君啊。”
毕歌挠挠后脑勺:“说不定,也说不定你见过,上次为你办的那个晋升宴上,他也来了。”
“哪个?”我翻出记忆中宴会那段,仔仔细细地回忆着。
“额,据说,他那日穿了一身藕荷色的长衫外面罩了件银狐毛领的长斗篷。”
我想了想,确确实实地从记忆中寻了那么个人出来。
鹅蛋小脸,乌黑长发,肤如凝脂······
“看上去,模样倒是不错,和龙嗒有的一比。”
毕歌眼睛有晶亮了些:“你觉着如何?”
“可是,总有哪里不太对劲。”我拧着眉头回忆那人在宴会上的一言一行,举手投足间总有那么些······天灵盖蓦地一道灵光,我想起了个词来形容他:“大家闺秀。对,大家闺秀。那小子言谈举止间颇有些大家闺秀的风范。三叔,你可想好了,毕竟我这么听话,你们又只我一个侄女,你们若是想让我嫁我便是一定会嫁的。”
将那位大家闺秀的模样同举止情态捻了个诀打了个包抛给了毕歌。
毕歌心思从来就不在人身上,自是不能随便记住哪个外人的,一般就是前脚打了个照面后脚就忘了,现下这个影子算是给毕歌温习一下。
毕歌看得十分投入,看到那小少年用完饭扯出袖中手帕擦嘴的情景,还打了个哆嗦。
我撇撇嘴:“三叔啊,我没意见,你回去同二叔说吧,就说我同意了。”
毕歌连忙摆手:“不行不行,这个可不行。”
“可是我觉得可以啊,以后我们俩在一起,我负责惩奸除恶心系天下,他负责生养孩子貌美如花,分工明确,估计也不会吵架。”
“不行不行。”毕歌又摆了摆手,有些着急:“这样的男人可不能嫁,到时······哎呀,反正不行。”
压着心下的愉悦,我苦着脸:“可是怎么办呀,我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了,自己都有些恨嫁了。”
“那他也不行。”毕歌态度依旧果断而坚决。
“好的,那么三叔我听你的,三叔,慢走不送。”
“不不,小幺,我还没说完,近些日子来提亲的仙府络绎不绝,我同你二叔婶婶也挑拣了一下,不是出身低些就是长相不俊,也都一一拒了。不过,这其中却有一个,让我们不大能拿得定主意。”
“哦?”
“嗯,七海首府大儿子穆稞神君。”
“哦?”这个人,我确然不曾听说过。
“这个人家世不错,配我们家是们当户对,相貌随了他的母亲,英俊清朗,周身神气也十分霸道,只是人品吧,同他父亲是一模一样。也是我们百般愁虑的地方。”
“怎么呢?”
“仗着日后能承他父君之位,称霸海上七府,广纳良人美妾,不论仙娥、还是妖姬或者是个凡人,只要是他看中的都有法子纳入府中,如今他府中早已经是妻妾成群,子嗣众多了。”
我摸了摸胳膊上将将立起的汗毛:“这样的人你们是有什么舍不得的?”
“七海首府基本该是这仙界少数几个能与咱们家平起平坐的。且那穆稞神君是一直没娶正妻的。”
“所以?”我有些不乐意了。
“所以此事再议吧。”
我终是松了一口气。
一番谈话浪费了毕歌许多口舌却也没定出些什么大事来,却谈出了些睡意来,心下愉悦地送走了毕歌,便也自然睡去了。
次日,二婶婶来敲我的屋门。
“小幺啊,醒了吗?”
“嗯,醒了,二婶婶,怎么了?”一夜好眠,我睡得十分酣畅,此时一有动静我便醒了。
吱呀一声,门开了,二婶婶带着笑走进来:“那个穆稞神君你知晓吧?就是那个七海首府大儿子,前几日托人给你二叔捎了封求亲的折子,你二叔这几日忙,回复的事就耽搁了两天,谁料那小子今日一大早竟命人抬了好几十个大箱子坐在大门口提亲。”
“啊?”八字还没一撇,这小子就豪气冲天地急着画捺了?
“幸亏你二叔先前没接这茬。你二叔本想直接回了,但是毕竟还是给你找夫家不是?你也亲自去看一眼,你若是不喜欢再回诀。现下人就在正殿,你去瞧瞧?”
我笑了:“不用,那种人,我也瞧不上,直接回了就是。”
二婶婶思忖了会儿,才道:“也行。”说完便急匆匆地出去了。
昨晚难得地睡了个好觉,今早倍感头脑清明,浑身有力,先是美美的给自己泡了杯香茶,照照镜子又想好好打扮一下自己,一会儿去见见大家,也好让大家少些忧心我的事情,说做就做,取了套明黄色的衣裙穿上,还十分有闲心地给自己画了个額间妆。
看着镜中的自己,心情也越来越好。
准备出门刚刚起身时,便听得园子外面一阵鬼哭狼嚎。
赶紧推门跑出去,远远地,就见园子外的小路上一堆人闹哄哄的不知做什么。人群中多是自家弟子着装的,围着个什么东西,七嘴八舌地吵嚷。
走的近了,才瞧见人群中央那个一身紫袍的男子。
男子身形被小弟子们围堵的严严实实,衣衫也被人七手八脚地拉扯着。
只听得中间男子一声大吼:“你们放开我,我不去了不去了好吧?”
