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船長述異
當他在這樣想的時候，原振俠接到了黃絹的電話：“聽說有一個難民向你敍述了海上女神的事？”
原振俠承認：“是，他認出了女神……是阿英，至少和阿英十分相似，可是也沒有什麼用處，得不出進一步的結論來。”
黃絹的笑聲，雖然通過了複雜的物理變化，但自聽筒傳出來時，仍然十分動聽：“現在，我和你，知道得最多了。”
原振俠一時之間不很明白黃絹這句話的意思，所以只是“嗯”了一聲。
黃絹補充着：“其他人，包括兩大陣營的高級情報官在內，都只知道有拯救女神，而不知道還有一個愛神，自然更不知道，正是由於有愛神，才會出現拯救女神。”
原振俠道：“那一樣不能有進一步的結論。”
黃絹的笑聲聽來更歡欣：“知道得愈多，就愈可以有進一步的結論。一小時之後，我們會約見一個船長，一艘貨船的船長，可要聽聽他的經歷？”
原振俠正在想着如何才可以作有效的推辭，黃絹像是知道他的心意一樣：“這位船長在南中國海航行時，曾救起了許多難民，他說是拯救女神要他救的。他不但見過拯救女神，而且現在他神魂顛倒，只想再見女神一次。”
原振俠皺了皺眉——這引起了他極度的好奇心，黃絹道：“一小時之後，到公海在我的遊艇上碰面，你到機場去，有飛機接你。”
原振俠吁了一口氣：“好——”
黃絹笑得像勝利者：“自然好，我很少被人拒絕的！”
原振俠苦笑一下。大約一小時後，他跨出了停在海上的小型水上飛機，快艇把他送上一艘大遊艇——黃絹的遊艇。實際上，那是設備完善得超乎想像，攻擊力強得超乎想像的戰船。
原振俠被帶進了小會客室，黃絹正和一個三十來歲，身形高大，精神憂鬱的人在一起喝酒。原振俠一進來，那人就直視原振俠，然後取出一張素描人像來：“是她？她叫阿英？”
原振俠向那張素描看了一下，畫的是一個有着如夢幻般面譜的美麗女人，畫家的藝術才能極高，連那美麗女人的眼神之中有着幾分迷惘的神情，也表達得清晰無比。
原振俠沒有見過阿英，他只在山虎上校、林文義以及陳滿堂的敍述中知道阿英，所以他不能回答那人的問題。而且那人的態度相當無禮，原振俠也不想理他，他逕自斟了一杯酒，走向一角，坐了下來。
黃絹笑道：“原醫生沒見過，他認不出來的。”
那人向原振俠望來，一副不屑的神情，彷彿沒有見過阿英，就不配做人一樣。那種神情，更令原振俠生氣，他悶哼一聲：“山虎上校是見過阿英的，叫他出來認一認就行了！”
黃絹立時叫：“原！”
原振俠知道自己一定說了不該說的話，可是不知道是為了什麼。
那人立即道：“山虎上校？他是什麼人？在哪裏？我立刻要見他！他認得阿英？他怎麼會認得阿英？”
他發出了一連串的問題，令黃絹也十分不高興：“波爾船長，我們說好了的，我提供一流的畫家，畫出你日思夜想的女神的樣子來，並且告訴你一些有關她的事，你就把遇到她的經過告訴我！”
那人——他自然就是波爾船長——皺着眉：“可是我要再見她！”
原振俠喃喃說了一句：“人人都想再見她，只怕輪不到你了！”
波爾船長看來有點像印度人，脾氣相當暴躁，他霍然站起來，指着原振俠：“你沒見過她，不配談論她！”
原振俠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黃絹忙道：“船長，你要是不肯履行諾言，那就算了！”
波爾船長仍然以一副挑戰的神情望着原振俠，原振俠神態悠閒，看也不看他一眼。
波爾船長重又悻悻然坐了下來：“她……簡直是女神，當然是女神，我從來沒見過那麼美麗的——”
黃絹不耐煩：“說經過，船長，請別說你個人的觀點。”
波爾船長有點惱怒，但總算沒有發作，大口喝了一口酒，道：“她是突然出現的——”
