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我的药,没了(三)
故乡的梅开盛了吧?
总有那么一朵梅花,美到骨子里,
温润寒冬岁月的最深处。
疏影横斜水清浅之时,
暗香浮动于月之黄昏。
都说梅须逊雪三分白,
雪何尝不输梅一段香。
江南几度梅花发于枝,
那在天涯之人鬓已斑。
一夜相思待到梅花发,
窗前忽到怎不疑是君?
人都说有梅无雪不精神,
有雪无诗岂不俗了人?
悄悄地,梅花
在雪里,在夜里,在风中,
绽放得似火,赛金,如霞……
不知近水花先发,疑是经冬雪未销。
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
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烟霏霏,雪霏霏。雪向梅花枝上堆。
竹影,诗瘦,梅花入梦。
柳眼梅腮,已觉春心动。
一枝斜,想离人,天寒日暮……
在何香的要求下,刁老四讲述了自己出事那一天所发生的事。山上负责后厨做饭的一个小伙计给了他一杆枪,说是有一只野猪出没,被好胜心冲昏了头的刁老四没有再三考虑,也没有来得及跟其他任何人打招呼,就跟着小伙计的后面跑去打野猪了。谁知跑着跑着小伙计就不见了,本来就住在山上的山大王刁老四是绝计不会迷路的,偏偏他听到了一群大狗正疯狂地包抄过来,而且,这明显是一群被人训养过的狗,围捕目标就是他!他紧张万分地举起那个小伙计给他的枪准备向狗群射击,谁知那枪里根本没有装子弹!他只能扔了枪向山的更深处没命跑去。当他跑累了,躲在一棵树上时,听到了追赶他的人的对话后,使他的焦虑又增加了几分。人群过去,眩晕,呕吐的他却又听到了更多的狗吠声,狗群又包抄过来了,他只能强忍着不适再度奔逃,实在无路可去,只能一头扎进了那个凶险莫测的山洞……
刁老四的讲述还是让何香吃了一惊,一个小伙计就能把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山大王耍得团团转,这匪窝里的水可是够深的。但是她没有说出来,而是直接问刁老四:
“你在山洞的石笋柱上躲藏时,可看清了有几拨人在寻找你?”刁老四皱着眉头说:
“我刚躲进去的前十几个小时,神志还是清醒的,并没有人进来找我,只是听到洞外的狗不停地叫,紧张得我只能一步步向洞的深处躲去,狗叫声却一点也不见低,最后我只能躲去了那石架子上,你们也看见了,那哪是人待的地方,水不停地往下滴,没处躲没处藏的,就是有火把也没法点着,在黑暗和潮湿里,刚开始简直没法忍受,但对危险的恐惧让我顾不了那么多了,慢慢地就麻木了,我就感觉不到冷,感觉不到黑了,甚至还有了些小小的欢喜,迷迷糊糊地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不停地却又很短暂地做着各种梦。要说看见了什么人,真的不敢肯定,他们是我梦里的人,还是现实中真的出现过的,最真切的一拨人,还是我在洞外遇到的唐亮和吴本带领的那拨人,就跟你说的一样,他们说的那些话,我竭尽全力地把自己从混乱的深渊边缘拉回,想听清他们所说的话,得知是谁给我设的套,偏偏他们到关键时刻就停嘴了,也可以说,是那老谋深算的吴本拦住了口无遮掩的唐亮的乱喷。至于别的人,我只是模模糊糊地感到他们的存在,却不敢肯定他们是不是也在寻找我,还是并不知道我出事了,只是在附近玩耍,那些人里面,应该有小红,我,我好像听到我闺女的笑声了······”一直忙着警戒、照顾两人的阿牛见两人都没事了,在温暖的篝火旁,终于撑不住,陷入了沉沉的睡乡里。何香不做声地听着刁老四劫后余生后充满散淡的喜悦的唠叨,心里却像拽解着一团打着众多死结的毛线球:
刚刚进去过的石笋溶洞,离着他们现在待的外洞口虽说并不是很远,却像是另外一个世界一样,除了一个小洞口相通几乎与世隔绝,刁老四怎么会躲进了溶洞深处,还能听到源源不断的狗吠声?这在常理上是说不通的,如果说,之后的几十个小时,是高烧使他出现了感官和视觉上的幻感,但最初进入溶洞藏起来时,他的身上也没有任何伤口,最多只是疲倦和饥饿,一个刀尖上舔血,杀人如麻的山大王如何会怕远不在近前的一群狗,怕的躲在那么潮湿阴冷的地方不敢挪步,实在是说不过去啊!会不会还有别的缘由,是刁老四说不出口的呢?但何香很快就推翻了这个定论,以刁老四对自己的近乎崇拜的信任,他决计不会在这个关口还藏着掖着,不跟自己说实话。于是,何香接着问:
“老刁,你确定从驻地出来时,没有看见别的什么人?再或者,没有谁接触过你?这么说吧,你,嗯,你是不是吃过什么东西?”刁老四很激动地说:
“可不要跟我说什么吃的东西,那叫一个饿呀,从离开驻地后,我就啥东西都没有吃过,这辈子哪受过这样的罪啊!”