小弟子们仍然不曾有半分松手的架势。
双方僵持了一会儿,只见二叔携家带口气势宏大地冲这边气势汹汹而来,近了,冲进人群,一手拎起人群中央的紫衣男子就往外扯:“穆稞神君,你若敬酒不吃,可莫怪本尊无情。”
我心下了然,这位就是穆稞神君了。
我一路跟着瞧热闹,只见该神君被二叔拎着,表情不太好看,呲牙咧嘴地呼喊:“我不过想看看令千金真容,又没真的想做什么。”
二叔周身神气冷凝,一刻不缓地继续走:“你可是同本尊说离开的,反而却趁我们不注意擅闯内院,本尊可以将你当做个贼处置了的。”
那神君好歹也是堂堂八尺男儿,当下被二叔拎着却是像只蔫吧的小雏鸡,小雏鸡眼睛滴溜转一下子就瞧到了我的身上,本来还蔫巴求饶的神色,立刻精神起来。
“哎哎,别揪了,我瞧见你家姑娘了。”
毕歌一脚踹了上去:“老实点,你说什么呢。”疼得小雏鸡吱哇大叫。
小雏鸡一路被拎到了正殿,我一路瞧热闹也跟了进去。
正殿里有不少人,八成是小雏鸡带来的侍卫或是抬箱子的苦力一类,都恭敬地在一旁站着,小雏鸡眼神直直地打量着我,站直身体整了整衣襟,也正色站好。
二叔坐在中央,一脸凝肃,看了看我,又叹了口气:“正巧你来了,你自己同他说吧,这种人以后最好别再见面了。”
一旁的小雏鸡嗷的一声又叫起来:“别啊,不行啊。我对暮暮神姬的心天地可鉴。我们才第一次见面,你们可不能就这么把我否决了啊!”
二叔恨恨地看着他,鼻孔里哼了一声:“那你想怎么样?”
小雏鸡抿了抿嘴,勾出一排白牙:“让我们相处一段时间呗,说不定到时候就有感情了呢。”
毕歌在一旁气笑了:“小子诶,你凭什么。你父君在我们这还有需得礼节周全,你个毛没长齐的小子是得了谁给你的胆子?”
二叔又哼了一声,冲外面喊:“来人,把这小子轰出去,这些个破烂箱子也扔出去。”
立刻,就有穿着银甲的人上来将小雏鸡扛了出去,大殿上只留下嚎叫的回声。
二叔一脸嫌弃地说:“亏我当初还想留下这个小子考察一下,今日看来,当真是令人失望。”
二叔对向我提亲的人失望,那便该我开心了。
冲着二叔,首先向他表达了一下我的谢意,而后感慨时光流逝太快,致使大家要为我操心婚事,最后叙述了一下我十分恨嫁却苦于觅不到良人的心酸。一番发自肺腑的言语呼啸而出,博得了所有人的同情,并得到承诺,从今日起,不再心急于我的婚事,并一切随缘。
谁知,穆稞神君,就是这只小雏鸡的劲头很足,愣愣是在山头上坐了整整十个日夜,夜夜哭号,哭声响天震地,弄的这诺大药王府夜夜鸡飞狗跳。
这个小神君说他没脑子,确然是有些,可说他聪明嘛,确然也是聪明的。
就在他哭号的第十一日夜里,二叔实在忍无可忍,准备亲自拎着他去了七海首府。
我喜好看热闹的脑袋十分不能自制地伸了出去,却被瞧了个正着。
小雏鸡分秒必争地冲我嚷嚷:“暮暮神姬,我有事和你说,只要,只要你嫁于我,我便,我便告诉你关于你爹你娘的事情,你不想知道你爹娘的事吗?”
我胸口一震,有些重重的,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竟是凝了神。
“嗨,你怎么了?”一个纤长的黑影晃至面前,一直大手在眼前晃了晃,是小黑。
“没,没什么。”我收了收神。
“我窝在魔王殿实在没甚乐趣,听说你这出了事,想赶来瞧个热闹,不曾想竟只瞧了个尾巴。”见我不做声,又道:“这穆稞神君是个比我还混世魔王的混世魔王,真该有个人来治治他。”想了想又道:“咦,我有个主意,你且等着。”
结果,小黑公子匆匆地来,还未曾给我机会同他接上一句两句话,便又匆匆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