波爾船長在未開始敍述之前，看來焦躁莫名，但是一開始敍述後，他不但靜了下來，而且，那種悠然沉浸在回憶中的神情，也絕不是假裝出來的。由此可知，他是何等享受回憶他和女神相見的情景。
原振俠向黃絹使了一個眼色，黃絹作了一個“請原諒”的手勢。
波爾船長又重複了一句：“她突然出現，當時我正在駕駛室，霧很濃，需要船長親自指揮航行。”
波爾船長是航運界中的佼佼者，三十歲就當了船長，航行經驗豐富，如今他指揮的貨船，屬於亞洲一個大航運集團，是最新型的大貨船。
這種大貨船的設備相當先進，船雖大，但是船員不是很多，一切全是自動化的。駕駛室中有着電腦和許多電腦的附件，其中之一，是一個可以顯示電腦資料的相當大的熒幕，在控制台的左首。
波爾船長坐在駕駛座上，右首的雷達熒幕顯示一切正常。他伸了一個懶腰，突然之間，他的動作在極短時間內僵硬，因為在那一剎間，他看到左首顯示電腦資料的熒幕上，出現了一個女人——一個穿着白色長衣的女人！
波爾船長在那一剎間，沒有勇氣轉過頭去看個明白。
他懷疑自己眼花——就是這點令他不敢轉過頭去。近年來他有了酒癮，公司方面還不知道他有這個壞習慣，如果知道了，船長的職位自然不保。而眼花、產生幻覺，正是酒精中毒的症狀！
他勉力地定了定神，直視着前面，頸骨有點僵硬。他先用眼角去瞟熒幕一下，一瞟之下，心頭不禁狂跳——並不是眼花，在熒幕上，的而且確，有一個白衣飄飄的女人，正在向他打手勢，像是有什麼話要告訴他！
由於波爾船長一開始給原振俠的印象就不是十分好，所以原振俠的態度也不是十分客氣，他徒然重重地放下了手中的酒杯，發出了一下冷笑聲：“這種謊言，只可去騙騙無知婦孺！”
波爾船長的額上立時青筋凸起，厲聲道：“我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
黃絹也道：“且聽他說下去……”
原振俠平時很少發脾氣，但是在脾氣來的時候，卻也相當夠瞧的，他霍然站起：“如果他一直說謊，聽下去有什麼意思？”
波爾船長握緊了拳，向原振俠晃着，黃絹嚇了一大跳，忙道：“船長，趁你的手指還沒有斷一大半之前，快收回你的拳頭！”
波爾船長遲疑了一下，但是看到黃絹的神情緊張，他又深知黃絹的身分，所以不敢造次，拿起酒杯來，一口喝乾，大聲道：“我說的全是實話！”
黃絹向原振俠望來，徵求他的意見，原振俠冷冷地道：“他說在駕駛室的熒幕上，看到了一個女人！那熒幕是和電腦聯結的，並不是什麼閉路電視的熒幕，就算有人可以‘進入’電腦，也絕不能在電腦終端機的熒幕上現身！”
黃絹也不禁“啊”了一聲，她並沒有聽出這個破綻來。
電腦終端機的熒幕，和普通電視的熒幕，看起來差不多，但是實際上，差別極遠。
要在普通電視熒幕上看到一個人，可以有多種方法，最簡單的自然是和錄影機或攝影機聯繫，也可以通過接收電波或影碟機等的設備，使人像出現在熒幕上。
電腦終端機的熒幕自然也可以出現人像，但必須先輸入資料，編定程式，再通過自動的或人手的操作，使之顯現出來。那是一個相當複雜的程序，絕不是什麼人想出現，便可以出現的。
那位海上拯救女神雖然神通廣大，但是“進入電腦”，在電腦終端機的熒幕上現身，還是難以想像的事，所以原振俠才說波爾船長是在撒謊。
在黃絹“啊”了一聲之後，波爾船長的面色難看之極：“我自然知道兩種熒幕之間的不同，現在，我只是在敍述事實，並不是在討論科學！”
原振俠伸手直指着他：“你所謂的事實，是根本不可能發生的事！”
波爾船長倒也針鋒相對：“你的所謂不可能發生的事，恰好是我的真實經歷——”
原振俠還想說什麼，黃絹已十分溫柔地叫了他一聲：“原！”