“你那天中午,午睡前吃过什么?药,嗯,你吃过什么药没有?”刁老四有些尴尬地笑:
“老妹你也太抬举我们了,我们这帮今天在这,明天就不知道埋到哪个山头去的人知道药是啥东西,只要是死不了的病挺挺也就过了,实在挺不了的,抓个郎中上山给治治也是有的,但现成的药我可是没见过几回的,哈哈,去哪吃啊!至于中午饭嘛,我们大家伙吃的一样,捞面,我看谁都吃得挺香。老妹你是啥意思?莫非怀疑谁在我们的中午饭里下了药了?”何香不置可否地笑笑:
“嗯,这种可能性基本没有。”刁老四满意地说:
“对嘛,我就说呀,谁也不会傻到往我们的饭食里下药,好几千人呢,那得多少药啊,放一点能当事儿?当然啦,他们要是往我的饭食里单独下药也是不可能的,虽然我的饭菜不会像皇帝的一样,又有老太监先尝,又得用金针、银筷子地插个遍儿,但到我面前的饭,一般也都是好几个人先吃过才端过来的,只要是山上的人,谁也不会傻到在我的饭里下毒的。要知道,那天,从我午睡起来到跑去打野猪——啊呸,我去他个大野猪,我就没沾过水米,就是那个什么三儿给了我一个苹果,让我立码吃下去,说是取个‘平平安安’的好兆头,我几口就吞了下去,要知道那是我最后吃的东西,我肯定不会舍得吃,得装起来,留在后来这几十个小时慢慢地啃,哎呀,现在都不能想,那饥饿的感觉,我这辈子都不想再尝到了······”何香的眼前一亮,她还没来得及开口,一边有个不屑的声音陡然响起:
“哼哼,你要真的能留到后来吃,也就不会差点死在这溶洞里了。”刁老四惊讶地回头看,何香微笑着没有回头,可能早就醒来,一直在听他两人谈话的阿牛说出了她想说的话。刁老四凑到正在伸懒腰的阿牛身边,恭恭敬敬地问:
“阿牛兄弟,你这话是啥意思,莫非你还知道些我和何香妹子不知道的内幕?那个苹果有什么问题?哦——”刁老四忽然惊惧地捂住了嘴:
“你的意思是说,那个苹果被他们下了毒?”阿牛舒舒服服地靠在岩壁上,从兜里掏出一根自己卷的纸烟,叼在嘴里,然后又不慌不忙地从火堆里够了一根燃烧着的树枝伸到嘴边对着了纸烟,猛吸了一口,让山洞里弥漫上好闻的烟草味,才横了刁老师一眼说:
“这不很明显嘛,没有别的机会给你下药,他们直接把药给你下苹果里了。”刁老四嘿嘿地笑:
“嘿嘿嘿,阿牛兄弟,这你可哄不了我,苹果里怎么下药?把苹果泡在毒药汤里泡会,把药泡进去?呵呵呵,不可能,那个苹果可是一点药汤子味都没有,还特别的新鲜,红通通地好看,就跟刚摘下来的一样。嗯,咦?就是哈,他怎么做的保鲜,那苹果怎么会那么新鲜,这都快深秋了,到哪去摘那么好的苹果去啊?”阿牛又是一脸的不屑地冲着他冷笑着说:
“哼哼,不药你药谁,你不懂很正常,我可是从先生那学到过,还亲眼见过呢,打针,打针就可以。”阿牛试图用手给目瞪口呆的刁老四比划出来,又不知怎么说:
“就是,用针管打进去,你去西医诊所打过针没有,就那样······”刁老四恍然大悟:
“啊,你说的是,西医那穿白大褂的大夫,将那个玻璃小瓶子敲破,用带着长针的针管把那药水吸出来,然后从屁股——”刁老四说到这,看了一眼何香,一下子脸红了,他尴尬地还是说了下去:
“就是,打下去,打进血管里的那种药?那不是给人打的吗?怎么可能打到苹果里去,有毛病啊?”阿牛有点小得意地笑:
“这你肯定不知道,我有一次去看先生,看到他书房里放着一个针管,还有一盆水果,都泡在水里,那果子叫一个新鲜,当时,啊对,当时也是隆冬腊月了,我就特别好奇,当时从集市上买来的地窖里保存的水果,一个个都皱巴巴的,谁家还能把水果保存得这么好呀?我就问先生,他笑而不答,拿起一个小果子在旁边的清水里冲了冲,递给我,我迫不及待地塞到嘴里,一股难闻的味道差点让我背过气去,立刻吐了出来,先生像个孩子一样的大笑,他倒了一杯清水给我漱漱口后才解释,原来他在做试验,他说他搞到了一些福尔马林溶液,据说这些溶液能使水果恢复鲜艳的样子,他就试了试,没想到这些水果的样子真的漂亮极了。哈哈,当时先生很得意,他说,他要拿那些果子当样子,去摆着画画呢。”何香笑:
“父亲真是越老越像个孩子,怎么能跟阿牛你开这样的玩笑······”刁老四打断他们的话说:
“你们在说谁?何香妹子你的父亲,阿牛兄弟叫先生?”阿牛又横了刁老四一眼说:
