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朝云药
嘉靖二十一年,鄂西边陲,大山巅峦之下,一条清清的江流从云贵高原至西向东缓缓的流淌。清晨,半山腰云雾缭绕,一派祥和景象。
在忠路安抚土司城外的一家青砖碧瓦的四合院的西厢房里,一罐药正在沸腾,整个四合院里苗药香味四溢,这是苗医施匡明正在为土司大人熬药。
“唱嘛,要你唱嘛,奶妈。”苗医家施匡明最小的女儿不停地说,瞪着漂亮的大眼睛的五岁的小夕瑶正在奶妈的怀里梳理发髻。
夕瑶撒着欢儿央求奶妈郑三娘再唱一遍“哭嫁歌”。
“奶妈,你看半山腰的云像什么?”夕瑶问道。
“能像什么,像我们头上的白布饰巾拉长的样子。”四十五岁的奶妈说道。
“不对,寨子里大先生杨九邺说过,那白云像一条长长的哈达!”夕瑶奶声奶气地纠正奶妈的话。
“夕瑶,你这么聪明,你长大了就得有出息,嫁到土司城里去!”奶妈夸赞道。
“为什么要嫁到土司城里去呢,奶妈?”小夕瑶问道。
“可以穿斯兰卡布啊。”奶妈说道,“嗯,不对,是可以吃黑山羊肉。”
“我们家过年不是有黑羊肉吃吗?”小夕瑶反驳道。
“咳咳,奶妈,你都教小孩子些啥啊。”夕瑶妈妈陈柳儿路过东厢房的偏房时对奶妈说道。
说完,然后迈着碎步,缓缓地穿过大厅朝西厢房边的小药膳房走去,施匡明正在满头大汗的熬药。
“药熬好了没得,匡明?该给土司覃大人送药的时辰了。”陈柳儿提醒着自己的男客施匡明。
“晓得,晓得,不送切,土司大人要砍我脑壳嘛,郎门不晓得啥。”施匡明一直在扇熬药的火炉。
“哎,你晓得不,土司大人又娶了两房,田氏大家族的闺女,一对姐妹。”陈柳儿对自己的男客说着这小道消息。
“药熬不好,命都快没了,哪管人家三房四房的闲事呢。”施匡明没好气地对自己的婆娘说道。
“你今天找真饼,明天熬秋石,何时是个头啊?”婆娘陈柳儿担心地说道。
“还不是土司大人手下赵寨长的命令啊,你有啥子办法?”施匡明埋怨地诉苦道,“药熬不好,我们一家老小喝西北风喔。”
“哎,当家滴,听说你熬的药是壮阳药撒?”施匡明的婆娘小声地问道。
“你个大胆的婆娘,切莫瞎说,传到土司覃老爷那里,我们一家老小要被吊死在土司城外面的大寨子的横木上的。”施匡明瞪着恐惧的眼,四周望望,惊恐地说道。
正说话间,土司城催药的土司家丁到了。
“喂喂,姓施的,你啥苗医啊,熬个啥子药嘛,我们都等半天了哦!”一个虎背熊腰的峒长在一群人的簇拥下大摇大摆地走进施家药铺。
为首带路的是寨长赵章,赵章也不是好伺候的主,施匡明时不时地塞点银子打发。但碍于苗医施匡明的打点,态度还算好的。
“峒长大人息怒,我去看看。您老先请坐!”赵章点头哈腰地说着好话。
施匡明见多识广,施匡明立马带着笑脸,在自家管家钱行耳边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通。
故意大声地吩咐自家管家钱行,“还傻愣着干啥,去拿烟待客啊!”
管家钱行于是把自家藏的上好的土叶子烟拿出来,给每位随行的人递上两匹,每匹烟里都有一锭银子。
峒长也是机灵的主,于是说道:“施老板是咱土司家的医生,咱也不要为难人家,多等一下也不会死人,小的们,对不对啊?”
“对啊,峒长大人,我们听爷您的!”一干人马都大声讨好地,异口同声地应道。
“等不等得起啊,小的们?”峒长坐在药铺的长椅上问道。
“等得起,等得起!”随从又是一阵呼叫。
此时,在贤惠的施匡明婆娘陈柳儿的吩咐下,早有几个姿色不错的丫鬟把茶水端来,给每个兵总都奉上上好的忠路贡茶。
峒长接茶的当儿,顺便捏了下漂亮的丫鬟的脸蛋,“嗯,苗药师家嫩妞不少啊!哈哈哈!”
“哈哈哈哈。”从苗医施匡明家传来疯狗般的狂笑声。
施匡明无奈地低头继续扇着药炉的火。
火太大不行,苦味太重,覃家土司大人要骂人;火太小也不成,药效熬不出来,土司大人病治不好同样要骂人。
这正所谓伴君如伴虎啊。同时,施家也得到土司庇护,日子也过得除了覃、田、黄、向四大望族以外最舒坦的族姓了。
四十多岁的药医施匡明出身中医世家,从爷爷那里习得苗药熬制精髓,可惜爷爷已经去世多年。
施匡明从父亲那里习得医治手法,遗憾的是父亲在一次上山采药时摔下悬崖而死。
好几代单传的施家,也一直是土司望族覃家的世代苗医。从明朝设土司管辖以来,施家一直给覃家熬药。
“各位老总,小的药膳熬好了,烦请给个方便,引个路。这就给覃老爷送去。”施匡明谦卑地说道。
“好说,好说。茶也喝足了,小的们,出发!”峒长一声吆喝,所有的小的们屁颠屁颠的跟在峒长后面。
寨长看着远去的峒长,也顺手摸了一把还没离开的施家丫鬟的脸一把。
然后对愣神的丫鬟做着鬼脸,哼着下流歌曲“妹儿来时三月三喔,四月四就上床••••••”才大摇大摆的扬长而去!
“一群流氓!我呸呸呸!”丫鬟看着走远的寨长赵章,向着寨长消失的方向吐着唾沫。
“姑娘们,回房了。”陈柳儿呼喊着丫鬟们。
“一群无聊的吸血鬼!”奶妈骂道。
“您是骂刚才那些人吗?”漂亮的小夕瑶问道。
“以后你嫁到土司城里当了官太太后,好好收拾这群兔崽子!”奶妈依旧愤愤地说道。
“我才不要嫁到土司城里去呢。”小夕瑶天真地说道。
“长大了,你阿爸可不由你作主啰。”奶妈说道。
“我阿爸才不会那么狠心的把我嫁到土司城里去的,啊,对不对啊,奶妈?”小夕瑶摇着奶妈的手问道。
“别人还求之不得嫁给土司老爷呢,傻姑娘。”奶妈爱怜地说道。
“土司老爷是很大很大的官吗?”小夕瑶问道。
“除了皇帝,他们在我们这就是土皇帝,你说大不大呢?”奶妈耐心地解释道。
“哦,我懂了,长大后要当皇帝娘娘。”小夕瑶说道。
“瞎说什么啊,夕瑶!”妈妈陈柳儿吼道。
施匡明拉了拉背篓的带子,这热热的一罐药,虽不是很沉,但很热。
施匡明满头大汗地跟在众土司兵的后面,时不时地用长袖擦着汗水。
这是一罐“朝云药”,施匡明很清楚,这药一定得从早上有云开始熬,熬到中午时分云散去,每年这时都要熬给土司大人喝的。