那一下叫聲，令原振俠的心突然向下一沉，剎那之間，他非但沒有了任何惱怒之意，反而心境平和寧靜之極，甚至一下子就想到自己的態度十分不對——用普通的科學常識來判斷奇幻無比的事，自然容易得出“不可能”的結論來！
他和黃絹互相大有深意地交換了一下眼色，在原振俠和黃絹眼神的接觸中，原振俠又感到了一陣震動——甚至是一陣心悸！他這才知道黃絹對自己竟然可以有那麼深的影響力。她一下輕柔的呼喚、一個深情的眼神，都可以使自己的心情，在剎那之間，起那麼大的變化！
他雖然震動，可是還是十分願意自己的情緒受黃絹的影響，所以他立時向船長道：“對不起，我妄下判斷，那是我不對……”
波爾船長用十分訝異的神情，望了原振俠片刻，才道：“不怪你，事實本來……就難以令人相信。”
黃絹取過了一瓶酒，輕巧地拋向船長，船長一伸手接住，喝了幾口。
作為一個醫生，原振俠立時可以從對方喝酒的那種神態中，看出波爾船長幾乎已是酒精中毒末期的受害者了。
波爾船長伸手抹去了唇邊的酒，繼續說下去。
波爾船長又定了定神，等到肯定了不是自己眼花之後，他反而鎮定了下來。
他首先想到的是：什麼人在開這樣大的玩笑！這種玩笑也開得的嗎？
他一面想，一面已面對着熒幕，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白衣女人，或者說，只是矇矇矓矓地看到了那白衣女人。
因為那白衣女人像是在濃霧之中，所以面容不是看得很真切，可是她的動作又能看得十分清楚，只見她伸手向下指了指，示意他去看她所指之處。
在那一剎間，就算是經驗極其豐富的波爾船長，也實在無法理解發生了什麼事。
在他加入航海事業之前，他已經聽到過不知多少有關航海的傳說。老一輩的人喜歡說：“在大海之上，沒有不可能發生的事。”
在長時間的航海生涯之中，他也幾乎可以完全承認這句話了，但是眼前的情景，卻還是他無法理解，甚至無法接受的！
一個女人在電腦熒幕上出現，而且分明還想和他交談、溝通！這個女人看來如此虛無飄渺，像是真實的存在，又像是幻影！
這是怎麼一回事？
他一再問自己，一再用力撫摸着自己的面，盯着熒幕看。
由於熒幕上的女人的動作是如此簡單和容易明白，所以他不由自主地問：“你……你想要我看……什麼東西？”
他喃喃自語地問上一句，可是熒幕上的女人竟然立即作了一個“是”的手勢，並且點着頭，手指仍然堅決地指着下方。
這不禁令波爾船長全身在剎那之間充滿了寒意，就算曾喝了很多酒，這時也酒意全消。
他的雙眼睜得老大，就在這時，熒幕的下半截出現了綠色的閃光，閃光迅速化為文字。他是經驗豐富之極的船長，自然懂得如何去看電腦上的文字，而一看之下，他心中更是駭然之極！
現出來的文字是：“請使用自動駕駛系統，我會使電腦控制船隻駛到該去的地方！”
在那一剎間，波爾船長的思緒真是混亂到了極點，他唯一的反應，是用力敲打着自己的頭。
可是怪異的事還在進一步發展，那女人像是看到了他的怪動作一樣，竟然用一個十分嬌媚的姿勢，掩着嘴，笑了起來。
波爾船長幾乎以為自己聽到了她動聽的笑聲！事實上，他當然沒有聽到什麼聲音，只是那女人纖手掩嘴、細腰輕擺的神態，使看到的人自然而然想到了她正在嬌聲發笑的條件反射而已。
他的眼瞪得更大，那女人突然向前走來，他不由自主地身子向後仰了一下，像是怕那女人會自熒幕中突然走出來一樣！
那女人突然移近——這情景雖然不可能，可是他確然看到那女人在移近，就像有一部攝影機對準了那女人，而又移動了焦距，跟鏡像接近了，一下子，變成了她的面部特寫。
波爾船長的怔呆，至此可說已到了他一生中的頂點！