“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我一直叫先生的,他老人家结交了很多金发碧眼的外国人,那些人也都客客气气都尊称他为先生的。像我这样一点文化都没有的大老粗,先生从来也都是客客气气地对我呢,不对,应该说,他对我是一种疼爱,我私下里都是把先生当自己的父亲看待的!”阿牛越说声音越小,最后还偷眼瞟了一下何香。何香装没开见地笑笑,向刁老四解释说:
“我和阿牛哥从小在一个地方长大,虽然直到后来我结婚嫁人后才有所联系,但是从小就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感情还是有的,父亲也很喜欢他,经常要他来家里玩,当然也是从不见外地把他当自己的孩子看待。父亲人虽岁数大了,却有个长不大的心,总爱接触一些新鲜事物,他有很多的传教士朋友,常常给他灌输一些国外的新理念,新发现,有时候还会给他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想来这福尔马林溶液也是他的某位传教士朋友给他的。只是,这福尔马林溶液是一种防腐溶剂,父亲也真是太爱闹了,怎么会让你吃一颗······”阿牛大惊:
“防腐?有毒?”何香为难地笑了笑说:
“呵呵,阿牛哥你也别害怕,这种化学溶剂也没有太大的毒性,吃了肯定会对身体不好,但少量的不会有任何损伤。”阿牛诚恳地笑:
“我就知道先生不会害我,我说的对吧,你也见过吧,先生用福尔马林溶液注射水果,使它们饱满,色彩鲜艳。”何香笑:
“一定是那个放在一边的针管让你误会了,福尔马林溶液是不会用来注射的,除非是做标本或尸体保存······”
“尸体保存!”阿牛和刁老四一起大叫。何香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在当前民间迷信成风,对人死以后的尸体还忌讳莫深,老百姓对西方的医学文化的认识几乎为零的时代,她竟然提到浸泡尸体的溶液,不把他们吓死才怪!不等她解释,刁老四又大叫:
“啊呀,你们的意思是说,我吃的那个苹果,被打了浸泡尸体的溶液的针?”何香赶紧解释:
“这点我能给你保证,你吃的那个苹果里没有被注射福尔马林溶液,要是你真吃了那种苹果,肯定不会有什么事,最多当时会有些呕吐、头晕的现象,很快就会过去。”刁老四想了想说:
“哦,现在想想,那苹果当时吃起来,确实是有些怪味,回口还有点苦,我想着是不是保存时间长了,是不是要坏了,但是那味道不是很大,马上也就没有了,再说了,我忙着去打野猪,哪还顾着那么许多,几口吞下去就跑走了。何香妹子,你也认为,我的苹果里被人下毒了?不是福尔马林,也会是别的毒?”何香点点头说:
“虽然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毒,但是你的情况很奇怪,离着咱们现在待的外洞口虽说并不是很远的那个溶洞,却像是另外一个世界一样,除了一个小洞口相通几乎与世隔绝,你怎么会躲进了溶洞深处,还能听到源源不断的狗吠声?这在常理上是说不通的,如果说,之后的几十个小时,是高烧使你出现了感官和视觉上的幻感,但最初进入溶洞藏起来时,你的身上也没有任何伤口,最多只是疲倦和饥饿,如何会怕远不在近前的一群狗,怕得躲在那么潮湿阴冷的地方不敢挪步,直到发起高烧,几近昏迷?只有一种可能,你的身体状况并不是很清醒,甚至出现了幻听······”刁老四打断何香的话,急急地重复:
“换——听?”何香耐心地解释:
“是幻听,就是你总是听到的狗叫,其实是不存在的,在某种药物的作用下,在没有相应的外部声的刺激作用于你的耳朵的情况下,你产生了一种歪曲现实的奇特的听觉。简单点说吧,比如人们常说的,他们总是听到某人喊救命,但是这种声音其实根本就不存在。”刁老四点点头,但他马上笑了:
“何香妹子说的确实很有道理,可是,在我们这个穷乡僻壤之地,从哪来的什么药物给我吃,还是你们用的那个词儿——注射,给我注射到了苹果里吃下去,哈哈,怎么可能,我估计我们这的世世代代的鬼都没见过这种药呢,哈哈!”何香并没有笑,越是这种情况,那么想以这种巧妙地办法致刁老四于死地的幕后这个人才更可怕,比鬼都可怕,但她不想解释,一是目前这种药物所致的想法还只是推论,二来说多了,不禁刁老四会不信,而且对他已经很脆弱的神经会是很致命的打击,暂时不说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