那是一個極美麗的東方女人，年輕美麗的面上，笑意還未曾完全退去，所以看起來也格外動人。她雙目明亮——在熒幕上有人現出來，本來不能給人以十分清晰的感覺，可是那女人的一雙眼睛，非但看來明澈無比，而且連她深邃的目光之中，有着某種程度的憂鬱，也可以使人感覺得到！
波爾船長所受到的震動，是無與倫比的！大海航行的傳說雖然多，但卻全是古老的傳說：一艘無人的船隻、一艘鬼船、一隻大得像山一樣的海怪、變幻莫測的風波……等等。
而此際他所經歷的怪異，竟然和最新的科技產品，奇妙地結合在一起，這是他在這以前，連想也無法想到的！
熒幕上的那女人巧笑倩兮，像是在向他頷首，他也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然後，那女人又以懇切但是十分堅決的神情，和她靈活動人的眼睛，指示他去看那兩行字，並照着那兩行字去做。
波爾船長嘆了一聲，他完全順從了。他的神志十分清醒，他甚至想到，就算這是一種最新的騎劫貨輪的方法，他也沒有法子拒絕這樣的一個美女的要求——熒幕上的那女人和那有所求的神態，簡直是無可抗拒的！
他不由自主地連連點着頭，那時，他根本不及去想一想，那女人是透過什麼方法才會在熒幕上出現的，自然也不及去想，他能看到一個出現在熒幕上的人，但在熒幕上的人卻絕沒有同時可以看到他的道理。
可是，那時的一切情景，似乎都不照常理進行。他極其肯定地感到，熒幕上的女人可以看到他，因為他一點頭，一有了答應對方要求的動作，那女人就現出了感激的神情來，也嘉許似地微微頷首，這更鼓勵了他要照那女人的吩咐去做。
他略轉過身去，按動了許多掣鈕，把整艘貨船交給了由電腦控制的自動導航系統，再去看熒幕時，他看到那美麗的女人正向他發出令他心醉的微笑，這令他心醉不已。
可是突然之間，那女人消失了，熒幕上出現的數字和航線圖顯示，整艘貨輪全然脫離了原定的航線。先是控制台上的電話響個不已，但波爾船長已全然懶得接聽，只是癡癡地盯着熒幕，希望那女人再次出現。
接着，船上的高級船員、大副、二副，都氣急敗壞地奔進了駕駛艙，用驚惶莫名的聲音叫着：“船長！”
波爾船長向他們作了一個“不必多說”的手勢，宣布：“我接到改航的指示……”
眾人愕然問：“為什麼？”
波爾船長也呆了一下，為什麼？他也不知道，但是他卻充滿了信心：“總有原因的，我想很快就可以知道！”
在他和各人對答的時候，他一直盯着熒幕看，那女人沒有再出現，令他失望之極，他甚至有點遷怒於衝進來的那幾個人。他是一個脾氣十分暴烈的人，正當他想呼喝着趕他們出去之際，大副突然指着雷達的熒幕，叫了起來：“附近有船！”
隨着大副的叫喚，甲板上的報告也下來了：“左前方發現一艘木帆船，似已喪失航行能力，並無求救信號發出——”
波爾船長連考慮也沒有考慮，就道：“駛近觀察！”
而事實上，他下達這項命令是多餘的，因為自動導航系統操縱着整艘貨輪，貨輪正是向那艘喪失了航行能力的木帆船駛去！
結果，一小時之後，貨船在那艘大木帆船上救起了九十多名男女老幼。那些人全是難民，獲救時，狀況已壞到不能再壞，很難想像若是遲一小時獲救，他們之間會有多少人因而死亡！
等到救援工作告一段落，波爾船長仍然在駕駛室中，他再次在熒幕上看到了那女人。
那女人向他發出感激的微笑，示意他貨船的控制權又回到了他的手中。波爾船長眼看那女人的身影，似乎要漸漸在熒幕上消失——不是“遠去”的那種消失，而是“淡出”的那種消失，他突然湊向前去，想去親吻熒幕上的那女人！
波爾船長這時的這種動作，自然是十分無聊的，一些青年人或許會偷偷地去做，或者，某種程度的色情狂，說不定也會做。
不論是什麼人，做這種事的唯一結果只有一個，那就是他嘴唇碰到的，只是熒幕光滑而冰冷的表面而已，絕不可能真親吻到那女人！
波爾船長說到這裏，又停了下來，大口喝着酒。他把自己的行動說得十分詳細，連最後那一段這種行動的唯一結果的分析，也是他說出來的。他的神情雖多少有點激動，話音也有點微微發顫，可是卻可以看出，他的思路和神志都十分正常。
由於他忽然停了下來不說下去，正在一面聽他敍述，又一面急速思索着的黃絹和原振俠，也有了短暫的沉默。然後，原振俠才有點無可奈何地道：“船長，請別告訴我，你在熒幕親吻那美女，真的親到了她的櫻唇！”
剎那之間，波爾船長的神態像是跌進了夢幻之中，連他的聲音聽起來也像是硬從遙遠的回憶之中拉回來的：“沒有，我沒有親到她的嘴唇。”
黃絹和原振俠不約而同地現出駭然的神色來，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兩人其實都想說：“你說沒有吻到她的嘴唇，那麼，吻到了她的什麼？那絕無可能，你的嘴唇只能碰到熒幕的那塊玻璃！”
由於波爾船長的神態十分怪異，所以兩人想說的話都沒有說出來。
這時，波爾船長又喝了一口酒，聲音聽起來更是充滿了對已發生過的事情的甜蜜回味：“我想過去親她的時候，她神情害羞，顯然不是十分習慣這種西方禮節，所以她舉起手，像是想把我推開，又像是想把自己的口掩起來，結果，她還是選擇了把我推開，所以，我實際上是親到了她的手心，她柔軟、相當冷的……手心！”
波爾船長在講述這一段“過程”之際，神情和語調，簡直就像是在朗誦一篇優美的散文一樣！
原振俠和黃絹兩人都聽得半晌出不了聲，黃絹先開口：“原，你的意思是——”
原振俠沒好氣地道：“照我看，這是一個色情狂，正在發揮他的性幻想！”
黃絹也悶哼了一聲，表示同意原振俠的分析，同時道：“這種幻想真不錯，可以滿足世界上任何色情狂對美女的欲望！”
波爾船長並不惱怒，反而微笑了起來：“你們以為我第一次親到了她的手心，只是我的幻想？”
兩人駭然，齊聲問：“還有第二次？”
波爾高興地笑了起來：“我那艘貨船一共有多少次，在公海救起大量中南半島難民的記錄？”
黃絹的聲音壓得很低：“三次。”
波爾船長點頭：“那我就親了她三次。每一次開始的情形都差不多，濃霧，我在駕駛室，她突然出現在熒幕上，要我把貨船交給她——”
原振俠一揚手：“不對，是把貨船的航駛交給電腦自動導航系統！”
波爾船長笑了一下：“交給她！因為一用了自動系統控制，每次船都會向有難民船的海域駛去，而這種航線的改變，根本不在原有的電腦資料之中，所以，等於是她在控制着貨船！”
原振俠只感到自背脊上直透出了一股寒意來，從波爾船長的話中，他察覺到了事情的嚴重性。他立時向黃絹望去，黃絹顯然早已察覺到這驚人的情形，她低聲說了一句：“現在你知道，我一定要你聽波爾船長親自敍述的原因了。”
原振俠不由自主地苦笑起來。
如果拯救女神竟然有能力通過電腦的自動導航系統控制貨船，這實在是駭人聽聞的一種現象！
所有電腦自動導航系統，不論是裝置在貨船上的，還是裝置在飛機上的，或是裝在軍艦上的、火箭上的、宇宙飛船上的，原理都是一樣的——通過電腦運作的程式，進行導航操作。
而如果竟然有一種力量，可以在原來沒有的程式之中，隨心所欲地加入新的程式，誰都可以想像得到會出現什麼樣的情形！
這種力量，等於可以控制世界上的一切！
生活在地球上的高級生物——人——在不知不覺中，已經陷進了被電腦控制生活的陷阱裏了。
只要花半分鐘時間，閉上眼睛想一想：現代社會的運行，一切生活程序，若是少了電腦，會是什麼樣的情形？
少了電腦還不可怕，人就算不能適應，也還可以勉強生活下去。但如果有一種力量可以隨便打亂電腦的原有運作程序，可以隨便把自己的意思，加入電腦的操作之中，那麼，這種力量將成為人類的主宰，這一點，將是毫無疑問的了。
這種力量，可以輕而易舉地發動戰爭，可以令飛行中的飛機前往任何目的地，可以令飛彈射向它要射的地區，可以令各國國防系統出現隨心所欲的紊亂，可以……簡直可以做任何事情！
黃絹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所以在她那雙美麗的大眼睛中，閃耀着一種異樣的光采！
她是一個權力慾極強，野心大到了極點的人。試想想，對她來說，還有什麼比掌握了這種力量更令人嚮往的事？這簡直是人類有史以來最強的力量，是古往今來所有野心家夢寐以求的控制力量，是開天闢地以來最至高無上的權力！
原振俠在黃絹的眼神中看出了她的心意，他不由自主地喝下了一大口酒，讓自己鎮定了一下。
他心中所害怕的，倒並不是黃絹會找到這種力量，而是這種力量，不論落入什麼人之手，結果都可怕之極！
他是由於要尋找愛神，才牽涉這件事情的。這時，他隱隱感到，要是在尋找的過程中，出現了這種力量，那麼，他尋找的不是愛神，而是死神！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沉默不語。看波爾船長的神情，卻只是陶醉在他對那位美女的懷念之中，聲調聽起來也十分柔和，與黃絹連氣息也為之急促的興奮，成為明顯的對比。他又道：“每次都是一樣，貨船一由她控制，就會駛向極待救援的難民船。她是良善之神，是拯救之神，每次救了人之後，我都情不自禁地想去吻她！”
原振俠聽到這裏，重重地悶哼了一聲——他是想起了事情可能會有可怕之極的發展，才有這樣的反應的。
可是波爾船長顯然誤會了，認為原振俠是在對他表示不滿，所以他急急解釋道：“我一點也沒有褻瀆她的意思，她簡直就是女神，我只是想親親她！”
他一面說，一面向原振俠望來，一副希望原振俠理解他心情的神態。原振俠看出了他心中對那美女的懷念，又勾起了他自己心中的那份男女之情，不禁長嘆了一聲。
這一下悠悠的長嘆，聽在波爾船長的耳中，自然也大有知己之感！他向原振俠舉了舉杯，嘆了一聲：“第二次，我吻到了她手掌的邊緣，她有點似嗔非嗔、似怒非怒地瞪了我一眼，眼波流轉。唉，我……我……”
他不由自主地緩緩搖着頭：“第三次……我又去親吻她，她伸手指按住了我的嘴唇。我……一時大膽，張口在她的指尖上，輕輕咬了一下，她飛快地縮回手去，現出驚怒惶恐的神情來。我立時知道自己做錯了事，心中又難過又驚恐，想向她道歉，可是她已經迅速消失……自此之後，她再也沒有出現過！”
波爾船長的神情不勝惆悵。
黃絹搖頭：“不是自此之後她未曾出現過，而是自此之後你就被船公司暫時停止了職務！”
波爾船長現出十分憤恨的神色來，嘴唇掀動着，但是卻沒有出什麼聲音。原振俠問：“為什麼？”
黃絹笑道：“要是一個船長，在每次任務之中，都救上一大船難民，而且每次都是偏離了航道，故意去把難民找回來的，公司當局把他暫時停職，已經是最客氣的處理方法了吧？”
波爾船長喃喃地罵了一句，原振俠問：“其他行駛南中國海的船隻有沒有遇到過同樣的情形？”
黃絹道：“我們正在努力調查，但或許有的船長不是那麼容易答應美女的要求。”
波爾船長又喃喃地道：“沒有法子拒絕……她是無可抗拒的，何況可以使我再見到她！她的名字是——”
黃絹用力一揮手，打斷了他的話頭：“我說過的話一定會做到，可是一切要作周詳的安排。我提議你先去休息一下，然後我們可以把那艘貨船交給你，仍由你當船長，在南中國海航行……”
波爾船長興奮莫名，連連搓手。黃絹示意他離開，他聽從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